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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韩三月在出院休养个把月之后,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大半,带著女儿和孟虎到范家道谢。

  当时若不是范老太爷和范克谦赶到,她现在恐怕躺在棺材里等著下葬或早就烧成灰烬了吧,所以即便孟虎一脸为难,还是乖乖跟著老婆大人来这里向不对盘的范克谦致上最敬礼。

  “这种事不用道谢,我们能来得及赶上,真的太好了。”范老太爷抱著初生小女娃,边逗笑她边和孟虎夫妇话家常。

  孟虎一副很想赶快把女儿从范老太爷手上抢回来的模样,恶狠狠地瞪著范老太爷这只“雄性生物”。

  “大表哥呢?我们也得和他说声谢谢。”

  那个每次看到她就急乎乎要找她赌博的大表哥不在家吗?

  “克谦呀……老花,去请大少爷下来。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没有想透什么事,叫他出来透透气,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是。”

  “大表哥怎么了吗?”韩三月听出范老太爷话中有话。

  “那孩子……”范老太爷看了韩三月和孟虎一眼,想想还是别说。难道要告诉他们,克谦因为喜欢三月,所以搞砸自己的婚姻吗?毕竟眼前这对夫妻恩恩爱爱,不需要掺杂第三个人的感情,“没什么。”

  老管家上楼,敲敲范克谦房门。

  “大少爷,老爷请你下楼,三月小姐和孟先生回范家来向你道谢。”

  没反应?

  他又叩叩两声敲门,“大少爷?”

  “我想下去的时候就会下去。”房里传来范克谦淡淡的回答。

  “我怕孟先生不会待太久哦。”所以请少爷别“想”太久,不然等到他肯挪动尊脚下去,人家夫妻已经抱著小孩离开——老管家不等范克谦回覆他,因为他也不认为范克谦会回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认分地下楼回客厅去。

  三月来了。这个认知,没有激起范克谦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冲动。

  太反常了,他之前光是在回程途中瞥见韩三月的身影,就能不顾一切杀到孟虎的赌场去找她赌两局,现在她人就坐在楼下,他却懒懒的不想动,连应该全神贯注的投资资讯变化,现在也只在电脑萤幕上孤孤单单挂著,他没有办法对任何事产生专注及兴趣,总觉得……很空虚。

  他发呆、他放空、他像根木头杵在这里,连最爱的赌都不碰了。

  恢复单身,日子却没恢复常轨,他的生活被介入,时间虽短,但已经天翻地覆、搅和得一团混乱,想回到最初变成了难题。

  婚戒,还戴在手上,没有想摘下来的理由是什么,他还在想;对戒中的另一只却搁置在床头柜上,闪耀著孤寂的泪光,它被女主人悄悄摘下,留在这里没带走。

  不爱她,所以她离开他,他应该无动于衷,甚至是如释重负。即便是他爱的三月那时离家投靠孟虎,他也还能过他的日子,了不起情绪恶劣了一点、屠杀自家弟弟妹妹和各大赌场更狠、更不手软了一点,从不曾像现在,整个人如此不对劲。

  昨天,朱恩宥在晚餐时间打电话回来向老头子问安,也报告她的近况,老头子好难得笑得这么快乐,捉著电话讲不停,他从老头子单方面的言语间知道她找到新工作,工作内容很有趣,专接一些广告DM与海报设计,同事很可爱也对她非常好……

  非常好。这三个字,他不相信,她太会粉饰“不好”,就像那天她受的伤一样,她总是说出别人想听的话,不希望别人为她担心。

  收线之前,老头子问她:“克谦在我身边,你要不要跟他说话?”

  不要。他可以想像她在电话另一端的回答,因为老头子下一秒的动作是轻声说再见,交代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后就挂电话,没有将话筒转给他。

  不爱她,所以她安静走开的反应,他应该要大松口气。她没有歇斯底里哭著质问他为什么伤害她、欺骗她,也没有吵闹摔著东西泄恨,甚至于没有责备他,没有纠缠不休,没有狮子大开口要他掏出大笔赡养费赔偿她,没有……留恋,什么都没有,自始至终只是默默收拾简便行李,默默带上门,走出他与她的房间,结束这段赌注换来的婚姻。

  她干净俐落地走,他却拖泥带水陷在一种理不清也不明的窘局里。

  不爱她,却好想见她。

  比想见韩三月更加更加的想。

  如果今天坐在楼下的人换成了朱恩宥,他会立刻、马上的冲下去。

  他爱的人,不爱的人,一放在天秤上,怎么会有如此极度的落差?

