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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你就那样放她走了?」

  听罢墨未浓的叙述,魏元朗不可思议地扬起眉。

  「嗯。」墨未浓接过魏元朗喝空的酒杯,起身走到吧台,为两人再各调了一杯加冰威士忌。

  周末夜,刚从美国出差回来的魏元朗听说了最近在「翔鹰集团」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特意赶来学弟住处,问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能就那样放她自己走呢?你明知道大家都在看她笑话。」

  「我如果不放她一个人走,才是在侮辱她。」墨未浓调好酒,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魏元朗。「你没看到晓梦当时的样子,她是铁了心了,就因为自尊已经被人撕得残破不堪,她才更要一个人走出去,我如果出手帮她,只会让她在公司同事面前更抬不起头来。」他沈声说道,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听他这么说,魏元朗也怔了,默想片刻,忍不住叹息。「没想到晓梦脾气那么倔。」

  「不是倔,是女人的骄傲。」墨未浓澄清,饮一口酒,浅浅的笑意在杯缘后若隐若现,与星眸相映成辉。

  看着那样的笑,魏元朗很是惊奇。从不晓得这个学弟也能这样笑,就好像他早料到了他的女人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非常引以为荣似的。

  怪了,不会是自己看错了吧?

  魏元朗啜口酒,想了想,问:「闹出这种事,以后她来上班,一定不好受。你打算怎么做?真的答应让她辞职吗?」

  「我说暂时让她放几天假,好好想清楚再说。」

  「那晓梦呢?她怎么说?」

  「她坚持要辞职。」墨未浓勾勾唇,这回,是苦笑了,带点无奈的况味。

  「我就说了,被人在信里骂得那么难听,还让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哪个女人受得了?」

  「不,我想不只是这样。」墨未浓否决学长的推论。「我想晓梦不是因为怕来公司上班尴尬才辞职的,最主要是为了我。」

  「为了你?」

  「她怕的,不是别人怎么看她,是别人怎么看我。」墨未浓涩涩低语。「最重要的,是我怎么看她。」

  「说得这么玄?」魏元朗扬眉。「解释一下。」

  「总而言之,就是她不希望我在『翔鹰』的前途被这件事给毁了,更不希望我因此怪罪到她身上。」墨未浓解释,简洁明了。

  魏元朗懂了。「她怕你会因此甩了她?」

  「嗯。」

  「所以她就先下手为强,主动提分手?」魏元朗轻声一笑,吹了个长长的口哨。「这个女人果然够傲。」

  「这都该怪我。」墨未浓拿食指按太阳穴,很懊恼。「谁教我老是摆出一副工作至上的态度,怪不得她对我那么没信心。」

  从没见他为了女人自责自怪,魏元朗不禁好笑。「难道你不是吗?」

  「不是什么?」

  「工作至上啊。」

  「我是很看重工作。」墨未浓摇摇酒杯,深思地看着冰块在酒海里漂浮。「不过自从遇上她,好像一切就变样了,以前我加班到三更半夜都不觉得怎样,现在却会觉得烦,还会放下工作跟她一起去夜游,坐在桥下看对岸捷运列车经过。」他顿了顿,轻声一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很蠢,捷运列车有什么好看的?还陪着她一起说些傻话,真是发神经!」他自嘲,状若不屑,脸部的线条却因回忆而软化,眼神温柔似水。

  陷进去了。望着他那样的神情,魏元朗又是有趣,又是感动。看来这个学弟已是深陷情网,难以自拔。

  魏元朗微笑,灵机一动,决定好好整整学弟。「可是你还是会答应吧?」

  「答应什么?」

  「分手啊。」魏元朗闲闲地说。

  「我怎么可能答应!」墨未浓不假思索地反驳,眉苇揪住。「是她自己搞不清状况,自作主张,我干么随她起舞?」

  「可是你以前的态度都不是这样啊。」魏元朗很快乐地点醒他。「以前你的女朋友只要提分手,你不都二话不说马上答应吗?」

  「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墨未浓恼了。「晓梦跟她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女人?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女人就是爱使小性子,你才没时间陪她们耗。」

