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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花魁夜(一)

  盛京,青楼一条街。

  一连连红灯笼交叉悬挂在街道上空, 艳丽的纱幔低垂, 营造出朦胧暧昧的氛围。

  左侧的红袖招门前, 人头涌动, 没有请帖的人们聚集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望, 想一探究竟。

  年轻男修攥着请帖,在门口走来走去,踌躇不决,他叫住招待的姑娘, 问道:“今夜欢喜禅那位来吗?”

  姑娘娇羞地笑了笑,掩住脸, “来,怎么不来?”

  男修闻言, 脸色登时黑了。

  他站在门口,探头往里瞧了瞧,犹豫许久,咬牙叹口气, 把请帖和一袋灵石交给姑娘,郑重嘱咐道:“替我换成鲜花, 全部撒给秀秀。告诉她,阿生来过。”

  说完,他露出一副哀痛欲绝的表情,转身要走。

  同伴拦住他, 劝道:“好不容易拿到请帖,怎么说走就走?”

  男修面色沉重,“欢喜禅那位也来了,去了也白去。”

  同伴的表情僵了僵,下定决心,把请帖递给姑娘,“来都来了,进去看个热闹也不妨事。”

  男修劝了几句,见他执迷不悟,道:“三十年前,三百六十个姑娘,包括中选的花魁,全选了欢喜禅那位。你没见过那个场面,被抛弃的客人们差点把房顶给掀了。你不懂,被抛弃的耻辱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三百六十个妹子全选了同一个人。当时,我的男性自尊受到极大挑战。”

  男修转头看向笑脸盈盈的姑娘,问道:“三百六十个我和明非,你选谁?”

  姑娘露齿一笑,道:“客人,请不要问为难的问题,会影响您对我们红袖招的评价。”

  男修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便走。

  萧玉成艰难地钻过人群,挤到红袖招门口。

  四层高的木楼,雕梁画栋,美不胜收。青绿色的玉瓦压上朱红的房檐,向外探出的屋檐四角高高翘起,仿佛翠鸟展翅翱翔,骄傲地秀出鸟嘴,欲啄天空。

  雕花木门上绘着翩翩起舞的彩画,悬下红纱栀子灯,左右设白玉编钟,清风缠绕着编钟欢歌曼舞。

  自从听和光前辈聊过花魁夜的事,萧玉成念念不忘,特地从好友手中重金求来一张请帖。

  他把请帖递给招待的姑娘,姑娘看他一脸紧

  张,打趣地笑笑,“第一次?”

  他眼睛一瞪,拖长着声音大声道:“怎么可能?”

  姑娘捂嘴笑笑,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进门后,穿过一条紫檀主廊,两侧是清幽秀雅的荷池曲径,青松翠柏间,假山假石微微隐现。西面的长廊上方,矗立着精巧雅致的亭台楼阁,流水潺潺,花香袅袅。

  几十个盛装打扮的姑娘立在流阁,时不时往下轻飘飘的瞥一眼,惹得经过的客人心猿意马。

  姑娘介绍道:“那是今晚争夺花魁的女子们。”

  萧玉成偶然抬头,恰好撞上了姑娘的视线,他脸一红,嚯地低下头。

  姑娘在前头领路,转弯绕过假石,萧玉成没注意,与假石对面的人撞个正着。

  他抬头一看,惊得差点没站住。

  居然是谢玄!

  谢玄见他,手里的纸扇咔嚓捏碎了。

  两人同时喜欢过柳幽幽,此时在青楼遇见,颇有一种出轨被抓包的尴尬。

  萧玉成觉得,窘迫程度不输于出门做个大保健,刚刚享受完,睁眼一看,给他按摩的居然是分手多年的前女友。

  就不知道他们,谁是嫖客,谁是妓子。

  姑娘见两人对视许久,忽的问道:“两位认识?朋友?”

