《陌上霜》正文 第二十章
其实，有关于扶烯的记忆，凌霜没留下多少，唯有那么几幕，还有那么数十句零星片刻的话语而已，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留下来的记忆里，扶烯是温暖纯良的，也是在她众多痛苦时刻中的慰藉，扶烯让时光不那么难熬，在凌霜这里，扶烯像是三界里最纯粹干净的存在，也是她心中唯一的净土。
在此时此刻，陌玉的一句话就能把她心目中扶烯本该存在的样子，彻彻底底的打碎了。
凌霜迷茫了。
强烈起伏不安的心绪似牵动了冰棺里的什么，凌霜呆怔怔的凝视着失控的陌玉，任由浮现在棺中那一团浅淡的黑烟，状若虫蚁似的从她的足尖一路往上的快速爬进她的心里。
陌玉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与凌霜对望着，胸膛连连起伏，少顷，像是再难压制心中的妒恨与怒火，张嘴一口血径直吐在棺壁上，刺目的鲜红色瞬间遮挡住了他们彼此相望的眼，凌霜脑子一片空白，她看着那些飞溅在棺壁上的血一寸寸滑下去，滴滴答答落进被仙障隔开成圆的湖底坠星里。
“嘭”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冰棺被炸的四分五裂，碎片落地后顷刻化作齑粉。
齑粉飞扬迷了视线，陌玉惊慌一瞬便去接住正往地上摔的凌霜，在他堪堪跨出一步后，凌霜冰凉的手却一把捏住了他的脖颈，用力之大不是胡闹。
陌玉双足登时似被钉在原地，愣神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凌霜，满脸的讶异与困惑。
凌霜看着陌玉的眼神无怨无恨，无悲无喜，没半点波澜的清明通透，似远遁红尘得了超脱，她默默看了陌玉良久，缓慢的松开了手，垂落下去，淡淡说道：“陌玉，你可欢喜？”
她的口吻太过平常，就像在问陌玉今日天气如何，似极了相伴相知了多年的挚友，随口这么一说。
这莫名的一问，让陌玉呆怔失神了许久，他曾想过无数次现下的情景，但却没想过会是如此风平浪静，甚至是带了些许淡然。
见陌玉半晌不回，凌霜耐足了性子，微高了声又问：“陌玉，你可欢喜？”
陌玉回神，看着她然后眼睛亮了一下，依旧不语。
凌霜的手再次抬起，冰凉的指尖滑过陌玉沁汗的额头，缓缓向下，从额头一直抚到耳背，再轻轻勾起一缕发，最后停在了发尾，摩挲着不舍得去松，动作惯熟，承了隐忍的，卑微的情动。
陌玉的眼角一下子就红了。
耳边传来凌霜一声无奈又包容的叹息声，好似那三千年以来，凌霜对自己一次次的妥协与退让，直叫陌玉心脏钝痛。
凌霜依旧摩挲着陌玉的发，深深凝视着他，沉吟片刻，缓缓又问：“终于坐上了你梦寐以求的天帝至尊宝座上，享受着整个天界众神诸仙的顶礼膜拜，你可觉得欢喜？你可觉得志得意满？你可得到了你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吗？陌玉，你如今，可活成了你曾想要活成的样子了吗？”
字字清晰，句句诛心。
陌玉深深提了一口气，想要冲破这千年来的压抑与自律，声嘶力竭的告诉她，他不曾有过片刻的欢喜，他成了天界最至高无上的象征，手握万钧权力，十方世界，生与灭，兴与衰，全在他一喜一怒之间，可他不欢喜……
原来从一开始，陌玉就不知道真正可让自己为之欢喜暖心的，三界之中，独一个凌霜而已。
而这些话，陌玉却不能说，无颜说。
蓦然间，陌玉又想起那年凌霄殿上，扶烯一脸悲愤用辟辰剑指着自己，狠决说道：陌玉，我愿你永不后悔。
恍然又记起凌霜也曾对他说过：陌玉，我说我后悔了，可还来得及？
变数竟来的是这般快，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陌玉浑身抑制不住的打着哆嗦，用了全数力气去紧紧抿住了唇，生怕一松懈，就会溢出一连串呼痛的□□。
这些问话像是一颗的石子击入湖中，让凌霜凝视陌玉的眼里，终于起了一丝丝的绝望与哀戚，“若你皆否认，陌玉，那你曾让我做的一切，到底算什么？”
刹那间，时光似一刻不歇的倒转流回，让那些尘封已久的再不忍想起的记忆，蓦然变得鲜活明朗起来。
千年前的那一夜，也是凌霜最后一个尚是安然无恙的夜晚，她潜入了万古宫对着陌玉说了同样的话，只不过那时她说此话的神情与口吻，显得更为决绝。
