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正文 第26章 拜访
席封平带着两人进了一处小巷，左右拐了几拐便到了一处开阔的地势，眼前是一座乌黑的木门，小巧精致，门上搭了黑亮的琉璃瓦，檐角飞起，灵动至极。
沈潋有些惊讶，问道：“将军家里距离两处衙门这么近的吗？”
席封平反问：“难道沈老大人爱好如此特殊，专爱将宅子选得离府衙遥不可及？”
沈潋顿时哑口无言。
岳护贴心地解释道：“老爷数十年来只住在府衙后堂，今年辞官之后才在大明湖畔另置了小院。”
沈潋望着眼前精致奢华的府邸，想着自家那个巴掌大的小破院子，更是恶狠狠地嫉妒得眼睛里直冒血丝：世家大族了不起吗！有钱就高人一等吗！两府附近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还买这样大的宅子，炫富给谁看！
席封平见她面色渐渐狰狞起来，却半点不知缘由，转头望向岳护，后者更是满脸的无可奈何，只简单说道：“将军家里果真是殷实。”
沈潋又磨了磨牙。
席封平朝沈潋的脑门用力一弹，看着沈潋张牙舞爪的样子，说道：“日后朝廷发了俸禄别急着花，攒上个□□年也能买得起。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沈潋双手捂着脑门憋着一汪眼泪，怒道：“你是傻的吗？我疯了有府衙不住偏要搬出来？我们脚下踩的是地吗？那是金子！我哪儿来那么多钱踩着玩！”
席封平将她忍痛的表情好好欣赏了一阵，又朝四处望了望，说道：“这处房子价高又如何，住的可都是衙门的人，他们可偏偏就喜欢踩着钱玩儿。”
沈潋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席封平冷眼睨着她道：“这处宅子是宣姐私下送的，席家没有这样的财力，父亲为官多年也没有这样的私产。当初被罢官，父亲本是要住回席家大宅的，宣姐担心父亲受气，也为父亲能好好将养身子，这才花大价钱买了下来。你要学贪墨的本事，家父可没多少好传授的，不妨去问问何大人。这样的时候还敢顶上布政使、按察使的缺，怕是还想在最后大捞一笔。你多学几招，别说是一处宅子，便是这一条街都能买下来。”
沈潋放下捂着脑门的手，推高伞沿，冷笑着说道：“将军这是嫌我不干净？记恨我拿了宣姐的银子？怨不得连饭钱都不愿让我来出。我的确是贪财的小人，可未必会误了将军的大事。我们眼下还是同僚，倭寇未退，海盗不清，将军还是不要同我生了嫌隙才好。”
席封平原本只是想告诉她，席家同那些蠹虫并非同流，而浙江的蠹虫也不在少数，流毒颇深。谁知虽无恶意却有敲打之实，话中之刺偏偏也扎中了沈潋的不堪，一时无言辩解。
岳护心知席封平说话不中听，一路上也习惯了这样并非有心的恶言恶语，全不在意。本以为沈潋同样不会放在心上，可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能突然生分如此。正要出言相劝，沈潋却直接从伞中走了出去，伸手拍了几下门上的铜环，而后才退了回来。
很快，门便打开了，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来，走上前来对席封平行了一礼，笑道：“老爷在更衣了，很快便出来，叫我先在外面候着。少爷不妨带着沈大人先来门房避避雨。”
席封平点头，侧过头有些担忧地朝沈潋望了一眼，正要说话，沈潋朝他一颔首，正色道：“将军请。”
仿佛是在席封平心上用力一击。
管家将几人带进门房，收拾起雨具，便去备茶。席封平望着沈潋欲言又止。沈潋面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岳护有些担心，望了望不知所措的席封平，朝沈潋小声说道：“将军并非有意。”
沈潋朝他一笑，虚假至极：“有意无意，将军并未说错。是我做得不对，旁人提上一提罢了，难道教我去怪人家吗？”
岳护疑惑道：“那你又是为什么生气？”
沈潋低着头，捏着自己的指甲，喃喃道：“我不知道。既然要走这条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生气。别问了，我不知道。”
管家奉了茶上来，看沈潋面色不佳，问道：“沈大人身体不适吗？”
沈潋扶着头，捏了捏鼻梁，说道：“前两日有些晕船，歇歇便没事了。多谢费心。”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沈大人身体不适，今日不妨在寒舍歇下。”
沈潋抬头望去，一个颇为清瘦的中年人正朝自己走来，慌忙站起来，恭敬行礼。
席阚一手止住她，说道：“沈大人官居三品，却向我一个罪臣行礼，天底下没有这样的礼节，罪臣万万不敢受。”
沈潋朝他笑道：“伯父说的哪里话？且不说伯父是我的前辈，资历较我不知久了多少，能力也比我高出许多，晚辈岂能不拜服？便是光说我同将军同僚的关系，决计没有不敬重伯父的道理。伯父不受，便是不接纳我了。”
席封平蓦地想起那日她同魏宁宣说的那句“我与将军是至交好友”，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心下十分不是滋味。
席阚微微松开手，沈潋立刻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方才立起身来，伸手将他扶稳，有些担心地问道：“伯父此前受了伤，不知恢复得如何？”
席阚苦笑了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说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别说圣上念着旧情，只罚了个皮开肉绽；便是将这两条腿都打断，如今也该长好了。”
沈潋依旧扶着他，说道：“哪里至于如此？伯父也是实在为难，圣上会体谅的。”