  不,是情敌。

  这话说出来不好。

  萧玉成纠结了一会,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正好,两位不如坐在一起,喝酒聊天。”

  萧玉成吓得嘴角一抽,但姑娘没给他们拒绝的机会,领着两人进大堂,入了座。

  两人分别坐在桌子的斜对角,能隔多远,就隔多远。

  萧玉成移开眼神,端详主楼的建筑,避开尴尬的对视。

  主楼成闭合的圆形,中央是白玉石铺就的舞台,围绕着一圈水池烟雾,其上是通体透明的琉璃顶,清亮的月光撒下来,缥缈迷离,恍若仙境,不似人间。

  大堂内,一楼摆设着百十张桌子,环绕舞台,以便客人观赏舞女的风姿。

  上方的三层楼是包间,专供贵客使用。

  此时,不少客人在大堂落座,萧玉成来得算晚的。

  客人的修为有高有低,混在一起,喝酒划拳,不亦乐乎。他们或独自前来,或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王负剑今夜打扮了一番,丢开平日不离手的金算盘

  ,换成一沓名片。他穿梭在大堂的客人间,遇上熟人拉扯几句,聊聊天谈谈生意。碰上不认识的,厚着脸皮拉交道,递名片。

  这时,和光领着尤小五进门。

  她一眼就瞧见摩拳擦掌的王负剑,嫌弃地啧了一声,拉着尤小五绕开。

  王负剑抬手同她打招呼,她当没听见。

  尤小五扯扯她的袖子,道:“大师姐,王前辈叫你。”

  和光头也不回,满不在乎地说道:“有吗?我只听到狗在狂吠。”

  走到一半,她突然顿住,扭头看向同一桌的萧玉成和谢玄,她骤然睁大眼,表情扭曲了一瞬。

  他俩不是情敌吗?

  居然能和平共处的坐一起?甚至一起逛青楼。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会玩?她跟不上时代了。

  和光同两人打了个招呼,看向谢玄,“谢鲲没来?”

  为了感谢他帮忙查清彼岸花种子的主人,她特地送去一张花魁夜请帖。

  谢玄生硬地笑,回想起收到请帖时的事儿。

  鲲鲲收到请帖的那天晚上,他们特意开了个会,会议主题:喜欢的人送来青楼的请帖,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鲲鲲捏着请帖,默不作声,信赖地看着他。

  他沉声说道:“她在考验你的本性,去了就输了。”

  谢玄当时确实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他万万没想到这是一场邀约,和光居然去了。

  鲲鲲,我对不起你。

  和光环视四周,又问了一遍。

  谢玄咽了咽喉咙,脑子转得飞快。

  要是直说鲲鲲不想来,她肯定不高兴。要是说出真相,鲲鲲的心思又会泄露。

  真是艰难的选择。

  和光眯眼打量他,谢玄抽了抽鼻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越慌越想不出。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谢玄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鲲鲲有恐女症。”

  话说完,他就在心里扇了一个嘴巴子。

  和光皱了皱眉,语气有些莫名,“恐女症,是吗?之前给他添麻烦了,替我向他说声抱歉,以后我会尽量派男修去找他。”

  谢玄咬紧牙,悲愤难耐。

  鲲鲲,哥哥对不起你。

  四人谈话时,王千刃带着贺拔势进门。

  贺拔势一眼就看见了着白色僧袍的和光,他弯弯嘴唇

  ,朝王千刃施了个眼神,装作不经意地说道:“打个招呼?”

  王千刃瞥了他一眼,你想去,干嘛把问题抛给我,我可不想做挡箭牌。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随你。”

  贺拔势轻哼一声,收回眼神,往包间走去。

  王千刃哂笑,挺要面子。

  他又看向那四人,视线在谢玄和萧玉成身上停留一会,那两人坐一块,有点意思。

  和光与尤小五走后,花魁夜迟迟没有开始,萧玉成又同谢玄陷入尴尬的沉默。

  不一会儿,大堂里陡然出现喘息的声音,四面八方,此起彼伏。

  萧玉成心头一震,不会,这么开放?在大堂就玩起来了?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情形和他想象的略有不同。

  客人们闭上眼,身体仿佛定住,一动不动。他们或带着暧昧的笑容,或是释放后舒适的畅快。

  姑娘端来两杯酒,解释道:“此乃迷魂香。”

  一杯可入梦,梦里美景良宵、春光大好。

  喝下迷魂香,可梦见心爱之人,同她做极乐之事。或梦见一生中最深刻之事,重享那时的欢愉。

  未免客人当众做出不雅之事,大家都被定住身体。

  萧玉成犹豫片刻,饮下迷魂香,转瞬陷入梦境。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春日的庭院,起舞的柳絮,蛙鼓蝉鸣。

  他着一身玄色劲装,正在湖畔的柳树下练剑,铮铮清鸣。

  一阵清风吹过,漫天柳絮纷纷扬扬,他闭上眼睛,反手刺出数剑。无一剑落空,柳絮中断而落,飘在湖面,一只飞鸟点过,柳絮浸湿沉下。

  “好!”

