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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霜》正文 第二十六章

  在凌霜沉思之际,陌玉又道:“我与傲雪没成的那场婚礼之后,为何我会不惜忤逆父帝,仍要把傲雪囚禁在万古宫?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姚牧云着意要对傲雪暗下毒手了,最好能借此机会,把朔华也一并除掉,再把一切罪责归咎在我身上,毕竟,我做的一切荒诞行径,整个天界有目共睹,甚至于,连嫁祸都不必了,昆仑冰夷族的女帝,无论是嫁给我兄弟中的谁,都是一个强有力的后盾,这,却是姚牧云最不能容忍的。”

  陌玉近前凝视凌霜,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霜儿,你觉得,彼时,若姚牧云能顺利铲除掉傲雪之后,下一个,会是谁呢?”

  凌霜一阵惊愕,毋庸置疑,下一个,定然是自己了。

  一旦傲雪被除,接下来要承袭冰夷女帝的也只有凌霜,可凌霜却对陌玉深爱不移,而陌玉的威望声名,对权力的渴望更是朔华无法与之比肩的,对于先天妃而言,比起朔华,陌玉更难被掣肘制衡,只要给了陌玉一点点后盾,无异于与虎添翼,定能成为她的心腹之患,她虽一时难对陌玉下手,但对付一个无权无势又孤立无援的凌霜,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能让一介天妃下作至此的,除了那个原因,也实在找不出什么别的了。

  思及此处,凌霜了然说道:“先天妃为了自己的儿子能登天帝之位,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必会损了天德,因果循环,如此想来,其子也定没落个善终。”

  凌霜说的漠不关心,陌玉凝神探究看她,反复再三才确定了她所言实为推测,并非是真的想起些什么,暗暗松下口气。

  少顷,凌霜心中的疑惑不解像是一团迷雾,蔓延渐深,连看向陌玉的眼神里都稍带出几许。

  陌玉自是看出了,非但没难受,反而心里甚是欢喜,他心知只有凌霜在乎自己,才会想要知道关于自己的事,不然以冰夷氏龙族素来寡淡冷漠的天性,是不会多管闲事的,而眼见她如此欲言又止的不知该不该问,无非也是不愿触碰到自己的底线,凌霜在不自觉的护着自己,这让他十分窃喜,连嘴角都开始微微上翘。

  他说:“有何疑惑,霜儿直问便是。”口吻温和,似在哄幼子。

  可惜凌霜一门心思全扑在疑惑上,也没听出来,吞吞吐吐的问道:“先天妃并非你与朔华的亲母,那你们的……”

  陌玉早就想到了凌霜会有此一问,可即便是早想到,陌玉的面色还是一下子变得晦涩难辨,分不出悲喜,只是周身骤然散发出似孩童才有的孤独与渴求,深深触动了凌霜。

  凌霜与陌玉一样,自没得母神关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神究竟是谁,年幼时别看她嘴上总是以“父帝母神”的名义起誓,但心底却对此不屑一顾,试问连自己父帝的名讳在昆仑山上下都成了禁忌,不得透露提及半个字,起的誓能作数个屁。

  可凌霜又与陌玉不一样,她虽没母神,可她却有赤蛇这个比亲娘还要亲娘的守主呵护宠爱,还有一个只要她捏着嗓子,一嗟三叹的对自家姐姐嚎一声“娘亲,您仙逝的早呀……姐姐她……”,下一瞬间,傲雪就对她是有求必应,她还有一个暮暮,还有冰夷氏龙族以及烛阴氏龙族当靠山。

  凌霜自没受过一点苦,没遭到一点罪,连手指上划破一道口子,都会疼的矫情,非要寻了在旁的精灵哄逗才作罢。

  她从与他不同,她成长的太温暖了,她比他要好太多了。

  许是凌霜的神色有些悲伤,陌玉探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似是安抚。

  接下来,陌玉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回话,落在凌霜耳朵里,却像是平地惊雷一般的,瞬间震的她脑子发懵,呆怔怔的。

  他说:“我的娘亲原是你昆仑冰夷氏龙族里的二殿下,换言之,是先冰夷女帝的表妹。”

  呆怔了良久,凌霜才让自己发懵的脑子,再次转动起来,“冰夷氏龙族的二殿下……娘亲的表妹……也就是说……”凌霜的口齿一下子不利索起来,“你我……是有血缘的?”

  “没有,没有!”陌玉也是惊了起来,连连摆手,忙打消凌霜的猜测,“我娘亲不过是一条快晋升为应龙的角龙,早前上古应龙族里内斗,那时我娘亲尚年幼,也不知怎的就被族里的其中一派莫名追杀,重伤跌落到了昆仑,幸得先冰夷女帝搭救,方才幸免于难……”

  不带喘息的一口气说完,陌玉与凌霜对视,皆长长吁出一口粗气。

  若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血缘,凌霜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这等不顾纲常伦理的事,岂止是恶心这么简单的。

  凌霜蹙眉,似是想起了什么,“我听赤蛇守主曾说,数千年前,母神在临归于混沌前发下过毒誓,说是昆仑冰夷氏龙族往后三代不得与天界应龙族结邻、结友、结亲,也绝不礼拜皓灵天君与他座下任何一位弟子,这是为何?”