  「我──」墨未浓瞠瞪魏元朗,眼见后者笑得眉宇都弯了,蓦地恍然。「看我吃瘪你很开心吗?学长。」他咬牙切齿。

  「怎么?这回你吃瘪了吗?」魏元朗反问,表情很无辜。

  墨未浓可没那么轻易被骗,横他一眼。「明知故问!」

  「味道好吗?」魏元朗继续作弄学弟。

  「差透了!」墨未浓抿唇,既然心思都被学长看透了,他也懒得再装酷。「我连续好几天到她家楼下站岗,她都不肯见我,连电话都不接,只有一次是她的好姊妹接的,说晓梦已经跟我没关系了,警告我以后别再去打扰她。」说到这儿,他重重叹气。「我连跟她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说啦,那天你还是应该拉住她的,管她什么女人的骄傲?起码送她回家也好。」魏元朗凉凉泼冷水。

  「感谢你的马后炮,学长。」

  「不客气,学弟。」

  两个男人,四道眸刃,在空中交锋,杀伐一阵后,墨未浓弃甲投降。

  「算了,随便你怎么笑吧,反正我活该。」他认命了,谁教自己一向最崇拜这个学长。

  「别这么说嘛,学弟,我也不希望你惨遭滑铁卢啊!」魏元朗笑。「这样吧,不如我替你去把晓梦约出来,说不定她会给我面子?」

  「你又不是她什么人,她干么听你的话?」墨未浓吐他槽。

  「那你说该怎么办好?」

  「既然你跟我都动摇不了她,只好请出有办法动摇她的人喽。」

  「你的意思是?」

  「她有两个好姊妹,我想请她们帮我说项。」

  「你确定?」魏元朗不敢相信。「上回贝贝来找我诉苦,你不是还骂人家不该来烦我,现在你居然打算从晓梦的好朋友下手?」

  「我也知道这样做很卑鄙。」墨未浓扒扒发。他一向最瞧不起必须靠第三者来解决事情的人,偏偏这回他自己也不得不采用这种手段。「可是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跟晓梦见上一面。」

  只要能见到她,这一点点自尊又算得上什么?

  他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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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真的不再见他了?」

  另一个夜晚,另一个场景,三个女人捧着红酒,窝在沈静的公寓里,看落地窗外迷蒙夜景。

  被迫接受质询的角色自然也得换人演,可怜的庄晓梦情绪已经够低落了,却还不得安宁。她缩在贵妃榻上,一口一口啜着红酒的模样颇无辜。

  「妳不担心他吗?」童羽裳坐在她身畔,明眸箝住她不放。「妳就那么一走了之,把烂摊子丢给他一个人收拾。」

  「什么丢给他一个人收拾啊?我是为他好!」庄晓梦嘟起嘴。「现在公司里谁都知道我们两个是一对了,要是我还死赖在他的部门,他才要伤脑筋呢,大家会说他公私不分,替自己的女朋友安插职位。」

  「所以妳承认你们俩是一对,妳是他女朋友?」童羽裳打蛇随棍上,质询的角色扮演得真好。

  「那是以前!现在我们分手了,没关系了!」庄晓梦急忙澄清,懊恼自己失言,让好友抓到话柄。

  「分手是妳说的,据说人家可没答应。」

  「我管他答不答应?」她撇撇嘴。「难不成分手还得写辞呈等他批示?我告知他一声算不错了!」

  「好吧,就算分手不用他批示,妳当人家员工,跟老板辞职不用等老板批示吗?就这样走人会不会太不负责任了点?」

  「我──」

  「都快三十岁了,做事还这么任性,怎么得了?」

  「童羽裳!」庄晓梦被逼问得急了,放下酒杯,作势掐好友玉颈。「全天下最没资格念我的人就是妳!」她忿忿磨牙。

  童羽裳却笑得灿烂。「好好好,我没资格,让静来说妳总行了吧?静,妳评评理,晓梦这样做是不是很不负责任?」

  「有一点。」沈静同意,樱唇淡淡抿着忍不住的笑意。

  「那她是不是应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是应该。」

  「妳听见静说的话了。」

  「妳们!」庄晓梦气呼呼地瞪着姊妹淘,奇怪了,她们前几天不是还很挺她吗?怎么今晚都倒戈了?「妳们非要这样逼我不可吗?我不想见他啦!」她哀嚎,伸手抓来大大的沙发抱枕,鸵鸟地埋进里面。

  偏偏童羽裳坚持把她挖出来。「是不想,还是不敢?」

  「……」

  「是不敢吧?」

  「对,我承认我不敢,行了吧?」庄晓梦甩开抱枕,不躲了。「我承认自己是胆小鬼,我不敢再见他,怕自己舍不得又回头缠着他,怕他觉得我任性,怕自己一天到晚计较他不够爱我,把他搞到发狂,觉得跟我相处很累。」

