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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日寒歌》正文 第27章 灯谜

  十余日后,李信来到扬州已是隆冬时节。虽然到处银装素裹,但城内街衢上卖唱、杂技、算卦、食档等等买卖密罗蛛,行人大多锦衣裘帽,一派熙熙攘攘。李信长居京都汴梁十余年,见惯繁华,看见国破之下的扬州之盛似乎比昔日汴梁也不遑多让。此时距明年三月武举还有三个多月,李信算了一下盘缠,寻了一个简伧的客栈住下。他深感南昌英雄大会令自己大开眼界,黑衣人、任思明在剑法上的由繁入简、运用自如无不比自己深了一层境界,想起师父“秋水剑法并无完篇,修为自在个人”之言,便终日深居简出,默想他们的剑法,反复比划所学的三招秋水剑法,又对照油纸上的心法揣摩,感到剑法心法似乎各有所指,大有南辕北辙之意,竟完全不得要领。如此近一个月过去,李信在耳闻户外满天的烟花爆竹声孤单过了一个新年。他是个深思笃行的人,虽孤身一人,但志存高远,满腔报国情怀,想到不久即可为朝廷效力,每日苦练剑法,也不觉孤清冷落。其间去过禁军营中找了两次王熺,但王熺十分繁忙,总是马不停蹄地到外地押运物资,李信寻了两次都不遇,却得知王熺已因赣江河畔一战英勇抗贼,从八品保义郎擢升为六品江南路副都转运使,心里十分替他高兴,想起他玉树临风的风采,很是想念能尽快见到他。

  新年日子过得甚快,不觉迎来元宵夜,这晚,李信心情舒畅,换了一身蓝底白边衣裳,信步出门。

  出得门来,和风熏柳,一轮银盆似的明月自东面林梢升起,果然是好时辰。街上行人三三二二往西北一个方向走去,不时有人道;摘灯王去。李信在汴梁时,除了家家户户在自家门前悬挂彩灯,争奇斗艳外,朝廷每年元宵夜都在城中举办盛大灯会,灯会上万灯怒放,高跷﹑狮子﹑旱船﹑杂技等娱乐竞相上演,上至皇室,下至贩夫,合家携口出来看灯,其时万人攒动,为一年节日之最。李信想:“到此一月有余,耳闻皇上厉行节俭,不兴鼓乐,今夜却举办元霄灯会,是了,皇上是要与民同乐,以示亲民,且看看江南灯会如何?”

  随了人流逶迤走出二里地,来到一个高大牌楼前,楼上灯火璀璨,流光溢彩,上方牌匾大书“秀红楼”三个大字。只见行人在牌楼前蜂拥而入,李信颇是纳闷,皇室举办灯会,向来不在御街,就在庙宇,看此地牌楼名称,不是妓院,即是伶园,皇家灯会怎么放在此地举行。以为自己看错,又抬头看了一眼,确是秀红楼三字无疑,唯独笔迹遒劲有力,想是名家所书。李信不暇细想,已被人流裹进楼门,楼内装饰彤窗绣柱,亦是绮丽非常,人流进到楼内也不止步,一直穿过戏楼,来到一片灯火辉煌的烟笼水榭之地。

  一汪湖水之上,东南、西南两侧两条七弯八屈的引桥通向中间一处水榭,桥上悬着无数各色花灯,在水上万紫千红,雕金刻玉,一个斗大的灯笼高悬榭前,与明月争辉,应就是游人所言的今晚元宵灯会灯王,水榭后远水上又有一片朦胧缥缈的楼阁,恍若仙苑宫阙。

  李信身旁一个汉子道:“我恨不得生多几个脑袋,把灯王摘了,娶一个花魁回家作妾。”

  他身边那婆娘以指头狠狠戮了他脑袋,道:“你这驴脑袋,你以为是王熺么?再长十个八个,连第三关也过不了。你今晚若能摘得灯王,只要秀红楼愿意,你纳十个女子回家也不管你。”

  那汉子道:“一言为定?”