  范克谦不知道自己又坐了多久,他的影子随著西下的夕阳余晖拉得长长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范老太爷用力打开房门,吼声没唤回他的注视,老人家拄著拐杖来到他面前。“三月和孟虎不等你先回去了,你不想见三月吗?!她人都已经到楼下,你为什么不下去?不想看见三月和孟虎夫妻俩感情甜蜜的模样所以在逃避吗?!那么你就对三月死心呀!不想死心以后一定还会面临这种场景,想逃也逃不掉,你——”

  范老太爷吼得正响亮,老管家插上嘴:“老爷,你请稍待一会儿,容我先跟大少爷说句话,可以吗?”

  范老太爷想骂人,但不差一两句话时间,先听听老花对这个不肖孙子想说什么,他退开一小步,换老管家上场,老管家恭恭敬敬地微弯身,不介意范克谦闭目不看人的倨傲。

  “大少爷,你现在闭著双眼,心底浮现出来的那个人是谁?三月小姐?还是……恩宥小姐?”

  莫名的问题,让范克谦张开眼,也让老管家透彻地看见他眼里微微的惊慌失措。

  是恩宥。

  不只现在,朱恩宥已经占满他所有思绪,他醒的时候想著她,睡的时候梦著她,她笑著的脸、害羞的脸、娇红的脸、睡沉的脸、受伤的脸、蜷在角落双眼蒙眬却忍住不掉泪的脸,都是她,全部都是她——

  “那个人,就是大少爷你爱的人。这不是非常简单的答案吗?大少爷为什么要困扰这么久呢?”老管家用著「明明就很容易想通的道理,你却烦恼了将近个把月,不是很奇怪吗”的口吻在问他。

  重重一记当头棒喝,没有敲昏范克谦,反而让他如梦初醒。

  不敢承认的事实,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爱上三月以外的女人,所以他在拒绝,拒绝她、拒绝看清,拒绝面对心里的声音——

  他,爱上她了。

  这一刻,范克谦完全清醒。

  不拿下戒指的理由,懂了。

  她离开,他没有喜悦和解脱的心情,懂了。

  比见三月更想见她的渴望,懂了——

  他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跳而起,快步奔过范老太爷和老管家身旁,找到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大少爷,如果你是要去追三月小姐,她和孟先生应该是回去赌场了,如果是恩宥小姐的话,她刚下班,要搭公车回家,这是——”话还没讲完,范克谦已经跑得不见人影,老管家还是坚持将句子说齐:“恩宥小姐刚刚打电话回来和老爷请安时说的。”

  大少爷焦急的模样,真是少见的奇景呀。

  “老花老花。”范老太爷急忙拍著老管家肩膀,“我有点看迷糊,克谦要去……追三月?”不怕被孟虎活活打死吗?他替孙子的安危捏一把冷汗。

  “……老爷,你真的太迟钝了。”

  迟钝,是范家特产吗?

  幸好他姓花不姓范,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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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车程中,朱恩宥坐在公车最末排,从车体玻璃看见自己消沉的表情。

  前一通电话里,她从爷爷口中听到韩三月和她的半兽人老公抱著爱情结晶,正在范家作客,这真是……

  太伤人了。

  范克谦看到那一幕的话,会很难过的……

  毕竟眼睁睁看著自己喜欢的人在另一个男人怀抱里,谁能视而不见?

  而那只半兽人也不可能给范克谦好脸色,就像那时她在赌场见到的画面,他没礼貌的对著范克谦猛吠猛吠猛吠,还差点要挥拳打人……

  爱情为什么会这样?