席阚道：“不至于如此？陈泽的尸骨还在那里呐！陈家上下几百余条人命，连那尚在总角的幼子尚不放过！皇上是念着旧情，可更念着浙江的几百万生民！无能的人，便只看着我们的前车之鉴就是了。”
席封平走到他的身侧，与沈潋一左一右将他扶着，语气有些不满道：“父亲何必说这些丧气话？左不过我们将项上人头拱手相让罢了，事在人为，并非毫无出路。”
席阚被二人扶着向门外走去，有些感慨地望着沈潋说道：“不成想这个摊子竟是由你来接手。几年前入京述职时，我同令尊也有过几番交往。那是个骨鲠之臣啊！满朝文武，没有一人能同令尊那般，丝毫不买袁晛的账。铮铮铁骨，当真是我等读书人的榜样！只是令尊为官的方式太过于桀骜，并不适合浙江这样的地方。”
沈潋扶着他迈过大门的门槛，说道：“多谢伯父教诲，我明白了。”
席粲递过伞来，席封平正要去接，席阚将他的手打开，自己亲手撑起伞，说道：“我同沈大人还有些话要说，你与席粲共撑吧。”
席封平应了声“是”。
岳护在几人身后默默跟上。
沈潋要将伞接过来，席阚摇了摇头，仍是自己撑着，将伞微微往沈潋身边侧了侧，说道：“沈之期的女儿，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只是抗倭并非易事，不是只有一腔热血便能做好的。”
沈潋暗了神色，低垂着目光，点了点头，说道：“还请伯父不吝赐教。”
席阚笑道：“我一个罪臣，能教给你什么？不过是想告诉你一些事实罢了。到底怎么做，还是要靠你自己摸索啊。”
沈潋道：“我明白。请伯父直言。”
席阚回忆着昔日的情景，说道：“倭寇肆虐，零散各处，情况多变，具体的情形需要你们自己多加探听。除了倭寇之外，海盗更是猖獗。倭寇来自海上，来自日本，国内有了变动这才破釜沉舟来到大周乱我东南。海盗是大周的子民，犯了律法后奔逃海上做起了抢劫的生意。往日，我们举兵攻打海盗，倭寇便为祸百姓；分兵剿灭倭寇，海盗就登岸劫掠。仿佛是彼此响应一般。陈大人正是考虑到此，才暗中与海盗通信，以三千两银子来换三个月的安稳。本想的是集全省之力，一举歼灭零散的倭寇，再转头对海盗用兵。结果，唉。”
他长叹了口气，有些难以启齿。
席封平同样面色不虞，咬咬牙，接口道：“结果卫兵所的那帮东西，仗着自己世代为兵，百姓全死光了也少不了他们的一口饭吃，只顾着保自己的狗命，几千人去围攻几十个倭寇，一人捅一刀也捅死了，畏畏缩缩，都怕自己成了那个吃亏的，一点不敢短兵相接，竟主动将那些好不容易围起来的倭寇放走了！”
席阚继续说道：“后来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将我们的计划捅了出去。海盗竟背信弃义来攻打舟山。封平匆忙之下带着兵去挡，暂时倒也勉强能够应付。六七日后，我与陈大人整顿好军队，带兵前去支援，临行前锦衣卫却带来圣旨，将我二人逮捕，陈大人满门抄斩，我也落了个杖责。封平力尽难支，无奈退兵，又被锦衣卫带往京师面见圣上。”
他面色沉痛，转头望着沈潋，严肃地说道：“军中有奸细，衙门中也少有同心，若要成事，定然不能被他们得了消息。卫兵所的人昏庸无能、百无一用，若要求胜，必须有一支自己的军队。倭寇与海盗俱是不好对付，若是不能将一方彻底歼灭，则东南海患势必永远无法解决。这是我要告诉你的全部。剩下的，要靠你们自己摸索。”
沈潋立定，朝他一拱手，认真地说道：“伯父所言，我都记下了。伯父为维持东南平和付出了不少心力，日后便由我和将军代劳吧。”
席阚转头朝身侧的席封平望了一眼，对沈潋说道：“并非是我念着私情——封平带兵还算有些能耐，沈大人定要同他勠力同心，才能稳定浙江大局啊。”
席封平朝沈潋望来。
沈潋回他一笑，神情柔软地说道：“我定会倚重将军，事无巨细，绝无隐瞒。”
席阚欣慰地点了点头。
席封平长出了一口气。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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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封平反问：“难道沈老大人爱好如此特殊，专爱将宅子选得离府衙遥不可及？”
沈潋顿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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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潋望着眼前精致奢华的府邸，想着自家那个巴掌大的小破院子，更是恶狠狠地嫉妒得眼睛里直冒血丝：世家大族了不起吗！有钱就高人一等吗！两府附近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还买这样大的宅子，炫富给谁看！
席封平见她面色渐渐狰狞起来，却半点不知缘由，转头望向岳护，后者更是满脸的无可奈何，只简单说道：“将军家里果真是殷实。”
沈潋又磨了磨牙。
席封平朝沈潋的脑门用力一弹，看着沈潋张牙舞爪的样子，说道：“日后朝廷发了俸禄别急着花，攒上个□□年也能买得起。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沈潋双手捂着脑门憋着一汪眼泪，怒道：“你是傻的吗？我疯了有府衙不住偏要搬出来？我们脚下踩的是地吗？那是金子！我哪儿来那么多钱踩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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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潋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席封平冷眼睨着她道：“这处宅子是宣姐私下送的，席家没有这样的财力，父亲为官多年也没有这样的私产。