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好吗》正文 第十章 103室的肖晨光
一天的劳动改造过去后，犯人们都忙于洗漱和洗涮。
陈磊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搓衣服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反反复复地搓，重重复复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像是一个军人在练习磨枪。
那个白发愀然的老人又出现在他面前，不，是他又来到了他的身后。多少次，他都是慕着这个声音而来，这声音犹如当年老者在讲台上给他讲课的说话声。
他比当年老多了，身形变得佝偻而瘦削，一双手青筋暴突却仍刚劲有力，脸上永远是一副坚毅执着的表情。如果他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那么，不判他死刑，放出去绝对还会成为凶犯。然而，他是杀人犯，却并非罪大恶极。他脸上的表情虽然冰冷到随时准备拔枪杀人的地步，可是，也有信号告诉你，他要杀的是坏人。
“老师，有洗衣机哩，您就别用手洗衣服了。”陈磊走到肖晨光面前轻轻地说道，说时还左顾右看了一下。
肖晨光稍一愣怔，没有抬头，也没理他，仍旧搓洗着衣服。
陈磊知道老师的脾气，又不敢大声制止，且不好意思马上离开，最为主要的一点是，他想通过肖晨光来了解103最近的动态。
他就那么站着，等他把衣服洗完。可是，他不像是在洗衣服，而像是在磨枪，没完没了。
陈磊蹲下来，想帮助他一起洗。肖晨光伸出手来，做出拒绝的架势，道：“说了多少次了，你别叫我老师，怎么，我变成犯人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肖晨光仍旧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冷峻地看着陈磊。
“老师，您虽然蹲进了监狱，可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老师。”陈磊弱弱地说道。二人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他叫了好多次“老师”，肖晨光就拒绝了多少次。可是，屡叫屡拒，又屡拒屡叫。
“我就是个杀人犯，我把那个强奸杀人犯给毙了！”
“知道，您眼看着他把证据全毁了还用钱买通人来做伪证，你逼不得已！”
“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杀人啊！惩治罪人那是法律的事情，我怎么能知法犯法，执法犯法呢？”肖晨光仿佛是在忏悔，又仿佛是在自嘲，“可是，陈磊你知道吗？当时某市长是那个强奸杀人犯的亲戚啊，如果我当时不开那一枪，那他很可能会受人包庇而逍遥法外啊！证据那么充足，他竟然可以全部毁掉，然后，他还那么嚣张地冲着我笑，冲着受害者的父母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砰！”肖晨光举起搓衣板，做出放枪的样子，然后，晕倒在地上。
“老师！老师！”陈磊大叫着，赶快背起肖晨光往医务室跑。
医生诊断后说是低血糖引起的眩晕，补充点能量，休息一下就好。
陈磊松了一口气，守在肖晨光旁边，陪护他打吊水。
他看着这个面容清癯的老头，想起他刚才做出的动作，不由微微一笑。他竟然还在回味当时他私自击毙罪犯的事情。当年，如果不是那事引起上头重视，予以重新探案，最后证明那人的的确确就是三起强奸杀人案的凶犯，那么，他就当以故意杀人罪论处，面临的刑罚肯定不是坐八年牢这么简单。但是，作为楠城公安局的副局长又怎么能私自击毙犯人呢？他知法懂法，也自然知道他那样做的后果，然而，他还是做了。老师是一个相当理智的人，从他平日里讲课办案中就可以看出，可是，他还是举起了枪，做了明知不可为的事情，足见他当时是多么地气愤。
当时的气愤，至今时今日他都还不能消解。他为法律而生，也将为法律而殒。这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如果生活在旧社会，他适合当侠客！
“我不用你守，我就是一个杀人犯。”老头呢喃出声，眯缝着眼。
“您刚刚晕倒了，得好好休息。”陈磊摸着老头的头说道。
“我怕是等不到出狱那天啰！就像我当时等不到退休一样，那时离我退休就一年，就一年啊！”老头气息微弱地说道，远没有了搓衣服时的英勇与举起搓衣板当枪使时的慷慨。
“还有三年，还有三年您就出狱了，时间过得很快，等您出狱后，还可以去教一批学生哪！”陈磊安慰他道。
“教学生？我还可以教学生么？你愿意一个杀人犯来当你的老师么？——不过，眼下我倒是有个学生，他肯认我为老师。”肖晨光死灰的眼神里又泛出一丝光彩。
“您说的是我么？”陈磊笑笑说道。
肖晨光眯缝着眼，瞟了一眼陈磊，眼角露出一丝狡黠：“您现在是看守我的警察，不是我的学生。我说的是陈俊生！”