  “你就嚼烂舌头当肉吃吧,老娘还怕你母猪会上树?”

  李信自那两口子在拌嘴中得知,原来今晚这元宵灯会并非朝廷举办,而是扬州当年一家妓院,现已改伶园的秀红楼所办,这灯会颇是奇特,游人以灯谜竞猜、打擂方式自东西两条引桥两路争夺灯王,男子夺魁者可在秀红楼指定一百零八名妙齡女子中择娶一名回家作妻妾,女子夺魁则赏黄金百两。过去二年连续二届灯王为一个叫王熺的青年男子所夺,但王熺于一百零八女中并无属意女子,遂与楼主梁红玉相约,若第三年夺魁,可任意挑选秀红楼任何女子。今晚是第三年之约,不知王熺能否夺魁。

  李信听到王熺消息十分欢喜,除了他,还有谁有这般聪明才智?想到二次寻访不遇,竟可能会在今晚遇上他,举目四望,只见万头攒拥,哪里能找到他的身影?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走到前面,将几个挤到前面的汉子猛地一推,几个汉子在她大力排闼下,站立不住,倒在人群里,后面又仆倒几个,顿时乱成一片,其余人看到,都哈哈大笑,李信见那女子如此暴躁,也不禁莞尔。那女子不管喧乱,只顾大声嚷一声“开始”。众人如听诏命,争先恐后分别涌向东西两座引桥。

  李信看到人流汹涌,争胜之心油然而生。随刚才那汉子向东面引桥走入。湖畔一片平地,不知有几千只彩灯悬在环绕的红绳上,数名男女守在引桥入口,一截香刚刚燃着,李信获悉竞猜者必须在香燃尽前务必猜中七个灯谜,否则出局。李信信手摘下七盏花灯,取出一盏花灯彩笺,笺上谜面写着:重逢。谜目是打一字。李信即以会意法想到重逢的意思是又见面,即又见合起为“观”字,李信接着拆开第二盏花灯彩笺,笺上谜面写道:玉门关,谜目是打李白诗一句,这个灯谜颇难,李信略一思量,以求凰格法猜出谜底为“金銮销鸳鸯”。猜谜又名射覆,其猜射甚讲方法技巧,有会意、别解、象形、用典、问答法等,不一而足,此外还用各式秋千格、卷帘格、梨花格等谜格制作灯谜,竞猜者则反其道而行猜之。李信刚才所用求凰格猜中即是其一,求凰格取“凤求凰”之意,要求谜底与谜面对仗,讲平仄外,在谜氏前后常缀有一个附加字词,表关联意思,金銮锁与玉门关对仗,鸳鸯则是附加词。李信是将七盏花灯灯谜猜完,难易参差不齐,他将七条彩笺拿到引桥入口,执笔在彩笺左下侧相应写上谜底递上。半截香已燃了一半,一名年纪约十三四岁的少女验对后,竟是全对,少女看他如此快捷,大是欢喜,扯起红绳放李信过去。

  李信沿引桥来到一平台,已有一名年轻女子先期到达,她看到有人进来,即将头转向远处水榭,神情颇是冷傲,李信只见她髻云高簇,翠凤明铛,一袭鹅黄纱罗裙亭亭玉立,自她侧脸看去,脸颊削直,鼻梁笔挺,明丽华贵中又有几分英气。过了一会,陆续有人进来,截至半柱香燃尽,共进了约八九十人,引目西面引桥,也人数相约,过来打擂的约有一二千人,第一关涮下了十之八九,,随后,自第二关开始,谜题减少,但难度逐步加大,偏题怪题尤多,刚才与自家婆娘拌嘴那汉子果然闯过第一关后在第二关前被涮了下来。李信闯至第二关,拈中三道谜题,竟有二道是打中药名,一个谜面为“厂”,要求打一中药名,一个谜面为“马蹄无处避残红”,幸亏李信父亲李纲对医学稍有探研,知交中有不少当世名医,扬州城外摘星寺的医僧灵邈主持即是其好友。李信自幼耳熏目染,对药名多有认识,用卷帘格将第一道谜解出谜底为“方解石”,另一道则想了好一会,才落笔写下“密蒙花”的药名。三道题又被他猜中。闯入第三关后,东引桥只余下八人,西引桥亦有六人,两桥向中间水榭高台渐近,李信已看到西桥一高大的男子穿一身花色白袍,正是王熺。王熺不像李信东张西望,只与一同闯进关的人谈笑说话,神态潇洒。李信想,这位仁兄真会交朋友,到处受人欢迎。