  爱的人却爱著别人,爱他的人却不被他所爱。

  如果可以皆大欢喜不是很好吗?他爱的人也爱他,爱他的人也被他所爱……

  公车到站,她收回思绪,按铃下车,慢慢往小公寓方向走。

  不明亮的路灯,拉长她的影子。

  “希望爷爷能适时帮他解围……”她还是忍不住替范克谦担心,万一半兽人失去人性和他一言不合打起来,范克谦怎么可能打得赢四肢发达的野兽?

  到达住家门口,朱恩宥掏钥匙,准备开楼下的门。

  “恩宥。”

  有人在叫她,声音不远不近,她偏过头去看,双眼瞠大,下一个反应是加快将钥匙插入锁孔内,使劲转开门锁,在范克谦冲过来之前闪身跑进楼梯间,将老旧的油漆红木门砰地关上。

  “恩宥!”

  范克谦在门外敲著,大声喊她的名字。

  砰!砰!砰!连续敲门。

  像她急躁的心跳声一样。

  糟、糟糕,心一急,就很没礼貌的当著他的面将门甩上。

  她完全没做好面对他的心理准备。

  “恩宥!”

  他怎么会来这里?

  是来找她的吗?

  ……不、不可能。

  已经过了那么久,他要来找她也应该早就来了,现在一定是……不小心走错路,和她在路上偶遇而已,朱恩宥,你不要想太多——

  朱恩宥背靠著门板要自己平静下来。

  “恩宥,你还在吗?”

  “呃……在。”啧,她怎么回答他了?她连听到他的声音都会发抖。

  “恩宥,开门好吗?”

  “呃……不好……我是说,我……我有什么东西丢在你们家没拿吗?”这是她最先能想到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如果是的话,我会请管家伯伯帮我寄过来就好,还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我不是为了这种事来的——”

  “那……你是为什么事来?”她咽了咽唾液问。

  “我是来道歉,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范克谦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她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无法看到他的认真,她也没有高兴,不像之前傻乎乎的自己,听到他说要和她交往,就开心得忘了天南地北,忘了自己身在何方,忘了他的本意是不是出自于真心。

  他会说出那句话,一定是赌输给爷爷,被爷爷逼著来的吧?

  只有爷爷能赌赢他,还提出这种要他拉下脸来找她重修旧好的条件。

  她知道他无法拒绝爷爷订下的家规,但她可以,她不是范家人,她可以帮他拒绝爷爷加诸在他身上的无理要求。

  “……我不要!”朱恩宥丢下这三个字之后便快步跑上楼,留下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拒绝的回音。

  “恩宥——”

  朱恩宥不敢再听他叫她的名字,三步并两步奔回住处,关上门之后才软脚地滑坐在门后。

  “不对,现在不是坐著发呆的时候。”她爬到电话边,捉起电话迅速拨按,接通范家,是老管家接的,她急急道:“花伯伯,我是恩宥,我要找爷爷。”

  “恩宥小姐?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喘,有人在后头追你吗?”老管家笑问。

  “花伯伯——”她现在没有心情和他闲话家常。

  “好好好,不逗你。稍等一下,我替你转内线。”哔。

  “喂?”换成范老太爷的声音。

  “爷爷!”

  “恩宥?”

  “爷爷!我明明就跟你说过,不可以用赌来逼人,你怎么又故态复萌,要克谦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朱恩宥气呼呼的。

  “我逼克谦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范老太爷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这个罪名扣得他很无辜耶。“我逼克谦做了什么事?”

  “就、就是要他来向我道歉,然后要我再给他一次机会。”这种话一听就知道不像是范克谦会说的。他怎么可能会低声下气和人说话?况且他都亲口说了不爱她,绝对不会向她求和,除了赌输被逼外,她真的想像不出还有其他原因。

  “……”范老太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爷爷?”怎么不答腔?怕被她骂吗?