  在手帕交面前,她懒得再假装,装也没用,索性豁出去,将藏在心里的烦恼一股脑儿全倒出来。

  「我不要他觉得累,我也不希望自己变成那种斤斤计较的女人,我讨厌那样的自己!」

  说着说着,她眼眶不争气地热了……她不想讨厌自己,更不想让他也讨厌她,与其看着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不如快刀斩乱麻,在这段恋情还未完全变调的时候,谱下遗憾却美丽的休止符。

  「……所以妳现在躲起来,不去面对他,逃避现实,就会很喜欢自己喽?」沈静不愧是沈静,一针见血。

  庄晓梦胸口被刺得发痛,却是哑然无语。

  怎么可能会喜欢呢?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在逃避,也很明白这种鸵鸟心态很可悲也很软弱,她真希望自己能强悍一点,坚毅一点,就像那天她无论如何都要抬头挺胸离开公司一样,她也希望自己能拿出同样的勇气面对他。

  可她,终究是不够坚强,终究没傲然到能那样面对自己最深爱的人。

  在爱情的战场,她做不成女武士,只好当逃兵。

  「傻瓜。」沈静深深地凝视她,清丽的眼彷佛将她所有的挣扎都看进心里,幽幽地、怜惜地吐出这句评论。

  傻瓜!庄晓梦怔忡,品味着这两个字,百感交集,一滴眼泪悄然跌落。

  「好了,别哭了。」沈静坐过来,揽住她肩颈,柔声安慰她。「不就是去见一个男人嘛,妳怕什么?」

  「可是……」庄晓梦还是慌。

  「妳只要记住,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妳回来,我们都在这儿等妳。」

  「对呀,怕什么?有我们呢!」童羽裳也凑过来。「放心,我们永远挺妳。」

  「妳们……妳们好讨厌,干么一直逼我啦?」庄晓梦一左一右,让两个好姊妹给保护着,心房感动地震颤。「该不会是未浓给了妳们好处吧?」

  她是无心地撒娇,沈静和童羽裳听了却是彼此对望,交换有心的一眼。

  「那妳到底见不见他?」

  「我──」庄晓梦犹豫,明知自己迟早得面对,却还是想逃避。

  沈静和童羽裳再度交换一眼,沈静点头,童羽裳立刻拿出一本机票夹。「哪,这个给妳,飞东京的机加酒行程,商务舱喔,是我特别跟公司买来的。」

  「干么给我?」庄晓梦疑惑。

  「妳不是还要再考虑吗?这可是我跟静的一番心意,妳去日本散心几天,好好放松一下,回来说不定就有勇气见他了。」说罢,也不等庄晓梦点头,童羽裳径自将机票塞给她。

  「就这么决定喽,我帮妳安排机位,妳明天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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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早晨,庄晓梦拖着一个轻便的小型行李箱,坐上计程车,直奔机场。

  昨夜没睡好,翻来覆去熬出一双熊猫眼,身体很疲倦,脑子却还是亢奋地运转着,一秒不停。

  她叹息,额头靠上车窗,怔望着自己的呼吸在窗上晕开一个又一个小雾团。

  她在想,或许自己该去见未浓一面。

  那天离开公司后,她一直躲着不肯见他,电话也不接,表面上告诉自己既然分手就要断得干干净净,其实是不敢面对现实。

  她不敢去听他的答案,不敢知道他会如何处理后续的事,若是照他以前的脾气,他会二话不说就分手,懒得浪费彼此时间。

  对她也是这样吗?如果是,为何还要一再打电话来?如果不是,为何这两天他又不打来了?他已经放弃了吗?懒得再跟她多说了吗?

  她忽然好后悔,为何要那么任性提分手呢?为什么不肯接他的电话呢?搞得现在上不上、下不下,整个人悬在半空中。

  沈静没说错,这样胆怯懦弱的逃避,反而让她更讨厌自己,她应该去面对的,迟早要面对……

  她心神一凛,猛然坐正。「司机先生,请你掉头好吗?我想去东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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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未浓拖着行李箱,离开办公室。