  把守第三关的二名女子愈加靓丽,二人看到李信等人陆续进来,悄悄在嘀咕。一个嘴角蹶起的秀丽女子道:“大姐不知为何对那王熺那般不满,这次出那么多怪题要赶绝他,这下可好,那王熺赶不去,进来了一堆郎中。我刚才闻到一股药味就要作呕。不知今晚那个姐妹倒霉,要被郎中掳走。”另一个鹅蛋脸笑道:“还不是为了妮子,大姐见妮子看王熺不上,舍不得妮子,也跟着上架,还好,这边还有个千金姐和楞头青不是郎中。”她说着,朝李信这边看来,看到李信似乎在听,连忙收口。李信忍住笑,心想,这二名女子伶俐至极,仅从旁人走过的气息,即可判断这人身份。

  第三关每人只有一个谜题,李信的谜面为“春意透酥胸”,要打一古文句,李信摇头笑了笑,猜出为“得之心而寓之酒”一句,他到入口题写谜底时,那名黄裳女子皱着眉头,提笔写下“花间派”,李信看她的谜面为“两岸芙蓉夹细流”,要打一诗词流派。二人一道进入第四匝引桥,共同入第三关的六名所谓郎中已悉数被第三关深奥怪僻的古文诗句阻住。那蹶嘴少女看到这六人落马,顿时乐不可支,抚掌大笑。六人怒目而视,那少女如何理会这几人,只顾自娱自乐。

  黄裳女子看到李信也闯了进来,颇是意外,依然是不理不睬。第四关是通往总擂台的最后一关,只能决出一名胜者进入总台与西引桥的一名胜者争魁。一名和蔼文雅的二十四五岁绿衣女子左手提了一盏八角玲珑灯,右手提了一盏乳白荷花灯过来,请二人选题,那黄裳女子先选了乳白荷花灯,李信接过另一盏八角玲珑灯,打开彩笺,迷面写道:生逢圣代无征战。(打二地名。)李信略是思量,援笔挥就:息烽、晋安。李信写完,递过给绿衣女子,转头看那黄裳女子,只见她低头苦思,她看李信交题,即知已输,掷笔落案,拂袖而去。李信看她谜面写道:文臼题碑索解人。(打二地名。)谜底应是山东的蒙阴、鄂州的大悟。李信想这女子是必深居闺阁,对这二个地名一无所知,纵是才智通天,也不得其解。暗地道了一声:侥幸。李信闯过第四关,西边王熺亦已闯入。他已看到李信,也十分高兴,举手示意。二人到水榭亭台相会。这时,落败与旁观的众人已将引桥挤得水泄不通。一阵丝乐响起,帷幕后,一百零八名艳装女子分两列鱼贯而出,紧接着,一名身着一袭白碾光绢绣金千褶裙的女子,在八名丰采韶秀、容色曼妙的丽女簇拥下娉婷而来,一时粉黛云从,环佩璆然,麝兰芬芳。远近数千人对着众美女指指点点,发出阵阵低呼赞叹。李信看那白衣女子画黛弯蛾,雍容妍雅,容华绝代,恍若下凡仙子,只不知她年岁几何。王熺甚是老练,上前恭敬作了一揖,道:“一年不见,楼主英姿不减,晚辈得瞻仙颜,荣幸之至。”这盛装白裙女子正是韩世忠夫人、秀红楼楼主梁红玉,她比王熺大不了几岁,但夫君韩世忠在朝中资格稍老,王熺便以晚辈自称。