  “原来克谦是跑去找你呀……”不是三月,是去找恩宥,害他小小担心了一下大孙子和外孙女婿对打的消息传回来。

  他以为克谦被老花一点醒之后,会决定抛下一切道德观去抢回三月,因为那时范克谦的神情根本就是豁出去了。

  “恩宥,我没有逼克谦去做任何事,我和克谦从你离开家之后就没有再赌过半局,克谦所有的举动,都是出自他个人意志,他去道歉,去请求复合,都是他自己想做的,虽然我也很吃惊,但爷爷发誓,没有人逼他。”

  这下换朱恩宥怔得无言。

  不是因为赌输才来?

  “恩宥,你怎么回答克谦?”

  “我……我说我不要,因、因为……我不想他被逼著做不甘愿的事情……”她想帮他拒绝这种烦人的事,只要她不要蠢得直点头,他就可以理所当然摆脱掉爷爷的赌约,她是这么打算的……

  “这么说,克谦被拒绝了?”

  “呃……”

  他听见她的回答时,是不是很难过?

  他……

  朱恩宥没留意自己是何时挂掉电话,她静静坐在地板上,爷爷的话在耳边挥之不去,她无法相信范克谦竟然会……

  他喜欢的人明明是韩三月呀,他不喜欢她,他应该要争取的人是韩三月不是她……

  她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将他镇在心中的最深处,不再沉浸在这段没能善终的爱情里,她要好好过她自己的生活,他却又来扰乱她的心。

  我是来道歉,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她真的不懂,他要的“机会”是什么?

  她悄悄走到窗边往楼下看,已经看不到范克谦的身影。

  他被拒绝之后,就不会再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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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恩宥顶著一夜没睡好的熊猫眼进办公室,没有任何一个同事关心她的黑眼圈,因为所有人眼眶下好大一圈的黑影都不比她来得小。

  退、退、退、退,连四退。

  那副怪扑克牌的原创者好像不知道自己弄出来的产品有多诡异,面对他们提案的广告设计竟然还有脸说他们没有捉到扑克牌的灵魂和精髓?!

  那种扑克牌有什么灵魂和精髓?!

  大姊已经不爽到不愿意再想企画稿,大叔都快把牌给摸烂了也摸不出啥神迹,老大则是消极到干脆发牌和大家玩乐起来,大汪慵懒地趴在会议长桌正中央,不时扫动它毛茸茸的尾巴。

  “小朱,来凑一脚。”老大朝她勾勾手指,要她过来当牌脚。

  “不用认真想扑克牌的企画吗?”朱恩宥以为这才是当务之急,实在是不该浪费时间在玩抽鬼牌。

  “老大说那家伙再叽叽歪歪,他就会退她的案子,所以安啦。”大姊丢出两张牌。不要小看创意人的脾气,很大的。

  “这样好吗?”

  “不然你告诉我,你昨天回去有想到什么好点子?”大姊睨她一眼。

  “呃,没有……”

  “那就闭嘴。去倒杯咖啡给我。”

  “我也要。”

  “我也来一杯。”

  “喵。”我要猫食。

  是是是,这间办公室大家都叫“大”——老大、大叔、大姊、大汪,只有她叫“小”,小朱,办公室阶级明确。

  朱恩宥去茶水间冲泡大家的咖啡,再拿出猫罐头倒进皿子里,回到会议桌前刚好大家结束前一局,她正巧能加入新开的战局。

  “你好,我是花店,送花给一位朱恩宥小姐。”敞开的办公室大门有访客,朗著声要人出来签收。

  “花?”大姊那对画得细长的眉毛挑到半天高,这个敏感字眼,触碰到女人锐利的神经。

  “来了。”当然还是公司地位最低下的小妹——她,赶快去签收,好大一束玫瑰,抱在怀里很重的。“谢谢。”

  “谁送的?”大姊杀气腾腾站在她背后,双臂环胸,冷冷地问。

  “谁送的……”朱恩宥在花束里东找西找,就是没有找到卡片之类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耶……”

  “当然是追求者啰,不然还会有谁?”大叔凉凉的帮朱恩宥回答。

  “追、求、者?”大姊一个字一个字咬牙,脸孔微微扭曲起来,发出几个哼哼冷笑之后完全变脸,朝朱恩宥扑杀过来。“你这个家伙——可恶!你那天跟我去喝酒时不是还和我抱在一起哭骂全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结果现在就有花送上门你现在是怎么样根本就有男朋友对不对?!你这个宅女帮的背叛者!|”

