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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雨季

  大雨。

  我撑著把伞自办公室出来开会。

  中环挤得人贴人,低气压,路上泥泞一片,低洼地区像小水塘,大家都像在泥泞中挣扎的鱼,伞叠伞,过马路时仍然争先恐后,任你是个什么样好修养的大美女,此刻也皱上眉头,被雨被人迫得髻横钗乱。

  我长叹一声。

  有些人还吹牛要走丝绸之路呢,下大雨叫他天天来走中环之路,他就要叫救命了。

  我看看双腿,泥迹斑斑,上好的意大利薄底凉鞋如斯被糟塌,我苦笑,也就像我们这些人吧,上好的青春奉献给办公室,浪费。

  然而不是这样,又该怎么做?

  一个西装煌然的青年男子把我一手推开,上了计程车。

  我焦急地仰起头,再等第二辆。

  这乃是个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社会,跟原始森林没有不同。

  也有分别,生活竞争得更厉害了,以前女人可以躲在山洞里照顾幼儿,现在咱们也得跑出来抢食。

  对面有辆空计程车,我必须要扑过去,不然就迟到了。

  交通灯转了黄色,我奔过马路,就在这个时候,一辆黑色的大房车自横路驶出,响起号角,吓得我一松手,厚厚的文件夹子跌在水?堙C

  这时交通灯已是绿色,行人纷纷走过,谁也没向我多看一眼,谁也不会帮谁一个忙。

  我只好一手拿伞,另一手匆匆拾起湿淋淋的文件,半边身子就变为落汤鸡。

  心中浩叹,又气又急,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

  忽然有一个人帮我拾起东西,交在我手中,并且说:“对不起。”

  他是车子的司机,穿著制服。

  我瞪他一眼,骂他:“你知道吗?我可以将你告进官里去,你闯黄灯!”我愤怒地挥著拳头。

  “对不起,小姐。”另外一个声音说。

  我转头,见个中年人,斯文有礼。

  “请上车,我们送你一程。”他歉意的说。

  我狼狈而绝望的看看手表,离开会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再别无选择,我不愿再看老板的面色。

  司机提伞在等我们。

  我说。“我往会议中心。”

  他说:“刚好同路。”

  我匆忙上车,才发觉是辆劳斯莱斯。

  全部空气调节,门一关上,静寂万分,与外边的闷热、潮湿、恼人的逼轧隔成两个世界。

  我掏出纸手巾,先把文件抹干,再顾及自己的身体。

  气渐渐平了,有钱真好。我天真的想:如果有司机开的车子送我上下班,我才不介意打工。随即哑然失笑,家中有司机,还用上班去赚月薪?

  那中年人正暗暗的打量我。

  我脸一红,向前看。

  “大雨真恼人。”他说。

  我忍不住回一句:“有钱人的车子不顾行人死活,才恼人呢!”

  “对不起。”

  “算了,反正我最怕的是迟到。”

  “是不是跟钵甸洋行开会?”他忽然问。

  我诧异,“你怎么知道?”

  他微笑。

  司机很有办法,在挤塞的马路上穿插,十五分钟就把我带到目的地,我松一口气。

  “再见,谢谢。”我下车时说。

  “再见。”中年人说。

  我急急赶到会议室,老板还没来呢,我在后排位置坐下,拢拢头发,取出小镜子视察化妆有没有糊掉。

  这年头,交功夫的时候,老板当你是超人,但是讲到仪容,他仍希望你是女人──漂亮的女人。

  一双皮鞋吱吱冒水,也顾不得了,凉浸浸地,真怕捱完三小时的会议会得伤风。

  在家享福的太太们也许不知道我们的苦处吧。

  众人渐渐来齐,都抱怨天雨,我落寞地强自振作,不得不坐得笔直,挂个笑容。

  时间到了,每个人都肃静,我老板迟到,十分尴尬。

  主席推门进来,我呆住。

  难怪……

  难怪他知道我是与钵甸洋行开会,原来他就是会议主席。

  罢!反正来了,也只好硬著头皮坐下去。

  中年人姓郝,叫郝大庄,是钵甸行唯一华人董事,在会议中,他充份表现了他的英明、决断,以及风度。

  散会后,我跟著老板出去搭电梯,他叫住我。

  “夏小姐。”他笑脸盈盈。

  我转头,大家的眼光落在我身上,诧异这个大亨怎么会有意跟一个中级职员交谈。

  我老板瞪著我,有点不甘心模样。

  郝先生说:“你的伞遗留在我车里了。”

  果然,我太冒失。

  “我送你回去。”他低声说。

  “我老板──”

  “别理他。”

  电梯门一开,他与我进去,把其他人都隔在外边。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错愕,难道事情还有下集?

