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忆
沐娉婷的眼睛哭得红肿，看着对面的妹妹微微出神，虚无的目光悠长深远，似乎是透过她，看向了过去，少年时光仿佛犹在眼前，那样清晰。
天，还是那样晴朗的天。云，却是更蓝的云。
公园里，成群结对的白鸽觅食嬉闹，飞来飞去，不肯停歇。几个大叔甩着两三米长的鞭子噼里啪啦地抽打陀螺，在广场上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回声，小孩子听了，一个个把耳朵捂得紧紧的，站在远处，看得入迷。
那时候，眼前这个丫头才两三岁，腿短胳膊粗，头大身子笨，像个小肉球似的。她撒欢儿跑在前头，她紧跟着她在后头，怕她摔跤，到时候哭鼻子不说，又要找借口吃冰棍儿了。
爷爷那时已经年龄不饶人，追不上她们了，被拉得很远。她向前奔跑着，偶尔回眸望去，爷爷就会朝她笑，慈爱、温暖。这种温暖，仿佛永远刻在了她的心底，不曾忘记。
看她出神，沐心悦默默将手覆在她的手上，沐娉婷倏地回神，朝她点了点头，淡淡一笑。沐心悦一滴泪滑落腮边，沐娉婷伸手替她拭去，回握住她的手，紧了又紧。姐妹两个就这样相互安慰着彼此。
过了零点，中政的人都散尽了，家族里的亲戚也都留的留，走的走，剩下的回了酒店。家里的长辈们不让他们多呆，赶了他们回去。
刚刚走出大门，沐心悦就看到不远处的一辆隐匿在夜色里的黑色越野，车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走过去问：“怎么没走？”
欧阳帆踩灭了烟头，又踢远了一些：“我不放心你。”
沐心悦笑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跑了不成？”
“就是怕你乱跑。”欧阳帆看她面色苍白，嘴唇干涩，不由皱眉，“我送你回家。”
直到被他塞进了车里，她才低声说：“我不想回家。”
欧阳帆沉吟片刻，“好，那就不回家。”说着，伸手从后座拿出一盒老式点心，“但是，要吃东西。你不吃东西的话，我就立刻送你回白叔叔的别墅。”
沐心悦看看他，又看看怀里熟悉的袋子，心中感动，不由笑了，乖乖地“嗯”了一声：“陪我走走好吗？”
“好。”
离大院不远，有一个小公园，是大院孩子们的‘后花园’。
孩子一茬茬地长起来，公园也一次次的改造扩建，一切都变了模样，可即使这样，她仍然能在这里找到一丝童年的味道。
欧阳帆陪着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她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吃着点心，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碎屑，她却停下不吃了。
“爷爷一向对白建生不满，我出生的时候，爷爷跟他提了一个很过分的要求：要我姓沐，否则离婚。我的名字都是爷爷取的。白建生身为父亲，连为女儿取名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是不是很可笑？也难怪，他有时会对爷爷心存怨言。”
欧阳帆故意打趣她：“按理说，爷爷不喜欢这个姑爷，那也应该不喜欢你才对。脾气这么坏，爷爷也不知怎么想的？”
沐心悦笑得很得意：“我出生的时候，爷爷连升两级，他高兴坏了，总说我是他的福星，是他的心头宝。所以，我叫心悦。”她笑着回忆。
“爷爷······”欧阳帆不明白了，“为什么叫爷爷？”
“我两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巧的是，爷爷也病了，在爷爷住院的时候，认识了的一位学过家传玄学的护士长，她给我和爷爷算命，说我福气绵长，既然姓了自家姓，就必须叫爷爷，以免折了自己的福气，也折了爷爷的福气。”
欧阳帆了然：“关心则乱。哪怕是迷信，也愿意相信。”
沐心悦整个人蜷在长椅上，两手抱着膝盖，摇头失笑：“真是偏心，他明明有五个孩子，七个孙女，一大堆数不清的侄子，却只记得一个本该姓白的外人。”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欧阳帆温柔地注视着她，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不要这么说自己。在爷爷眼里，你不是外姓人，你姓沐。”
沐心悦窝进他的怀里，轻声说：“欧阳帆，谢谢你······”
欧阳帆搂着她，让她靠在他的肩上，“到底又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沐心玥一怔，“我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欧阳帆摸摸她的头顶，“我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你哪还瞒得住？”
沐心悦叹了口气，“反正我是怕了你了，不仅心思灵，嘴也够灵的。”
“唔？”欧阳帆一愣。
沐心悦从包里掏出了一份文件：“这次，真让你猜对了。爷爷留了遗嘱，指明了家产的继承人。”
欧阳帆眉头一皱，“是谁？”
“我。”
欧阳帆震惊了。
这就对上了，这才是沐英竹要跟心心死磕到底的原因，他也猜到过会是这个原因，却不敢确定。没想到······
“沐英竹，是爷爷的私生女。”“爷爷把家产留给了长房，可姐姐放弃了，他就更改了遗嘱，把这些给了我和妈妈。”
欧阳不解，这两者有何关系？“这些······”
沐心悦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程彻的事······爷爷知道。”
欧阳帆何其通透。老爷子这是为了平息孙女的不忿，以免日后事情闹大，伤了几家和气，大家相安无事，面上能和平共处，囫囵过了就算了。但他应该没料到，遗嘱上的名字不管是谁，沐英竹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沐心悦突然恨恨地抽了自己一巴掌，“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示意白建生暗地找她麻烦，惊动了她，她也不会狗急跳墙，想篡改遗嘱，气得爷爷······”
