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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中旬是藏族自治区,位於西藏、四川、云南接坏处,是云南西北的人间仙境,在几十年前因著《消失的地平线》一书而成为世人追寻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

  藏语「香格里拉」是「心中的日月」,天上人间「理想家园」的意思。

  而在香格里拉居民的心目中,是山皆为神山,是以哈巴雪山亦在神山之列。

  当人遥望著哈巴雪山时,总会觉得它已窜入了天际,在它周遭的蓝天白云则是衬托出了无尽的灵气,予人「白云无心若有意,时与白雪相吞吐」的雪生云、云弄雪的感觉。

  在这里有著完整的植被垂直自然景观,也有古冰川的遗迹,冰瀑、冰川,角峰处处可见。

  若是站在四千一百公尺左右的哈巴雪山冰碛湖边,天地万物俱静止,若你圈嘴大喊,雨雪瞬时飘落,甚至还有可能会出现倾盆大雨,这种「呼风唤雨」的奇特效应,正是独属於哈巴雪山的奇观。

  在这变幻莫测的雪山冰川间,精灵之说时有所闻,能看见他们的人都说他们个子不大,不怕冷,穿著轻薄夏衣,自在地飞舞在积了雪的林梢、在湖心结冰的湖畔。

  精灵们灵巧来去,不容易见到,但若能有幸见到了,那可是会带来福气的。

  而现在就在那挂著冰屑的针叶林木树上,有一抹纤巧人影坐在上面。

  是精灵吗?

  不!那是童颜。

  她懒懒的坐在枝头上,却丝毫没法像往日一般以欣赏的眸采,去赞叹造物者的神迹。

  她看得见了,也能够飞了,她的隐形翅膀找回来了,但怪的是她却快乐不起来。

  那个叫做快乐的东西,被她不小心遗落在别的地方了。

  下一瞬枝头颤了颤,童颜身畔一左一右坐著两个人,一个年老,一个中年,正是她的爷爷和阿叔。

  只见他俩各自咬著一根水烟袋,啪嗒啪嗒的吸得又是满足又是响亮。

  「干嘛没精打彩的,小乖?」

  来了半天只被人视作空气,湛家爷爷终於忍不住开了腔。

  「没啥……」童颜没看人,嗓音淡淡的回应,「我只是想不通一件事情。」

  「想不通啥?」

  另一旁的湛家阿叔放下水烟袋,很开心自己能有件事可做,就是帮侄女解惑。

  「人,活了一辈子究竟是为了啥?」

  「那还用说吗?」湛家爷爷没好气的斜睨孙女儿一眼,「当然是为了成仙啰!」

  「那成了仙後呢?」

  「再去成佛呀!」是湛家阿叔理所当然的回答。

  「那咱们祖宗里究竟有几个是成了仙或是成了佛的?」

  呃,答案不可考,无法作答。

  童颜继续发问:「其实所谓的想成仙成佛怕多半是为了想逃避现实吧?好,就算真能成仙成佛,那么再然後呢?又能做什么?」

  湛家两位长辈再度被问傻,只好一致的低下头用水烟袋搔了搔头发,没作声。

  「我说小乖呀……」安静了半天後,按例又是湛家爷爷先忍不住开口了,「妳这次回来後,变得好怪。」

  「不但怪……」湛家阿叔接口,「而且妳的心……」

  「不许偷看我的心!」勃恼的转头,童颜甚至变了脸色,「别忘了祖规,除非对方同意,否则自家人绝不许偷看自家人的想法。」

  「还需要看吗?」湛家阿叔耸耸肩,没好气的又啪嗒啪嗒的抽起水烟袋。「世上所有的女娃儿若会有那样失魂落魄的表情时,多半是谈恋爱了。」

  「我没有!」

  童颜大声反驳,却无法控制的红了脸,也不知是被冤枉气的,还是心虚让人给说中了。

  「好好好,没有没有,没有就好!」

  湛家爷爷嘴里说著哄孙女儿的话,还没忘了呵呵笑两声。

  「没有最好,否则日後妳可不能再同咱们一块飞越雪山纵走,飞越三江并流,甚至也不能再同咱们一块这样坐在树上纳凉抽水烟袋了。」

  「我不抽烟的。」童颜闷闷提醒。

  「迟早妳要抽的。」湛家阿叔陈述一项事实,「像咱们那些个没嫁人的姑姑、姑奶奶、曾姑奶奶、太姑奶奶,哪个到後来不是人手一根烟的?就因为日子过得逍遥,太闲,甭为生计奔忙,又甭为丈夫孩子操烦,不抽点烟,不找点事做,还真是日子难熬。」

