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霜》正文 第二十七章
寒蕶与皓灵相遇，人间正值草长莺飞，桃花灼灼的三月，寒蕶独居的昆仑之巅长年冰封，似是冻住了四季，只是今年不一样了些，昆仑之巅上出现了一道眼生的身影。
皓灵前来替早已在应龙族失权失势的老首领，来向昆仑冰夷族开了口，欲求回阿陌，寒蕶三言两语便诱着皓灵与自己下了赌约。
她说：你若肯在这昆仑之巅上与我对弈五盘棋局，若你胜，我便将阿陌姑娘平安送出，若你输……
后面的话一点点的沉隐下去。
其实，寒蕶不过是想寻个借口能与皓灵对弈几盘，对面而坐，手指执棋，一道感受时光静逝，至于阿陌，本就不属于昆仑，留与不留都不甚打紧。
三界皆传冷若冰霜的女帝，在皓灵审视的目光下，竟面上难得生起一抹局促之色，眸光下移，忍不住去看昆仑山脚下，冒了嫩芽的垂柳。
少顷，皓灵笑了笑，似顷刻间撩拨开了天际的白云，阳光倾泻，柔金和暖的光在昆仑冰雪上铺了一层，倏地晃了寒蕶的眼。
他道：若是我输，便应允你一件事，何时何地都作数。
言下之意，是容她慢慢去想，可高傲如寒蕶，又怎会注意到皓灵流露出不多的体贴。
寒蕶抚了抚系在腰带上的玉坠，淡淡道：待你赢了再说罢。
广袖一挥，冰雪一散，现出的是平如银镜似的清澈湖面，渐渐浮现出一盘未下完的棋局。
早前皓灵曾听凡世众人皆传，九重天上的神仙下棋，是天作棋盘星作子，而眼前的这位冰夷女帝，却是湖作棋盘冰作子。
皓灵稍近一看，顿时一怔，有些后悔当时应下了以棋输赢为注的赌约了。
寒蕶足尖一点，翩然跃下，旋身落于湖面之上，足下涟漪圈圈荡开，她对着皓灵伸手作出请的姿势，皓灵望着她风华绝代的容颜，一瞬间好似闻到了昆仑山上雪莲绽放的幽香。
长时间凝聚神力端坐在湖水之上，凝神细想每一步落子的路数，袖角衣摆或是身体微动，都会激起涟漪泛泛，引得棋面跟着涟漪波动晃荡，一不留心就会看错了彼此的棋子。
若这些皓灵皆能忍，唯独一点，让他实在忍的难受，那便是两人替代了棋子的冰，一样的色泽，一样的大，一样的形状，甚至是一样的轻重，换言之，皓灵不止要记住自己下过的棋子，还要记住寒蕶从开始下过的每一步棋，再思索自己接下来要下的棋，兼去博弈寒蕶下棋的招数。
此种下棋法，皓灵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这一赌局，寒蕶赢的毫无悬念，皓灵输的理所当然。
五盘棋局，皓灵拖着寒蕶整整下了三天三夜，到了破晓时分，皓灵已经汗湿后背，呼吸声且急促，一脸的疲态，反观对面而坐的寒蕶，气定神闲的执杯口口品着寒顶银霜茶，间还对着皓灵端了端杯，示意你饮否？
皓灵喘息未定，连话也不想多说，直接伸手摆了摆，寒蕶耸耸肩，撇着嘴角一口将杯中的茶饮尽。
两人皆未发觉，此时他们之间，熟络的好似有了千年万年的交情，甚至有了无需对方多言便可心领神会的感觉。
赌局已定，皓灵自然是无法从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女帝那里，把阿陌带回应龙一族了。
寒蕶看着他略带愁恼的眉眼，轻轻抵杯的唇角勾起一抹狡黠且得意的笑，片刻，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胜负已定，枯坐无趣，我倒不妨与你说个故事增增趣味，如何？
一向沉默寡言的冰夷女帝竟也会打趣讲故事，这倒让皓灵起了兴致，摊摊手十分诚恳的说了一个请字。
寒蕶道：迄今为止，在凡界仍然流传着天作棋盘星作子的传说，你可知此传说确是所言非虚？
皓灵一愣，面露不信之色，惹得寒蕶闷声一笑，继而娓娓道来。
原在鸿蒙初开之时，钟山烛阴氏的初代帝君，也就是逴龙，曾与元始天尊在九重天上下棋对弈，两位尊者都是自混沌孕生，太无之先，一位自钟山而去，一位自玉清而出，相约在九天晤了面，逴龙狷狂嚣张不愿与元始天尊席坐，再手执石子棋落在一方平常可见的棋盘之上，元始天尊慈眉善目，态度温和恭敬的询问了逴龙在何处下？如何下？