“不说了！”欧阳帆神色一紧，突然打断了她，“不说了，不说了，这只是推测。乖······”
平静了一会儿，他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再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我想听听，我的小孔雀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沐心悦指着不远处的池塘，说：“夏天的时候，我喜欢来这里玩水，就坐在那儿，就是那个喷泉。原来那里养了一池金鱼，还没有喷泉，我就爱玩儿里头的金鱼，每年夏天，那里的鱼都要被我玩儿死好几条。”
欧阳帆听了，忍俊不禁。
“那时候我小，皮肤嫩得很，公园里的毒蚊子又多，爷爷就蹲在我旁边给我打扇。我妈从不打我骂我的，因为我玩水玩病了，她还打过我一次呢，爷爷就不愿意，说她扼杀了孩子的天性。”
她绘声绘色地讲，他聚精会神地听。原来，这就是她的童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他说起她的故事，这是他听过最好听的故事。
欧阳帆笑她：“哪家的孩子天性是玩死金鱼？”
沐心悦一愣，笑了：“你怎么跟我妈说的一模一样？我妈说我像孔雀，看着挺美挺乖，可一不高兴就要叨人。”
欧阳帆刮刮她的鼻尖，宠溺道：“我第一次在濠江遇到你的时候，你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目中无我，还得理不饶人。”
沐心悦的笑容顿时没了，声音低落：“再也不会了。”
“会的。”欧阳帆坚定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疼爱你的人，你可以永远当你的小孔雀，不要怕。”
沐心悦心里陡然一松，眼泪“唰”地流了下来：“真的吗？”
欧阳帆紧紧握住她的手，“真的，相信我。”
她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小腹就感到一阵抽痛，她的脸色‘唰’地白了，痛到无声。
欧阳帆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不舒服吗？”
沐心悦摇摇头，用手使劲揉了揉腹部，缓了一会儿，才勉强扯出一丝笑，她知道那笑一定比哭都难看：“没事儿，大概是累了。”
欧阳帆却不放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这时，沐心悦的脸色缓和了些，“不用了，明天还有事，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欧阳帆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那我送你回去，你早点休息。这几天会很忙，一定要注意身体，听到没？”他叮嘱道。
“嗯，我知道了。”
后日清晨。
这一场真正的告别。
城郊的殡仪馆六号厅里，沐心悦站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回头望去，宽敞的大厅里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台上穿着军装的演奏队神情肃穆，左右旗手衣着庄重，鼓手面带敬容，场面风光，却盖不住悲伤。
欧阳帆站在她的身边，看她面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看她紧紧抿着唇，看她死死忍着泪，他难受极了。
哀乐声起，司仪讲述着逝者一生的丰功伟绩，让外人听了肃然起敬，让家人听了却难掩伤感。再铿锵有力的鼓乐，再抑扬顿挫的歌颂，也只是一场冰冷的仪式罢了。
典礼结束了，那张盛着逝者的升降台缓缓陷了下去，众人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沐娉婷的脸憋得通红，哭得撕心裂肺，沐珮兰哭得两腿发软，被丈夫揽在怀里生生拽走了，那些侄甥们更是歇斯底里地哭嚷着，有的抻着胳膊，硬要往台前凑，只为再看最后一眼，也被自己的儿女亲人拖走了。
沐心悦却平静极了，站在原地，不吵不闹，泪水却“唰唰”地不停往下流，像断了线的珠子。欧阳帆把她搂进怀里，捂住她的脑袋，不让她再听再看，护着她往外走。
转身时，他一眼瞥见消失在门外的身影，心下了然，却无暇顾及。
随着缕缕青烟，一切都灰飞烟灭，呛鼻的烧焦味道充斥了整个天空，沐心悦觉得胸腔里的空气少得可怜，难受极了。
仪式结束，她静静地坐在车里，一言不发。这时，她突然感到阵阵抽痛，却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欧阳帆也无心开车，索性把车子停在路边，看着她，心疼得难受。他紧紧的抱住她，直到听见一声压抑的呜咽，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沐心悦的哭声渐渐地大了起来，从轻声呜咽变成嚎啕大哭，欧阳帆听着这痛彻心扉的哭声也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没事了，有我在，你还有我······”
她哭了很久，欧阳帆才觉察出她的异样，他扶起缩在怀里的她，“心心？”
看她面色惨白，眉头深皱，他暗叫不好，余光一瞥，入目竟是一片猩红。
“心心！”松语文学www.sywx8.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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