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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后怕

  那如叶落青瓦的声音从她的屋顶飘过, 往西厢而去。想到西厢的儿子,她心蓦地一紧猛烈一缩, 立马披衣起身。须臾间, 人已出了屋子。

  屋外,几道人影悄无声息飘远。

  她看到其中晏实的身影, 心头略定。方才那种惊惧她从未体验过, 她不敢想象万一康哥儿有什么事, 自己该怎么办。她急忙进了西厢, 瞧见康哥儿睡得香甜,那乳母也未被惊醒, 当下心一松慢慢坐在凳子上。

  不多时, 晏实已经回来。

  他神情严肃一脸愧色, 看样子是没有追上那人。他都追不上的人, 想来不是寻常的高手。夜探侯府, 定然不是朋友。那人并未做出什么举动,不知是何用意

  晏玉楼想到白日里姬桑说过的话, 莫非那盯上国公府的人同样也盯上了侯府那人今夜是来探虚实的。她思忖着,牢牢看着睡熟的儿子。

  自这晚后,她便把康哥儿抱到自己的房间, 夜间定时辰让乳母过来喂。

  对于她这个决定, 府里的下人们只会以为她看重康哥儿,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唯一有想法的便是晏琬琰。

  晏琬琰想着那日晏玉楼说的话, 应该是真的。正因为只有康哥儿这点血脉, 才会如此看重。举凡世家家主, 没有人会分心后宅之事。楼儿不仅亲自教养儿子,还把儿子抱到自己房间住,看来真是没有娶妻的打算。

  幸好她现在想通了,既然楼儿以后不会娶妻。她一个住在娘家的姑奶奶便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平儿安儿和康哥儿有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以后情分自是比别的表兄弟们要亲。

  这是她最近愿意带着安儿去找康哥儿的原因。

  “都说男子抱孙不抱子,咱们侯爷倒是不寻常。”赖妈妈一边替她梳着发,一边说起主院的事情。

  晏琬琰嗯了一声。

  赖妈妈见她脸上并没有其它的表情,倒是有些吃惊。夫人不是最不喜小世子的出身,也最不喜侯爷看最小世子的吗怎么今天倒是奇怪,听到侯爷宠小世子那到这个地步,居然没有说什么。

  “也就咱们侯爷疼孩子,老奴瞧着怕是整个宣京都找不到像侯爷这般宠孩子的。听说是小世子夜里惊着了,侯爷便把他抱到自己房里养。这么大的侯府,要是没有个当家主母总归是不太方便,也真是难为咱们侯爷。”

  晏琬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京里的水土养人。她这才回来多久,看上去比在浒洲时气色好多了。浒洲那样的地方她都不想呆,更别提丰城。也不知夫君可还住得惯,他们娘仨都回京这么长时间,也不见他捎过家书。

  她虽是生了两个儿子,平儿还好些夫君有空便会过问功课,也会教导一二。就是安儿太小,又是次子,夫君明显没那么看重。也不知下回两个儿子再见自己的父亲时,是何年何月。

  一想到这些事情,脸色便添了一丝愁色。

  赖妈妈以为她听进去自己说的话,在为侯府担心。在世人看来一个男人太过专注内宅,并不是什么好事。男儿志在朝堂,要是总插手后宅难免显得太过不思进取。

  “听下人们说,最近侯爷只要一下朝便呆在院子里陪小世子。那屋子里不许别人进出,唯有采翠一人能进。前段日子奴婢瞧见采翠姑娘背着人熬药,奴婢闻着那药味不太对。便留了心,仔细回想才想起来那药味似乎像是避子汤。您说她会不会被侯爷收了房”

  晏琬琰最喜欢赖妈妈的原因就是赖妈妈这张嘴,有多少后宅的隐秘之事,都是赖妈妈告诉她的。她有什么事,也向来不瞒赖妈妈。

  但是这次,她莫名有些烦躁。

  楼儿不能人道的事情,她自是不敢透露半个字。娘说得没错,有弟弟在,这个侯府就在,她们这些出嫁女才能有底气。要是楼儿的事情传出去,不光是侯府被人笑话,她身为侯府的姑娘同样也会被世人耻笑。

