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正文 第062章 环环相扣无穷尽
微微一丝冰凉拂面，洞悉幻境终于结束了，可我却依旧陷在那蓝得妖异的火光中，直到仇老头“啪”的一声打掉我覆在他肩头的手。
“你这次又在幻境里胡乱做了甚么？再这样下去，你怕是控制不住你那点儿灵力了罢？”墨夜依旧一派慵懒地靠着山石，微微抬头看向夜空，话锋却直向仇不得。听她这话的意思，我之所以会看到仇不得的记忆，怕是因为他“施法”遭到了反噬。
我不禁看向仇老头，然而向来要与墨夜打嘴仗争短长的仇不得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不语，恶狠狠地瞪了墨夜一眼后，他便铁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我转头看向墨夜，只见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仇老头离去的方向。
“他将幻境定住了。”我不知该说些甚么，便索性顺着她方才的话头，道：“随后看了穆含的手和腿。”
“果然，他也真是执着，玗璃不想说的事，这老东西不惧反噬，偏要将他挖出来。”墨夜突然瞥向我，“你们和他一样，犟头犟脑的。”
我假装没有听到她的后半句：“我原本还在猜想，玗璃是因为喝了固魂汤，最终与穆含难以分离，所以才落下了残疾……”
“固魂汤确实讨厌，然而它麻烦的不是玗璃，而是最后要将他的魂魄从穆含身上剥离的我。”
“那为甚么——”看到墨夜凌厉的目光，我不禁结舌。
墨夜突然挺直身板，蹙起眉头严肃道：“你们要如何才会相信，有些事并非是我们故意隐瞒，而是因为多说无益！与你们毫无干系的事情，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无法改变过去，对将来也不会有甚么好处！”
她没来由的训诫着实令人心中不快，我不服气道：“这世间种种多是环环相扣的，你又怎知某个细节不会影响到将来呢！”
“玗璃的过往和你的未来能有几分关系！”墨夜斜睨我一眼，语气不善。
我忍不住鼻哼一声，嘟囔道：“世事无绝对……”她若是实在不愿说，我也没有甚么好办法。
谁知，正在我气馁之时，墨夜突然开口：“玗璃之所以变成残废，是因为他起了杀心用了逆天之术，这是他的代价！至于为甚么，除了为了千唤，还能为甚么？”
我正要开口发问，却被她抬手止住了，随后她继续道：“他为甚么起杀心，用了甚么逆天之术，同千唤有甚么关系？你想问这些是不是？你说的对，世事环环相扣，你的问题也会无穷无尽！我们活了这样久，若是每一环都讲给你听，你怕是消受不起。”
“那好，我不求你将每一环都讲给我听，我只想知道同我有关的那些。”我不禁以挑衅的目光看向她，立刻将话锋一转：“秋心死了，你才燃起蓝焰变成了她。那，你是如何变成我的样子的？”
墨夜一时语塞，我见她瞪大眼睛看我，本以为她要发怒了，谁知下一刻她竟轻笑起来：“真应该让老东西收你为徒，有你日日与他拌嘴，他便不会总来找我的麻烦。”
“这有甚么好笑的……”我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
沉默了一会儿，墨夜竟开口回答起我方才的问题：“那日皇甫演带你走出撞撞林时，我其实一直在后面跟着。不过，倒不是因为你们二人，而是因为同族的气息——马车里坐着的莫叶。除了无双镜的拥有者，这世上不会再有哪个无双后人会有那样强的魂力。”
“自我将无双碎片交给莫家后，几百年间，我再没有见过莫家人，这次相遇，也算是缘分，我想看看他的模样。他自然也看到了我，然而对视一眼足矣，我并未久留，之后便向竹林深处去了。谁知途中我的尾巴突然自己烧了起来，待我走出烟雾时，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女子。
“起初，我以为自己变成了宋双双，对镜一照才发觉变成了你的样子。至于为甚么会这样……我先前说过，在门外久了，我们的魂力都在不断的消退或是变幻。不过，我会不受控地变成你的样子，而你又活得好好的，这样的境况我也是头一次遇到。”
我突然灵光一闪，好奇道：“你不会同莫朵朵的前世曾有甚么渊源纠葛罢？”话已出口，我却立即后悔了。
“我倒是认识她的祖宗，可我不认识她。”墨夜冷冷看我，讽刺道：“不过，你不就是莫朵朵么？怎么，还在纠结孟天书是爱你，还是爱曾经的你？”
果不其然，她总要这样一针见血、字字诛心。我索性也不再做甚么挣扎，思忖了一下，反问她道：“那你呢？昫映和程得，你更偏爱谁？你们总说甚么灵力、魂力的，难道说你将他们看作是同一个人，你爱的只是一个缥缈无形的游魂，不论他附身于谁、附身于甚么，你都会爱他？”此番言语，我并非是为了同她斗嘴，而是真心有此一问。在我心中，她与白境地相同，这使我莫名觉得，倘若知道了她的想法，也许就能读懂白的心了。