陈磊微微一笑，似有所悟：“我就知道你们在教他！”
“我们？”肖晨光倒是一愣。
“杨枫、您、王重生！”陈磊轻笑道，“杨枫是散打教练，您是行侦专家兼警校教师，王重生是大学英语教授，你们都有授徒教学的职业喜好，现在来了个年轻的懵头小伙子，悟性又不差，你们不争相去教他才怪！”
“这你都知道？”肖晨光顿时来了兴趣。
大概是药水的作用，他显得浑身充满了力气。他微微侧了侧身，对陈磊道：“陈俊生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不过替同村的一个女子出气，把那个爱情骗子给揍了一顿，比起我那一枪来真的算不了什么！——不过，他也不应该那么冲动的，小小年纪就进了牢房，书也没读成，出去之后，他能做什么呢？想来想去，我们得教他点本事才行，五年时光足可以培养出一个大学生，你说不是？”
陈磊被老头的观点惊了一惊，眉头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嘴角也不觉上扬：“老师，您不会教他下次打人得用枪打吧？”
肖晨光知道这小子在奚落他，便不搭茬，装作闭目养神。过了一会儿，陈磊去叫护士来换药水。换完药水，陈磊给护士交待了几句，就说有事不能陪他了。肖晨光见他要走，又连忙道：“你能不能帮我弄几本刑侦方面的书来？”
陈磊道：“不是给你买了那么多书了吗？不够用？”
“自己看是够了，但是教学确实不够！陈俊生那小子天赋惊人，一教就会，我那点货供应不了多久，得有点新货才行！”
陈磊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拿你没办法的神情，道：“看来，您还是一位相当敬业的老师啊！”
肖晨光道：“那是必须的，不然，哪能教出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啊！”
陈磊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严肃到家的老师也会贫嘴耍滑，不由又一笑。
这老头把监狱当学校，那小子把监狱当军营，一群罪犯坐牢竟然还坐出了境界，真是匪夷所思。
他突然又想起陈俊生所说的话来：“可是，我们103被关着的没有一个坏人！”
谁说进监狱的就一定是穷凶极恶的坏蛋呢？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体面人就一定是好人呢？
想着想着，他回头对肖晨光道：“书的事，我想办法弄到手，不过，你们可不许欺负陈俊生，别让他每天都像被人打过一样，影响多不好！”
肖晨光抬起身，道：“没人欺负他，是那小子太过用功，杨枫教他习武，他就每天都刻苦练习，硬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的！然后，王重生又教他读英语，他就边练武术边背单词，夜深人静时，我就开始教他探案破案——还真是好玩！”
陈磊听了，摇了摇头，道：“要想好玩，就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肖晨光道：“你也是，别公安监狱两头跑，累垮了身子！”
陈磊听了他的话，不由一愣，心想：这老头怎么知道我公安监狱两头跑的？真是什么也瞒不过那双老狐狸眼啊！
他钦佩肖晨光的就是这一点，看人识人贼准。他什么也没说，走了。
肖晨光自言自语道：“楠城公安局肯定又遇上那种知道某人是坏人，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将罪犯绳之以法的难题了！不然，怎么会派这小子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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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磊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搓衣服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反反复复地搓，重重复复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像是一个军人在练习磨枪。
那个白发愀然的老人又出现在他面前，不，是他又来到了他的身后。多少次，他都是慕着这个声音而来，这声音犹如当年老者在讲台上给他讲课的说话声。
他比当年老多了，身形变得佝偻而瘦削，一双手青筋暴突却仍刚劲有力，脸上永远是一副坚毅执着的表情。如果他是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那么，不判他死刑，放出去绝对还会成为凶犯。然而，他是杀人犯，却并非罪大恶极。他脸上的表情虽然冰冷到随时准备拔枪杀人的地步，可是，也有信号告诉你，他要杀的是坏人。
