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日寒歌》正文 第23章 嘱咐
李信将师父在榻上将放下，看见师父一大摊血染僧袍，受伤甚重，哇地哭了出来。李纲在身后道：“信儿，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师父与为父经过多少生离死别，什么时候哭过了？”李信对父亲甚是敬畏，连忙收泪。晦沉眼里露出欣慰的神色，微弱道：“大人为他起名，是要他记住信守对朋友之信义吧。”
李纲走到榻前，一搭晦沉脉搏，知他负伤虽重，并无性命之忧，放下心，握住晦沉的手道：“不，他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的禀性，大师所说的，才是我最担心的。”转头对李信道：“你知道为父为你起名之意吗？”李信原来也准备要像师父这样回答，刚才听师父之言不合父亲之意，摇摇头。
李纲正色道：“为父相信你与我一样，会忠于大宋，孝敬长辈师长，亲爱家人，只是担心的是，你这人过于重情，怕你在面对忠与义时不知取舍，怕你忍受不了屈辱，意气用事，起这名就是要你记住：忠永远是我辈安身立命的第一要务，所谓忠孝不能两全，同样有时忠义也不能两全，今后报效朝廷，要知道宦海险恶，朝中奸侫是灭不完的，你日后亦会如为父一般，遭受许多屈辱、不白之冤，但无论自身遭遇什么样的危难甚至今日为父这般杀身之祸，报效朝廷是要矢志不移的。所谓的父母、师长、兄友之情，个人之得失，在精忠报国的大义前都是无足轻重的，无论朝廷于你做了什么，那怕朝廷一时屈辱、遗弃你了，你都要信守你的诺言，要以热血忠魂相报，都永不后悔，永不抱怨。你能做到吗？”
李信道：“孩儿记下了，朝廷何其重，一身何其轻，孩儿当不以个人安危得失，竭忠尽智，报效朝廷。”
李纲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为父心里还有一事。就是一年前，一伙大盗受为父之托，前往燕京盗回被金人掳去我朝的大批国宝，据闻已得手，而南返途中消失踪迹，世人传闻是这伙人见财起意，据为己有。而为父忖度或是另有他人掳走了。你艺成出山后，报效朝廷之时，也寻访这笔国宝去向，以还这伙人一个公道。”李信点头领命。在低头之际，瞥见晦沉眼里闪过一种晦涩难明的神色，却只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李纲望着户外滂沱大雨汇成无数道雨幕，天地一片苍茫，一阵酸楚凄凉袭上心头，吟道：“征骑远，千里别沙阳。泛碧斋傍凝翠阁，凄云寺里印心堂。回首意茫茫。分水岭，烟雨正凄凉。南望瓯闽连海峤，北归吴越过江乡。极目暮云长。”回首道：“李纲累大师负伤了，就此与大师告辞。”
李信道：“此刻雷电交加，路上再无遮挡，颇是危险，父亲雨后再上路吧。”
李纲道：“老天爷再险恶，也及不上人世间的险恶。再不上路，雨后杀手又要来了。老父还不想早死，还要为朝廷出一把力喔。”
晦沉道：“沿大路向西疾行一夜，天明雨歇时可到渡口，老衲已派人在那里接应了，信儿，你送父亲出去吧。”
李纲与家仆李观戴上斗笠蓑衣，出了庙门，骑了骡马，李信默默陪同转至庙后，目送二人一点点隐没在狂风暴雨中。
李信回到寺前，晦沉已披了一身蓑衣，站在寺门左侧数十丈外，面对着一座无碑坟茔。此地环境静雅，多有乡人亡故后在湖畔安葬。二年前师父从五台山回来，便在此处立了这座坟茔。晦沉听到李信脚步，身形一动，即向右绕湖而行。李信一怔，看晦沉已走出数丈外，不睱细想，踏步追赶，只见暴雨中师父头上大步迈出，虎虎生风，李信急提一口气，奋力追去，愈追愈近，看到再迈出几步，即可及上师父，但转眼间晦沉又拉远数丈，追出数里路，李信愈奔愈急，愈急却距师父愈远。湖光岩已走近半圈，始终没能追上，反而落后十丈之遥，他看到师父始终是均速疾行，原来并非师父步伐加快，而是自己慢了，心内奇怪，调慢步伐，调均气息拟再发力追赶，孰知步伐稍慢，身子一轻，风雨似将自己整个吹起，又追近了几步，便不再提气发力，均息与师父相逐，再奔出数里，看到楞严寺在数十丈外，李信已追近距师父几步，二人几可齐头并驱。晦沉蓦然驻足，已回到无碑坟茔前。
晦沉诵道：“风自谁方鼓动来此。风空性隔，非和非合，不应风性，无从自有。汝宛不知如来藏中，性风真空，性空真风，清净本然。周遍法界随众生心，应所知量。阿难。如汝一人微动服衣，有微风出，遍法界拂，满国土生周遍世间。宁有方所，循业发现。”
