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正文 第5章 解疑
岳护在车里等得实在心急，索性下了马车来回踱步。
阿来有些好笑，上前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左不过是沈大人第一次拜会小阁老，怕是有些生涩。小阁老是拿钱办事的人，不会刻意为难的。况且看现在的情形，该是有我家大人陪着呢，你我安心等待便是。”
岳护得知沈潋有冯化吉陪同，心下稍微安稳一些。但下一刻便看到冯化吉抱着昏迷不醒的沈潋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岳护眼中霎时便暴起了红丝。他快步上前，从冯化吉手中接过仍是满面泪痕的沈潋，咬着牙问道：“她怎么了？”
冯化吉头大如斗，却还得安抚着岳护：“不要紧，只是摔了一下，暂且晕厥。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快些回去再做计较。”
此时已经有不少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岳护虽不甘心，但也无法，只得抱着沈潋快速回到马车。
徐安顺听到外面吵闹，也来探听。正好岳护抱着沈潋经过他的车前。徐安顺惊声叫道：“这不是沈贤弟……”
岳护冷冷地看着他：“闭嘴。”
徐安顺立刻就安静了。
四人回到客栈房间好一阵子，沈潋方才悠悠转醒。
沈潋躺在自己的大床上，伸手去摸脑袋上的大包，只轻轻一碰便疼得吱哇乱叫。不知为何她总能感觉到一股杀气，坐起来朝外看才发现岳护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顿时比昏迷之前更加惊心动魄。她转头去看冯化吉，后者也一脸担忧地望过来。沈潋悲哀地发现，自己八成、可能、大概，是真的要身死人手了。
沈潋大脑飞速运转：冯化吉到底跟岳护是怎么说的、说了什么；岳护在生什么气、为的什么；自己该怎么活命、能活多久……
看着岳护越来越阴沉的面色，沈潋心中一片冰凉，百善孝为先、百恶先道歉，没有自己捅不出的篓子、也没有道歉哄不好的岳护，一狠心一跺脚毫无廉耻毫无尊严毫无血性地跪倒在岳护身前，真心实意地说道：“我错了。”
岳护恨不得一刀把她豁开。
眼见岳护不为所动，沈潋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后事，可怜兮兮地问道：“我坦白了，你能给我留一个全尸吗？”
岳护终于不再是那副杀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倒了杯茶，一边品，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得看你能吐出些什么东西。”
沈潋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赶紧撕心裂肺地大喊：“冯兄救我！”
很明显，冯化吉是个厚道人，绝不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受死。于是，他波澜不惊地走到岳护身前，一本正经地直言正色道：“冯某先行告退。”
岳护首肯：“大人请便。”
沈潋真的要抓狂了，发出了肝胆俱裂的声音：“冯兄！”
于是冯化吉向外迈出的步子顿了顿，终于，一脸凄怆地对岳护说道：“沈贤弟年纪还小，下手千万含蓄一些。”
沈潋：我谢谢你啊。
冯化吉出去后，沈潋认命一般往床上一死：“你问吧。”我瞎编。
岳护将茶盏重重一磕。
沈潋蓦然被这清脆的声响吓得一抖，赶忙抖擞精神，直僵僵地在岳护面前跪好。
岳护朝她伸出手：“地下凉。”
沈潋不敢接。
岳护也不勉强。起身去拿装着自己衣服的包袱，扔到沈潋面前：“垫着。说罢。”
沈潋毛骨悚然。
她想了想，斟酌着开口。
“爹爹对朝中这帮杂碎厌恶已久，故而从不曾有过交接。但冯兄也说了，袁晛是个睚眦必较之人。爹爹仗着爵位和政绩，数十年龟缩在小小的济南，袁晛虽恨极了父亲，倒也无法下手，至多是阻了父亲的晋升——左不过父亲只是想造福一方百姓，守在济南反而更加方便行事，这也算因祸得福。”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如今爹爹辞官，新的济南知府早已走马上任，我入朝之后，虽有爵位护身不至危及性命，但若要行事，必得仰仗这些奸佞。袁晛对爹爹记恨已久，必定会将愤恚转移到我的身上。如今我势单力孤任人宰割，若是再稍有得罪，只怕要万劫不复了。”
沈潋松了松精神，干脆直接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揉着自己的手指，平静地说道：“如今我贸然投诚，虽然钱财不少，但袁行之定然心有疑虑。他几次三番转变态度，也是想看看我的深浅，忖度我是否能为他所用。出言侮辱父亲不过是权作试探，想要我露出马脚。我只说爹爹穷困，有心结交但无力奉承。小狐狸精明得很，今日若不能博得他的信任，只怕日后同样不能翻身。”
她苦笑着：“为了仕途前程，我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得利用。幸亏我不曾带你进去，否则你听着我这样编排爹爹，定是要让我血溅当场的。”
岳护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抬起头盯着她：“我并非不能理解。”
沈潋也低头看他，嗤笑道：“那你做什么这么生气？”