  梁红玉道:“王副都转运使文武双全,才智过人,为朝廷屡建功勋,妾身今夜能看到副都转运使,才是荣幸。”

  李信心想这个韩夫人虽然是绝色,为人却是虚假,她明明不喜欢这位王兄,却说比唱好听,不愧是唱戏的。

  王熺微笑道:“敢问韩夫人,一年前之约,还有效吗?”

  梁红玉道:“当然有效,副都转运使能赢得今晚灯王,除了妾身是已嫁之身外,在场女子任君择取。”王熺站直腰板,只往梁红玉左身第三个青衫少女看去,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李信看到先前的高个女子、垂髫少女、鹅蛋脸、蹶嘴女子和温蕴女子都在梁红玉左右八名女子之列,王熺注目那青衫少女也极为清丽,只是年岁仍,在十五六岁之间,如一朵未长开的玫瑰,正乍吐春蕾,还不及那蹶嘴女子秀美和有风情,唯有一双黑眼珠寒星点漆般流光溢彩,显得机灵万分。分侍两列的八名女子正是秀红八丽,高个女子是夏花,垂髫女子是腊梅,鹅蛋脸是兰剑,蹶嘴女子是冬雪,温蕴女子是春晓,青衫少女则是章柔荑了。

  数名女子驾梯而上,将高悬的灯王取下,梁红玉左首那温蕴女子伸手入灯中取出一纸彩笺读道:“今年灯王谜题以草药为题竞猜,二人各出一题互猜,先对者为胜。”李信要王熺获胜,握笔在彩笺上写下“暮婚晨告别”的谜面,要打二草药。王熺的谜面亦写好送至。李信一看,看见写了一首四言诗:“

  远山有色牧野苍黄

  飞镝攒血疾厉狂骧

  星发一叟其徙他方

  山河故土砾地清霜

  神戟天降骖衮逐波

  绊隘深远酣战犹多

  秋深草满战罢衣凉

  流苏玉绶爠耀南商

  今宵花茂天赐佳缘

  珠帘翠幌敢为驰骈

  谜目要打二十种药名称。李信看到诗句,暗想这谜面诗句志向弘远、心意蕴藉,这位王兄在今晚擂台用心良苦,下足了功夫,这表面是要考我,实际是要向青衫女子表明自己远大志向,又表示爱慕之意呢。我且写下这药名,待他递上谜底后我再交。遂一口气写下了青黛、百草霜、赤箭、野马追、白头翁、生地、熟地、明月砂、仙茅、紫河车、延胡索、百合、茱萸熟、薄荷、紫苏、南天星、迎春花、红娘子、防风、使君子二十种药名。抬头一看,王熺早已写完,正对着自己颔首微笑,便道:“哎呀,我输了。”

  王熺笑道:“棋未终盘,如何言败?”

  李信道:“王兄请。”

  王熺亦道:“请。”不肯让李信先行。二人一道上前将纸笺交了。

  春晓接过二人彩笺看了一会,禀梁红玉道:“这二人谜面、谜底皆完善,难分高下。”引桥上众人听到二人不分胜负,都欢呼喝彩,有人嚷道索性由二人一道去选美女。

  梁红玉笑道:“难得你们谦让,只能妾身出题了。”也口占一首四字诗:

  寒塘曳叶,零落风光。

  楚璞造玉,吴子随沧。

  岧峣方立,兰木已襄。

  高山仰目,城邑汾阳。”