  “来,文件重,我帮你拿著。”他接过去。

  好风度的男人,只有高尚的男人才照顾女人。

  “你在公司里什么职位?”他问。

  我报上名衔:“业务经理。”经理满街飞。

  他问:“有没有一万块一个月?”

  “九千五。”

  “到我这里来,我出一万五,这样精忠报国的职员,我随时用得著:雨淋湿文件比淋湿身体更重要,守时若守身,嘿,你老板福气好,我可要跟童某说上一句。”

  “童先生?”我大吃一惊,“童先生是我的大老板,我平日不大见得到他。”

  他忽然怜惜的看著我,“如此赚一万块也不容易。”

  我啼笑皆非,“一万块是很多钱了,郝先生。”

  车子来了,司机替我们打开了门。

  回到公司,上司立刻追问我怎么会认识郝大庄。我胡扯……“他在上海,与我父亲是同学。”

  到家,我发觉这一天真的泄了真气,累得垮下来。

  志强还没回来,我赶快把米下锅,咱们这些女经理还不是一样要打理家务,生儿育女。

  前两天我婆婆来探访,闲闲的说起:“我喜欢男孙,你快点生养吧。”

  我忽然仰起头大笑起来,真倒霉!她老人家还以为时代不变,女人是光在家养宝宝的,我真不能想像自己如何怀著胎儿去冲锋陷阵,单是今恁A保证流产大吉。

  还要包生男胎呢,也不想想没有人家倒霉的女儿来煮饭,待那宝贝儿子下班不知吃啥?

  幸亏志强是明白人,孩子是爱的,但也有个分寸,不然相逼太甚,连妻子都跑掉,还孩子呢!

  电话铃响。

  我取起话筒,那边立刻说:“夏小樱小姐,请问你辞职没有?”

  “你是谁?”哪来的怪电话。

  “郝大庄。”

  “郝先生,开玩笑。”我莞尔。

  “我说的是真的,一万五,我已叫女秘书订好合同。”

  我笑,“郝先生,真为我的工作能力?”

  他呆一呆,忽然轻轻说:“不,因为你的美貌及那双复仇女神似的眼睛。”

  我大笑,“难怪,今早我恨得可以吃人,但美貌,郝先生,你应该知道,中环的靓女足有三十万个。”

  “你是不同的。”

  我吃惊,这么有财有势的男人,他竟然来吊我的膀子,我不禁得意起来。

  但随即我告诉自己,这种玩笑开不得,“郝先生,我是有夫之妇。”

  “我知道,结婚刚刚一年,你还在工作,美其名曰有兴趣,其实你是生力军,是不是?”

  我讶异,什么都瞒不过他,而且他和蔼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女儿的生活同你一样。”他叹口气说。

  “有这样的爹,何必再担心?”

  “过奖过奖。”他停一停,“明天有没有空吃午饭?”

  我怔一怔,“为何偏偏选中我?”

  “我觉得你特别。”

  “我说过了,中环有许多特别的女子。”

  “我公司里就没有。”

  我笑,“恐怕是你没有时间作调查吧。”

  “很难说,我对你有眼缘。”他说得很认真。

  “郝先生,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仍然好脾气地哈哈笑,出来社会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人都不敢得罪。

  啊,只有月底发出薪水就可以,不触犯原则的自尊,何妨牺牲?只可惜日子一久,气质已变。

  郝大庄此举还不就是变相的调戏有夫之妇?然而他身份不同啊,我怎么都要替他留三分面子。

  幸亏这时正听见门匙响。

  连忙说:“郝先生,有人按门铃。”

  他很识趣,便怅惘的说:“下次再谈。”

