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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香山传》正文 第59章 不及哭,潜别离;不及语,暗相

  今天是正月十二,离元宵节还有两三天,乐天觉得,在跟湘灵妹妹离别之前,他还要跟湘灵妹妹很好地聚一聚。乐天跟娘说了,娘心想,反正要分手了,不妨让他们聚聚,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就同意了,白大人也不作声,表示默许。于是乐天就带上湘灵,经苻离桥到驿站上了马车,沿着上一次的路线,先到陴湖,经万庄、路湖,到情人岛过夜。乐天和湘灵到底在情人岛过了多少次夜,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大概十多次吧。就是说,这情人岛已经被乐天湘灵作为他们体会新婚夫妇生活的实习场所。也难怪,家里不给他们条件,他们也只得这样将就将就了。

  第二天,乐天湘灵不像原来那样到夹沟一带到处玩,而是直接搭乘马车回到了苻离家中。其实乐天和湘灵昨天去陴湖,并不是为了到那里游览风景,陴湖夹沟一带他们已经不知玩过多少次,几乎可以说已经玩得发腻了,现在他们到陴湖去,不过是冲着那情人岛一夜情。

  白大人问起昨天到哪里玩,从来不会说谎的乐天现在在这个问题上也不得不说谎,以乐天的智商,编个故事还不是信手拈来,胡乱说说到蕲县张兄那里聚会或者到锤离县刘大哥那里野游,还有谁会去作一番调查呢?

  元宵节这天,是乐天一家搬家前最后一天。吃了早饭,湘灵来到白家,她要跟乐天哥哥做最后一次相聚,或者说是告别。湘灵没有忘记跟白大人陈太太请一个安问一个好,毕竟她已经被白大人认了干女儿。明天乐天就要走了,让他们聚一聚也是常理,所以湘灵也就被允许来到乐天哥哥的书房里。今天的湘灵显得异常平静,几乎让人看不出一点儿与情人离别的忧伤。也许,聪明绝顶的湘灵已经在无数次的巨大打击之后,终于得到解脱,达到了大彻大悟的境界?但是不管怎样,今天的湘灵确实表现出出人意料的平静。

  湘灵面对乐天笑笑,从手中提着的袋口缀满彩色丝带的小手提袋里拿出两样东西,一双布鞋,一个圆形的铜镜,那是一个周围镶嵌着金龙框边的盘龙铜镜。

  “哥哥,妹妹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送给哥哥,但是俗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这两样东西送给哥哥,表表妹妹的心意:这盘龙铜镜是我娘留下来的遗物,妹妹天天用它照妹妹的身形面貌,现在妹妹把它送给哥哥,哥哥天天在镜子前面照一照,就可以看到妹妹也在镜子里面,妹妹会对着哥哥笑的。还有这双鞋,是妹妹亲手做的,一针一线寄托着妹妹的心意,妹妹要套用一下孟郊老先生的《游子吟》:‘妹妹手中线,哥哥脚下鞋。临行密密缝,意中妹就来。’好了,哥哥带着。”湘灵说罢,把盘龙铜镜和布鞋放进手提袋里,将手提袋交给乐天。

  此时的乐天也表现得很平静,一双眼睛深情地看着湘灵,把手提袋接在手中。也许是套用“大恩不言谢”这句俗话,乐天把手提袋接住,笑笑说:“‘至情不言谢’,哥哥就领妹妹的情了。”说罢,把手提袋放入一个小巧精致的皮箱里面,然后对湘灵说:“妹妹有情哥哥有义,既然妹妹给哥哥送了礼物,哥哥也有一份礼物送给妹妹,来,妹妹你看。”乐天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本诗卷:“这是哥哥特意为妹妹抄写的诗卷,里面有哥哥写妹妹的诗作,也有哥哥在苻离同刘大哥张兄弟等苻离五子的酬和之作,一共四十首,哥哥的意思是,今年哥哥二十二岁,妹妹一十八岁,加起来刚好四十岁,哥哥献给妹妹一岁一首诗,妹妹你看,喜欢吗?”