  为了今天要赶飞机,他昨天就把行李带来公司,熬夜工作一整晚,早上一开完例行会议,马上就走人。

  他快步进电梯,看数字灯一格一格跳,一颗心跟着摇晃,鬓边莫名其妙流下几滴冷汗。

  好奇怪,他从来不曾如此紧张,连呼吸都被领带束缚住了,很不畅快。

  电梯门开启,他走出电梯,下意识伸手松了松领带,可动作却在视线触及某个人影时,僵在半空中。

  他不可思议地挺直在原地,瞪着那个照理说不该出现于此的女人。

  她跟他一样,拖着个行李箱,表情同样是受到惊吓的震撼,脸色苍白如雪。

  他缓缓走近她,步履很轻、很慢,好似很怕惊吓到她,她会一溜烟消失。

  「晓梦。」他好温柔地唤,连自己也料想不到的温柔。「妳怎么来了?」

  庄晓梦没立刻回答,傻傻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目光一落。「你要出差?」

  「嗯。」

  她扬起眸,眼底闪过一丝不确定。「我……呃,我不会打扰你太久,几分钟就好。」

  「要找个地方坐下吗?」他低声问,注意到周遭已有几个偶然经过的同事好奇地停下来。

  她同样注意到自己再次成为目光的焦点,咬了咬唇,点头。

  两人各自拖着行李,来到附近一家咖啡馆,他点了杯咖啡,她点热柚子茶。

  饮料送上来后,她低眉敛眸,双手捧着茶杯转来转去,看得出来有些紧张。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墨未浓觉得自己鬓边的冷汗又开始坠下了,心跳如雷鸣。

  好片刻,她终于抬起头来,而他,不知不觉打直背脊端坐。

  「辞职信……你批了吗?」她细声细气地问。

  他摇头。「我说过,我等妳仔细考虑过后再决定。」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辞职。」

  他心一沈。「不接受慰留?」

  「不接受。」

  「那妳打算去哪里?妳找到新工作了吗?」

  「我会找到的。」她低语,明眸幽幽瞥他一眼。「你别瞧不起我,凭我的工作经验,不至于找不到工作。」

  「这我相信。」他手指紧拽着咖啡杯,面色如常,只有泛白的指关节泄漏了内心的激动。「但别家公司给的条件未必有这儿好。」

  「那是我的问题,我自己会考量。」她撇撇嘴,神态自有一股傲气。

  好骄傲的女人!她真的忍心离开他?

  「如果妳是因为那封信才想辞职,我告诉妳,事情已经解决了。」他端起咖啡,慢慢啜饮,藉此平静起伏的情绪。「我已经查出是麦克发的信,开除他了,总裁那边我也亲自解释过,妳放心,他很称许妳的工作表现。至于公司其他同事,短时间难免会说些闲话,不过只要我们这部门表现一直很出色,他们迟早有一天得摸摸鼻子把话吞回去。」

  「这么有把握?」她扬眉。

  「要是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当初我也不会接下纪总裁所交付的重任了。」在这方面,他是自信的。

  庄晓梦默默看着墨未浓,他也正望着她,眼神深邃,底部似是跃动着火光,有股说不出的热切,她心一跳,敛下眸,双手在膝上紧紧交握。

  「其实我想辞职,也不是因为那封信,最主要是因为──」她顿住。

  「是因为我,对吗?」他柔声接口。

  她一震。他都猜到了吗?

  她挣扎地玩着手指,好想抬头看他的表情,却又不敢,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好不容易凝聚全身的勇气。

  「关于分手的提议,我想确定你的答案。」她低声说,语调毫无起伏,犹如机械娃娃,不敢启动情感的程式。

  他会挽留她吗?还是一口答应?他说过从不挽留女人的,没必要浪费时间,所以他……他该不会──

  一颗心悬在钢索上,等待他的回应,可他,却沈默着。

  为什么不说话?是怕拒绝她会伤了她吗?她不必他来同情!今日她既然选择主动回到这爱情战场,就算伤得粉身碎骨她也认命。

  「没关系,你就干脆地说吧,给我一个痛快!」她抱着必死的决心,不顾一切地冲上阵。「我无所谓的,就算失恋了,我也不会闹自杀的。我有家人,虽然他们总是让我伤脑筋,可只要我回家去,我妈一定会煮我最爱吃的菜,我爸会热心地要教我打麻将,我弟会烧最新的CD给我听。我……我还有两个好姊妹,不论我落魄到什么田地,她们永远都会在我背后挺我。」冷风吹起,强悍的嗓音熬不住,逐渐在清寒中凋落。她不想示弱,眼眶却不争气地泛红。

  「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快乐、很幸福。」她颤声说,拚命守住最后的坚强。「我不怕……」

  一张温暖的掌网摊开来,网住她在清寒中颤抖不已的唇。「别说了。」

  她愣愣地望他。

  他也看着她,很深很深地看着,许久,忽地叹息。「妳真的是个很骄傲的女人,妳知道吗?」

  「我骄傲?」

  「妳坦白说,那天我当着全部门同仁的面凶妳,妳是不是很生气?」

  「我没生气。」她机械化地摇头。「我说过了,是我自己做错事,活该被骂。」

  「可让妳出错的人是我,妳是因为我才心神不宁,才会做错事,不是吗?」

  「那又怎样?」

  「妳讨厌这样的自己,对吗?」

  对又怎样?她奇怪地凝视他藏不住笑意的星眸。他笑什么?笑她吗?