  我松口气,“再见。”

  见志强开门进来,我刚来得及放下话筒。

  志强问我:“你同谁说话?下班够累的,还说说说!长舌妇。”他走过来拥抱我,吻我的脸。

  我笑,“吃饭吧。”

  我们是恩爱的。当然,我不是不希望尝试一下什么都不用做,又大把大把地花钱的日子,睡到日上三竿,找人喝茶、逛公司,到欧洲玩耍……

  然而我确信世上没有免费的东西,无论什么都得付出代价,除非是福气与生俱来的公子千金,普通人要攀上那种颠峰,代价往往是惊人的。

  我没有劲气。

  现在我有一个小家庭,安全的窝,志强虽然帮不了我,没有给我太多物质享受,但我有另外的补偿,伊是一个高贵的好人,品质均一流,将来会有三五个孩子,都做著安乐的小市民。

  那夜我蒙蒙胧胧的睡去,只见有人拿了大颗大颗的钻石来引诱我,被闹钟惊醒,已是起床赶出门的时刻。

  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天天这样奔波。

  中午时分,郝大庄的女秘书打电话来,接通以后,他约我吃午餐。

  我还是出来了,什么事都得说清楚。

  我只叫一客三文治及一杯矿泉水。

  他微笑,“难怪这么苗条。”

  “天气热,吃不下东西。”我说:“郝先生,我决定在原位工作。谢谢你的好意,我想我还没资格担当你那个职位。”

  “傻瓜。”

  我笑。

  “香港居然还有肯量力的人,其实社会上那么多三脚猫,也不差你一个,做做就会了。”

  我说:“老板也快升我,我听说的。”

  “我跟老童说一声。”

  “你肯吗?”我雀跃,“太好太好,过来投靠你,我是没勇气,如果你在老板面前美言数句,这种好处会令我受用不尽,我不会拒绝。”

  “换句话说,”他凝视我,“要你付出代价,有所冒险的事,你不干,但无伤大雅的小便宜,你亦不会放弃,是不是?”

  “当然,”我歉意的说:“我是一个商业社会现代女性,这种算盘都不会打的话,如何生存?”

  “坦白可爱的女郎,你深爱你丈夫?”

  “唔,”我点点头,“有感情,一百万都换不走他。”

  “真的?”郝大庄笑。

  我说:“真的,而且别怀疑我。”

  “好家伙,我羡慕那小子。”

  “郝先生,你什么都有,名誉地位财产,还有美女,羡慕一个小职员?”我讶异。

  他仰起头,“我得到的一切,除了金钱是实实在在的之外,其他一切,都是假的。”叹口气。

  “你又何必太认真呢?”我劝他。

  他放下餐巾,“时间到了,我送你回去。”

  都大庄不过五六十岁,在如今来说,算是盛年,再加上他外型好,精力比我们都旺盛,有什么理由长嗟短叹?社会是不会原谅他的,金钱能够买得到的东西,已经太丰富。

  回到家,我同志强说:“那些有钱人,动辄身家数十亿,我都不知那是什么数字,我们如果有三百万现款,就可以收利息过活,天天游山玩水,志强,是不是?”

  他吻我一下,“你去玩,我是男人,男人没工作像什么?”

  我说:“我是个小人物,胸无大志,老板称赞我一声,我就兴奋好久,储蓄户口上多了三千块钱的利息,就乐起来,怎么办呢?”

  志强说:“没关系,我还是一样的爱你。”

  郝大庄真的找错了对象。

  自那日起,我好久没听到他的讯息。

  一日中午,吃完午饭,趁还有点空,逛时装店。近来衣物贵得不得了,我挑得很精明,非得样子老实质地优良才买,至少穿三季那种,吊带装与我无缘,所以并没有选到。

  经过珠宝店,驻足而观,真可怕!那么大颗的钻石项链,隔一块玻璃,就在眼前,标价一百七十七万,我得做一百七十七个月才能够买下它,那是多久?十五年?太荒谬了!