  湘灵接过诗卷,心情激动,“多宝贵的礼物呀?”湘灵这么想着,一边翻开诗卷,一首诗赫然入目:

  “《邻女》: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嫦娥旱地莲。何处闲教鹦鹉语,碧纱窗下绣床前。”

  原来这首诗是乐天哥哥两年前写的,乐天哥哥把这首诗放在了最前面,湘灵看着诗,心情激动。她继续翻看,里面有五六年前乐天哥哥在陴湖南岸同刘大哥张兄弟他们吟的诗,其中有乐天哥哥赖以在长安扬名的那一首《离离原上草》。湘灵又翻过一页,又是一首写深夜思念湘灵的诗:

  “《冬至夜怀湘灵》:艳质无由见,寒衾不可亲。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湘灵看着这首诗,发起呆来。她想,乐天哥哥每夜里想湘灵,湘灵又何尝不想哥哥,只是乐天哥哥能写出来,而湘灵却没有那文才。但是思念总是一样的。

  湘灵又翻到了那一次同苻离五子共八兄妹在朱陈村共同吟出的连句诗《朱陈村》,其中有几句是湘灵吟出的,湘灵看着,感到非常自豪,她湘灵也有诗句收在了乐天哥哥的诗集里。

  现在湘灵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湘灵刚看了那首诗的标题,眼睛就有些模糊了,但是她还是强压内心的激情,把那首诗看完了,那首诗写的是:

  “《潜别离》:不及哭,潜别离;不及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深笼夜锁独栖鸟,利剑春断连理枝。河水虽浊有清日,乌头虽黑有白时。惟有潜离与暗别,彼此甘心无后期。”

  看完了这首诗,湘灵再也控制不住感情,强烈地抽泣起来。乐天忙拥住湘灵,用手掌在湘灵的背上拍,口里安慰道:“妹妹不哭,妹妹不要伤心,从今往后,哥哥与妹妹虽然天各一方,但是我们的心是永远紧紧地贴在一起的,山再高,隔不断乐天哥哥对妹妹的思念;路再远,哥哥和妹妹也如近在咫尺。不及哭,潜别离;不及语,暗相思。妹妹心中有哥哥,三九寒天身也暖;哥哥常把妹妹挂,走遍天涯心有托。好了,妹妹笑一笑,对着哥哥笑一笑!”湘灵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微笑。

  第二天吃了早点,送行的人都来了。刘五张仲素等苻离五子,原宿县的几位同僚,还有苻离镇的几位乡官、里长以及毓村邻居都来了。

  两辆马车都已经准备好,前面一辆马车满载着必须的家具和生活用品,后面一辆马车主要用以载人。现在全家人都已经上了车,只有白大人和幼文乐天行简还在跟送行的人们道别。

  乐天虽然跟许多人打着招呼,但是他的注意力却放在另一个方面,他用目光在送行的队伍中反反复复地搜寻,他终于得出了结论:湘灵没有来送行,湘灵爹也没来。

  乐天明白了,他们父女不会来。

  此时的湘灵,正躺在寝房里面流眼泪。关于流泪,鄙人曾经有过自以为深层的想法,首先是,它是所有人类表达感情的最有力的方式之一。流泪,可以最快的释放内心的积郁,通过流泪,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可能很多人都有一种体验,遇到痛苦或者伤心的事,往往通过大哭一场,就会迅速将痛苦减轻甚至消除。另外,有时候眼泪还是感动他人的一种有力武器,曾经有伟人说过,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或者孩子流眼泪。生活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再刚强的男子汉也往往被眼泪所软化。

  但是,人们用眼泪表达感情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流眼泪,这些人通过流眼泪换取他人的同情,一旦他们流泪的目的得到实现,他们的哭声就会立刻停止甚至还会破涕为笑。至于人们常说的“流泪的游戏”,那就更有无比深奥的学问,据说京都一位太学博士正在编写一本题为《流泪的学问》的书,书里给读者列举了数以百计的生动例子,看官不妨抽一点时间读一读。

  但是还有另外的一类人,他们不希望自己内心的痛苦忧伤被人察觉,他们更不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流眼泪,于是他们总是极为巧妙地把内心的痛苦和忧伤深深地埋入心底,这就是平常听人们所说的“打落门牙往肚里咽”,即使到了无法忍住眼泪的时刻,他们也会把自己深深地躲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偷偷地流泪,偷偷地哭。湘灵就属于这一类人,她凭着她天才的先见之明早就预料,当乐天哥哥最终踏上远离苻离的道路时,她湘灵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要流泪的,而湘灵又不想让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她在流泪,所以湘灵选择了躲避。

  乐天在他的目光经过反反复复搜寻之后,终于明白湘灵妹妹没有来,乐天自然知道,此时的湘灵妹妹一定在那个地方流泪,尽情地流泪。由于那个房门紧紧关着,泪珠滴在地板上所发出的声音也太微弱,所以谁也不知道那房间里此时有什么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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