  要打史上八人姓名。

  李信这时看到梁红玉脸上颜色稍有不安,心想,这女人为了光耀门楣,招徕顾客,押上这许多妙龄少女的身家前途,使出许多动作,待王兄要赢了却又不愿意,忒是可恶,今晚非要让王兄赢了不可。他悟性奇高,一看即知谜上八人姓名,却故意运笔濡墨,王熺刷刷写下三四个人名,他一个也未写。

  梁红玉何等眼光,略一思量,即唤王熺注目那少女过去为李信添墨,那少女会意,呈了一砚墨,到李信面前。李信看到这少女走近,她身子微颤,一双妙目珠泪欲滴,楚楚可怜,满是哀求之色。李信心念一动,想道:“原来这少女不愿随王兄离去,我一让岂不是误了她终身?”看王熺正在低头思索最后一个人名,即运笔如飞,写下唐尧、刘秀、荆轲、伍员、岑参、韩愈、范睢、郭子仪八人姓名。抬头一看,王熺亦已将写完。那少女早已一把将李信的纸笺抽过,拿回给梁红玉,梁红玉只扫一眼,道:“这位公子胜。”

  王熺哈哈一笑,放下笔,道:“恭喜李信兄弟得胜,抱得美人归。”

  李信见他落败丝毫不以为忤,更是满心疚歉,道:“王兄,得罪了。”

  梁红玉道:“这位是李公子吧,这里有一百零八名女子,请公子任选一名即可。”指着她身后一众女子,言下之意,她左右的八名女子李信不能择取。

  李信向那少女望去,只见她浑若无事,只是笑嘻嘻地瞅着梁红玉,根本不把自己和王熺放在眼里,亮晶晶一双眼那有什么泪水,情知被她耍了,心中恼怒,道:“夫人能拥有偌大基业,自应有不让须眉之胸襟。在下功业未立,今晚无意娶得美人归,只有一言相劝,今后若有更好招徕客人之法,毌以众姐妹幸福自由作赌注。”

  梁红玉尚未答话,旁边那个蹶嘴女子已应道:“我们姐妹愿意将身家性命交给大姐,你管得着么?堂堂男人大丈夫,打得擂来,女人可以让的么?”李信一时气结,想想自己刚才相让,确也有理亏之处。王熺道:“不管怎样,今晚还要多谢韩夫人,让王熺能遇上李信兄弟。”转头道:“兄弟,如此良辰美景,我们找地方饮一杯去。”向梁红玉作一揖,携了李信挤出人群扬长而去。

  二人出了秀红楼,走出一大段路,择一酒馆坐下,遥遥仍可看到秀红楼内人群未散去,喧哗愈加热闹。

  李信忿忿道:“利用完我俩这引子,她们的正戏才开锣,好精明的戏子。”

  王熺笑道:“戏子本无情,李信兄弟何必在意?”叫了一壶绍兴花雕酒,烧一火炉,叫几个扬州菜,以热水烫着喝,又道:“秀红楼谙熟音律,几年来又从未在音律上出谜,旁人以为她们今年必在这里打主意,我却料梁红玉那妇人今年只在防我,知我通晓音律,多半会出三教九流中最偏一门谜题,果然被我猜中了是医道这一流,今日也不负我强读了半载医书,只是在兄弟面前,班门弄斧了。”

  李信道:“弟胜得侥幸,秀红楼若以音律为题,弟非一败涂地不可。”

  王熺笑道:“这就是常言道,同人不同命之理。”

  李信问道:“王兄可真钟意那女子?弟坏了王兄的好事了。”

  “此女天姿灵秀,非等闲之辈可消受得了,秀红楼这群女子狡黠异常,即使兄弟今晚不来搅局,她们还会弄出其它法子不让我得手,不提也罢。”王熺的不快一闪即过,道,“兄弟前来可是应试赶考的吧。”

  李信道:“弟正是为三月的武举而来。”