  所以她一听赖妈妈说的话顿时有些不喜,“主院的事情,以后你少打听。楼儿不论是收了谁,那都是谁的造化。一个通房而已,在主母未进门之前哪有资格生儿育女。采翠是个懂事的,便是她自己不熬药,母亲那里也不会允许她现在生孩子。”

  赖妈妈连忙低声认错,心里狐疑着。夫人竟然半点不惊讶采翠被收房的事情,难道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原由吗

  她再是受晏琬琰的信任,到底是一个下人,有些话她敢问,有些话却不应该是她问的。

  “夫人说的是,是奴婢逾越了。奴婢一心为侯府,生怕侯府被人说三道四。侯爷尚未正式娶妻就多了一个亡故的发妻,如果此时又传出有姨娘通记,怕是姻缘之事多少有些波及。再者侯爷又看重小世子,婚姻之事怕是更难。侯爷如此看重小世子,奴婢瞧着以后谁也越不过小世子去。”

  晏琬琰心道康哥儿可是楼儿唯一的孩子,哪里有可能被人越过。不过这些话她再蠢也不可能对一个下人说,只随意嗯了两声。

  赖妈妈见她不甚感兴趣的样子,便不再说了。倒是说起两个哥儿的事情,说是眼下许多花都开了,丫头们都忙着做香囊。

  “大公子和二公子的香囊往年都是奴婢做的,奴婢想着眼下夫人住在侯府,老夫人侯爷还有小世子那里要不要准备”

  晏琬琰一听,夸了她一句心细,便让她多绣几个。

  她欢喜地应下,替晏琬琰更衣时不经意嘟哝一句。大意是如果侯爷没有儿子,那该是多少京中贵女乘龙佳婿。

  晏琬琰先是面冷,紧接着心里莫名狂跳一下。

  要是楼儿没有儿子

  要是楼儿没有儿子

  她甩了一下头,努力不让自己再想下去。那样疯狂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搅得她的心是翻江倒海再无平静。

  赖妈妈的动作很快,不出两天便把香囊都绣好了。

  给杜氏的香囊是如意纹绣,正中一个大大的金绣福字。给晏玉楼的是几节竹子,寓意官运亨通节节高。给康哥儿的则绣着一只小老虎,看上去憨态可掬,意在希望孩子生龙活虎身体壮实。

  香囊是采翠收的,关于小世子的东西,她自是小心得不能再小心。虽说东西是四姑奶奶送的,她可不敢做主给小世子佩戴上。

  晏琬琰要给康哥儿戴上,被她找个借口挡了,还惹得晏琬琰老大的不高兴,觉得她这个奴婢不知礼数。

  待晏玉楼回来,她便说了这事。

  晏玉楼淡眼一扫那两个香囊,四姐的绣活她是知道的,这绝对不是四姐亲自所绣,应该是下人们做的。她当然愿意家宅安宁,晏琬琰能主动示好,她自然不会拒绝。

  随意将两个香囊拿在手里,嗅了一下气味。淡淡的,并不浓烈,想来里面的干花挑选的很用心。只是她不爱戴这玩意儿,康哥儿还小,又正是好奇的时候见到什么都想抓,她也不准备给他戴。

  又怕他们都不戴,四姐会胡思乱想,然后又是一通闹。想了想,把香囊挂摇篮下面。这样康哥儿也抓不到,下次晏琬琰来时也能看到。

  果然,晏琬琰看到香囊挂在摇篮上面,虽然有些不太高兴却还是觉得能接受。

  安儿两岁多,早就会走了。两岁多的孩子,对什么事物都好奇。这里抓抓那里翻翻,不到一会儿就弄乱不少东西。那小老虎的香囊随着摇篮一起晃,立马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也有一个小香囊,不过并不是小老虎图案的。他一把扯住那个香囊不放,又扯不下来急得是哇哇大哭。

  采翠连忙帮他取下来,他拿在手里这才停止哭声。

  “这是娘送给康哥儿的,你还给康哥儿。”

  “不,要,安儿要”

  晏琬琰心想着一个香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既然安儿想玩,那就玩一会吧。小孩子嘛玩腻了自然就不会要了。

