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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网

  不退则进。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虽本事不大,也绝非遇事便逃之辈,当下便振奋精神迎上去。

  张屠户一众显然未曾料到我会有这一手,本是气势汹汹冲过来,此刻倒像蔫了的茄子般没了精气神。

  “就就就,就是她——”张屠户哆嗦着嘴唇,边说边往后退,还不忘把身旁的山羊胡道长往前一推。

  那山羊胡道长一手持个桃木剑,一手拿着一大摞符纸,他脖子上挂着一大串核桃穿成的项链,一块明晃晃的八卦镜,腰上还缠着九九八十一枚青蚨血染成的子母钱钱串。

  见他这副打扮我不由心下安定,虽我不成器,到底也会些真本事,而这位却是实实在在的江湖骗子。

  那山羊胡道长被人猛地一推,踉踉跄跄朝我扑将过来,我一闪身轻巧躲开,他便结结实实的摔了个狗吃屎。人群爆发出一阵笑声,大抵觉得有所不尊,又都迅速的止了笑意,便都憋在嗓子眼,发出阵阵“呲呲”的古怪声响。

  我目光环视四周,这里本就因为沈南青的缘故而热闹非常,如今更是被张屠户率领的一众人搞得像个菜市场。

  本忙着给沈南青画像清洁的,合合的也都围拢过来。

  世人便是如此,就爱凑个热闹。

  山羊胡道长终于自地上爬了起来,桃木剑摔出了老远,他慌慌张张捡回来。道冠也歪到一旁,却顾不得正,只是装模作样的手持桃木剑,绕着我转开了圈儿。

  “张屠户,别来无恙。”我任由山羊胡道长闹腾,站在包.围.圈正中,双臂环抱胸前,饶有兴味的看着张屠户。

  他便吓得脸色惨白,不由自主的往人群后缩了缩,指着我哆嗦道:“她是妖怪,昨晚上我看到了。我对天发誓没有半句谎言。她真的是妖怪,手指甲这么长——眼睛是红的。她想要吃我,幸亏我跑得快。”

  “听说妖怪怕火,不如咱们烧死她。”

  不知是谁起了头,瞬间一呼百应,看热闹的无关人士也加入队伍中,一时间群情激奋,似乎每个人都曾亲眼见我吃了人。

  山羊胡道长本自己折腾还有些顾忌之意,此刻看到有如此众多的人来撑腰,便抖擞了精神。他停了围着我绕圈的可笑行径,尖着嗓子指挥众人:“来人啊,开坛做法,请众仙家。”

  便有几个壮汉自人群后挤进来,将抬着的长条桌子放在地中间,又有两个小道童手捧着瓷碗,招魂幡一一摆放好位置。

  瓷碗内盛着小米,上插三根香。招魂幡被挂在长桌一侧,迎风猎猎作响。

  那山羊胡老道撸起袖管,露出两条惨白、细如麻杆的手臂来。他把桃木剑往背后一别,也不知自何处弄出个栓挂着无数金铃与铜钱的腰封来,将其缠绕腰上,那金铃便随着他走动而发出阵阵清脆之音。

  “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现行——”山羊胡老道口中嘟嘟囔囔,围着那供桌不停跳着,做着各种夸张动作。

  他本就十分瘦弱,着的道袍又分外宽大,如今这般折腾,看起来就像个偷了大人衣衫的猴子。

  我不动,索性看他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人群彻底静下来,自那山羊胡道长开始做法,他们就都屏息静气,时刻准备着,看我显出真身。

  鬼的真身,我要真能现行还好了呢。至少也可解我三百年来的心病,我到底是个什么玩应。

  当然没有真身可现,而本高悬天际的大太阳已经移到山顶,将天地晕染,自我的方向看过去,它就像一只咸蛋黄。又过了一会,这只咸蛋黄终于一个不小心跌落到山后,天地便灰蒙蒙一片,夜幕降临。

  天边已有第一颗星升起。

  突然间就起了风,那风起初只是轻微,随即便飞沙走石,天地一片晦暗,狂风掀翻了法坛上的瓷碗,卷走了看热闹的小姐手中的团扇,最后“卡擦”一声折了插在法坛一旁的招魂幡。

  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妖女,妖女啊!”

