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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香山传》正文 第88章 刚直不阿左拾遗,宫市害民谏官

  自从乐天被任命为左拾遗,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常常无形地压在乐天的心灵深处。如今皇上是这样的器重自己,自己应该为朝廷多做一些事情才好。做些什么事情呢?作为皇上身边的谏官,最重要是要给皇上多提一些好的建议,让朝廷多实行有利百姓的善政。经过反反复复的斟酌,一本《奏请加德音中节目》呈现在宪宗皇上的龙案桌上:

  “缘今时旱请更减放江淮旱损州县百姓今年租税。

  右,伏以圣心忧轸,重降德音,欲令实惠及人,无如减放租税,昨正月中所降德音,量放去年钱米。伏闻所放数内,已有纳者,纵未纳者,多是逃亡,假令不放,亦徵不得。况旱损州县至多,所放钱米至少,百姓未经丰熟,又纳今年租税,疲乏之中,重此徵迫,人力困苦,莫甚於斯,却是今年。伏望圣恩更与宰臣及有司商量,江淮先旱损州,作分数更量放今年租税。当疲困之际,降恻隐之恩,感动人情,无出於此。敢竭愚见,以副圣心。”

  下面还加上了这么一句:

  “请拣放後宫内人。”

  宪宗皇帝看了乐天所奏的两条建议,觉得不错,值此灾荒之年,朝廷应该对灾民加以抚恤关爱,以显示我大唐天子爱民如子的拳拳之心。另外,这后宫女人太多,已经成为历来积弊,现在也应该改革一下了,既可以让更多的女人获得自由,也可以减轻后宫负担,于是皇上御笔一挥:“准奏。”

  今年北方中原一带,春夏之际风调雨顺,夏粮获得丰收,于是朝廷正准备按照往年旧例,由地方官向农户按照官方规定的价格收买粮食。乐天对这方面早有调查,了解到不少地方官利用他们的权力任意克扣农户粮价,从中渔利。经过斟酌,一本《论和籴状》又摆在了皇上的龙案桌上,宪宗皇帝心想,这收粮食的事情,朝廷早有规矩,你白拾遗又有什么好主意?于是急忙拆开观看,只见写着:

  “今年和籴折籴利害事宜。

  右,臣含伏见有司以今年丰熟,请令畿内及诸处和籴,令收钱谷,以利农人。

  以臣所观,有害无利。何者?凡曰和籴者,官出钱,人出谷,两和商量,然後交易也。比来和籴,事有不然,但令府县散配户人,促立程限,严加徵催,苟有稽迟,则被追捉,迫蹙鞭挞,甚於税赋,号为和籴,其实害人。傥依前而行,臣故曰有害无利也。今若有司出钱,开场自籴,比於时价,稍有优饶,利之诱人,人必情愿。且本请和籴,只图利人,人若有利,自然愿来。利害之间,可以此辨。

  今若除前之弊,行此之便,是真得和籴利人之道也。二端取舍,伏惟圣旨裁之。必不得已,则不如折籴。折籴者,折青苗税钱,使纳斛斗,免令贱粜,别纳见钱。

  在於农人,亦甚为利。况度支比来所支和籴价钱,多是杂色匹段,百姓又须转卖,然後将纳税钱。至於给付不免侵偷,货易不免折损,所失过本,其弊可知。今若量折税钱,使纳斛斗,既无贱粜麦粟之费,又无转卖匹段之劳,利归於人,美归於上,则折籴之便,岂不昭然。由是而论,则配户不如开场,和籴不如折籴,亦甚明矣。臣久处村闾,曾为和籴之户,亲被迫蹙,实不堪命。臣近为畿尉,曾领和籴之司,亲自鞭挞,所不忍睹。臣顷者常欲疏此人病,闻於天聪,疏远贱微,无由上达。今幸擢居禁职,列在谏官,苟有他闻,犹合陈献,况备谙此事,深知此弊,臣若缄默,隐而不言,不惟上孤圣恩,实亦内负夙愿。犹虑愚诚不至,圣鉴未回,即望试令左右可亲信者一人,潜问乡村百姓,和籴之与折籴,孰利而孰害乎,则知臣言不敢苟耳。或虑陛下以敕命已下,难於改移,以臣所见,事又不然。夫圣人之举事也,唯务便人,唯求利物,若损益相半,则不必迁移,若利害相悬,则事须追改,不独於此,其他亦然。伏望宸衷,审赐详察。谨具奏闻,谨奏。”

  皇上看完奏本,沉思良久,心想,原来这收粮方面的事情还如此复杂,表面上看起来很公平,原来里面潜藏着许多猫腻,这些地方官,心事都用在怎么样盘剥百姓这件事上,没几个为了百姓利益想。

  皇帝爷忽然想到,还是这白拾遗算我李纯看准了,只有这白爱卿才是真正为百姓作想,于是手持羊毫,用力一挥:

  “准奏。”