  大叔快手架住大姊,大姊还锲而不舍地抬高脚想踹朱恩宥,无奈脚短踢不到。

  “小朱,你还不抱著花快逃!大姊她生了一种看到别人收花收巧克力收钻戒就会暴走的‘见不得别人好’病,目前无药可救,想活命就快逃——”

  “呀呀呀呀呀大汪去把花给我咬烂呀呀呀呀——”

  “喵喵——”抗议,我又不是草食性动物。

  “我快架不住她了——”

  朱恩宥不想因为一束来路不明的玫瑰花被大姊撕成碎片,赶忙对大叔鞠躬道谢,抱著花跑出办公室避难。

  “你冷静下来啦!别人送花给她,你在气个什么劲啦!喜欢的话我明天叫人送两卡车菊花过来给你啦!”实在是被咬得很痛,大叔边哀叫边咆哮。

  大姊突然完全静止下来,回过头来看著大叔,那眼神让大叔冷不防打了十几个寒颤。

  怎、怎么会这么闪亮?

  “你……你要送花给我?”狰狞的脸孔变化之快,Qoo上身,脸红红。

  “呃……”话说出口又吞不回去,大叔只能一脸尴尬。

  “自从进这间公司,每天没日没夜卖命工作,我已经……十年没收过花了……”老女人、小女人,同样都是女人,面对这种事情时,脸上羞答答的表情相去不远。

  “大龟,男人说到要做到。”老大对于办公室恋情很乐见其成,也没有明文规定要禁止,反正只要不影响案子进度都OK,他凑到大叔耳边说悄悄话:“如果明天花没到,我保证在你的丧礼上我会送两卡车菊花给你。”因为大龟会被Momo给砍成死龟。

  “花,有人要送我花……花花美丽的花……”大姊开心的在办公室里直转图圈,半调子地哼起儿歌。

  “我……”大叔只能掩面低吟。他刚才只是随口说说,想让大姊平静下来,没想到惹上大麻烦……

  “到底是谁呢?”逃到屋顶上的朱恩宥疑惑地喃喃自语。

  花束里真的没有只字片语,好歹署个名才是礼貌吧?她实在猜不出来谁会送花给她,她最近也没有艳遇,在公车上也没被人搭讪,一天的行程几乎就是住家和公司,最新认识的男性生物是老大、大叔和大汪,这两人一猫根本都不在思考范围内,是谁呢?

  之后连续三天,每天都有一束玫瑰送进公司,第四束花是大叔签收的,一收完就当著朱恩宥的面摔进垃圾桶里。

  “叫你的男人不准再送花到公司里来了!”大叔怒吼。

  朱恩宥缩缩肩,她知道大叔为什么气成这副德行,因为每次花店送花过来之后,大姊就会在办公室发狂一回,然后大叔就会被流弹打中,最后只能自己掏出血汗钱同样买一束花送给大姊。大姊一拿到花,心情愉悦,整天都有粉红泡泡似的幸福,大家的日子也都会好过许多,追根究柢,只要送花的藏镜人消失,大姊就不会发狂,他也不会破费,一切都是藏镜人害的!

  “我不知道是谁送的……”思索很多天,她还是想不出可疑人物。

  “快点把垃圾袋包一包送到楼梯间去回收!”大叔要趁大姊外出洽公时快快消灭垃圾桶里的玩意儿,要是被发现又要没完没了。

  来不及!

  大姊驾临,而且一眼就看到鲜红色的美丽玫瑰,就算大叔想用巨大身躯去挡也挡不了。

  “花——是花耶——可恶的朱恩宥你不要在我面前谈恋爱呀呀呀呀呀——可恶我就是嫁不出去呀呀呀呀呀——”

  “你的花下午就会送来了啦!”大叔心疼自己的扁荷包,却也不得不再一次榨干它。他等一下就会马上打电话去花店订花啦!他认命了!认命之前也不忘狠狠瞪朱恩宥一眼泄愤。

  “真、真的吗?”大姊仰头看他时,又变成可爱的笑脸。

  每天在公司都会上演一回的戏码。

  “喵呜。”大汪优雅地走过来,用爪子拨拨花瓣,朱恩宥将它搋进怀里,它被她温柔的手劲摸得舒服眯眼。

  “大汪,藏镜人到底是谁呀?他为什么送花给我又不写明他是谁?我不知道他是谁的话,他的花不就白送了吗?送花也很花钱呀……”她嘀咕著。

  “喵——”猫不需要去懂人类的求爱行为。

  “……是恶作剧吗?”