  「所以说……」童颜翘首望著远方,像是问人又像是问自己。「就算真能当上神仙也不一定保证就能够永远快活?凡人的生活虽说会被柴米油盐等现实问题包围住,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能因此而找到生活目标,甚至是藉以感受到存在价值的方法?虽然,会活得比较辛苦一点。」

  湛家阿叔探头,越过童颜看向湛家爷爷,「阿爹,您听得懂吗?」

  「不懂!」湛家爷爷翻翻白眼摇摇头,「一点也不懂。」

  「小颜侄女呀!」湛家阿叔出声劝人了。「妳干嘛要整日这样东想西想,自个儿钻进死胡同里?妳回家了,特异功能恢复了,妳姆妈也不生妳的气、不赶妳走了,那妳干嘛还不快点回归到原来的生活轨道里?还妳原本的清心自在?」

  是吗?

  她回家了吗?

  童颜心一抽,猛地想起了坂本庆太的话——    …

  有我的地方才是妳真正的家,而不再是那个香格里拉!

  就是因为这样,她其实并没有回到她真正的「家」,所以她才无法快乐,也无法再和从前一样,清心自在的过活?

  「说起妳回家的这档事呀,侄女今儿个能安安妥妥的坐在这里赏风景,阿叔的功劳可不小啊。」湛家阿叔得意的笑。

  「若非那时候我偷听了妳姆妈的心音,知道了她和那板凳小子私下联络过几回,居然还答应和他一块瞒妳,不让妳知道危机已解除,不让妳知道那帮坏蛋早已改行去卖牛肉面了,她甚至还从人家瑞士银行里拿了一笔聘金,咱们可都不知道妳一个人瞎了眼,孤零零的在与咱们仅仅一海之隔的台湾,还当妳还在赌城呢!」

  「是呀!是呀!」提起那一回的大冒险,湛家爷爷笑得嘴都快咧到耳边了。「所以我们偷渡去了台湾,又再将妳给一块偷渡了回来。」

  没错,偷渡!这正是她回家的方法。

  那天晚上她和坂本庆太闹翻,他苦寻她不著,事实她却是躲在公园里的树上哭了一个晚上,可到底哭些什么,她其实也不太懂,只是很慌、很怕。

  那时他的示爱来得太过突然,表达得又太过激烈,她一时之间不但不能接受,甚至还会害怕。

  她怕那个样子的坂本庆太,更怕那个受到了他的影响,而变得陌生的自己。

  她躲在树上哭泣,最後不是坂本庆太发现她,而是她已经恢复了一半的感应力将恰在同一座城市,搭著渔船偷渡过来找她的爷爷和阿叔,给吸引了过来。

  然後,她跟著他们回家。

  然後,她的眼睛和特异功能都恢复了。

  然後,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那一夜之後,她没再见过坂本庆太。

  那一夜之後,她对他的思念却像滚雪球一般,与日俱增著。

  最可笑的是,她虽然思念他,思念的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像,但看不看得清楚其实无所谓,因为更重要的,隶属於相思的因素是他的大笑、坏笑、玩笑,以及那疯狂到叫人害怕的深吻。

  这些都是她根本不需要去看清,就能够感觉到的。

  偶尔她会用手指梳著自己的长发,闭上眼睛,想像成那是他的手指,在藉著这样的触碰,来与她谈情说爱。

  也是在那时她才明白他为了她,去办了两支手机的用心。

  原来在思念著一个人的时候,一个按键压下就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呀!