墨夜听后陷入了追忆，神往中裹挟着淡淡的忧伤，这是我头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近乎于柔弱的神情。然而这神情却瞬息即逝，下一刻，她眼神炯炯地看着我，语气中带着几分郑重：“于我而言，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可你口中的爱，却不足以形容我对昫映的情谊。我们曾是师徒、父子、兄弟兄妹，或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是他榻侧的一尾狐狸。你要明白，我们终究同门外的你们不同，我们跳出了轮回。轮回是你们门外的秩序规矩，却不是我们的。纵使千年万年过去了，皮囊无数次变换，我们的记忆是不变的。我们拥有的，只有这一生一世。而在门外，凡人不再有灵力加身，不再拥有上一个肉身的记忆，即便是所谓神裔，他们身上的那些灵气，也只得叫做魂力，尚不到可称为灵力那样强大。陷入轮回的你们，每一世都是唯一，每一世也都想做别人的唯一。因为有限，才生贪欲，为了得到更多，才有争端战祸。”
我听她说了这许多，眉头不由得越皱越紧，终于忍不住打断她：“你究竟想说甚么？”
墨夜翻了翻眼：“简而言之，在我心中，程得即便只是个凡人，在我心中他还是昫映，我不会因为相貌性情的变化而心生犹疑。”
“既然如此，绪练为甚么还要劝你说，程得不是昫映呢？”
“哼，对人间抱怨最多的是他，最像你们的也是他。”墨夜轻声自语，随后抬眼看我，道：“你刚刚应该听到了，他最爱的人是阿妍，可她死在了门内。死亡，在无穷镜的另一端，意味着灰飞烟灭。肉身不再，精魂消散，最终归于灵池——所有灵力的源头。所以，他更能懂得人间的苦痛：没了就是没了，与其等待无望的来生，不如紧紧抓住今世的一切机缘。绪练的执念，并不只是在阿妍身上，否则他不会同仇盼盼相恋，他的执念，在于他的得失心，从阿妍死的那一刻起，他与我们就再不相同了。起初刚刚来到门外，他一心想着回去，如今若是要他回到门内，他绝对不肯。在他心底深处，怕是对人间更亲近些罢。”
我听得有些发愣，最终不禁感叹：“呵……听你这么一说，我原本以为你们这些神仙里，最洒脱的就是仇不得了。可在你们眼中，他才是最固执的那一个罢……”
“你先不要感叹他了，你自己呢？”墨夜却不想放过我，“孟天书同你不一样。你觉得痛苦，是因为你不确定孟天书究竟还爱你还是爱曾经的莫朵朵，可你有没有想过，孟天书之所以痛苦，恰是因为他将你们分得明明白白，他爱的是你，却觉得自己违背了对莫朵朵的诺言？”
我半张着嘴巴，呆呆看着她，我从未这样想过。
“傻子！既然认定了他，就相信他。多少人爱而不得，你们却在这儿自己找别扭，可笑不可笑？”说罢，她理了理裙摆，站起身来。
我见状不禁问道：“你要走了？”
墨夜挑眉：“你还没聊够？”
“本想问你有关我的事，却说了许多旁的……”我看她面上并没有厌烦的迹象，便趁此问道：“我既然是……曾是，莫朵朵，那么，我也是无双后裔了？可我身上怎么没有甚么过人之处……”
“灵力曾经确实存在于你的魂魄中。”墨夜答道：“可当时你快要死了，莫家人对你用了无双。无双虽然可以再生肉身，却无法再生魂力，如今你只不过是个凡人罢了。说到这儿……你初入孤芳阁的时候，险些被一个男数抓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一惊，随后释然：“啊，玗璃告诉你的？”
“不是，阿科自己同我说的。”
“阿科？”
“想要抓你的那个男数。”
我听后不禁“啊”了一声，阿科，她叫得这样亲切，我不禁问她：“你同他很熟么？”
“当然，我们认识很久了。当时在撞撞林中突然化成了你的模样，身边连件衣裳都没有，幸好阿科为我送来了衣物，否则我还不知要等到甚么时候才能出去呢！”我听后蹙眉深思，墨夜却抬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又在自己闷头瞎想甚么？阿科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出手，你身上的无双气息与无双后裔并不相同，而他太久没有遇到‘归者’了……”
我听得更加头痛，忍不住打断她道：“归者又是甚么？”
“靠无双之力复生的人。”墨夜想了想，继续道：“近一百年来，只有你一个归者。不仅如此，你身上还有点香樟的味道。那些成了精的樟树，可以说是回光门的圣物，当年嵚崟曾为嫮娆种下过一整片林子……可如今君霆手持回光与其他三门为敌，落汀手中又有他想要的殒生奥秘，你偏巧是在落汀对诗的时候出现在孤芳阁里，他怀疑你是君霆的眼线，想将你先捉了再说。总之，阿科将你当做了威胁，着实怪不得他。”
听她说着“阿科”，我的思绪却停留在了嫮娆和嵚崟身上。
“嫮娆和嵚崟……昨日——”我看了看缀满星子的浓夜，改口道：“前日，前日在茶肆，仇老头说，君家是嫮娆与嵚崟的血脉。嫮娆前后性情大变，君家在人间掀起风浪，其中种种，不会只是因为她同你们几人间的私仇旧怨罢？”
“起初应是如此罢。”对于我知道嫮娆与嵚崟的事，墨夜并不惊讶，看来仇不得已经告诉她了，或是说，仇老头之所以会向我与白展现那段过往，是他们几人商议一致后的结果。
墨夜继续道：“当年我们几人虽然一同来到门外，寻找碎片时却是各找各的。当时玗璃已在门外十余年，他找到了千唤破碎的精元，却只是固住了她的几率幽魂。见到门内竟然兴师动众地将我们四个门主都齐齐派出，觉得那四块碎片比想象中重要的许多。他是殒生池的化身，自然要先去寻找殒生，嫮娆既是殒生门主，便顺水推舟的跟着他。玗璃此时已在人间许多年，知道回光镜附在了重剑上并且随着主人穆夺一并下葬了。嵚崟知道后，决定先同嫮娆一同寻找殒生，之后再将回光取出。总之，这三个爱而不得的人凑作一团，即便表面上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十年，各自心中必定是暗流汹涌。”