  「妳不喜欢自己为了爱情团团转,对吗?」俊唇勾着迷人的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她瞠视他,好恨他在把自己的心湖搅得乱七八糟的时候,还能笑得那么性感。「你这个大男人,该不会以为女人眼中除了爱情,什么都看不见吧?没错,我们是很看重爱情,但我们也不希望自己就在工作上变成白痴!谁不想兼顾爱情跟事业?谁想陷入爱情里就完全失去理智?我是不如你,没办法像你公是公、私是私,分得清清楚楚,又从容又冷静,情绪管理超一流……可我也不想变成无能的笨蛋!」愈讲,愈气,愈委屈。

  「所以妳其实还是怨我当众骂妳?」

  「对,我承认我很怨!」怎能不怨?「你让我觉得自己像白痴!前一刻才刚教导后辈该怎么在职场上求生存,后一刻就被老板当众削到爆!你让我瞧不起自己,让我讨厌自己,你……你真的很过分。」泪雾蒙上了眼,她渐渐看不清了。他在笑吗?到了这时候还要嘲笑她吗?他好坏!

  「我为什么会爱上你这种人?」早知道,当初她就该坚守防线的,不该纵容他嚣张地占领心城。「我真是自找麻烦,我是笨蛋──」

  又哭了。她真气自己,为何老是在他面前如许脆弱?

  「别哭。」他用拇指替她按去眼周的泪水,轻柔的举动很心疼似的。「妳知道那天为什么我会当着大家的面跟妳发飙吗?」

  「因为你火大啊!」她别过头,不让他碰自己。

  墨未浓苦笑,收回双手。「真正让我火大的原因并不是妳,是我自己。」他幽幽说道:「那天早上不只妳在发呆,我也是心神不宁,什么事都做不好。妳忘了校投影片上的错字,而我呢,一个要发表演讲的人,上台前竟然连自己要报告的投影片都没浏览过一遍,妳明明给我书面了,我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那么心不在焉地上台了。一个演讲者居然抱着这么散漫的心态上台,出糗也算活该。我其实不是气妳,是气我自己,我气自己因为妳影响了情绪,让事情失去控制。」

  一长串的自白如一首美妙的曲子,悠悠地,在庄晓梦灵魂深处唱着。

  她愕然回眸。「因为你……讨厌失控?」

  「对,我讨厌失控。」墨未浓直视她,彻底地将自己的心剖给她看。「可偏偏妳让我失了控。我没妳想象的那么冷静,至少关于妳的事,我没法冷静。」他停顿,唇角又牵动一丝苦涩。「妳一定不晓得,刚刚妳说的话让我有多伤心。」

  伤心?!这个总是跩得不得了的大男人在她面前说自己伤心?

  她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震撼令他微笑了,掌网再度展开,这回托住的是她微凉的手。

  「妳刚刚说,没有我妳一样可以过得很快乐、很幸福,妳不怕失去我。可是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失去妳。」他坦然招认,唇角淡淡地、伤脑筋似的弯着。「我不能没有妳,没有妳我只会继续做一部工作机器,会过得很不快乐,我不想那样。」

  他在说什么?她整个人傻了,呆呆地跌在他为她张开的情网上。

  他继续魅惑她。「妳或许不希罕我给的幸福,不过我的幸福,却是能跟妳在一起。」

  这不是真的吧?是作梦吧?等梦醒了,她就会发现一切只是老天爷的恶作剧……

  不!她不能轻易相信。「可是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

  「不论妳是哪种女人,我都已经爱上妳了。不管妳很大方,还是很小气,情绪化也好,爱撒娇也好,我都爱上妳了,回不了头了。」他深深地凝视她,深深地用眼神倾诉满腔爱意。

  他爱她爱到回不了头?她差点呛到。这、这、这梦,也太美了吧?