“老师，有洗衣机哩，您就别用手洗衣服了。”陈磊走到肖晨光面前轻轻地说道，说时还左顾右看了一下。
肖晨光稍一愣怔，没有抬头，也没理他，仍旧搓洗着衣服。
陈磊知道老师的脾气，又不敢大声制止，且不好意思马上离开，最为主要的一点是，他想通过肖晨光来了解103最近的动态。
他就那么站着，等他把衣服洗完。可是，他不像是在洗衣服，而像是在磨枪，没完没了。
陈磊蹲下来，想帮助他一起洗。肖晨光伸出手来，做出拒绝的架势，道：“说了多少次了，你别叫我老师，怎么，我变成犯人你就不听我的话了？”
肖晨光仍旧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冷峻地看着陈磊。
“老师，您虽然蹲进了监狱，可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老师。”陈磊弱弱地说道。二人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他叫了好多次“老师”，肖晨光就拒绝了多少次。可是，屡叫屡拒，又屡拒屡叫。
“我就是个杀人犯，我把那个强奸杀人犯给毙了！”
“知道，您眼看着他把证据全毁了还用钱买通人来做伪证，你逼不得已！”
“可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杀人啊！惩治罪人那是法律的事情，我怎么能知法犯法，执法犯法呢？”肖晨光仿佛是在忏悔，又仿佛是在自嘲，“可是，陈磊你知道吗？当时某市长是那个强奸杀人犯的亲戚啊，如果我当时不开那一枪，那他很可能会受人包庇而逍遥法外啊！证据那么充足，他竟然可以全部毁掉，然后，他还那么嚣张地冲着我笑，冲着受害者的父母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砰！”肖晨光举起搓衣板，做出放枪的样子，然后，晕倒在地上。
“老师！老师！”陈磊大叫着，赶快背起肖晨光往医务室跑。
医生诊断后说是低血糖引起的眩晕，补充点能量，休息一下就好。
陈磊松了一口气，守在肖晨光旁边，陪护他打吊水。
他看着这个面容清癯的老头，想起他刚才做出的动作，不由微微一笑。他竟然还在回味当时他私自击毙罪犯的事情。当年，如果不是那事引起上头重视，予以重新探案，最后证明那人的的确确就是三起强奸杀人案的凶犯，那么，他就当以故意杀人罪论处，面临的刑罚肯定不是坐八年牢这么简单。但是，作为楠城公安局的副局长又怎么能私自击毙犯人呢？他知法懂法，也自然知道他那样做的后果，然而，他还是做了。老师是一个相当理智的人，从他平日里讲课办案中就可以看出，可是，他还是举起了枪，做了明知不可为的事情，足见他当时是多么地气愤。
当时的气愤，至今时今日他都还不能消解。他为法律而生，也将为法律而殒。这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如果生活在旧社会，他适合当侠客！
“我不用你守，我就是一个杀人犯。”老头呢喃出声，眯缝着眼。
“您刚刚晕倒了，得好好休息。”陈磊摸着老头的头说道。
“我怕是等不到出狱那天啰！就像我当时等不到退休一样，那时离我退休就一年，就一年啊！”老头气息微弱地说道，远没有了搓衣服时的英勇与举起搓衣板当枪使时的慷慨。
“还有三年，还有三年您就出狱了，时间过得很快，等您出狱后，还可以去教一批学生哪！”陈磊安慰他道。
“教学生？我还可以教学生么？你愿意一个杀人犯来当你的老师么？——不过，眼下我倒是有个学生，他肯认我为老师。”肖晨光死灰的眼神里又泛出一丝光彩。
“您说的是我么？”陈磊笑笑说道。
肖晨光眯缝着眼，瞟了一眼陈磊，眼角露出一丝狡黠：“您现在是看守我的警察，不是我的学生。我说的是陈俊生！”
陈磊微微一笑，似有所悟：“我就知道你们在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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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晨光抬起身，道：“没人欺负他，是那小子太过用功，杨枫教他习武，他就每天都刻苦练习，硬把自己弄得鼻青脸肿的！然后，王重生又教他读英语，他就边练武术边背单词，夜深人静时，我就开始教他探案破案——还真是好玩！”
陈磊听了，摇了摇头，道：“要想好玩，就得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肖晨光道：“你也是，别公安监狱两头跑，累垮了身子！”
陈磊听了他的话，不由一愣，心想：这老头怎么知道我公安监狱两头跑的？真是什么也瞒不过那双老狐狸眼啊！
他钦佩肖晨光的就是这一点，看人识人贼准。他什么也没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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