后来，凌霜没了。
凌霜没了的当夜，陌玉便急不可耐的把她留在万古宫里的一切物件全部毁去，直至今日，陌玉回想起来仍不知当时的自己为何会做的那般急切，就像是在销毁什么见不得光的罪证一般，毁到最后，陌玉才寻到了凌霜藏的极隐秘的糖丸，捏碎了一看一闻，里面包着的竟是毒荧草的毒。
恍又想起，那时的凌霜只要闲来无事，便会去做些糖丸带在身上，时不时就倒出一颗来吃。
彼时的陌玉也没当回事，想着凌霜竟也会吃些甜食零嘴，倒也觉得稀奇，现在一想，原来她早早便想把自己毒死。
可凌霜身为自混沌诞生的冰夷龙族后裔，纵使吃了再多的毒，除了只会让她越来越疼痛外，哪会有些旁的什么。
那毒荧草，也是陌玉暗示了凌霜去培育而出的，可摧其修为根本，碎其元神灵识，如此毒物，除了烛阴氏，也只有冰夷氏才可培育的出。
其实毒荧草的种植很简单，关键在于养成的过程，是需要烛阴氏或是冰夷氏两大混沌龙族的后裔，十日拔掉自己身上的一片龙鳞，碾碎成末再混了九幽泉水来浇灌。
此毒专克神仙，因其太过狠毒有损天德，故才被废除禁止，毒荧草也成了禁忌，封成两卷密宗，分别被压存在了钟山与昆仑之底，以示警醒。
那时凌霜去昆仑山底窃取那密卷，除去颇废了一番工夫外，还间接摧毁了人间通往天界的入口柱梯，此，成了一罪。
凌霜得了密卷，不顾足以扰乱三界秩序的隐祸，培育养成了可毒杀神仙的毒荧草，此，成了二罪。
凌霜不顾同族亲情，屠杀了冰境上下三千七百九十三位修行精灵，此，成了三罪。
再后，凌霜用毒荧草之剧毒，毒杀先天帝遗孀，也就是先天妃姚牧云，此，成了四罪。
四罪齐发，方登天帝之位的陌玉迫于众神诸仙的各方压力，下了一道旨意昭告三界后，就去亲自擒拿这个不受三界管辖的混沌冰夷族的帝姬。
彼时，本以为会远遁避世的钟山烛阴氏龙族会立身作则，不细过问此事的，没曾想，烛阴帝君苍皞竟丝毫不给天界颜面，扬言纵然凌霜失了昆仑冰夷氏龙族的庇护，但只要她在本帝君的钟山一日，看天界谁敢动她！
气势之强硬，护短之霸道，让天界为之怔愣，简直是颠倒了黑白。
至于后来为何当初如此强势的苍皞，一下子会对凌霜不闻不问，甚至是大雪封了钟山，不露面长达上千年之久，有谣传说是凌霜忘恩负义给苍皞下了毒，或是说凌霜暗中打伤过苍皞，还说是凌霜私下里与苍皞交换了什么条件，云云。
众说纷纭，跟真的似的，反正，后来还是陌玉用一条指粗细的银色锁链绑了凌霜的双手，亲自押到了凌霄殿上。
凌霄殿上，凌霜站姿挺拔，毫无畏惧，反倒让在场的一众神仙不由的怵了三怵，浑身发凉，一时竟忘了声讨其下跪伏诛。
反倒是凌霜认了罪，认得轻松痛快。
罪一认，自是要受天刑，普通的坠诛仙台，受天雷荒火劈身的刑罚，对付一般的神仙也就罢了，若是拿来对付凌霜，实乃说笑，一时间，众神仙犯了愁。
也是陌玉，想起了凌霜本体为冰龙，冰火不相容，便朱笔一批，下旨用了火刑，而这场火刑，震撼了三界。
太阳真火，太阴真火，三昧真火，紫薇天火，九天玄火，南明离火，红莲业火，涅槃之火，地狱之火，幽冥鬼火，陌玉取了十大本源之火，在朱雀台上断了凌霜的双腿，让她以下跪之姿烧了三天三夜。
三界皆道那凌霜真是一身的硬骨头，除了陌玉断她双腿时，她闷哼了一声外，那场烧了她三天三夜的火刑里，她是一声未吭，甚至是一动未动，待火刑一过一灭，凌霜竟还是垂着头，完好无损的跪在朱雀台上，连身上那袭霜白华服也未有半点烧毁之象，真是奇之又奇。
只是谁也没发现，在凌霜腿下，散落着几片失了色泽的碎玉。
起初还有一女子义无反顾的扑进火中，硬是为凌霜遮挡了片刻的火烧，最后烧的只剩下一具兽身，后被朽木精暮暮一并拼死救了出去。
朽木精之所以能救的如此顺利，天界上下皆心知是那位鲜少外出的尊神在暗中相助，之所以未敢言明追查，无外乎是不敢得罪那位尊神，连带着都不敢声张，毕竟有些事最好能一直烂在肚子里，若是一旦宣之于口却无法制裁，岂不说明了天界无能。
陌玉是在天山之巅寻到的暮暮。
彼时的暮暮已经失了全部修为，陌玉翻遍天山上下也不见凌霜的踪迹，心火难平之下正欲提了暮暮问个究竟，却在下一瞬暮暮周身像灰飞一样的窸窣掉着粉，眼一眨的工夫就成了一截没了灵气的朽木，陌玉上前弯腰拾起，心知这暮暮为了救凌霜不但舍了一身修为给她，竟还不惜削肉剔骨，生生喂了天山上的帝江，当年凌霜不过给了她一滴血，她便以全部报还给凌霜……倒是重情。