  安儿得了这个小玩具,便一直紧紧抓在手上,谁都要不走。临走的时候晏琬琰才从他手里拿出来,重新系在摇篮上面。

  当天夜里,安儿发起热来。起先以为是寒热,开了一剂药喝。到天亮的时候热还退不下去,身上还起了几个红疙瘩。

  大夫是侯府的,守了一夜,待瞧见那几个红疙瘩,心下是一个大咯噔。他心有怀疑,不敢有所隐瞒,忙将自己的怀疑告诉晏玉楼。

  晏玉楼吃惊不已,“你可看清楚了”

  “不敢肯定,但就怕万一。”

  大夫怀疑安儿是出天花,这可是要人命的玩意儿,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便是有一丝怀疑也不敢冒险。

  晏琬琰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当下哭起来,“呆在府里好好的,不过是出了几个疹子怎么就成天花了楼儿要是天花可怎么办”

  当务之急,不是追究病从何起的时候,首先是隔离再确定诊治方案。安儿还小,因为难受一直哭个不停。这个时候,要是有母亲陪在身边是最好的。

  但是晏琬琰只顾着哭,一句没提要亲自照顾安儿的话。最后还是一个三等丫头主动站出来,说愿意陪着安儿。

  杜氏看得是叹息不已,琬琰这孩子,真是越发的让人心寒了。

  晏玉楼许诺那位丫头,如果安儿病好立马给她一个良籍,将来嫁人由侯府出嫁妆。若是真有万一没有熬过去,则会抚恤她的老子娘和兄弟。

  她磕了三个响头,义无反顾地进了安儿的屋子。

  天花二字,在这个时代闻之令人色变。晏玉楼对什么牛痘之法知道一些,但眼下也已是来不及。宣京稍微有些名声的大夫都被请到侯府,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来了三位。

  听着安儿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晏玉楼的心狠狠揪在一起。这病虽然令人胆寒,但发病并不是毫无缘由,安儿是怎么染上的

  晏琬琰只知道哭,说什么发病那天白日里还好好的,晚上就发起了热。又说她和孩子们都没出过府,只到过杜氏的院子和晏玉楼的院子,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染上了这病。杜氏听得越发心寒,四女儿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她这个做外祖母的和楼儿做舅舅的害安儿不成

  晏玉楼倒是没什么感觉,对一个人失望至极,也就变得无所谓。晏琬琰哭诉的话倒是不无道理,安儿连侯府都没有出过,为什么会染上会不会有什么带了什么东西进府

  将府中的下人全部召齐审问一遍,甚至所有下人的屋子都搜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夜深人静时,她静静坐在康哥儿的摇篮前。不是她阴谋论,她始终觉得如果有人想害侯府里的孩子,那个孩子肯定不是安哥儿,而是她的儿子康哥儿。

  “这几日,安儿是不是都来过咱们院子”她问采翠。

  “是,生病的那天下午,四姑奶奶还带着安儿表少爷来过。”

  晏玉楼站起身来,打量着自己的房间,“你好好想一想,这几天安儿都做了些什么。”

  采翠认真回想起来,等说到香囊时,晏玉楼脸色一变。那个香囊还挂在康哥儿的摇篮上,小老虎的绣图栩栩如生。

  她眯起眼来,取下那个香囊。

  “你拿这个给朱太医,让他看看。”

  采翠心一惊,立马明白她的意思。用帕子包着那个香囊快速跑出去,交给朱太医。朱太医先是闻了闻,然后拆开仔细检查。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慢慢松开。

  “就是这个东西。”

  他带着拆开的香囊去见晏玉楼,晏玉楼听到他的话眼眸越来越冷。好一招毒计,谁也不知道这玲珑精致的香囊面料居然是用水痘的脓汁泡过的。

  大人接触时间不长不会有事,但小孩子抵抗能力弱,很容易被染上。这个香囊若真是让康哥儿戴了,此怕现在染上水痘就是康哥儿。

  她越想越后怕,当下命人将晏琬琰身边的人全部捆了。

  晏琬琰红肿着两只泪眼,连声责问为什么抓她身边的人。她的安儿出了事,居然还把她身边的也抓起来,楼儿是什么意思

  “楼儿,你这是做什么”

  晏玉楼看着她,如果眼神能杀人,她现在怕是死了八百回。出事的安儿,她应该是不知情的,这也是晏玉楼没有动她的原因。

  “你可知道安儿是如何染上的水痘”

