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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傅雅妍浑身是汗的从床上弹坐起身,随著她的起身,一道湿热滑落,她轻抚著脸庞,原来泪水是真的。

  往事历历在目,深刻的在梦境里上演过一回,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不敢相信她怎么会忽略那么多的曾经存在。

  这些年来,毕飞宇用这么多细碎的关怀来宠溺她、呵护她,而她竟然傻得怀疑起他们之间的情感。

  雅妍,从现在开始,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永远守护著你!

  那一天枕著他的肩膀睡去之际,耳边依稀听到他这么对她说。

  天啊!她怎么会忘了这一切?忘了严肃的面具下其实隐藏了一颗细腻真切的心。

  “飞宇,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她感到空前的歉意。

  傅雅妍赶紧起身,迫不及待的想要下楼去打电话给毕飞宇。

  然而当她冲到楼梯一半时,整个人顿时傻住了,整个工作室竟然成了水乡泽国,哗啦哗啦的水不断的从墙壁爆出,毁了她大半的手工香皂成品,还有工作室里的器具陈设、传真机、电脑等生财工具,张狂的水花甚至从天花板喷了她满脸,吓得她顿时不知所措。

  “贤京、贤京──”她赶紧上二楼求救。

  偏偏贤京房里空无一人,傅雅妍这才想起,贤京的老公昨天突然来把人接走,两人准备在周末回英国前拨点时间陪陪台湾家人,意识到眼前的困境得由她自己想办法,她赶紧回房间翻找手机,打算向房东求救──

  然而当她从答录机获知房东太太好巧不巧的选在今天一早和全家人起程前往大陆旅游,她真的是欲哭无泪。

  “怎么会这样?”

  迸裂的水势不断自墙面、天花板涌出,她仓皇的回到一楼拚命抢救那些岌岌可危的香皂,抢了这一堆还有那一堆,还有好多原料都泡水了。

  完了、完了,这些全都是她血淋淋的成本,手工香皂的订单铁定要交不出货来了。

  “怎么办?”她抓著铁盆不断的抢救东西,一时间情绪翻腾,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掏出手机,心想,死马当活马医,就算会被狠狠的痛骂一顿也只能先跟哲修求救,好止了这些可怕的水。

  按下拨号键,才接通她劈头就说:“怎么办?人家的工作室和我这几天熬夜辛辛苦苦做的手工香皂都泡汤了啦!呜……”忍不住对著手机大哭。

  半个小时后,毕飞宇匆匆赶来,只见工作室门口,傅雅妍浑身狼狈的抱著好不容易抢救出来的香皂,可怜兮兮的蹲在地上,记忆中那个漂亮的千金小姐如今跟女游民没两样,眼睛还哭得肿得跟核桃似的。

  “……毕飞宇?”天啊,他怎么会来?傅雅妍猛地站起身,因为一时无法反应而整个人呆傻住。

  该死的女人,莫名其妙打来一通哭泣不休的电话,害他急急忙忙的赶来,差点还发生把领带当成皮带系在腰上的鸟龙事件。

  如果她只是想要戏耍他,他铁定会让她死得很难看,因为他已经警告过她,再也不许把他耍著玩了!

  “叫我过来什么事?如果是关于我所订购的手工香皂,请你如期送到医院去,销售的货物派送应该是由你卖方负责吧?”他表情淡漠、口吻冷漠的问。

  得要多少自制力,毕飞宇才能忍住冲上前去拥抱她的渴望,得用多少的决心,他才可以逼迫自己用这样冷漠疏离的态度面对她,毕飞宇觉得自己好错乱,因为害怕自己的情感又会被她毫不留情推开,只得如此伪装。

  “毕飞宇,我没有香皂可以卖给你了。”她夹杂著歉意的声调可怜兮兮。

  望著她,毕飞宇心软不舍,然而意识到这极有可能只是她预谋逃走的手段之一,他强硬的把对她的不舍彻底从身体扯离,冷笑一记,“你认为我会接受订单违约的事情吗?你真当我毕飞宇是三岁小孩吗?”

