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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6章

  夷陵。

  此刻的监察寮早已没了往日喧嚣的光景。庭院内,绞死的,溺死的,掐死的,毒死的。各类尸体横七竖八,死状不一,唯一相同的是,都极为惨烈。

  屋子里,王灵娇一介女流,平日仗着温晁的事没少耍威风,却是个胆小的。前些日子便有梦魇之照,如今被魏婴的陈情引出的幻象一吓,支撑不到半刻钟就已崩溃,自行毁了容貌,上吊自尽。

  再有温晁,一个大男人,还是堂堂温氏二公子,竟是没比王灵娇好上多少。拿着把剑横冲直撞,到处乱砍,嘴里喊着“我不怕你”,却不过是虚张声势,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魏妟冷嗤,能将阿婴害到那个地步,他还以为温晁是个什么人物呢!这场景着实让他失望。就这么个玩意儿,竟是将阿婴折辱至此。想到这点,更觉此贼可恶。

  忽然,一道黑影如风般闯入,也不与魏婴出手,直接揪起温晁飞掠而去。

  魏婴有一瞬间的错愕,转眼回过神来,追了上去。

  魏妟倒是在黑影刚出现时便有所察觉,他若要出手,黑影绝无逃走之机。然而他未动,阿祯也未动。只在魏婴飞远之后,再次悄悄跟上。

  温逐流带着温晁本欲往岐山,却被那诡异的笛声横加阻拦,不得已一步步在其逼迫之下转了道,竟是云梦方向。

  温逐流心底惊异,顿生某些猜想,却来不及细思。笛声如影随形,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尤其是在夜里,鬼魅频出,让他不甚其扰。他有化丹手之名,最拿手的便是化人金丹。可偏偏这些怨魂厉鬼并无金丹。他的这项技能也便没了用武之地。

  而拼硬功夫,那些东西端得是神出鬼没,稍有不甚,便会着了他们的道。再加之,他还带着一个累赘温晁,帮不上忙不说,还作死地拖后腿。简直叫温逐流难以应付。

  就这般一路到了云梦,温逐流虽已是身心疲软,可表面看起来尚好。温晁却受了大罪。在厉鬼的攻击,怨气的侵蚀,以及自身恐惧的折磨之下,早已脱了人形。若此时有认识地见到他这副模样,大约会难以相信这是昔日那个嚣张跋扈的温晁小公子吧!

  客舍隐蔽处。

  阿祯看向魏妟,“这温逐流倒也算有些本事,可惜跟错了主子。温晁……”

  这样的人,便是连阿祯都不想评价。

  “二公子再来这么一遭,他怕是就要撑不住了。”

  若非有温逐流在,温晁必然早就死了。当然,便是有个温逐流,也快了。

  魏妟点头,看向魏婴藏身的方向,“应当就在今晚了。”

  说完,身形一顿,眼眸如利刃般扫过房顶。阿祯瞬间警觉,“有人!”

  魏妟知其意思,摇头说:“敌友未知,静观其变。”

  阿祯应了。迈出半步的脚收了回来,重新将自己身形隐藏,却是将佩剑握在手中,保持戒备姿态,随时准备出手。

  屋内。

  嗒,嗒……

  脚步声越来越近。温晁三魂聚散,七魄纷飞:“他来了!他来了!他又来了!”

  吱呀,门开了。

  温逐流转身,便见魏婴走进来,嘴角还挂着笑。他轻蔑地看了温晁一眼,转向温逐流,“你以为你可以在我手里保住他吗?”