陌玉手持朽木，身后浩浩荡荡来了一列的天兵天将，陌玉缓缓回身对着兵将道：这朽木精私自救出凌霜，触犯天条律例，已代罪神凌霜受削肉剔骨的天刑，本座将这朽木精的本体压在天山之底，由帝江看守。
这也就有了后来磬凤说与凌霜的，暮暮代她受削肉剔骨天刑的话了。
天兵天将齐刷刷的拱手跪下，却无一人敢冒大不韪的问眼前的天帝陛下一句：那罪神凌霜生死下落皆不明，是搜还是不搜？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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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玉睁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与凌霜对望着，胸膛连连起伏，少顷，像是再难压制心中的妒恨与怒火，张嘴一口血径直吐在棺壁上，刺目的鲜红色瞬间遮挡住了他们彼此相望的眼，凌霜脑子一片空白，她看着那些飞溅在棺壁上的血一寸寸滑下去，滴滴答答落进被仙障隔开成圆的湖底坠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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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玉双足登时似被钉在原地，愣神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凌霜，满脸的讶异与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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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凌霜用毒荧草之剧毒，毒杀先天帝遗孀，也就是先天妃姚牧云，此，成了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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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本以为会远遁避世的钟山烛阴氏龙族会立身作则，不细过问此事的，没曾想，烛阴帝君苍皞竟丝毫不给天界颜面，扬言纵然凌霜失了昆仑冰夷氏龙族的庇护，但只要她在本帝君的钟山一日，看天界谁敢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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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陌玉，想起了凌霜本体为冰龙，冰火不相容，便朱笔一批，下旨用了火刑，而这场火刑，震撼了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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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皆道那凌霜真是一身的硬骨头，除了陌玉断她双腿时，她闷哼了一声外，那场烧了她三天三夜的火刑里，她是一声未吭，甚至是一动未动，待火刑一过一灭，凌霜竟还是垂着头，完好无损的跪在朱雀台上，连身上那袭霜白华服也未有半点烧毁之象，真是奇之又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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