  “我哪里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晏琬琰被她的眼神吓到,一时间忘记哭了。

  杜氏也赶了过来,一看这情形,心里也是一惊。

  “楼儿,可是找到安儿发病的原因了”

  晏玉楼深吸一口气,将那拆开的香囊放在桌上,“就是这个,这香囊的布料是被水痘脓汁泡过的,安儿就是被它染上的。”

  “不不可能”

  晏琬琰尖叫起来,看向被捆住的赖妈妈。

  晏玉楼眯起眼,也看了过去。

  “这香囊是你做的”

  赖妈妈脸色煞白,浑身抖个不停,“是奴婢做的,但是奴婢真不知道这布料被那脏东西染过的侯爷明查”

  “明查”晏玉楼冷冷一笑,方才晏琬琰送她的那只香囊她也让朱太医看过,并没有问题。所以东西是冲着康哥儿去的。

  “说吧,布料是哪里来的”

  “奴婢不知道,是从侯府库房里领的”

  晏琬琰跟着拼命点头,“没错,是我让她去领的。”

  晏玉楼冷冷看过去,这个四姐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不该犯蠢的时候犯蠢。侯府的布料不会有问题,真要有问题,也不可能恰好是那小块有问题。

  有问题的只能是人。

  “那你说说,这个香囊从取布料到做好,有几人经过手”

  晏琬琰不说话了,东西从取布料到做好只有赖妈妈一人经手。她的眼神惊疑不定起来,赖妈妈一向对她忠心,难道是为了她,所以才会除掉康哥儿

  “夫人,奴婢对您忠心耿耿,您救救奴婢啊这事不是奴婢做的,谁知道是哪个小人在背后暗害奴婢”

  “楼儿,赖妈妈一向对我忠心,你会不会搞错了”

  此时的晏琬琰,已经深深被赖妈妈的忠心所感动。这样一个敢于冒死为自己打算的婆子,普天之下哪里去找第二个。

  她完全没有想到正在受苦的安儿,也没有去想如果真是康哥儿染上水痘,又是什么样的后果。她满心都是对方对自己的忠心,这种满足感盖过了一切。

  杜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应该是后院主母处理的。楼儿身为侯爷,还要被内宅之事所累,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

  她对四女儿是失望透顶,安儿还生死未卜,琬琰这个当娘的还在替这个婆子说话。

  “审,给我好好审,我就不信审不出来敢咬死不开口,直接乱棍打死”

  “母亲不用担心,除了死人,否则审讯之下没有不开口的。”

  晏玉楼说得森寒,那些被捆住的下人齐齐打了一个冷战,犹如被刀架在脖子上,眼看着就要落下来。对死的恐惧让所有人哭起来,求饶声不断。

  那个赖妈妈是哭得最大声的,仿佛真是被人冤枉。那哀求的眼神看着晏琬琰,晏琬琰觉得自己是唯一能救她的人。

  “楼儿赖妈妈跟了我多年,从京中到浒洲,要不是她在我身边,我真不知道在浒洲是怎么熬过来的她一向忠心定然不会做出如此背主之事,你千万要查清楚还她一个清白。”

  晏玉楼怒极,眼神骇人。

  “她是清白的你可别忘记了,你的儿子正在受苦你说你去浒洲是受罪,都是有这个婆子你才熬过来。合着我这个弟弟是恶人,是我让阮从焕去的浒洲,也是我让你跟去受罪。你儿子是在我的侯府染上的病,所以是我这弟弟害你。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晏琬琰吓到了,眼泪哗哗的流,就是不反驳。

  晏玉楼的脸色更是冰冷,她从对方的表情中知道,自己怕是件件说中,这个四姐就是这么想的。或许四姐心里一直有怨,怨他们把她嫁进阮家。

  那些人被带下去,当晚孟进和董子澄从侯府角门进来。有人将他们引到侯府的一间屋子,然后关上了门。

  子夜过后,受不住的赖妈妈终于招认。晏玉楼听到孟进和董子澄的审讯结果,脸沉得吓人,当即果断否决。

  因为赖妈妈招认的幕后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姬桑。松语文学www.sywx8.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