  温逐流没有说话,却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魏婴冷笑,拿起了陈情。

  笛声响起,屋内微风乍起,帷帘飘动,烛火噗的一下骤然熄灭。

  虚空中,一个红衣女鬼现身,锋利的指甲直朝温逐流抓过来。温逐流偏身闪过,两人交战在一起。温晁吓得躲在角落,双手抱着头,身体瑟瑟发抖。

  屋内火光已灭,月色低浅,于温逐流而言,极为不利,可却半点不影响红衣女鬼的行动。甚至在这等环境之下,她的动作愈加便利。且她为鬼身,没有实体,温逐流的大半功法对她都造成不了多少实质损伤。如此,数招过后,温逐流便被女鬼所伤。

  这般下去,只会让自身处境越发危险,温逐流非常明白这点,因此当机立断,拼着被女鬼所伤,也要转了攻击方向,不再与女鬼纠缠,而是将目标对准了魏婴。

  眼看他的杀招距离魏婴面门唯有一寸之地,三道利光直射而入。

  一道为蓝,将温逐流击退数步,一道为白,从屋外而来,直接砍下了温逐流欲要伤及魏婴的手。

  但听温逐流“啊”一声惨叫,这喊声才从喉咙发出,最后一道紫电已趁机圈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所有的声音都卡死回去。

  自夷陵一路走来,温逐流的灵力本就被魏婴消耗的差不多了,又加之这会儿断了手,正是最弱之时。紫电攻其不备,竟是直接将他绞死。

  想他当日在莲花坞如何盛气,为温晁走狗,将虞夫人逼到何等境地,更是血洗莲花坞的先锋。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江澄收回紫电,拳头紧了紧,好一会儿才渐渐松开。

  魏婴实没料到会在此地见到蓝湛和江澄,第一时间,他的心里是欣喜的。可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况,看了看陈情,神色又复杂起来。再想起兄长的话,脸色重新恢复,笑着打招呼:“阿澄,蓝湛!”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没死怎么也不来找我们!不知道我和阿姐有多担心你吗?”江澄的语气并不好,若换个人,怕是以为他在质问。然魏婴与之从小一起长大,早已熟知他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轻笑看着他。

  江澄将身后随便扔过去,“呐,你的随便,帮你拿回来了!”

  魏婴伸手接住,转了一圈,眼神流连,心中五味陈杂。他本以为此生都没有机会再用随便了。但按兄长所说,若他的金丹能够重塑,这便不是问题。然而,瀛洲的规矩……

  他压下心里的思量,抬头没事人一般想和二人叙旧,却见蓝湛神色沉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那只自温逐流手腕被人斩断的手掌。

  魏婴一怔,猛然想起,方才还有一道白光闪过,这断手便是那白光的“杰作”。他无奈挠了挠头,显然对这出手之人已有了答案,拍了拍蓝湛,“没事,是自己人。”

  说着,转身出了门,在门口四处逡巡,却未见半个人影,只得高声喊道:“兄长,我知道是你!”

  话音落,魏妟与阿祯一前一后,自对面屋顶凌空而起,落在魏婴身边。

  魏婴略有些猜测,问道:“兄长,你这一路都跟着我啊?”

  “嗯!”魏妟点头,取出当日魏婴留下的木偶,“你若想做什么,直接与我说便是,何必耍这种把戏。”

  说道这事,魏婴也很是心虚,似是极于掩饰自己的“黑历史”般,结果木偶藏进怀里,讪笑着呵呵了两声,“兄长!”

  尾音里还带了两分撒娇。魏妟忍俊不禁。

  见他不曾怪罪,魏婴忙转移话题,拉了他进屋,“兄长,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蓝湛,姑苏蓝氏的二公子,人称含光君。这位是江澄,江叔叔的儿子。”

  对于魏妟来说,魏婴的朋友他自是要给足面子的。然而,在看到江澄的那一刻,他面色瞬变。

  仙门中人,即便所习功法不同,但所发招式,无一不是取自体内金丹所积蓄的灵力。方才那道紫电中隐含的灵气虽不多,却已让他心有疑惑。如今面对面近距离与江澄接触,魏妟更觉这猜想怕是中了七八分。

  他手腕一番,一道灵光打入江澄腹中,食指中指并拢,以灵光为引,探寻江澄丹田,紧接着,面色大变。

  在场诸人,全然没料到魏妟会突然出手,回过神来,江澄的三毒已经握在手中。眼见双方要打起来,魏婴唬了一跳,忙跳入二人中间,一只手将三毒按回去,一只手挡住了魏妟的手腕。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

  魏妟仿佛没听到魏婴的话,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江澄,“你体内的金丹是怎么回事?”