  “太厉害了,这可不成,道长,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快逃吧。”

  “不空山,不空山的沈南青一定可以收服她。”

  “对,沈南青,咱们去找沈南青。”

  他们本就提着的神经似乎随着那旗杆的折断而彻底崩坏,大呼着妖女,四散而逃。又因天光不见,眼前灰暗而踩到脚,撞到肩,乱作一团。

  不消片刻功夫,本就热闹的长街便只剩我一个。

  我立在原地,觉得又可悲又可笑。可悲的是三人成虎吐沫星子淹死人,他们竟全然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可笑的是自己的慈悲心肠居然毫无用处。我想要吃人在前,的确不对,可是我到底为了张屠户的娘子而放过了他,想来却是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

  狂风依旧,狂风卷起散落一地的纸屑、枯叶,将它们统统抛上天,再四下散落。一张画被狂风送过来,在我面前飞。

  我伸手,那张画便落在我手上。

  仔细看,竟是沈南青。

  是个背影。

  画上的沈南青临窗而立,背负着双手,也不知再看何处。即便只是个背影,依然令我本已冰凉的心再次起了温度。

  我为何要离开?

  就算会有许多人替我对他好,又与我对他好有何冲突?我为的,只是自己的心。

  更何况事情发展到此时我决不能逃走,我不能背着妖女的称号,带着满心的疑问离开这个我待了六年的地方。

  思及此便松开手,令那张画像继续向前飞。我眯起眼,看着它逐渐消失在我视线之外,轻叹口气,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行来,不但中街空空荡荡,就连我所居住的西街也已经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北疆似又恢复了前几日萧条的景象。

  我打开门进屋,就坐在黑暗中,思潮起伏。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从何入手,才能搞清楚事情真相,就算中了蛊,至少我也要解了它才行。

  单手抚向丹田处,我感受不到那枚丹丸。那枚火色丹丸,无疑成了我的隐患。

  和衣躺下,我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喵呜。”

  我是在熟悉的猫叫声中醒来的,是大黑。那死肥猫跑出去几日,想不到还记得回来。

  “死肥猫,你还知道家在哪啊?”我翻身坐起,天还未大亮,此刻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死肥猫不回答,我也没看到它灰溜溜顺着门缝挤进来的肥身子。又唤了一声“死肥猫。”依然没有动静。

  我坐在床上侧耳听了听,门外一片寂静。难道是我出现了幻听?我重又躺下,“喵呜”,这次声音却是十分清晰。

  它就在门外。

  我起身下床,拉开门,循声去寻。

  “喵呜,喵呜。”猫叫声离得并不远,而我却看不清。

  起了晨雾。

  一片晨雾中视线受到阻碍,我只听到一声紧似一声的猫叫,那叫声与往常不同,似乎很痛苦。

  我心下大惊,算起来我与这只死肥猫在一起已经二百八十年,从未有任何时候它会发出这种极度痛苦的叫声。

  于是便慌了手脚,我急速往声音传出的方向前进,并凝神侧耳细听。

  又行了十数步,远远的在重重晨雾中可见一只黑影,它肥硕的身子蹲在地上,那一声声痛苦的呻.吟便是自它发出。

  “大黑?”我小心试探着唤它,并向它招手。那黑影不动,我三两步窜过去,果然便见那死肥猫趴伏在地。

  然而,它真的已经是只死猫了。

  它就那么软绵绵的蹲伏在那儿,一身油光锃亮的黑毛早已失去了光泽。静静的,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可是,我再也听不到它鼾声。

  我哆嗦着嘴唇,听到一个无比凄厉的声音自我嗓子眼迸出来,“大黑,死肥猫,死肥猫,你说话啊!你回答我。”

  我故意唤它最讨厌的名头,就等着它像只黑色的剑一般窜过来,最好能挠我两爪子,只要它还活着。

  “谁干的?谁干的?!”

  这三百年来我独自一个在人间界行走,不知自何而来,不知身世为何,我不老不死不灭,大黑是唯一陪伴我悠久岁月的伴。

  在我心里它早已成了我的亲人。

  我痛不欲生,然而,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若痛得狠了,便没有眼泪。

  我只觉得自丹田处燃起一团火来,那团火熊熊燃烧,是要把我烧成灰烬。

  “啊——”我嘶声惨嚎,在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一头青丝散乱,似个披头鬼般。

  我的十指都已生出寸许长的指甲来,那些指甲泛着幽幽蓝光,想必插.到血.肉中的感觉,无与伦比。

  我要饮血。

  我脚尖点地腾空而起,我记得城东有个早集,那里一定有很多早起的人。

  我的身子已凌空,将飞了三尺高,便有一张铺天大网兜头盖脸的将我罩住。

  “呦吼呦吼,”几个壮汉各扯大网一边,将那张网收紧,连同内里的我一通拉回地面。

  一桶黑狗血铺天盖地的洒下来,尽数淋在我身上。

  我在网里挣.扎,那网却越来越紧。便听得一把尖锐无比的嗓音自晨雾深处而来。

  竟是白日里那位不学无术的山羊胡道长。

  他此刻一改白日里那副窝囊架势,双目中精光闪烁,竟是个有真本事的练家子。

  “妖女,想不到吧,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松语文学www.sywx8.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