  难怪时下的女孩子那么虚荣,像我这样的收入,至少还能买几件自己喜欢的衣服,那些长得美但只能赚千余元的小女孩,只怕经不起引诱。

  我叹口气。

  “喜不喜欢?”身边有人问。

  我差些以为是魔鬼的声音,一转头──“郝先生。”

  “我们又遇上了。”

  我但笑不语。

  “已经用过饭了?”他问,“来,还有十五分钟,我们进店去观赏这条钻石项链。”

  我连忙说:“我不配用这样的东西。”

  “只要你说一声,它就是你的。”他看牢我。

  “哈哈哈,天下有这么容易的事?”我大笑,“郝先生,我今年二十六岁,是管理科学的学士,又有四年工作经验,只怕你瞒不过我呢!”

  他的面孔涨红了。

  我拍拍他的背部,恐怕很少人敢这么做,“郝先生,再见。”我转身走。

  “小樱!”他叫住我。

  我讶异,“为什么,郝先生,因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他犹豫一下,叹口气,“因为只有你肯对我说实话,我想多听一点。”

  我装出很慷慨的样子,“可以,明天午餐如何?”

  “不可以晚餐?”他苦笑。

  “晚上我完全不想出来。”我摇摇头。

  我们道别,又下大雨了。雨像天幕似的罩下,一把伞根本无补于事,我心痛鞋子,无暇顾及雨季的浪漫,不是每个人有资格悲秋的。

  郝大庄给我一个做情妇的机会。

  独自坐在豪华住宅中,戴著珠宝,穿著美服,又有什么作用?届时失去志强,少了他这么了解我、爱护我的人,真是憾事。没可能,代价太大。

  我暗自偷笑,我爱志强,最主要的是,我也爱自己。

  我守信用,婚姻有如合约,对方既然没有犯过,我就得履行合约到底,不能把对方取消解雇。

  郝大庄是吸引我的。

  不止是他的财,还有他的人,他是那种真正可以说话的人,有他在身边,什么苦都不用再放在心中,可以对他倾诉,在某一个范围内,他绝对是救苦救难,是有求必应的上主。

  如果我还没嫁志强,很有可能跟著他生活,过数年黑暗凄丽的情妇生涯,躲在他怀中过日子,他来,便雀跃欢迎,他走,便静静盼望……

  现在太迟了。

  第二天中午,我准时赴约,雨仍然又急又大。

  在一间会所的西餐厅中,我与郝大庄静静对饮白酒。

  他问:“你丈夫不管你同什么人吃饭?”

  我摇摇头,“我丈夫什么都不管我,我自己管自己,一个人,要靠别人管,是靠不住的。”

  他苦笑,“这话虽然复杂,我还是听懂了。”他停了一停,“你管你自己,也未免管得太牢了。”

  他取出一只大的丝绒盒子,一看就知道是装首饰的那种,打开来。

  盒子内是一条晶光灿烂的钻石项链,虽然在微弱的灯光下,仍然闪闪生光。项链旁边尚有一对同款式的耳环,约有五公分长短。

  我取起一只,搁在耳上对著玻璃杯照一照。

  我说:“只要我说一声,就是我的?”

  郝大庄不语。

  “跟著还有许多许多?”

  他亦不出声。

  我不知什么时候会崩溃,不过现在还没有。

  我说:“郝先生。”我把耳环放回去,“我认为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

  “咦,只要你管得住自己,怕什么?”

  “你愿意与我做纯朋友?”

  “女人,我要多少有多少,我要的是真诚。”

  “那么何必出动这许多道具?”

  “我不懂得如何讨人欢心,我只晓得用钱。”郝大庄耸耸肩膀:“我是一个可怜贫乏的人。”

  大约只有我会相信他。

  “对了,我见过你的大老板,我同他说起你。”

  “你怎么说?”我留神听。

  “我请他替你铺一条平坦的路,因为你有潜力及才干。”

  “啊。”

  “我又暗示他,我跟你有不寻常关系。”

  “你这奸鬼。”我跳起来。

  “非这样说不可,否则他不会尽心尽力。”

  “这一件黄马褂可真难穿。”

  他微笑,“我们不会计较这个是不是?有作用便行。”

  “是的,”我说:“你说得对。”

  “怎样谢我?”