  一句话,让魏婴肝胆俱颤。他本还疑惑魏妟的突然发难,这会儿已算是明白了。可他怎么都没料到,魏妟只一眼,就看出了江澄体内的金丹是自己的。

  魏婴更急了,也更坚定地站在魏妟身前,将江澄拦在身后,强撑着挤出笑靥:“兄长,你真厉害,你看出来了?阿澄的金丹被温逐流化掉过。后来是找到师祖抱山散人,才恢复过来的。”

  魏妟冷嗤,“师祖?抱山散人?”

  他怎么不知道,除了瀛洲,中原仙门,自己那位从未见过面的师祖还有这等本事!更何况,若是抱山散人用秘法恢复,这金丹怎会与魏婴血脉相连!这分明就是魏婴的金丹!

  魏婴急道:“是啊!兄长,你也习过医道,我听说学医的,瞧见一些稀世罕见的案例,就手痒难耐,见猎心喜。你可是如此?”

  魏妟看着他不说话。魏婴更觉头皮发麻,他拉着魏妟的衣袖,“兄长!”语气中竟全是恳求。

  “兄长!”

  连眼眶都有些泛红了。

  魏妟偏过头去,不忍看他这副模样,终是一叹,顺了他的意思,“是!”

  魏婴大是松了口气,又转头同江澄说:“我兄长只是好奇!纯属好奇!阿澄,你别在意。误会,这都是误会!”

  江澄看了眼魏婴,又看了眼魏妟,“兄长?”

  蓝湛也适时投来疑惑的目光。突然冒出来的不明人士,尤其一见面就出手,不论是谁,心里都不会毫无芥蒂。

  “阿澄,你忘了,我还有一位大哥,十几年前失散了。”

  江澄讶然,“你是说,他是你的亲兄长,那位我爹还曾找过好多年的魏妟大哥?”

  魏婴点头。

  江澄目光在兄弟间来回扫视,别说,不仔细看没发觉,这仔细一看,两人还真有几分相似。

  可想到方才魏妟的奇怪举动,江澄一把将魏婴拉了过去,附耳道:“找了那么多年没找到,现在突然冒出来,你确定他真是魏妟大哥吗?”

  魏婴不悦瞪他,“你说什么呢!当然确定了!”

  魏妟见这场面,也知怕是方才的举动让江澄有些生疑。他自是不愿叫魏婴为难的,出面拱手作揖:“方才是我无礼了!我长居海外,十数年不曾踏足中原,不太懂中原的规矩。因见你的金丹颇有蹊跷,一时……”

  扫了魏婴一眼,到底顺了他的话头,“一时好奇。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举止有度,姿态恰当。话说到这个地步,且对方还是魏婴的大哥。

  江澄原先的那点狐疑和不高兴,此刻是半分都没了。反而觉得人家兄弟刚刚相认,自己就来泼冷水,实是有些不对,忙还礼:“魏大哥不必如此。你是魏婴的兄长,便如是我的兄长一样。当初家父也曾说,若找到你,叫我如亲哥哥一般对待。只可惜……”

  当年之事,有诸多无奈,此间种种已不必再赘述。

  金丹之事揭过,魏婴揽过江澄的肩膀,“你们这来来回回,礼来礼去的,也不嫌烦!”

  江澄一肘子将他撞开,“第一次见魏大哥,当然得礼数周到,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没个正形!”