  她甚至想起了乔舞曾经说过的话,然後终於想通了是他,一直都是他在包容著她,在改变著她,在试图融化她。

  以胡闹掩盖真心,用玩笑粉饰真情,用习惯接受来敲碎她的玻璃心?这些全都是他在表达著爱她的方式。

  而她,更是早已如同失去羽翼的仙子一般,忘记了飞翔,遗留了心,爱上了他。

  「对了呀,阿爹!」湛家阿叔突然开口,「您让我带您来找小颜侄女,是为啥来的?」

  「对对对!瞧我这老头的烂记性!」湛家爷爷用水烟袋敲敲脑袋,看著童颜说:「是妳姆妈让我来找妳回去的,她说为了帮妳庆生,特地从外头请了戏团子来家里演出戏,听说还是个洋戏码……」

  「爷!」童颜凉冷出声,「我的生日在两个月前就过了。」

  「那那那……」湛家爷爷也不确定了,「怕是帮妳姆妈做的吧?」

  「她的生日还有两个月。」

  「那那那……那爷就真不知道是为谁办的了。」

  湛家阿叔插话出声,「会不会是帮阿珠?它昨儿个夜里生了一窝小猪……」

  一个烟水袋飞来砸中头,打断了湛家阿叔的声音。

  「你这个笨儿子,说话没有没经过大脑啊?哪有人帮猪过生日还演戏的?尤其我那春蚕媳妇儿又是个多会精打细算的主事者,怎可能做这种事呢?总之小乖,妳姆妈叫妳快回家,说再过一会儿好戏就要开锣了,戏名叫……叫啥来著?好像是叫『庆庆王子与痛痛公主』的吧……」

  猛一听心一动,童颜半天没能作声亦无法动弹。

  「阿爹呀!」湛家阿叔忍不住又开口,「不是我要说您,年纪大了就要服老,记性差就要用写的,您去翻翻所有章回小说、稗官野史、乡野传奇,哪有这种怪戏名的?还什么亲来亲去、痛来痛去的王子和公主的……」

  「我哪有这么说?你耳朵是关上的吧?」

  身旁人打来闹去的声音都没能传进童颜的耳里。

  她的心,只是没来由的、失控的,跳得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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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癫、再狂都比不上那正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上,演著戏的一群「怪咖」。

  爷爷的话没传错,贴在戏台旁的红纸上写的戏名正是「庆庆王子与痛痛公主」。

  童颜回到家时,台上的戏刚开锣,才演不到十分钟,底下的人已个个抱著肚子,笑得东倒西歪。

  她没作声,双臂环胸站在远远的角落。

  她曾经去过西方国家,也看过一些舞台剧,她当然看得出这出戏若是换掉主配角的名字及背景,几乎就是莎士比亚的著名舞台剧「罗密欧与茱丽叶」的翻版故事。

  在台上的故事里,庆庆王子和痛痛公主分属於有著不解宿怨的两个国家,在某次舞会中,他俩一见锺情,并在公主家的阳台上立下海誓山盟,甚至决定要私奔,可後来公主却在她父王的威逼下,答应他嫁。

  在婚礼前,她喝下了好心的神父为她准备的诈死药,使婚礼变成了葬礼,她也被送进墓穴里。

  但送信的神父未能及时将公主的信送到王子手里,让他误以为爱人已死,於是他去买了一瓶毒药,想要死在爱人身边……

  别以为东方人比较没有同情心,将一出悲剧看到了笑嘻嘻,只因台上所有的演员压根就像是来闹场兼搞笑的。

  公主出场时,跟著她的两个侍卫像是临时匆匆忙忙被推上台的,一个忘了穿长裤,一个戴错了帽子,顿时让侍卫成了厨师。

  神父出场时,手上拿著的不是圣经,而是一本阁楼杂志。

  演到在阳台私会时,公主站著的阳台突然崩塌,将公主埋在里面,大喊救命。

  更别提在公主准备诈死时,先喝了一口诈死药,接著全数喷了出来,大喊著「这不是我要的!我只要沛绿雅!」之类的搞笑片段。

  笑著闹著演著,可演到後来故事有点感人了。

  尤其当庆庆王子举高匕首欲刺进自己心口,同时高喊著:「亲爱的童童!我是真心真意爱著你的!相信我,没有你,我也不想活了!」

  台下那些三姑六婆及老嬷嬷们也没在乎王子是不是喊错了人名,纷纷落下了泪来。

  童颜不是老嬷嬷,但她也被骗出了几滴泪水,她甚至还伸出微颤的手捂住嘴,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哭出声来。