  “记在心里。”

  他点点头:“也好,本来是不够的,但现在我也将就了,有人记得我也好。这件事,你打算告诉你丈夫?”

  我摇摇头,“不,现代的婚姻跟以前的不一样,以前一结婚便两位一体,现在各人独立,这算不得对不起他,我有我的前途,我有我的身份,早上一声再见珍重,两夫妻便各奔前程,苦难自当,我不认为我过份。”

  “你真是有性格,有主见。”他摇摇头,“那个傻小子娶了你,不知是福是祸。”

  我一笑,“当然是福气。”

  从头到尾我都以志强为重。

  不到三天,大老板便将我调到一个比较清闲的部门去升职。

  我很明白,迟早我都会升职,但迟跟早之间有著太大的差别。

  我还是感激郝大庄。

  我打电话去谢他。

  他说:“你已经付出代价,还谢什么?”

  “胡说!”

  “并没有虚言,你的微笑,你的声音,都为我的生活增加情趣,小樱,这也是我得到的报酬,我并没有别人想像中那么伧俗,非要一个女人的肉体不可,我说过,女人,我要多少,有多少。”

  “谢谢你。”我说。

  我更加感激。

  “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络。”他挂电话。

  这大概是说:没事别再找我。他也应该心息了。

  郝大庄不是年轻小伙子,有大把时间,大把精力。

  志强获知我升职的消息,非常高兴。

  “多好,”他说:“比较清闲,又加了薪水,你一直想的目标终于达到。”

  我有深意的说:“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

  “当然,你一直那么努力,任何老板都会欣赏你。”

  我只好笑。努力,谁不拚了老命来做,上司欣不欣赏,又是另外一件事。

  我的事情,只有我个人知道。

  志强说:“你也真是辛苦。”

  “这是我的选择,我也可以成为香港最悠闲的女人,早上睡得老晏,下午同朋友喝茶,但是香港的东西那么漂亮,那么多,我辛苦得来有我酬劳。”

  “如果我有钱。你就可以花我那笔,不必自己赚。”

  “届时说不定连你的人影都见不到,更加没人生乐趣?志强,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我们都明白,世界上任何事,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失去什么得到什么,便是幸福。”

  “你没想过富翁?”志强傻气的问。

  “富翁?”我做作的倒抽一口冷气,“那多乏味!”

  志强哈哈大笑,他真是孩子气。

  那夜我们去到一间名贵的西餐厅庆祝,看玻璃窗外一列香港夜景,觉得美不胜收。

  我向志强举杯。

  志强说:“咦,雨停了。”

  “真的呀?我以为会一直下到十二月。”我笑。

  “雨一停我就可以穿新皮鞋。”志强像个大孩子。

  他生活习惯一向很朴素,等我们储蓄到买洋房那笔款项之后,就可以松动一下了。

  志强又说:“你身后那个老头子一直盯著你瞧。”

  “谁?”我转过头去。

  啊,是郝大庄。

  他身边有一个青春貌美的女郎,打扮得花团锦簇。

  我同他微微一笑,不动声色。

  “谁?”志强问我。

  “老板的朋友,开会时见过。”

  “看他那样子,仿佛很垂涎于你。”志强笑说。

  我正颜道:“别开玩笑,人家才不屑呢!你看人家身边是什么人。”

  “仿佛是那个电影明星。”

  我说:“对,人家要什么女人,有什么女人。”

  “这就是钱的好处了。”志强说。

  “你羡慕?!”我故意问。

  “不,天知道发财要付出什么代价,而且我有你,什么都不想──除了想令你过得更舒服一点。”

  我与志强缓缓用餐,待结账的时候,领班说:“郝先生付过了。”

  我们转身,郝大庄已经带著女伴离开。

  真是个有风度的男人。我略略有点怅惘。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日头毒辣辣的晒下来,蒸得人都熟了。

  志强仍然无暇接送我去开会,而我们又不想负担两部车子,我还是得在街上抢计程车。

  雨季真的过去了呀?

  中环仍然比任河地方都挤迫,一年四季,阴阳晴雨,人肩碰人肩。

  但我满足这种生活。

  到我年老的时候,我可以跟自己说,我有过出卖自己的好机会,但是我受得起引诱,我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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