李信道：“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不然，欲速则不达。”
刚才晦沉吟诵《楞严经》中如来佛祖提谛弟子阿难之言，意为你不知自性本体的功能中，具备产生风流动的本能，真空里，才能产生风的流动。风溢满世间，没有固定方位，只是依循身心业力而生。李信则引用《庄子逍遥篇》一句“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对答，意思是若能顺着自然的规律，把握六气的变化，就会像刚才那样御风而行，奔走再快也不会感到快，否则，违背规律，性急图快，反不能如愿以偿。
晦沉催动刚猛雄浑的内力疾奔，李信从发力追赶而落后到后来几与师父的齐头并进，已领悟到步法在虚空清静的心念顺势而为的至高境界。
晦沉道：“你知道这三招剑法是从何而来吗？”
李信习剑三年，一直奇怪师父要自己练这部奇妙凌厉又残缺的剑法，昨晚一战，已知剑法神奇，道：“弟子一直心中迷惑。”
晦沉道：“三招秋水剑法本无完篇，修为自在个人。这三招剑法，本是本门绝技，却是你父亲从一名宫中高手处得来。”李信不禁吃了一惊，父亲不懂武功，为了让自己弃文习武，不知从哪一位宫中高手取得本门三招剑法，必是苦心孤诣，费尽心力，念及父亲孤伶远去的背影，泪水又要涌出。晦沉道：“你父亲六年前预见国将沦亡，要你改弦易辙，弃文习武，以武报国，扶朝廷于危困。现在你已领悟三招剑法的精要，虽不能成绝顶高手，但建功立业有余，你就依你父亲所愿，赶赴扬州参加明年三月朝廷的武举，籍此晋身仕途，以报效朝廷吧。”
李信听到要他离去，一下难舍师父，道：“师父佛理、武学深奥，弟子还想追随师父左右以听教诲。”
晦沉呵呵一笑，道：“天下武功高出你师父之人不知凡几，焉有独拜一师之理，日后若能有缘得遇高人，进步远非在这里固步自封可比，何况习武与做人一样，非历练何以成器？”
李信了解师父性情，知道他此际外表淡漠，内心却十分热烈，要自己远离，内心必亦是十分难舍，涩声道：“师父……弟子记住师父教诲。弟子会尽快回来看望师父。”
晦沉对着无碑坟茔静默良久，似是自言自语道：“为师听说世上有一种可以吐出金银国宝的三脚金蟾，你日后若能找到一只这样的蟾蜍，就带回来给师父，师父也想找些银子修一修这座楞严寺了。”
李信不知师父之意，应道：“弟子知道了。”心想：“若世上真有这种金蟾，我必定尽快寻到，带回予师父。”
次日一早，李信来到大浪湾石屋，此时风雨已歇，但海上风浪仍大。盲目阿婆坐在院子的竹椅上，阿娜在清理着渔，看见李信进来，很是欣喜。
李信道：“我后天就要走了，过来向你们告别。”阿娜身子一颤，道：“终于要走了，甚时候回来？”
李信道：“不知道。”
阿娜怒道：“甚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你是木头人么？”身子一扭，别过脸去。
李信不知如何回答，过了一会，才道：“师父要我找到一只三脚金蟾就可回来了，。”
“世上那有这样的怪物，你师父明明是不要你回来。”阿娜转过身，两行眼泪在秀丽的面庞流下来。
“不会的，师父不会骗我的，可能三年，也可能五年吧。”李信见她流下眼泪，一下手足无措。
阿娜一言不发，站起走进石屋内。李信候了许久，仍不见她出来。盲目阿婆道：“阿信，过来让阿玛摸摸你。”李信走过去在盲目阿婆跟前蹲下。盲目阿婆伸出蒲扇般的手，将李信头脸摸了一遍，道：“好、好。”李信道：“祝阿玛康寿，阿信回来后再来看你。”盲目阿婆微笑摆摆手，不再说话。
李信又等了一会，阿娜始终不出来，思忖一会，便将平日练剑的那柄剑放在石凳上，与盲目阿婆告别，对石屋内喊道：“明日我再过来。”出了庭院。阿娜从石屋走出，往李信走去的方向望去。盲目阿婆道：“风凰长出翅膀了，总要飞走的。”
次日，李信一大早起来，久久徘徊在师父门前，不忍辞别。直至天明，禅房响起沉郁的木鱼声。晦沉在僧舍内说话：“信儿进来吧。”李信缓缓推开房门，晦沉端坐蒲团下。李信看到师父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今当远离，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心中酸痛，跪下哽咽道：“师父。”眼泪就要流下来。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五百年修得同舟渡，你我缘份已是不浅。”晦沉眼里涌起淡淡的哀伤，似是想起一段伤感的往事，自怀里掏出一张油纸，道：“未能完篇秋水剑法，终究难成武林第一流高手，近百年来，本门因此心法令后人歧见丛生，秋水剑法再无完篇，后来你晦悟师叔在师祖坟内掘出此心法，续出余下剑法，却受其所染，心性大变，终致身败名裂，托予为师后，为师细读了二年，也思量了二年，今日决意将心法传予你，心法于你成败祸福，为师就无法知道了。”李信上前接过，稍略一瞥，辞句并无奇特盅惑之处，心内奇怪这廖廖数百言的心法，何以令后人歧路纷呈，又令晦悟师叔身败名裂。晦沉望着禅堂上的木鱼，道，“你太师父净空主持圆寂前留给为师一样法器，为师就与它相守一生了。”