  两人嬉笑打闹,不论举止还是言语,都可见亲密。

  魏妟看在眼里,感慨良多。

  与江澄打了招呼,自是不能独独落下蓝湛,魏妟又道:“素闻蓝氏双璧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在下魏妟,魏兰亭。”

  蓝湛客气回礼:“蓝湛,蓝忘机。”

  魏妟本不是话多之人。相比之下,蓝湛的话更是少得可怜,简直是将能一个字搞定绝不说两个字,能两个字搞定绝不说三个字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互道了姓名表字后,二人再无言语。

  但魏妟却始终观察着这位含光君。方才他贸然出手,魏婴以“好奇”揭过,江澄虽有不解,却还是信了。可这位一语不发,从其面色看,怕是心中仍有疑窦的。

  尤其他目光几乎一直跟随魏婴,眼中满是猜疑和担忧,几次欲言又止。该是有什么话想问魏婴,却一直未有合适的时机,只得将心事按下不表。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求饶之声突兀响起。众人愣了片刻,才恍然回过神来,屋中还有一个被吓破胆的温晁。

  这可是江澄和魏婴的首要仇人。若说灭了莲花坞,温逐流是先锋,那温晁便是主谋,是那个下令的罪魁祸首。

  江澄握着紫电的手咯咯作响。

  魏妟倒是还没忘记,折辱阿婴,将其丢入乱葬岗之仇,面向江澄询问:“不知江公子打算怎么处置他?”

  江澄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自是直接杀了!”

  说罢,便要出手。魏妟上前一步,“既然都是要死,江公子可愿意把这人交给我,我替他选个死法?”

  江澄一怔,不明魏妟之意。

  见其未曾反驳,魏妟直接当他默认,朝阿祯使了个眼色。阿祯二话不说,上前一拳打在温晁胸口,然后是手肘,再是右侧膝窝。

  江澄蓝湛皆是不解。温晁的修为本就一般,这会儿更是已如丧家之犬,要杀他不过是弹指间的事,然阿祯下手狠辣,却招招留有后手,似是生怕他一个受不住,直接死了。

  他们不懂,魏婴却是看懂了几分。阿祯所下手的部位,与温晁当初在茶楼伤他的地方一模一样。他脸色变了几变,之前便听说兄长杀了当日下手的人为他报仇。如今看来,还不只是杀了,怕是杀之前,已将当日情形,连同这些细节都问得一清二楚。

  待阿祯收了手,魏妟才道:“丢去乱葬岗!”

  活人入乱葬岗,这死法堪比炼狱!

  蓝湛与江澄皆是一颤。魏婴低低唤了一声:“兄长!”

  魏妟抬手一道符咒打入温晁体内,只听温晁一声惨叫,人已失去意识。阿祯直接拧着他的脖子飞掠而去。

  乱葬岗之地何等凶险,当人人都是他家阿婴,有本事撑下来吗?更何况是温晁这等贪生怕死,毫无意志力之辈。但即便如此,魏妟还是留了一手。这般一来,便再无意外可言。温晁必死无疑,而且那符咒可非同一般,是能招邪引怨的。温晁死前必定能“好好享受”一番。

  解决了此人,魏妟才转头回应魏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不必担心,他绝对出不了乱葬岗。”

  魏婴张了张嘴,没再说话。

  江澄却是呢喃了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猛然想起攻上岐山教化司时,温氏走狗说得话,魏无羡被温晁小公子丢进了乱葬岗。乱葬岗……

  他身子一颤,“魏无羡,你……你这三个多月去了哪里?他们说你被扔入了乱葬岗,是真的吗?”

  蓝湛话不多,可面上担忧之色清晰可见,“魏婴!”

  若非魏妟在此,魏婴定是要反驳的。可偏偏有个魏妟,刚把金丹之事险险揭过去,这时候再撒谎说自己没有,魏妟这关就过不去。

  魏婴只能嬉笑着打哈哈,“什么真的假的,我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吗?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福气大着呢!你看,不但认回了兄长,还和你们相遇了。大家都没事,这难道不是好事一桩?”

  他揽过江澄的肩膀,“哎,我听说你们联合了四大世家共同讨伐温氏,和我说说,如今战况如何?”

  江澄没那么多心眼,被魏婴这嬉笑怒骂,插科打诨一闹,便跟着他的话题走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弄得别人插不进话来。

  射日之征,魏婴自是要去的。然今日既已到了云梦,总不能过莲花坞而不入。

  魏婴和江澄决定,今日夜色已晚,不入先回莲花坞歇息,明日再同往清河。对此,蓝湛和魏妟皆无异议。松语文学www.sywx8.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