  王熺叹道:“今年三月武举,择优录用十六名青年武子,录用人数之多,为朝廷历年之最,选中者均以八品忠义郎之衔授职,以充实禁军与前线,此正为报国大好良机呀。我已探知此次武举,大多是武艺在二三流的青俊之士应试,少有真正的一流高手,以兄弟之武艺,晋身十六强,有何难哉?想想我,十七岁投军,在军中九载,还是八品保义郎,若无兄弟一月前赣江一役相助,恐怕已是河畔枯骨,更遑论现在的副转运使官职了,还谈何报国大志。兄弟良机在前,一月后中举一朝可弥足我九年苦熬。”

  李信道:“位卑未敢忘报国,王兄九载苦志,为朝廷已立下汗马功劳了。”

  王熺道:“我正愁世无知音,难得兄弟有这一番知己话,我多年辛苦也值了。”

  俩人几番话过,将一壶酒喝完了。李信极少饮酒,不胜酒力,几杯下腹,已喝得脸红耳赤。王熺酒到酣处,逸兴横飞,推开窗户,只见街巷中,千家万户屋檐下灯花璀璨,整座扬州城沉浸在一片火树银花里,喟然道:“元宵且说景龙灯,四方同奏升平曲。如今一把伤心泪,犹恨江南过此生。若王熺得统一支兵马,亦可效卫青、霍去病万里驰骋,逐鞑虏于边漠,立万世之功名,何苦在此对月嗟哦。可怜当今奸臣当道,我辈不得一展抱负。”

  李信看他白衣胜雪,纶巾舒袖,说话豪气干云,有道不尽的风流俊采,道:“王兄乃人中龙凤,雄姿英发,天假时日,必可酬勤。”

  王熺见李信言辞恳切,对自己大是仰慕,心内欢喜,又叫了一大壶酒,道:“兄弟,你我相遇即已是生死之交,今夜我俩就结拜为兄弟,在朝廷共取功名如何?”

  李信大喜,俩人便以明月为证,歃血为盟,在酒馆内对拜,结了八拜之交。序齿王熺年二十六岁,长李信五岁,俩人此后便以兄弟相称。结拜之后,重新入座畅饮。

  王熺道:“实不瞒贤弟,我数月前为匡扶宋室,光复中原,曾谋划行刺奸臣黄潜善,惜泄漏讯息事败,幸未祸及身,遂赶紧出城,数月来做个运粮的差使,孰料竟是塞翁失马,遇上贤弟,还得贤弟之助,得了功职。”

  李信道:“黄潜善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数月前家父即遭其遣人刺杀,幸而未能得逞,大哥此举真是忠义勇皆全。”他在兄长面前不再隐瞒,道出自己乃李纲之子。

  王熺讶异道:“想不到李大人苍松一般人物,还有这样一个聪颖俊朗的儿子。”却又摇摇头道:“令尊见识、才干非凡,为官却是梗直,在朝中树敌不少,贤弟今后晋身仕途,非不能得令尊之便,恐还要受累。”

  李信笑道:“纵是父亲得罪了朝廷所有大臣,李信也为生为李纲之子自豪。”

  王熺点头道:“难得贤弟如此磊落。”他说起身世神情黯然,取下系在颈下一只金指套,金指套却是残缺了一半。王熺道:“老兄我还为自己生身之父是谁而嗟讶呢。”李信见他半只金指套上刻了一个“王”字,想是他父母抛弃他时留下的信物,才知他至今还不知生身父亲何处,心想他身世飘零,孤身一人凭借才能、毅力在宦海浮沉,年纪轻轻能有今日成就,殊不容易,自己父亲虽远谪天涯海角,但父子心意相通,心心相印,比这位大哥可幸运多了,安慰道:“大哥不必伤感,古人尚有破镜重圆,大哥日后在报效朝廷、建功立业之际,能父子重逢也未可知呢。”

  是夕,俩人攀谈甚欢,兴尽而归,王熺还将醉了七八分的李信送回客栈才离去。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