李信拜别晦沉，背上包裹和一柄长剑，依依不舍走出楞严寺，东行至大浪湾松林外，正要入林往石屋去，忽见椰树婆娑处，火焰硝烟升起，吃了一惊，只听松林内响起熟悉的埙声和歌声，正是阿娜和莫少礼他们吹唱的《怨郎歌》。西面松林出口一驾牛车驭出，牛车装满石屋的家什，阿娜吹着竹埙，和盲目阿婆坐在牛车上，莫少礼、张坤、陈德三人扬鞭策牛，摇头摆脑乐极忘形地唱和着向西驾去。
李信不敢叫唤，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在阿娜凄凉的埙声里，莫少礼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天昏昏雀儿不流连吔，地黯黯羊儿落荒原吔，水长长妹儿心惶惶吔，郎呀郎，抛下妹儿泪汪汪吔。”歌声渐行渐远，终至杳无声息。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李纲走到榻前，一搭晦沉脉搏，知他负伤虽重，并无性命之忧，放下心，握住晦沉的手道：“不，他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他的禀性，大师所说的，才是我最担心的。”转头对李信道：“你知道为父为你起名之意吗？”李信原来也准备要像师父这样回答，刚才听师父之言不合父亲之意，摇摇头。
李纲正色道：“为父相信你与我一样，会忠于大宋，孝敬长辈师长，亲爱家人，只是担心的是，你这人过于重情，怕你在面对忠与义时不知取舍，怕你忍受不了屈辱，意气用事，起这名就是要你记住：忠永远是我辈安身立命的第一要务，所谓忠孝不能两全，同样有时忠义也不能两全，今后报效朝廷，要知道宦海险恶，朝中奸侫是灭不完的，你日后亦会如为父一般，遭受许多屈辱、不白之冤，但无论自身遭遇什么样的危难甚至今日为父这般杀身之祸，报效朝廷是要矢志不移的。所谓的父母、师长、兄友之情，个人之得失，在精忠报国的大义前都是无足轻重的，无论朝廷于你做了什么，那怕朝廷一时屈辱、遗弃你了，你都要信守你的诺言，要以热血忠魂相报，都永不后悔，永不抱怨。你能做到吗？”
李信道：“孩儿记下了，朝廷何其重，一身何其轻，孩儿当不以个人安危得失，竭忠尽智，报效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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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回到寺前，晦沉已披了一身蓑衣，站在寺门左侧数十丈外，面对着一座无碑坟茔。此地环境静雅，多有乡人亡故后在湖畔安葬。二年前师父从五台山回来，便在此处立了这座坟茔。晦沉听到李信脚步，身形一动，即向右绕湖而行。李信一怔，看晦沉已走出数丈外，不睱细想，踏步追赶，只见暴雨中师父头上大步迈出，虎虎生风，李信急提一口气，奋力追去，愈追愈近，看到再迈出几步，即可及上师父，但转眼间晦沉又拉远数丈，追出数里路，李信愈奔愈急，愈急却距师父愈远。湖光岩已走近半圈，始终没能追上，反而落后十丈之遥，他看到师父始终是均速疾行，原来并非师父步伐加快，而是自己慢了，心内奇怪，调慢步伐，调均气息拟再发力追赶，孰知步伐稍慢，身子一轻，风雨似将自己整个吹起，又追近了几步，便不再提气发力，均息与师父相逐，再奔出数里，看到楞严寺在数十丈外，李信已追近距师父几步，二人几可齐头并驱。晦沉蓦然驻足，已回到无碑坟茔前。
晦沉诵道：“风自谁方鼓动来此。风空性隔，非和非合，不应风性，无从自有。汝宛不知如来藏中，性风真空，性空真风，清净本然。周遍法界随众生心，应所知量。阿难。如汝一人微动服衣，有微风出，遍法界拂，满国土生周遍世间。宁有方所，循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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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沉道：“你知道这三招剑法是从何而来吗？”