  现在乐天觉得遇上明君了,这宪宗皇帝简直像太宗先皇那样从谏如流,看来,一个大唐历史上的伟大中兴可以指日可待了,我白居易也可以大有作为了。

  乐天又有了新想法:是不是在诗歌方面有一些新的创意,比如像杜工部那样用诗歌来反映最下层百姓的疾苦,用以唤起大唐各级官员们对下层百姓的关注。虽然现在不像安史之乱期间中原百姓所遭受的蹂躏,但是可以肯定,眼下在大唐社会,仍然有许许多多的下层百姓在遭受痛苦。当然,他们的痛苦也许来自自然灾害,但是不容否定,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官员们的腐败,是人祸。

  “用诗歌来唤起当政者的良知!”乐天这样下着决心。

  于是,一首《重赋》就开始在街头巷尾吟诵:

  “厚地植桑麻,所要济生民。生民理布帛,所求活一身。身外充征赋,上以奉君亲。国家定两税,本意在忧人。厥初防其淫,明赦内外臣:税外加一物,皆以枉法论。奈何岁月久,贪吏得因循;浚我以求宠,敛索无冬春。织绢未成匹,剿丝未盈斤;里胥迫我纳,不许暂逡巡。岁暮天地闭,阴风生破村。夜深烟火尽,霰雪白纷纷。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悲端与寒气,并入鼻中辛。昨日输残税,因窥官库门: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号为羡馀物,随月献至尊。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

  《重赋》慨叹那些岁暮寒冬时仍然衣不蔽体的蚕农;斥责媚上求宠、欺诈百姓的贪官污吏。蚕农辛辛苦苦挣来的劳动果实,在“织绢未成匹、缫丝未盈什”时,就被掠夺一空,过着悲惨的生活。这首诗告诉人们,百姓的穷困是因为贪官的掠夺和盘剥造成的。

  接着,一首《伤宅》又成了人们街谈巷议的题材:

  “谁家起甲第,朱门大道边?丰屋中栉比,高墙外回环。累累六七堂,栋宇相连延。一堂费百万,郁郁起青烟。洞房温且清,寒暑不能干。高堂虚且迥,坐卧见南山。绕廊紫藤架,夹砌红药栏。攀枝摘樱桃,带花移牡丹。主人此中坐,十载为大官。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谁能将我语,问尔骨肉间:岂无穷贱者,忍不救饥寒?如何奉一身,直欲保千年?不见马家宅,今作奉诚园。”

  《伤宅》咏的是朱门大院,一派金碧辉煌的堂第,“一堂费百万,郁郁起青烟”。达官贵人们在这里过着灯红酒绿、轻歌曼舞的生活,“厨有臭败肉,库有贯朽钱”。他们认为可以传之子孙“直欲保千年”。诗人在这里伤叹民穷财竭,国势濒危,而这些高官显贵们却只顾贪图享乐,置国计民生于不顾。

  乐天曾经很喜欢汉魏以来的乐府诗。他想是不是用乐府诗的体裁来写写当今的时事呢?于是一首《纳粟》就出来了:

  “有吏夜叩门,高声催纳粟。家人不待晓,场上张灯烛。扬簸净如珠,一车三十斛。犹忧纳不中,鞭责及僮仆。昔余谬从事,内愧才不足。连授四命官,坐尸十年禄。常闻古人语,损益周必复。今日谅甘心,还他太仓谷。”

  在乐天看来,这首诗完全是得到杜工部的《石壕吏》的启发而写成的。当年石壕村的官员是捉人当兵,可是在和平年代上门收取赋税的却是常事。所以这首诗里反映的更具有普遍意义。

  接下来的一首是《杜陵叟》:

  “杜陵叟,杜陵居,岁种薄田一顷余。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九月霜降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干。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恻隐知人弊;白麻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今年税。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敕牒榜乡村。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免恩。”

  农夫好苦!春天大旱,秋天早霜,使得麦苗未秀而黄死,稻禾未秀而青干。自己挨饿放一边,更有官吏催租如虎狼般凶恶。虽然皇上下诏减免租赋,但是皇帝爷的恩惠却不能到达下层灾民。

  一天乐天在西市一带考察民情,忽然看见一幕悲惨的情景,乐天心里极为难过,回到家里,来不及喝上一杯茶,当即手提羊毫,怀着愤怒心情奋笔疾书,一首《卖炭翁》跃然纸上: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官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

  但是乐天心想,这首诗是不是暂时不要向他人发表,因为这首诗很明显是反映宫市的黑幕,这宫市是专为皇家采购货物的,你反映宫市的黑幕,不是揭皇家后宫的短么?追究起来,别人给你加上一个污蔑皇家的罪名,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想到这里乐天打了一个寒颤。

  但是乐天总有些不安,难道我乐天这谏官就不能说皇家的缺点么?地方上的官员不对可以说,后宫的官员有问题就装糊涂么?乐天反反复复想了这个问题,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把这后宫的黑幕向社会揭开!于是乐天豁出去了,干脆在题目的下面加上“苦宫市也!”四字。这首《卖炭翁》很快惊动了长安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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