“我最厌烦掺和他们之间的事，因而常年在童岭躲清闲，老东西可以随意挪移，便像只信鸽一般两头传信，那三人林林总总的故事都是他同我讲的。玗璃一向无视嫮娆对他的爱慕，却也懒得开口赶她走，她愿意跟着便随她。只有一次，在寻找殒生镜的近百年中，穆夺陵墓所在之处曾有过灵气异动，玗璃要嫮娆同嵚崟前去，这是玗璃唯一一次主动向她开口，嫮娆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去了。那时没人知道，一切的仇怨会从此刻开始。
“进入了穆夺的墓室，他们发现附着在剑上的不只是回光灵力，竟然还有千唤的一丝游魂。有了这一丝游魂，千唤便有复生的希望。然而发现此事的不是玗璃，是嫮娆。她将游魂从剑上剥离，逼着嵚崟设下灵障将其封在了陵墓中。此后又过了几十年，她以为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可因果报应不假，当年被嫮娆嵚崟用计夺了门主之位的崇岚也来到了门内。那时我正巧离开了童岭，绪练找我扑了空，反倒与崇岚相遇。当他知道崇岚败给嵚崟的来龙去脉后，赫然发现与阿妍死前的情形有许多相似之处，只不过，他与崇岚不同，他怀疑的人不是嵚崟，而是嫮娆。
“他们前去对峙，嵚崟揽下了一切罪责，气急的绪练对他出了手，嵚崟肉身被毁，魂魄被崇岚封在了回光剑中。另一边的玗璃恰在不久后找到了殒生镜，四件碎片集齐，一行人决定回到门内复命，同时也是带着嵚崟回门内领罪。谁知嵚崟受伤被封印后，他设下的灵障消退，千唤的游魂便坠入了轮回。
“千唤游魂托生的这个人，你听说过。”墨夜突然停下来看我。
“我听说过……”我仔细想了想，却毫无头绪，只好摇着头问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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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次又在幻境里胡乱做了甚么？再这样下去，你怕是控制不住你那点儿灵力了罢？”墨夜依旧一派慵懒地靠着山石，微微抬头看向夜空，话锋却直向仇不得。听她这话的意思，我之所以会看到仇不得的记忆，怕是因为他“施法”遭到了反噬。
我不禁看向仇老头，然而向来要与墨夜打嘴仗争短长的仇不得却出人意料地沉默不语，恶狠狠地瞪了墨夜一眼后，他便铁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我转头看向墨夜，只见她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仇老头离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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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魂汤确实讨厌，然而它麻烦的不是玗璃，而是最后要将他的魂魄从穆含身上剥离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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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会儿，墨夜竟开口回答起我方才的问题：“那日皇甫演带你走出撞撞林时，我其实一直在后面跟着。不过，倒不是因为你们二人，而是因为同族的气息——马车里坐着的莫叶。除了无双镜的拥有者，这世上不会再有哪个无双后人会有那样强的魂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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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她说着“阿科”，我的思绪却停留在了嫮娆和嵚崟身上。
“嫮娆和嵚崟……昨日——”我看了看缀满星子的浓夜，改口道：“前日，前日在茶肆，仇老头说，君家是嫮娆与嵚崟的血脉。嫮娆前后性情大变，君家在人间掀起风浪，其中种种，不会只是因为她同你们几人间的私仇旧怨罢？”
“起初应是如此罢。”对于我知道嫮娆与嵚崟的事，墨夜并不惊讶，看来仇不得已经告诉她了，或是说，仇老头之所以会向我与白展现那段过往，是他们几人商议一致后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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