  突然想起了最近一直很困扰大家的那副怪扑克牌,因为它里头的红心牌组中,就有拿著花,请求对方和她交往的图案。

  我是来道歉,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范克谦的声音,没来由地在脑中响起。

  藏镜人的名单,是没有将范克谦算进去的,因为……他不像会送花的浪漫男人,依她对他的了解,他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花束是抱持著浪费的看法,那时她央求想和他去玩沙滩追逐的求爱游戏,他的回答可是一丁点也不罗曼蒂克。送花?除非他被车子撞到失忆然后性格大变才会发生这种事。

  一定不是他。

  她曾向花店询问过送花的人,花店也回答得很含糊,毕竟对上门的顾客他们没资格做身家调查,只说是个成熟男人,付了可观的预定费,要他们每天按时送玫瑰给她。

  现在造成了大叔的困扰,她必须请花店代为转达藏镜人,请他不要再继续送花的行为。

  隔天,花没来,大叔明显地松口气,大姊则不时探头看门外,没有朱恩宥的花,等于没有她的花,呜呜。

  下午,大楼管理员按了铃,透过对讲机传话上来,要他们下楼领挂号,这是每天例行的事务,朱恩宥下去签收时,管理员额外从桌下拎出个纸袋给她。

  “这是?”

  “有人寄放在这里,说是要转交给你们公司小姐。”管理员拿出挂号签收簿给朱恩宥签。

  “是给大姊的吗?”朱恩宥很好奇地偷瞄纸袋内容物一眼,看到是装熟面食的大纸杯,原来是食物呀。

  “不是哦,是给这位。”管理员和甫进公司的朱恩宥并不熟稔,不知道他此时掏出来的纸片上所书写的人名正是她。

  “咦?”她看到“朱恩宥”三个大字,潦草但好看地写在纸条上。“给我的?请问——他有留下姓名和资料吗?”

  “没有。不过……他给的是吃的嘛,我劝你不要吃比较好哦……因为,那个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人。”管理员是基于好心而奉劝她,提著纸袋过来的男人长得不讨喜,脸色冷硬,口气也没多好,拜托别人办事时也不懂得态度放软一点,他对他没有好印象。

  “他长什么模样?”朱恩宥急问。

  “长什么模样嘛……”管理员侧著脸,想了想。“很高,瘦瘦的,穿黑西装,眉毛长这样。”他在自己的眉宇间比画出两道高高扬起的剑眉,又拉长眼尾,眯眯的、凶凶的、酷酷的。“眼神是这样——”

  “梳西装头?”

  “对对对,梳西装头,所以看起来有点老气。”

  综合管理员的说辞,朱恩宥心里迅速勾勒出一道身影,再看见大纸杯里盛装的东西,她已经完完全全确定是范克谦没错。

  红酒洋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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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笨拙的追求手法,连范克谦自己都觉得汗颜。

  但是范克骏信誓旦旦打包票这些招式一定可以打动女孩子的心,他只能硬著头皮做——所以,他现在面对一整张空白信纸,思索著所谓“情书”该从哪一个字下笔才好。

  他这辈子第一次送花,第一次亲自下厨炖煮洋梨,第一次伤脑筋该怎么写情书,全都为了朱恩宥。

  朱恩宥拒绝了他的请求,不愿意给他机会,但他不想死心、不想放弃她,如果抛下尊严和骄傲可以换回她,那么不值钱的尊严和骄傲他一点也不吝惜。她现在不接受他,他就重新让她愿意接受他,或许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如果不去试的话,他就一定会失去她。

  从小到大,他除了胜负,还不曾如此看重过一个人,不曾……连失去都无法忍受。

  我不要!

