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巧借东风
暮色茫茫，街道两侧炊烟渐起，在外游手好闲一整日的祝梧州总算回到了家中。
没等他摊在椅子上歇一歇，他那爱管闲事的爹敲开房门，冷着脸问他，“今天又去哪儿花天酒地了？”
祝梧州呲牙笑笑，“爹，您可别胡说，孩儿今天去的全是风雅之地，听雨轩您晓得罢，我一整天都在那儿喝茶。”
他爹在他对面坐下，撩起袍子，状似随意问，“都同谁一起啊？”
祝梧州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明白了，他爹不是来同他闲聊的，是找茬来了。
揉揉鼻子，他含糊不清道：“就那个……凌霄。”
他爹冷哼，一脸“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又是他。”他摆开长篇大论的架势，絮絮说道祝梧州，“梧州，爹是说过不过问你交友之事，可你心底得有杆秤。我们祝家世代忠良，素来为君主重用，远佞臣近贤良是祝家的家训，乃是用金笔写在族谱扉页上的。那凌霄是什么人？无须我说，你心里清楚，满朝文武清楚，皇上也清楚，你与他走得如此相近，皇上会怎么看我们祝家？”
祝梧州忍不住回怼他爹，“忠心耿耿是优点，可也得看君主值不值得忠心耿耿啊，就咱们大昭现在这位当家的……”他撇嘴，“哪里值得人对他忠心耿耿。”
祝从良气得瞪眼，“混小子，你活腻歪了？”
怕气坏了自家老爹，今后没银子花，祝梧州讨好笑笑，换了话茬来说，“对了，爹，我今天看到凌太傅的新夫人了，长得那叫一个貌若天仙，漂亮极了。”正说着，他突然叹了口气，颇为唏嘘道：“凌太傅的新夫人委实可怜，您知道吗，身为堂堂正一品朝廷要员的夫人，她居然沦落到要走着出门，听说她府中的下人不拿她这个新夫人当回事，故意不给她轿子坐，甚至连她的衣服也不洗。”他摇头叹息，“哎，也是凄惨啊。”
祝从良长吸一口气，忍住叹息的冲动，心底一时百感交集。
他最近也听闻了炽遥的近况，这孩子同她母后一样，待人没有坏心思，哪怕受到欺辱也不知反抗，一味地逆来顺受。
他有心不理会此事，可闭上眼，总能想到章皇后的尸首被抬出宫殿的那一幕。
他对不起章皇后，也对不起章家。
当年祝章两家原本交好，章皇后与梧州的娘亲更是打小便长在一起，情同姐妹。皇上下决心铲除章家时，他为了保住祝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选择封住嘴巴往后面躲，没有站出来帮章家说话。
甚至……他还有意择清与章家的关系。
读书人以义字当先，他却在关键时刻选择了背信弃义，眼睁睁看着章家获罪抄斩。
饶是后来升了官，得了皇帝重用，祝从良心里也不亮堂，总觉得有根刺梗在心头。
他知道，那是内疚、是负罪感。
如今章氏一族覆灭，章皇后也不在人世，只剩下炽遥公主和他的弟弟，像风雨中的浮萍草，孤苦无依，没有人能为他们遮风挡雨。
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究还是叹了出来，祝从良站起身，脸色变得煞是凝重，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罢了，他走一趟罢，就当是怜惜故人之女也好，赎罪也罢，总比在府中待着安心。
见自家父亲起身欲走，祝梧州翘起头，佯装不解道：“爹，你去哪儿？”
祝从良瞪他，“要你管！”
祝梧州笑了笑，瞧着像个没有心思的傻小子，只能当当败家子儿。
待自家父亲走出房间，他仰躺在软榻上，眼底藏着一抹深意才慢慢浮现出来。
夜还未深，星子在天上一闪一闪的，月亮刚爬上树梢，未来得及将皎洁光芒全部盛放，眼下这个时辰，虫子们最聒噪，叫声能一直穿透墙壁，传到房间里头。
嫁来凌府后，炽遥每日无事可做，除了陪叶周氏母女俩演戏以外，其余的时间全靠睡觉来打发。
她在铜镜前坐下，一壁听着虫鸣声，一壁拆下头发上的珠钗，准备早早休息，养足了精神，好演明日的戏份。
尘霜从外头推门进来，手里端了盆热水，看上去不怎么高兴，应当还在气傍晚发生的事情。
“殿下，”把热水盆放在架子上，尘霜过来帮炽遥拆头发，“奴婢一想到傍晚的事儿便来气。”她咬牙道：“您好歹是大昭的公主，何时受过这份气？皇上和贵妃刁难您，咱们倒也忍了，他们权力大，我们没法子反抗，可蕊香是什么身份，她凭什么故意作践您？”
固定头发的珠钗被拔/出，如瀑青丝纷纷落在肩膀两侧，炽遥拉开梳妆匣子，把珠钗放进匣子里，温声劝尘霜，“别恼了，孤今晚也气得不轻。但眼下我们还没有好法子，能不显山露水地对付蕊香，还是忍一忍罢，过了这段时间，孤必要连本带利向她讨要回来。”
尘霜拿起梳子为炽遥梳头，“奴婢可以忍，只是苦了殿下您，要受这些小人为难。”
炽遥轻描淡写笑笑，耳畔传来零碎的脚步声，像许多下人在同时奔走，她问尘霜，“外头怎么吵吵嚷嚷的，好像有许多人在走动。”
尘霜侧首道：“听说祝大人等下要来府中作客，凌太傅吩咐下人们简单打扫一下府邸，以示对祝大人的欢迎。”
“祝大人？”炽遥停下手边的动作。
能让凌霄凌太傅如此重视的祝大人，全朝怕是只能找出来一个——观文殿学士祝从良。
观文殿学士这个官称，说是正三品，其实无吏守，也无职掌，看上去像个闲官，没多大用处。
但明白内情的人都晓得，观文殿学士拥有荐举权，可以向皇上举荐人才，亦可为皇上出谋划策、参谋纳谏。
也即是说，观文殿学士看上去不是甚重要的职位，实则它比许多有实权的官职还要重要。
皇上防备着凌霄，不肯用凌霄举荐的人，也不怎么采纳他提出的建议，是以凌霄需要拉拢类似祝从良大人这样受皇上重视的官员，借用他们的手，推举自己的心腹在朝为官。