  鼓掌声从树后传来。

  萧玉成顿住,他登时想起来,他见过这个场景,见过这棵柳树。

  在这儿,他同柳幽幽告白。

  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他走到柳树后,可是他不愿。

  柳幽幽为什么老是阴魂不散?做梦还不放过他!

  他啧了一声,转身欲走。

  啪。

  背后被轻轻一打,一颗梨子卷过草地,沾上青绿的草屑,滚到他脚边。

  他心中火燥,转身欲骂她。

  她从树后钻出,一阵强风拂过,漫天柳絮莺歌燕舞,迷花了他的眼,扰乱了他的心。

  那人穿着一身翠黄色的花裙,头上斜斜地插着簪子,

  她歪歪头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调笑。

  柳依依。

  她的脸色倏地一变,皱眉看他。

  “呆子,你怎么哭了?”

  萧玉成抽了抽鼻子,用力一抹眼睛,抹出一大片泪水。

  他低头看着手,这双手还没留下练剑的老茧和伤疤,他还是16岁的少年。

  柳幽幽还没有出现,他和柳依依还是打骂闹腾的青梅竹马。

  她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刚刚是不是打疼你了?”她伸出左手,递到他面前,“喏,我让你打回来。”

  她看着他疾步走近,以为他生气了,要狠狠揍她。吓得抱住头,然而他的脸在她眼里不断放大,他一把抱住她,压得她喘不过气。

  萧玉成死死抱紧她,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陈年旧事涌上他心头,不断在脑子里盘旋,他心里头闷闷的。

  他突然想到,那些年他立志要得道飞升,嫌弃跟在屁股后面的她,嫌弃仗着婚约不停骚扰的她,嫌弃练剑时围观打岔的她…

  可是,他早已习惯她的陪伴。

  或许,当年他喜欢过她。

  这份喜欢掩藏在少年人不知所谓的雄心壮志中,掩藏在羞怯敏感的自尊心中,一点点积压。越往下压,这份欢喜越难宣之于口。

  他以为她会一直在身后,哪怕她气愤离去,他也不怕,因为他会死命拉回她。

  但是,他没想到变心的居然是自己。

  柳幽幽出现的那一刻,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就像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所谓的志向抱负,所谓的家族责任,被他抛在脑后。

  一切化为镜花水月,好像被浸湿的柳絮,沉入湖底。

  他的眼里只剩下柳幽幽。

  柳依依失去颜色,变成失落在时代的默片。

  他挣扎过,试图扯住她,重新为她染上颜色。可是脑子里的那股劲,让他的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他不断重复着那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祈求她的原谅,他没这个资格。

  这次换他跟在她身后,哪怕她赶他,用梨核打他,他也不会离开。

  他的最后一声叹息消散于纷扬的柳絮中。

  “你到底在哪?”

  另一边,谢玄的梦境。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

  谢玄看着挺

  拔高耸的桃花树,瞳孔骤然睁大。

  嗔怒峰?

  不是?他喜欢和光?

  虽说谢家不禁这个,双生子心魔相同,喜欢上同一个人的事儿多了去了。

  但是,他怎么会喜欢她,又不像鲲鲲一样脑子有坑。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迷魂香梦到了她,就说明他确实有几分在意她。想到此,谢玄心里一阵反胃。

  他在桃花树下等了许久,也不见和光来。

  他在桃花树下绕了几圈,心想莫非要什么契机,她才会出现。

  他烦躁地跺跺脚,掏出桃子,啃了起来。桃核堆成小山丘,依旧不见和光的身影。

  谢玄呸了一声,吐掉最后一颗桃核,冷不丁觉得有些尿急。

  奇怪,修士怎么会尿急?

  两腿中间有些胀,他低头,惊恐地看到他那处越胀越大,越胀越大,衣袍凸起一大片。

  胀到极点,啪的一声,掉落在地。

  谢玄惊恐地大叫一声,怎么会断了!

  老子后半生的幸福!

  那物什滚了几圈,化成一只翠绿的八哥,扑腾啄他,嘴里喊着:和光——和光——

  紧接着它扇了他一巴掌,腾空而起,与他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它奸诈笑笑,仰头前倾,一股浓黄色的液体直直朝他嘴巴而来。

  滋——

  谢玄吓得到处乱窜,倏地想起和光的话。

  “我师兄养了一只鹦鹉,叫八哥。八哥喜欢在树上扑腾,喏,就是你头顶的位置。人有三急,何况是八哥呢。”

  淦。

  原来他在意的不是和光,而是当初嘴里的尿骚味!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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