岳护伸手轻轻碰了碰沈潋额头上的大包，沈潋嫌疼，向后仰着身体避开，岳护却按死了不让她动弹。
她被冯化吉抱在怀里送出来的样子简直是往他心上捅了一刀。他只以为是袁行之对她图谋不轨，她拼死反抗才落得如此下场。伤害朝廷命官是重罪，他猜测沈潋是要借机扳倒袁行之才如此刚烈。谁知道，那样青紫的伤痕，竟是她自找的，是她向袁行之表露忠心的代价……他又疼又恨又气，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就算是寸步难行，她像同僚一样尸位素餐又有何妨？哪里需要这样伤害自己！
岳护哑着嗓子责怪：“现在知道疼了？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你就不怕真撞出个好歹来？”
岳护神情柔软下来，沈潋便突然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扁了扁嘴，差点哭出来：“我若是有半分虚情假意，早被那小狐狸看明白了，先前做的那些还有什么用？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只好凭感觉应对，哪里能考虑那么多？”
她伸手捂住眼睛，哽咽道：“当时我害怕极了，浑身都控制不住地抖。话是假的，可眼泪不假，他要是再不相信我就真的完了……”
岳护跪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心里酸涩至极，手上却温柔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略显单薄的脊背。
沈潋的哭声持续了好一阵子，这才一点点微弱下去，想必是真的怕得厉害。岳护始终保持跪立的姿势安抚着她。等到沈潋彻底平静下来，岳护正要起身，沈潋却用力将他环住，直抱得他浑身发僵。
沈潋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人却十分冷静，她的头仍然埋在岳护的胸前，眼泪的湿痕还带着余温，说出的话反而凝着冰霜。
“小护，你是因为爹爹才在意我吗？”
十八载的形影相伴，十八载的体贴入微，十八载的悉心呵护，在她心里原来不过是知恩图报？
“所以爹爹打我的时候，你也认为是我自作自受对不对？”
一个是他想要涌泉相报的恩人，一个是他想要倾尽一切守护的爱人。她要他如何抉择？济南城里鸡犬不宁的一个月，若非他有意相帮，她手无缚鸡之力，被抓回府中岂不是易如反掌？老爷动了家法，但毕竟是骨肉，难道会真的下得重手？那日之后不过五六天，她已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老爷却生生病了一个月方才有所好转，这样的舐犊深情她便理所当然地视若无睹？
岳护不言，沈潋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向下拽着，疼得说不出话来。
岳护强忍着情绪，说道：“我扶你上床休息。”
沈潋点点头，尽量平静地说道：“我的确是累了。不过也并非像爹爹那般需要你这样费心。”
岳护死攥着拳头走了出去。大约是跪的时间有些长，又没用什么东西垫着，走了两步，他忽然踉跄了一下，而后仍然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沈潋心乱如麻。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阿来有些好笑，上前劝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左不过是沈大人第一次拜会小阁老，怕是有些生涩。小阁老是拿钱办事的人，不会刻意为难的。况且看现在的情形，该是有我家大人陪着呢，你我安心等待便是。”
岳护得知沈潋有冯化吉陪同，心下稍微安稳一些。但下一刻便看到冯化吉抱着昏迷不醒的沈潋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岳护眼中霎时便暴起了红丝。他快步上前，从冯化吉手中接过仍是满面泪痕的沈潋，咬着牙问道：“她怎么了？”
冯化吉头大如斗，却还得安抚着岳护：“不要紧，只是摔了一下，暂且晕厥。此处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快些回去再做计较。”
此时已经有不少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岳护虽不甘心，但也无法，只得抱着沈潋快速回到马车。
徐安顺听到外面吵闹，也来探听。正好岳护抱着沈潋经过他的车前。徐安顺惊声叫道：“这不是沈贤弟……”
岳护冷冷地看着他：“闭嘴。”
徐安顺立刻就安静了。
四人回到客栈房间好一阵子，沈潋方才悠悠转醒。
沈潋躺在自己的大床上，伸手去摸脑袋上的大包，只轻轻一碰便疼得吱哇乱叫。不知为何她总能感觉到一股杀气，坐起来朝外看才发现岳护正面色不善地盯着她，顿时比昏迷之前更加惊心动魄。她转头去看冯化吉，后者也一脸担忧地望过来。沈潋悲哀地发现，自己八成、可能、大概，是真的要身死人手了。
沈潋大脑飞速运转：冯化吉到底跟岳护是怎么说的、说了什么；岳护在生什么气、为的什么；自己该怎么活命、能活多久……
看着岳护越来越阴沉的面色，沈潋心中一片冰凉，百善孝为先、百恶先道歉，没有自己捅不出的篓子、也没有道歉哄不好的岳护，一狠心一跺脚毫无廉耻毫无尊严毫无血性地跪倒在岳护身前，真心实意地说道：“我错了。”
岳护恨不得一刀把她豁开。