  傅雅妍满脸错愕,曾经灼热的目光如今却冷得像冰,她不懂,为什么才短短的一天,他竟会突然变得冷漠疏离?

  “可是香皂都已经遭到毁损了……”

  别想走,她最好别想藉机逃走,因为他不会应允的,绝对不会!毕飞宇满脑子都被这个阻止的念头占据。

  他迳自打断她的解释,“那是我的问题吗?这种损失应该是由你自己承担吧?”他决然的说,“你别想逃,这个禁令会持续到你完成所有手工香皂为止。”

  面对毕飞宇的强势,傅雅妍一时间无法消化。

  “哲、哲修呢?是他打电话让你过来的吗?他没空过来吗?怎么会是你来?”眼前的毕飞宇让她感到陌生、害怕。

  “哲修?你打电话给他了?”

  “对,我打电话了,可是,你为什么会来?”她一点都不想要在这么狼狈的时候看到他,因为这会让她觉得丢脸。

  “你刚刚打了电话给我。”毕飞宇平静道。

  原来又是一场乌龙,她根本不是想向他求救,亏他还一路挂心赶来。毕飞宇绷紧脸部线条,不让自己失望的情绪走漏。

  “我……我打了电话给你?”不会吧,她明明是要打给哲修啊?

  低头在心里轻叹,毕飞宇无暇理睬她的质疑,推开纱门往里头查看,屋外还没刮起夏季台风,里头就已经活似台风过境,灾情惨重得叫人不忍卒睹。

  大略看了情况,他没理睬她,迳自拨了电话,口吻无奈的和对方交代事情。

  好不容易挂上电话,毕飞宇看都不看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后,说都不说一声便朝她扔去。

  出于本能反应,傅雅妍赶紧七手八脚的接住。

  毕飞宇背对著她,“如果你不想回家,可以暂时住在我那里,反正我大多时间都在医院,不会常回去,你可以在那里把我购买的手工香皂赶制出来,一会儿会有人来处理水管破裂的维修工程,我医院还有病人,恕不奉陪。”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冷漠得像是要斩断所有牵系。

  像是什么东西被人抽去似的,毕飞宇感觉心好空,身体也好空,他不愿逗留,因为再多停留一秒,对他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他只好离开,脚步不敢有所迟疑的坚决离开,仿佛唯有这样,他才能保有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又落空了,他的感情又再次从她身上落个空,如果不是错误,她根本没想过要再第一时间向他求救!偏偏愚蠢的他竟是这样死心塌地。

  可恶的傅雅妍,她就非得要这样永无止境的折磨他吗?

  傅雅妍不懂毕飞宇的心情,怔怔的望著这个背影,茫然的无法思考所有的来龙去脉,只能傻傻的目送他冷情的远去。

  恕不奉陪、恕不奉陪、恕不奉陪……

  这四个字不断在脑海回荡,心头的凉意凶猛的掠过全身,她双手一软,怀里抢救出来的香皂顿时掉了一地,就像她好不容易意识到的深刻情感,突然被通通扔下了。

  他决定要舍弃她了吗?

  当他背对著她的时候,傅雅妍感觉自己整个心几乎都要被拧碎了。

  什么样的人会让人连看都不想看一眼?那必定是厌恶透了的人!

  毫无疑问,她是那个被彻底厌恶的人,曾经承诺要永远守护她的毕飞宇,已经不愿意再面对她了。

  泪水快速的攻占了她的视线,彻底染湿了她的脸庞。

  傅雅妍倏地蹲跪在地上,捧著自己的脸庞,伤心的低泣。

  她想要叫他不要走,可是,却再也没有勇气。

  医院顶楼。

  天空蓝得彻底,好像近在眼前,只要把手伸直,就可以碰触到上头飘浮如棉花糖般的云朵。

  毕飞宇穿著手术服,套著胶鞋神情落寞的往顶楼去。

  从工作室回到医院的路上,他一直在质疑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对、是错?他没办法放下傅雅妍,可是一见到她,天平两端的自己就在抗争拉锯,搞得他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式来面对傅雅妍。

  他想要她持续的对他依赖,可是,他真的可以只要这些吗?不只吧?