  她拒绝得真快、真决绝,原来言语真的能伤人,他以前从来没有这种体会,所以才能无谓地说出一些狠话,伤人,也伤她。她那三个字,也让他感觉到疼痛,以及害怕,若是她一辈子都不再原谅他,他真的感到害怕。

  “恩宥……”情书的开头写下她的名字,后头就停顿下来,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却拙于文字和语言。

  该怎么说,她又会怎么回应,会不会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投进垃圾桶?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不安地翻腾著,直到电话内线闪烁轻响,他放下笔,接起话筒。

  “我范克谦。”

  “……我是朱恩宥。”

  沉默时间长达十秒,范克谦双眼还专注地看著自己写在信纸上的名字,所以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而产生幻觉,才会以为朱恩宥打电话给他,他没能立刻做出反应,另一端的朱恩宥尴尬地清清喉。

  “……我打扰你了吗?”

  范克谦回神,急促地回应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那、那就好。红酒洋梨我吃掉了,请帮我谢谢厨子……”

  “那是我做的。”是他花掉一整晚在厨房里削洋梨煮红酒做出来的成品。

  “咦?”朱恩宥吃惊的发出高昂抽息声。

  “好吃吗?”

  “还……不错啦。花……也是你送的?”

  “嗯。”可悲的是,他连她最喜欢的花是什么都不晓得,只能流俗地送红玫瑰。“你喜欢玫瑰吗?”

  “还……算喜欢,不过你应该要附上小卡片,不然我真的不知道是你送的……”

  “还要附上小卡片?”范克谦的反问,让她听出来他不是在装傻,而是他真的不知道送花要附上小卡片。“我第一次送花,不知道有这种规定。”

  “也不是规定啦……毕竟你花了钱,没让人知道是你送的,那钱不就浪费掉了?”她还很认真地教导他。

  他在电话那端受教点头,发觉自己做了蠢事,讲电话不出声光点头她又看不到,所以他应了一声“哦”。

  朱恩宥思索著应该如何开口,有些结巴:“我打电话来,是因为我、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懂……你为什么要送花又送东西的?”她一直想不通,没办法睡好,躺在床上满脑子还是这件事,最后真的忍不住打电话过来直接问。

  “我在追你。”

  “咦;:”朱恩宥又受到一次惊吓。“可是你明明就不喜欢——”

  “恩宥,我以为自己不喜欢你,以为。但是我错了,我一直告诉我自己,我不爱你,就像在说服自己、催眠自己一样,我也的的确确让我自己相信,我不爱你,所以我让你从范家离开,可是我没有解脱的喜悦,我从来没有这么渴望看见一个人,我想见你,我好想见你……恩宥、恩宥、恩宥、恩宥……”

  他就这么低低地呢喃著她的名字,一遍一遍。

  他并没有说出多深情的告白,也没有腻死人的甜言蜜语,但她知道他的诚实,他是一个不说假话的男人,他从来没有欺骗过她,没有明明不爱却满嘴说爱她,是她自己以为他爱她,当她听见他与爷爷的对话,她一方面感到痛苦难过,一方面却又感谢他的坦白,让她能完全看清现实,一点奢望也不敢有。

  他是个会闷著话,却不会编织谎言的男人。

  不想说的话,他不会说,而一旦说了,就很真实。

  所以,她可以相信他现在说的话,是真的吗?

  “这一次,爷爷有逼你吗?”虽然已经向范老太爷求证过,她还是想从他口里听见。

  “没有。”

  “不是赌输才不得不说好听话来拐我?”

  “不是!”

  “你真的想见我?”

  “真的!”

  “非常想吗?”

  “非常想!”

  “作梦也会想吗?”

  “……会。”因为有点丢脸,他的音量小了一些。

  “我和你表妹,比较想见谁?”

  “你!”

  “真的?”她的问句开始进入无脑轮回。

  “真的!”

  朱恩宥好开心地笑咧嘴,他少少几个字的回答,字字都铿锵坚定。

  “那你现在要见我吗?”

  “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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