若能真正把朝堂架空，在各个关键职位上安插进自己的人，那凌霄造反成功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左不过，祝从良父子俩分别代表两个极端立场，一个跟凌霄走得极近，另一个甚是唾弃凌霄的所作所为。
不晓得祝从良大人今日为何会主动到凌府来做客。
恢复手边的动作，炽遥问尘霜，“这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落下去了，祝大人怎么现在想起来到凌府作客？”
尘霜放下桃木梳子，“听说是来府中欣赏太傅新近收藏的古画。他们这些文人都这样，为了一幅字一张画儿，跑个三百里地都不带累的。”
炽遥觉得不至于。再怎么喜欢字画也得有个度，不可能专程跑到厌恶的人家里来看，尤其像祝大人这种气节高的，更是不可能。
她倒认为，没准是祝大人家的公子回去说了什么同她有关系的话，祝大人心生怜悯，记起了曾对章家有所亏欠，特意寻了个借口，来凌府瞧瞧她。
眼眸中流露出思索之色，炽遥沉吟道：“来的正好。”她仰头找了找，平时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她居住的房间墙面上挂着不少裱起来的字画，应当是凌太傅以前收集的，还没来得及搬去书房。
眸中思索之色更甚，炽遥阖上梳妆匣子，吩咐尘霜，“把蕊香叫过来，尘霜，咱们的机会到了。”
尘霜悟然，“您的意思是——借祝大人的势？”
炽遥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尘霜谨慎道：“蕊香不是普通的婢女，又惯会与您作对，她若是不来呢？”
炽遥自信抬头，“凌霄回府了罢，他在府里的时候蕊香不敢太嚣张，也怕我去他跟前告状。你去喊蕊香，若她不来，你便拿凌霄压她，她不怕我，却总要怕凌霄的。”
尘霜点头，“喏，奴婢省得了。”
想一想，炽遥又叮嘱她，“现在这个时辰，蕊香应当在厨房看管下人们熬琼花睡前要喝的乌鸡阿胶汤，这汤需要熬制半个时辰。蕊香得在厨房待半个时辰，等汤熬好了，才会回琼花的房间。”
她算计精准，“这样子最好，不会惊动琼花，咱们能省些心思。你先把蕊香叫过来，别说要她来做什么，只说我有事找她。”
尘霜连连点头。
尘霜一直明白，她们殿下不是甚心思简单的娇娇女，她尚且不知道蕊香每日要做什么事情，她们殿下竟然一清二楚，甚至精确到了时辰。
尘霜做事情向来麻利，不用人跟前跟后操心。
炽遥不过在桌子前坐了会儿，简单绑了个能见客的发髻，尘霜已领着蕊香回来了。
蕊香还是那个蕊香，唯自家主子马首是瞻，根本不拿正眼看炽遥，见了她白眼都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炽遥贴近尘霜的耳朵，小声叮嘱她，“去外面看着，祝大人快要过来的时候进来通报我一声，也不用说什么，给个眼神我便懂了。”
尘霜轻轻“哎”一声，掩上房门出去了。
从梳妆匣子里挑出一支海棠头玉簪，埋进乌黑头发里，炽遥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人清雅干净，不着装饰，看上去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谁见了，都不会怀疑她有坏心思。
见她只是对着镜子照个没完，并不出声说话，蕊香不耐烦道：“夫人有何事找奴婢？请快些说罢，奴婢还要回去做事呢。”松语文学www.sywx8.coM免费小说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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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在他对面坐下，撩起袍子，状似随意问，“都同谁一起啊？”
祝梧州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明白了，他爹不是来同他闲聊的，是找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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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爹冷哼，一脸“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又是他。”他摆开长篇大论的架势，絮絮说道祝梧州，“梧州，爹是说过不过问你交友之事，可你心底得有杆秤。我们祝家世代忠良，素来为君主重用，远佞臣近贤良是祝家的家训，乃是用金笔写在族谱扉页上的。那凌霄是什么人？无须我说，你心里清楚，满朝文武清楚，皇上也清楚，你与他走得如此相近，皇上会怎么看我们祝家？”
祝梧州忍不住回怼他爹，“忠心耿耿是优点，可也得看君主值不值得忠心耿耿啊，就咱们大昭现在这位当家的……”他撇嘴，“哪里值得人对他忠心耿耿。”
祝从良气得瞪眼，“混小子，你活腻歪了？”