逴龙吊着眼角扫了扫周围，撇嘴无声示意这九天之上还真没件稀罕物，许久，逴龙对着双眼眯笑的元始天尊轻轻点点脚尖，这一下，一贯温和好脾气的元始天尊笑不出来了，僵硬着唇角，沉沉一叹。
要论霸道，谁比得过眼前的这位烛九阴。
为数不多的上古神族后裔皆传，那次对弈，两位尊者下成平手。
可却被凡世的少数凡人亲眼看到，擦黑入夜的苍穹九天上，一颗一颗莹亮闪烁的繁星，似是被无形巨手轻松又随意的拨来动去，速度之快凡眼可见，甚至有些星子十数颗的堆聚在一起，那星光耀目的需拿手挡在眼前，微眯着从指缝中堪堪可望，一左一右，一东一西，成了分明的对立，有凡人仰头观望，抖着心肝儿的颤声连连说着神仙下棋了，这是神仙在下棋呢。
如此，才有了由来，且随着时光流逝子子孙孙的传了下去，也传颂着凡人们对天上神仙的敬畏与虔诚。
只是那场破格的天作棋盘星作子的对弈，让众星君心惊胆战，生怕两位尊者一个心血来潮再幺蛾子的来一出，乱了星象天格，使得凡界频生乱世，这值也便不用再当了。
向来以耿直而闻名遐迩的昴日星君一道折子僭越递到了元始天尊面前，折子上的文辞沉闷冗长，却也恳切非常，奈何实在太长了，长的元始天尊没法再看下去，只得双目微阖保证了一句，昴日星君这才满脸的功德圆满，一身松泛的出了玉清境。
故事说完，皓灵听着意犹未尽，也没察觉时间宛如落珠般的，滴滴答答的流过。
末了，寒蕶素白的指尖点了点座下冰凉的湖面，不紧不慢的对皓灵说道：一旦进入这湖三丈之内，此湖便会吸食冰夷外族神仙的修为，你坐于湖上这么几日，却还没察觉，皓灵，我不知你竟是这般迟钝的帝尊呐……
咯噔一下，皓灵方才晓得为何明明早已设下仙障护体，自己却还是觉得如此疲惫倦怠了，不知现下起身离开，会不会太过点眼了？
寒蕶一笑，声如泉铃：仙障是没用的，此湖之底，可是藏着我冰夷龙族的镇族至宝，冰夷初代龙帝的一双冰夷龙角，自鸿蒙初开直到今日，三界八荒也就只有另四样可与之媲美，一为回溯术，二为三清聚元丹，三为烛阴初代龙帝脊背上一整根龙筋，唯独一样却至今成了迷，无从查得，可惜，可惜咯~~
这口吻，哪里有半点可惜之意，倒是戏谑多些。
沉默了良久，皓灵对着寒蕶像是立誓一般的，极其自负说道：有朝一日，我定会创出可抵你湖底至宝吸食修为的结界，成三界最强最刚之结界，无谁可破。
寒蕶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抖，目光灼灼直视皓灵，道：我便拭目以待。
又一誓约，就此立下。
后来，皓灵天君果然创出天罡罩，如他对寒蕶的心一般，确乃三界中最强最刚的结界。
后来，皓灵一次下凡，心存善念在洞庭湖中救起了一条濒死的墨鱼，带回白帝府中将养，五百年一过，墨鱼幻化人形，样貌身姿亭亭玉立，算不得绝色，却也不失女子的娇俏灵动。
后来，寒蕶次次咬牙隐忍看着墨鱼精对皓灵百般示好，暗送秋波，皓灵对她也甚是和善呵护，九天一众神仙背地里皆传，皓灵天君怕是因这墨鱼精，要应了情劫。
后来，一个无星无月极黑极黑的夜里，不知怎的，皓灵与寒蕶有了一次床笫之欢，翌日，皓灵当着寒蕶的面，自断左手三根手指，寒蕶双目含泪，从希冀到绝望再到死灰，最后得到的，是皓灵抖着嘴唇，费力吐出的两个字：荒唐。
后来，寒蕶冰冷冷的说与皓灵听：你我初次相遇已棋局作赌，你曾应我一个条件，说是多久都作数，如今，我让你娶我，你可敢应承誓约？
皓灵面色凝重，良久才道：我给天罡诀，全当我此生对不住你罢。
后来，寒蕶从皓灵那儿只得到了天罡诀，寒蕶离开时，九重天上下了一场从无仅有的旷世飞雪，足淹没覆盖了一切白玉砖路，五色琉璃顶，长年不败的繁花似锦，以及所有，所有的色泽。
东华帝君与皓灵天君比肩而立，一道凝望着雪景，东华十分毒舌的笑言道：到处的素白，还真像是以丧礼哀死亡。
这话说的有些刻薄了，但见皓灵不为所动，东华接又补了句：哀女帝情死心亡。