  倒不是故事有多感人,或是演员的演技有多生动,而是她知道那是他,是坂本庆太,他在藉机对她做爱的告白。

  故事果然走的是搞笑路线,因为当台上的王子如此高喊时,诈死的公主竟然转醒了过来,眨了眨媚眼,娇滴滴的对王子说:「王子,您快别死了,因为我也没死,我们终於可以双宿双飞,天长地久了。」

  没想到王子无情的推开一心想要黏过来的公主,站起身,甚至还喊了侍卫过来。

  「把这个女人给我押入大牢。」

  「可是王子……」侍卫傻眼了,「她是痛痛公主,是您最爱的女人……」

  「这个女人是冒牌货,我的痛痛公主性情又冷又冰,固执盲目,没心没肝,她才不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却偏偏很不幸的……」王子苦笑,「我就是爱惨了这个样子的她。」

  「可王子!王子……」

  侍卫们还想再说话,却见王子已撇下其他舞台上的演员,潇洒的跳下台,目光灼热,跨著大步迳自朝著童颜的方向前进。

  他拨开人群朝她前进,像个披荆斩棘、威风凛凛的神祗。

  童颜无法言语,依旧是一手捂嘴一手抚胸,强捺住心跳加速的情绪。

  原来这就是……他!

  他比她曾有过的任何想像都还要……好看!

  也许因为她是先「认识」了他这个人才「看见」了他的长相,是以不论好不好看,她早已在心底为他偷加了分数。

  而所谓爱情,本来就是盲目的,不是吗?

  「老婆……」

  原是威风凛凛的大男人,一站到童颜面前,立刻换了个表情,变成了愁云惨雾般的可怜弃犬,哀哀求饶了。

  「跟我回家好吗?」

  险些被他的表情给逗出了笑声,童颜咳了咳,按按胸脯,终於将笑意压下。

  「为什么?」她淡淡的问。

  「因为院子里的花都快枯了,因为夜里的虫都不叫了,因为我无法工作、无法睡觉,因为我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妳,想得快要死掉。」

  「还有呢?」她仍是一脸正经的问。

  「还有我的手……」坂本庆太抬高手掌,悲伤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一个没救的癌症末期病患,「它想念著妳的发香。」

  童颜点点头,突然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张开。

  「很好,妳没有说谎。」

  「不会吧?!童童!」坂本庆太受不了的叫出来。「你居然不相信我?你居然还偷听我的心音?」

  「不行吗?」抬高下巴,她冷冷的问。

  他咬咬牙,一脸豁出去了的神情。

  「行!可以!由著妳!妳要怎样都随妳,只要妳肯跟我回家,当我一辈子的真老婆。」

  「你真要跟我在一起?你不怕再被海扁?也不再怕痛了吗?」

  他叹口气,目光真挚的看著她。

  「如果和妳在一起就注定了要承受肉体上三不五时的痛楚,那我也只能认了,自从妳走了之後我才知道,比起身体上的痛,心口因思念而凌迟的痛楚,那才是真会要人命的。」

  她被感动了,低下头好半天没吭气。

  「童童!」见她不作声,弄不懂她想法的坂本庆太不禁又慌了,「妳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童颜抬起头,定定的看著他,「是考虑的意思。」

  「考虑?考虑什么?」

  「考虑要再去偷听几次人家的心音,再去痛快飞几回才要跟你离开,专心当你的妻,因为那些都是我为了选择你而必须舍弃的东西。」

  这次换成是眸光大亮、神情激动的坂本庆太说不出话来了。

  「走吧。」

  她若无其事的伸手拉他往外走,全然不顾後头看热闹人群的嘻笑及议论声。

  「上哪儿去?」

  「上次是你带我飞,这次换我,趁我那双隐形的翅膀还在时,我要带你去好好的飞一场,我带你去游三江,去看雪山冰川。」

  「呃……妳抱得动我飞吗?」

  「怕吗?」她朝他下挑战书,「怕就别去了吧。」

  「不怕!」他笑著摇头,反手主动握住她。「这世上唯一会让我怕的,只有妳不肯跟我走罢了。」

  话说完,坂本庆太拉著她,像是两个急著去玩的孩子,大笑著往前拔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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