当初被罢官，父亲本是要住回席家大宅的，宣姐担心父亲受气，也为父亲能好好将养身子，这才花大价钱买了下来。你要学贪墨的本事，家父可没多少好传授的，不妨去问问何大人。这样的时候还敢顶上布政使、按察使的缺，怕是还想在最后大捞一笔。你多学几招，别说是一处宅子，便是这一条街都能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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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在席封平心上用力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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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护疑惑道：“那你又是为什么生气？”
沈潋低着头，捏着自己的指甲，喃喃道：“我不知道。既然要走这条路，我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生气。别问了，我不知道。”
管家奉了茶上来，看沈潋面色不佳，问道：“沈大人身体不适吗？”
沈潋扶着头，捏了捏鼻梁，说道：“前两日有些晕船，歇歇便没事了。多谢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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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阚一手止住她，说道：“沈大人官居三品，却向我一个罪臣行礼，天底下没有这样的礼节，罪臣万万不敢受。”
沈潋朝他笑道：“伯父说的哪里话？且不说伯父是我的前辈，资历较我不知久了多少，能力也比我高出许多，晚辈岂能不拜服？便是光说我同将军同僚的关系，决计没有不敬重伯父的道理。伯父不受，便是不接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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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阚苦笑了下，拍了拍自己的腿，说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别说圣上念着旧情，只罚了个皮开肉绽；便是将这两条腿都打断，如今也该长好了。”
沈潋依旧扶着他，说道：“哪里至于如此？伯父也是实在为难，圣上会体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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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潋道：“我明白。请伯父直言。”
席阚回忆着昔日的情景，说道：“倭寇肆虐，零散各处，情况多变，具体的情形需要你们自己多加探听。除了倭寇之外，海盗更是猖獗。倭寇来自海上，来自日本，国内有了变动这才破釜沉舟来到大周乱我东南。海盗是大周的子民，犯了律法后奔逃海上做起了抢劫的生意。往日，我们举兵攻打海盗，倭寇便为祸百姓；分兵剿灭倭寇，海盗就登岸劫掠。仿佛是彼此响应一般。陈大人正是考虑到此，才暗中与海盗通信，以三千两银子来换三个月的安稳。本想的是集全省之力，一举歼灭零散的倭寇，再转头对海盗用兵。结果，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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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封平同样面色不虞，咬咬牙，接口道：“结果卫兵所的那帮东西，仗着自己世代为兵，百姓全死光了也少不了他们的一口饭吃，只顾着保自己的狗命，几千人去围攻几十个倭寇，一人捅一刀也捅死了，畏畏缩缩，都怕自己成了那个吃亏的，一点不敢短兵相接，竟主动将那些好不容易围起来的倭寇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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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色沉痛，转头望着沈潋，严肃地说道：“军中有奸细，衙门中也少有同心，若要成事，定然不能被他们得了消息。卫兵所的人昏庸无能、百无一用，若要求胜，必须有一支自己的军队。倭寇与海盗俱是不好对付，若是不能将一方彻底歼灭，则东南海患势必永远无法解决。这是我要告诉你的全部。剩下的，要靠你们自己摸索。”
沈潋立定，朝他一拱手，认真地说道：“伯父所言，我都记下了。伯父为维持东南平和付出了不少心力，日后便由我和将军代劳吧。”
席阚转头朝身侧的席封平望了一眼，对沈潋说道：“并非是我念着私情——封平带兵还算有些能耐，沈大人定要同他勠力同心，才能稳定浙江大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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