皓灵左手断掉的指节处，忽起一阵连心的刺痛，他的脸色太难看，东华喟叹说道：皓灵兄，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皓灵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像极了那时与寒蕶初遇的昆仑之巅上的冰雪白茫，他晦涩难明的回道：若是娶了寒蕶，我才真的……会后悔……
寒蕶与皓灵，相遇一场棋间博弈，她赢了棋局，却输在了情局，痴爱了皓灵十万年，输，就意味着用情用过了力……
后来，这前后叠加的十万年，如佛祖手中念珠捻转一圈的恍然，寒蕶逝去，她一生所有的爱恨情仇都随之消散，往后没了她的空荡的亘古时光中，皓灵恢复孑然一身，而这时，皓灵方才惊觉，许是在那场三天三夜的棋上对弈中，他便对她动了心生了情。
皓灵想起在那十万年间，他从未对寒蕶说过一句软和的话，每每她问为何不愿娶她时，皓灵双眼平静无波，不言语不动作，她执着的问了足足十万年，直到她逝，一纸薄笺从昆仑过来，他才终于肯不再自欺欺人的正视了她的逝去，他问土缕：她走时，可否痛苦？土缕却回他：先女帝已为天尊诞下两位女婴。
皓灵怎不知土缕不回话的真正原由……
不过是从今往后，你皓灵天君与我女帝寒蕶，尘归尘，土归土，三界六道，六合八荒，再无瓜葛。
不过是从今往后，你皓灵天君再难从我昆仑山上下众生口中，听到一丁点关于女帝寒蕶的往事。
不过是从今往后，你皓灵天君再不得踏足我昆仑半步，我昆仑要让你连个可以缅怀忏悔追思的地方也没有。
不过是从今往后，你皓灵天君与我女帝寒蕶所生的双儿，终生将养于昆仑冰境，承我冰夷龙族尊荣，终生不知生父为谁。
不过是从今往后，你皓灵天君知自己亲生双儿，却终生见不得自己亲生双儿。
不过是从今往后，你皓灵天君曾无数次想从我女帝寒蕶那处得到的清净，我昆仑冰夷龙族众生给你彻彻底底的，清净！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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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蕶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抖，目光灼灼直视皓灵，道：我便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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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皓灵一次下凡，心存善念在洞庭湖中救起了一条濒死的墨鱼，带回白帝府中将养，五百年一过，墨鱼幻化人形，样貌身姿亭亭玉立，算不得绝色，却也不失女子的娇俏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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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一个无星无月极黑极黑的夜里，不知怎的，皓灵与寒蕶有了一次床笫之欢，翌日，皓灵当着寒蕶的面，自断左手三根手指，寒蕶双目含泪，从希冀到绝望再到死灰，最后得到的，是皓灵抖着嘴唇，费力吐出的两个字：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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