  “为了十万余年前的仇恨。”陌玉静静的瞅了她一会儿,忽地翘唇狠狠自嘲的笑了一下,道:“你原来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当时我怎就没信你呢……”

  陌玉的话虽说的低微,凌霜却听着真切,鬓穴猛地抽搐了数下,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记忆深处冲出来,“这便是你当年毒杀了先天妃,嫁祸给我,应龙一族却深信不疑的原由?”

  陌玉看向凌霜的眼神里全是心疼,强烈炽热的让她只对视一望,便似能灼伤了自己的眼。

  他叹气说道:“霜儿,你总是这般聪颖,有无数次,我都盼着你能笨拙一些,再笨拙一些……如此,无论何事都扰不得你烦心,如此,便一切有我……”

  陌玉的声音宛如一股薄雾,萦萦绕绕,渐渐弥散,散开之后是那些关于十数万年前的,凌霜从未知晓过的看似平静祥和,实则波诡云谲且掺杂着腥风血雨的阴暗秘史。

  一切的开端,正如陌玉说与凌霜的那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他的娘亲名唤阿陌,是在应龙族里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的卑微女子。

  就是这么个在应龙族里极其卑微的女子,重伤无意间跌落到昆仑山上,恰好被当时心情绝好的先冰夷女帝寒蕶所救,这一救,便成了命定的缘分。

  彼时,九重天上应龙一族内部闹的是不可开交,暗地里分成了好几股的势力,彼此制衡,彼此试探,彼此轻易结盟又轻易违誓,九重天上被搅的乌烟瘴气,上古神族凋零殆尽,剩下屈指可数的后神,也只能拼了命的隐藏自己的踪迹,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落魄生活。

  那是一段九重天上最不愿载入天史的污点与耻辱。

  彼时,也就唯余三清幻境与西方菩提梵境清净干净了。

  可就是这么几股势力,却莫名其妙的总盯在阿陌身上,火辣辣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似是想在她胸口上剜一个窟窿,探手进去取出个什么东西一样,这种逼仄压抑的日子过得久了,阿陌的神思便有些不灵光了,颠三倒四的紧张,活像个疯子,故此,当重伤后的阿陌醒来的一瞬间,双眼还没看的清明,手里一直攥藏的翠玉钗径直就刺入了坐在她床边的白衣女子。

  血登时浸湿了白如落雪的衣服,殷红刺目的似开了一朵一朵冬日里的红梅花,阿陌的双眼牢牢落在那处,一时呆愣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衣女子被刺,却也只是微晃了晃了身体,片刻,肃色对阿陌说道:此乃昆仑,你若伤愈便自行离开。

  女子的声音宛如昆仑之巅上的刺骨寒风,又如两军交战间的腾腾杀气,让阿陌一听,当即吓的松开了一直紧攥玉钗的手,在她目瞪口呆之下,女子似没事一般的将那玉钗从自己肩头轻松拔出,连皮带肉的一扯,惊的阿陌抖了三抖。

  事后,阿陌才知,这位白衣女子便是三界六道,六合八荒里唯一女帝,寒蕶。

  本想翌日便把阿陌扔出昆仑的寒蕶,却是被一位从九重天上不请自来的贵客,打消了念头,来者正是鲜少管十丈红尘琐事的皓灵天君。

  冰夷女帝双手负背,端端高站昆仑之巅,冷冽的寒风吹着衣袂裙摆上下翻飞,气场之大无出其右,寒蕶一双冷眸微眯,看着皓灵天君头戴白精玉冠,一袭衣白羽飞衣,稳稳驾着白龙风驰电掣,却又不失半分儒雅的由远及近,在近到足让寒蕶看清这个似只活在三界众生口中的皓灵天君那张眉目如画的面容后,一颗长年冰封宛如寒铁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掉着冰渣子,似是有什么在心上松动了起来。

  皓灵天君自白龙上下来,站于寒蕶面前,一头银白的长发落在她眼里,像是昆仑之巅上终年不化的皑皑白雪,莹莹冻霜,莫名的让寒蕶喜欢的紧,险些失了分寸上手去抚一抚,许是寒蕶盯的有些久了,皓灵天君眉清目秀的面颊上泛起了一层如昆仑晚霞般的绯红,寒蕶的双眼忽地闪烁了一下。

  皓灵天君双手作揖,折了身,诚恳与寒蕶说道:烦请女帝将应龙族的阿陌姑娘送出昆仑,本君好带阿陌姑娘回九重天之上。

  声音似昆仑雪开溪流,沁人心脾,让这个至高无上寡情冰冷的女帝寒蕶,平生初次有了一种想再听听此生的想法。

  似须臾转瞬,又似亘古万年,这天地间所有的时光好似在皓灵双手作揖的一弯一起中,停滞了下来,寒蕶记得那天的阳光甚好,那天的皓灵,也甚好。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