  「怎么?妳不相信?」他挑眉,看出她的惊疑不定。

  贝齿如蚌壳,紧咬着恐惧的珍珠。

  「是不是怀疑我爱得不够深?」他温柔地抚弄她的手。「我就让妳这么没信心?」

  珍珠还是不肯吐出来。

  他长叹一声,拇指爱怜地抚过她发白的唇缘。「没关系,只要从今以后,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爱妳一些、更疼妳一些,妳就会慢慢相信我了。」

  「你、你怎么……」蚌壳总算打开,恐惧滚出来,留下的是满嘴甜滋滋的味道。「这么恶心的话你怎么说得出来啊?」

  唇腔里的蜜汁,滑进喉咙,浸透体内每一个细胞。她看着他,水眸莹亮着,脸颊羞羞地赧红。

  看着她女性化的表情,墨未浓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总算能安落了,她终于信了他的话。他不禁微笑。「为了妳,我还做过更丢脸的事呢,这几句话算什么?」

  「什么丢脸的事?」她好奇地追问。

  他一窒,眼角一抽。

  不,他绝不能告诉她,为了恳求她的好姊妹拔刀相助,他忍气吞声,当了童羽裳三天奴隶,陪她逛街当提购物袋的长工,还在沈静面前放弃男儿尊严,像个白痴似的赌咒立誓,经过好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博得那两个狠心的女人点头同意。

  从前他最不屑的手段,他不但做了,还做得很彻底……

  无法面对自己的不堪,墨未浓猛然站起身,一手跟着拉起庄晓梦,牵着她一起往外走。

  「走吧,再不去机场就赶不上飞机了!」

  「等一下,你要出差干么拉着我一起去啊?」她想挣脱他的手。

  他却不让她逃脱,紧紧箝住。「妳不是要去东京吗?」

  「是啊。」

  「我也要去。」

  「你也是?」有这等巧事?庄晓梦愣住,仔细一想,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安排的!怪不得,我说呢,她们两个明明之前还跟我站在同一阵线,一下子都倒戈了,原来是你搞的鬼!」她娇嗔地跺脚。「可恶,你是耍了什么贱招啊?」

  贱招?这两个字的注脚简直下得太对了!墨未浓胸口一震,差点踩错步伐,他甩甩头,招来一辆计程车,硬把庄晓梦推进去。

  「到桃园机场。」他吩咐司机。

  「嘿,我可没答应跟你一起去日本!」她娇声抗议。

  他转头瞪她。「妳知道我费了多大工夫才跟总裁要到这几天临时休假吗?知道妳男朋友欠下多大的人情,以后说不定要在『翔鹰』一辈子做牛做马吗?」

  「那又怎样?」她不以为意地扮鬼脸,心里却暗自窃喜。呵,原来他也可以为她丢下工作不管嘛!

  「瞧妳得意的!」他伸手掐她的颊。「妳这女人,真不懂得感恩。」口上虽是抱怨,俊唇却忍不住勾着笑。

  「嘿嘿,怕了吧?」

  「都到这地步了,怕也没有用。」他装酷。

  「干么啊?说得好像一副误上贼船的样子!」

  「是谁上了谁的船啊?」

  「是你上我的船,我才是船长,要你往东就不能往西,了吗?」

  「是!女王陛下。」

  「这才乖,小太监。」

  「谁说我是太监了?」他揪眉,龇牙咧嘴。

  「你刚刚不是叫我女王陛下吗?」她俏皮地歪着头笑。

  「那妳好歹也赏我个王夫做做啊!太监?!妳以后是不想要生小孩了是不是?」

  「想不想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嗔他,脸红得像苹果。

  「谁说没关系?好,妳生不生小孩无所谓,反正我一定会让妳知道,制造孩子的过程有多美妙──妳认命吧,庄晓梦,我今天晚上可不会放过妳。」

  「你、你想做什么?」她防备地把身子往一旁挪,拉开两人的距离。

  「妳说呢?」他强悍地把她拉回来,搂在自己怀里,低下头,开始在她耳畔低喃,今晚到了东京的饭店后,他会对她做的所有……呃,邪恶的事。

  她听着,全身打冷颤,惊骇地抬眸,他邪邪地对她微笑。

  不会吧?他真打算对她做那些事?

  愈想愈害怕,她慌张地猛拍车窗。「司机先生,快停车!我要下车,快──」

  来不及逃出唇的惊慌,让一个轻怜蜜意的吻,霸道又温柔地关住──

  听我说,女人,上了爱情的贼船,要下去,可不容易呢!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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