李信习剑三年，一直奇怪师父要自己练这部奇妙凌厉又残缺的剑法，昨晚一战，已知剑法神奇，道：“弟子一直心中迷惑。”
晦沉道：“三招秋水剑法本无完篇，修为自在个人。这三招剑法，本是本门绝技，却是你父亲从一名宫中高手处得来。”李信不禁吃了一惊，父亲不懂武功，为了让自己弃文习武，不知从哪一位宫中高手取得本门三招剑法，必是苦心孤诣，费尽心力，念及父亲孤伶远去的背影，泪水又要涌出。晦沉道：“你父亲六年前预见国将沦亡，要你改弦易辙，弃文习武，以武报国，扶朝廷于危困。现在你已领悟三招剑法的精要，虽不能成绝顶高手，但建功立业有余，你就依你父亲所愿，赶赴扬州参加明年三月朝廷的武举，籍此晋身仕途，以报效朝廷吧。”
李信听到要他离去，一下难舍师父，道：“师父佛理、武学深奥，弟子还想追随师父左右以听教诲。”
晦沉呵呵一笑，道：“天下武功高出你师父之人不知凡几，焉有独拜一师之理，日后若能有缘得遇高人，进步远非在这里固步自封可比，何况习武与做人一样，非历练何以成器？”
李信了解师父性情，知道他此际外表淡漠，内心却十分热烈，要自己远离，内心必亦是十分难舍，涩声道：“师父……弟子记住师父教诲。弟子会尽快回来看望师父。”
晦沉对着无碑坟茔静默良久，似是自言自语道：“为师听说世上有一种可以吐出金银国宝的三脚金蟾，你日后若能找到一只这样的蟾蜍，就带回来给师父，师父也想找些银子修一修这座楞严寺了。”
李信不知师父之意，应道：“弟子知道了。”心想：“若世上真有这种金蟾，我必定尽快寻到，带回予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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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道：“不知道。”
阿娜怒道：“甚时候回来也不知道，你是木头人么？”身子一扭，别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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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信一大早起来，久久徘徊在师父门前，不忍辞别。直至天明，禅房响起沉郁的木鱼声。晦沉在僧舍内说话：“信儿进来吧。”李信缓缓推开房门，晦沉端坐蒲团下。李信看到师父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今当远离，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心中酸痛，跪下哽咽道：“师父。”眼泪就要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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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拜别晦沉，背上包裹和一柄长剑，依依不舍走出楞严寺，东行至大浪湾松林外，正要入林往石屋去，忽见椰树婆娑处，火焰硝烟升起，吃了一惊，只听松林内响起熟悉的埙声和歌声，正是阿娜和莫少礼他们吹唱的《怨郎歌》。西面松林出口一驾牛车驭出，牛车装满石屋的家什，阿娜吹着竹埙，和盲目阿婆坐在牛车上，莫少礼、张坤、陈德三人扬鞭策牛，摇头摆脑乐极忘形地唱和着向西驾去。
李信不敢叫唤，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在阿娜凄凉的埙声里，莫少礼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天昏昏雀儿不流连吔，地黯黯羊儿落荒原吔，水长长妹儿心惶惶吔，郎呀郎，抛下妹儿泪汪汪吔。”歌声渐行渐远，终至杳无声息。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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