眼见岳护不为所动，沈潋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后事，可怜兮兮地问道：“我坦白了，你能给我留一个全尸吗？”
岳护终于不再是那副杀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倒了杯茶，一边品，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得看你能吐出些什么东西。”
沈潋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赶紧撕心裂肺地大喊：“冯兄救我！”
很明显，冯化吉是个厚道人，绝不能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受死。于是，他波澜不惊地走到岳护身前，一本正经地直言正色道：“冯某先行告退。”
岳护首肯：“大人请便。”
沈潋真的要抓狂了，发出了肝胆俱裂的声音：“冯兄！”
于是冯化吉向外迈出的步子顿了顿，终于，一脸凄怆地对岳护说道：“沈贤弟年纪还小，下手千万含蓄一些。”
沈潋：我谢谢你啊。
冯化吉出去后，沈潋认命一般往床上一死：“你问吧。”我瞎编。
岳护将茶盏重重一磕。
沈潋蓦然被这清脆的声响吓得一抖，赶忙抖擞精神，直僵僵地在岳护面前跪好。
岳护朝她伸出手：“地下凉。”
沈潋不敢接。
岳护也不勉强。起身去拿装着自己衣服的包袱，扔到沈潋面前：“垫着。说罢。”
沈潋毛骨悚然。
她想了想，斟酌着开口。
“爹爹对朝中这帮杂碎厌恶已久，故而从不曾有过交接。但冯兄也说了，袁晛是个睚眦必较之人。爹爹仗着爵位和政绩，数十年龟缩在小小的济南，袁晛虽恨极了父亲，倒也无法下手，至多是阻了父亲的晋升——左不过父亲只是想造福一方百姓，守在济南反而更加方便行事，这也算因祸得福。”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如今爹爹辞官，新的济南知府早已走马上任，我入朝之后，虽有爵位护身不至危及性命，但若要行事，必得仰仗这些奸佞。袁晛对爹爹记恨已久，必定会将愤恚转移到我的身上。如今我势单力孤任人宰割，若是再稍有得罪，只怕要万劫不复了。”
沈潋松了松精神，干脆直接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揉着自己的手指，平静地说道：“如今我贸然投诚，虽然钱财不少，但袁行之定然心有疑虑。他几次三番转变态度，也是想看看我的深浅，忖度我是否能为他所用。出言侮辱父亲不过是权作试探，想要我露出马脚。我只说爹爹穷困，有心结交但无力奉承。小狐狸精明得很，今日若不能博得他的信任，只怕日后同样不能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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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护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抬起头盯着她：“我并非不能理解。”
沈潋也低头看他，嗤笑道：“那你做什么这么生气？”
岳护伸手轻轻碰了碰沈潋额头上的大包，沈潋嫌疼，向后仰着身体避开，岳护却按死了不让她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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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潋的哭声持续了好一阵子，这才一点点微弱下去，想必是真的怕得厉害。岳护始终保持跪立的姿势安抚着她。等到沈潋彻底平静下来，岳护正要起身，沈潋却用力将他环住，直抱得他浑身发僵。
沈潋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人却十分冷静，她的头仍然埋在岳护的胸前，眼泪的湿痕还带着余温，说出的话反而凝着冰霜。
“小护，你是因为爹爹才在意我吗？”
十八载的形影相伴，十八载的体贴入微，十八载的悉心呵护，在她心里原来不过是知恩图报？
“所以爹爹打我的时候，你也认为是我自作自受对不对？”
一个是他想要涌泉相报的恩人，一个是他想要倾尽一切守护的爱人。她要他如何抉择？济南城里鸡犬不宁的一个月，若非他有意相帮，她手无缚鸡之力，被抓回府中岂不是易如反掌？老爷动了家法，但毕竟是骨肉，难道会真的下得重手？那日之后不过五六天，她已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老爷却生生病了一个月方才有所好转，这样的舐犊深情她便理所当然地视若无睹？
岳护不言，沈潋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向下拽着，疼得说不出话来。
岳护强忍着情绪，说道：“我扶你上床休息。”
沈潋点点头，尽量平静地说道：“我的确是累了。不过也并非像爹爹那般需要你这样费心。”
岳护死攥着拳头走了出去。大约是跪的时间有些长，又没用什么东西垫着，走了两步，他忽然踉跄了一下，而后仍然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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