  “也给我一根香烟好吗?”毕飞宇说。

  靠著栏杆的身影突然转过来,一身白色护士服的余琬馨挑起了狐疑的眉。

  “毕医生不是不抽烟的乖宝宝吗?什么时候也跟我一样误入歧途了?”

  “不都说人在烦闷的时候,烟酒是最好的调剂品吗?待会有场手术,我不认为病人会很高兴看到执刀医生醉醺醺的踏入手术房。”

  “呵,可你会抽吗?”余琬馨挑衅问。

  “不抽并不代表不会。”他嘴边淡淡的掠过一抹笑。

  “距离上一次抽烟是多久的事情了?”

  “关于这个问题,我可能要打电话给我的高中教官问问。”

  只有毕飞宇自己心里清楚,不抽烟,并不是因为高中教官的规劝,而是因为某个人曾不经意的说过──她讨厌男人抽烟。

  为了这么一句话,毕飞宇就像个盲目且虔诚的信徒,自此遵守禁烟戒条,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傅雅妍。

  “哈哈哈……”余琬馨仰天大笑。

  这就是他,在外人面前,毕飞宇是幽默的创作者,可是遇到了傅雅妍,他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有一阵子,毕飞宇甚至怀疑起自己是典型的人格分裂,在外人和傅雅妍之间不自觉的切割出不同的自己。

  “白痴!你根本是太在意你在我姊面前的形象!”当他告诉哲修这件事的时候,哲修当场嗤之以鼻,好像他所有的怀疑都是多余。

  是吗?他真的是过分在意傅雅妍是怎么看待他的?

  是的,他确实是,他一直在意傅雅妍的每个看法、每个心情……应该说只要和傅雅妍有关的,他都深深在意。

  也正是这样的在意,他感觉到他们之间开始要毁了。

  她愣住了吧?他从来不曾那样对她,可是打从亲眼目睹她和飞平的婚礼之后,毕飞宇发现自己整个人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处于疯狂状态。

  他想过一百种方法让她只属于他,可是,见到那双认真的眸子,他却只想要像个孩子似的靠在她身边,臣服于她。

  他们,到底算不算是一对恋人?他想破了头,问题却只能在天平上摆荡,没有结果。或许归咎起来,这就是他过分在意傅雅妍的原因。

  因为未知,所以渴望结果。

  “请。”余琬馨把打火机塞在香烟包装里,一并递给了毕飞宇。

  状似熟练的抽出香烟,打火机的火苗燃起了白色的烟雾,毕飞宇像个吸毒的人,迫不及待的吸了一大口久违的烟草滋味。

  “手术很棘手?”

  “人心更棘手。”

  “尤其是女人心。”余琬馨笑。

  这是一个秘密,毕飞宇和余琬馨之间共有的秘密,眼前的余琬馨曾经是毕飞宇父亲的情妇,当初她的出现确实弥补了毕父因为妻儿远在加拿大的孤寂。毕飞宇是在无意中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疯狂鼓吹妈妈返台定居,为的就是抢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前,彻底斩断这场不伦恋。

  毕飞宇成功了,余琬馨黯然退出。

  很难想像他们曾经面对面的对立谈判,现在竟然还能这样和平共处。

  “今年圣诞节还去英国吗?”

  “不用去了,人在台湾,去了也是扑空。”话里带有苦涩。

  “近水楼台。”

  “看著人却触不到心的距离比什么都远。”

  “呵呵,报应。”

  “胡说什么?”毕飞宇低斥。

  “你爱她吗?”

  他鄙夷的扫去一眼。“这是什么鬼话?”

  “回答我啊!”

  “无庸置疑。”毕飞宇的目光眺望著远方。

  “她呢?”