怕气坏了自家老爹，今后没银子花，祝梧州讨好笑笑，换了话茬来说，“对了，爹，我今天看到凌太傅的新夫人了，长得那叫一个貌若天仙，漂亮极了。”正说着，他突然叹了口气，颇为唏嘘道：“凌太傅的新夫人委实可怜，您知道吗，身为堂堂正一品朝廷要员的夫人，她居然沦落到要走着出门，听说她府中的下人不拿她这个新夫人当回事，故意不给她轿子坐，甚至连她的衣服也不洗。”他摇头叹息，“哎，也是凄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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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心不理会此事，可闭上眼，总能想到章皇后的尸首被抬出宫殿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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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还未深，星子在天上一闪一闪的，月亮刚爬上树梢，未来得及将皎洁光芒全部盛放，眼下这个时辰，虫子们最聒噪，叫声能一直穿透墙壁，传到房间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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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霜拿起梳子为炽遥梳头，“奴婢可以忍，只是苦了殿下您，要受这些小人为难。”
炽遥轻描淡写笑笑，耳畔传来零碎的脚步声，像许多下人在同时奔走，她问尘霜，“外头怎么吵吵嚷嚷的，好像有许多人在走动。”
尘霜侧首道：“听说祝大人等下要来府中作客，凌太傅吩咐下人们简单打扫一下府邸，以示对祝大人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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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文殿学士这个官称，说是正三品，其实无吏守，也无职掌，看上去像个闲官，没多大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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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不过，祝从良父子俩分别代表两个极端立场，一个跟凌霄走得极近，另一个甚是唾弃凌霄的所作所为。
不晓得祝从良大人今日为何会主动到凌府来做客。
恢复手边的动作，炽遥问尘霜，“这都什么时辰了，太阳都落下去了，祝大人怎么现在想起来到凌府作客？”
尘霜放下桃木梳子，“听说是来府中欣赏太傅新近收藏的古画。他们这些文人都这样，为了一幅字一张画儿，跑个三百里地都不带累的。”
炽遥觉得不至于。再怎么喜欢字画也得有个度，不可能专程跑到厌恶的人家里来看，尤其像祝大人这种气节高的，更是不可能。
她倒认为，没准是祝大人家的公子回去说了什么同她有关系的话，祝大人心生怜悯，记起了曾对章家有所亏欠，特意寻了个借口，来凌府瞧瞧她。
眼眸中流露出思索之色，炽遥沉吟道：“来的正好。”她仰头找了找，平时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她居住的房间墙面上挂着不少裱起来的字画，应当是凌太傅以前收集的，还没来得及搬去书房。
眸中思索之色更甚，炽遥阖上梳妆匣子，吩咐尘霜，“把蕊香叫过来，尘霜，咱们的机会到了。”
尘霜悟然，“您的意思是——借祝大人的势？”
炽遥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尘霜谨慎道：“蕊香不是普通的婢女，又惯会与您作对，她若是不来呢？”
炽遥自信抬头，“凌霄回府了罢，他在府里的时候蕊香不敢太嚣张，也怕我去他跟前告状。你去喊蕊香，若她不来，你便拿凌霄压她，她不怕我，却总要怕凌霄的。”
尘霜点头，“喏，奴婢省得了。”
想一想，炽遥又叮嘱她，“现在这个时辰，蕊香应当在厨房看管下人们熬琼花睡前要喝的乌鸡阿胶汤，这汤需要熬制半个时辰。蕊香得在厨房待半个时辰，等汤熬好了，才会回琼花的房间。”
她算计精准，“这样子最好，不会惊动琼花，咱们能省些心思。你先把蕊香叫过来，别说要她来做什么，只说我有事找她。”
尘霜连连点头。
尘霜一直明白，她们殿下不是甚心思简单的娇娇女，她尚且不知道蕊香每日要做什么事情，她们殿下竟然一清二楚，甚至精确到了时辰。
尘霜做事情向来麻利，不用人跟前跟后操心。
炽遥不过在桌子前坐了会儿，简单绑了个能见客的发髻，尘霜已领着蕊香回来了。
蕊香还是那个蕊香，唯自家主子马首是瞻，根本不拿正眼看炽遥，见了她白眼都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炽遥贴近尘霜的耳朵，小声叮嘱她，“去外面看着，祝大人快要过来的时候进来通报我一声，也不用说什么，给个眼神我便懂了。”
尘霜轻轻“哎”一声，掩上房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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