  “不知道,或许得在神佛面前掷茭问答案吧。”

  余琬馨大感惊讶,“你从来没问过?”

  “当年,你问过我爸这个问题?”

  “问过。”她笃定的点头。

  “答案呢?”

  “难堪爆了。”自嘲。

  “这样我还敢问吗?”毕飞宇苦笑。

  “那你说过你的感觉吗?”

  “你会相信一个男人说的话还是行动?”他不以为然的反问。

  她据实以告,“要见到行动还要听到话。”

  “啧,女人真是贪心的动物。”

  “废话,这是女人的权利也是男人的义务,快去履行你的义务吧!”说完她打算离开。

  “余琬馨,等一下。”他突然唤住她。

  不知怎的,明明没有喝酒,可是毕飞宇却开始不受控制的把心里的许多疑问,还有对傅雅妍复杂的情感全都在一个不相干的人面前掏了出来。

  他真的是不知所措,为什么一个女人愿意和他拥有亲密的关系,却鄙夷他的负责?

  “哈哈哈哈……”余琬馨放肆的狂笑,听完毕飞宇的话后,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就非得笑得这么张狂,恨不得人家看见你的喉咙吗?”他怀疑这个女人在挟怨报复,报复他当初拆散她和老爸的婚外情。

  “你真的这样跟她说,希望她让你来对这一切负责?”

  “当然。我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生,这跟我心里计划的步调是不同的,可是都发生了,你要我拍拍屁股转身当作没这回事吗?我是在乎她的,是认真的想要一辈子走下去,虽然她老是在别人面前让人误以为我是她弟弟,可我就不信傅哲修会像我这样对待她、守护她!”

  “你活该。”

  “余琬馨,我从来不认为我拆散你和我爸是错误的,请你不要对我幸灾乐祸。”

  “谁认为你做错了!”她别过头去嘀咕,“我还得感激你的拆散呢,要不然当时我二十岁正要开始美丽的人生,岂不就要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化为乌有了。”

  “你在碎嘴嘀咕什么?怕我不够烦吗?”

  “没什么!欸,我问你,我爱你跟我负责这两句话听起来怎么样?”

  “我爱你听起来太不真实,像摇摇欲坠的高塔,美丽但是危险,可是我负责就很真实,像栋坚固的矮房子。”

  “但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都喜欢我爱你胜过我负责,这个问题没有那么难,你只要在她面前每天照三餐对她说我爱你,一切问题保证迎刃而解。”

  毕飞宇狐疑的皱起眉,“你不要唬弄我。”

  “唬弄一个爱情智障并不会让我比较高兴。”

  希望乍燃又灭,“但是我刚刚跟她翻脸了。”重点是这个,翻脸的两个人还要怎么去说我爱你?

  “唷,这个有趣,说来听听,顺便给我一根烟。”

  看到她得意的模样,毕飞宇真的觉得是报应,可是嘴巴就是不受控制的把之前见面的情况钜细靡遗说了一回。

  余琬馨捻熄香烟,“车钥匙拿来。”

  “什么?”毕飞宇一脸错愕。

  “你待会不是有手术吗?我帮你去搞定她。”

  “你想要做什么?”他感到不安。

  “快拿来,少啰唆。”余琬馨上前二话不说就蛮横的往毕飞宇身上搜寻。

  “住手,你给我住手!钥匙在办公室!”他推开她。

  “暧昧或许很美好,但是继续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让第三者的出现冲击一下你们两个的关系,是好是坏我相信很快就会明朗。”说完,她把香烟全部送给了毕飞宇,快步离开。

  “站住,你不要多事,余琬馨──”

  阻挡无效。

  完了,毕飞宇的心情并没有因为一根香烟和诉说而得到纡解,相反的,他因为余琬馨的自告奋勇而感到忧心忡忡。

  “该死,待会的手术怎么进行得下去?”他像个吸毒者,狠狠的吸了一大口香烟,却止不了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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