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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第九章

  贾珂送完来客, 走回庭院,只见王怜花站在桥上, 红衣飘动,脸带微笑,其时夕阳在山, 西边天空晚霞如血,照得水面上万道金蛇, 金中带着几分赤色,仿佛这万道金蛇尽是负伤而行。

  贾珂看的有趣,先洗干净手,然后身形闪动,飞到王怜花身前, 将他一把捞起,放在肩上, 向卧室走去, 迈出一步, 想起卧室已经装饰成了新房模样, 只等着今晚的洞房花烛, 便改去一间厢房。

  王怜花笑骂道:“我又不是麻袋,你要抱就抱,把我抗在肩上算什么?”

  贾珂笑道:“你别急, 我这么做可是有原因的。”

  王怜花笑道:“什么原因?”

  贾珂笑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咱们就要拜堂成亲了,你有没有话要和我说?”

  王怜花心中好笑, 故意摇头,说道:“没有。”

  忽听得“啪”的一声,王怜花差点从贾珂身上跳下来,不服气地道:“你干嘛打我屁股?”

  贾珂义正辞严地道:“这一下是惩罚你没有话要对我说。”说话间,已经将王怜花衣服除掉,仍不放下他,手却使出一招一阳指,问道:“你现在有没有话要跟我说?”

  王怜花只希望他一阳指能快一点,心中很快乐,却苦着脸,惨兮兮地道:“有了!有了!”

  又听得“啪”的一声,王怜花气哼哼地道:“我都说有了,你为什么还要打我?”

  贾珂手又回去,正气凛然地道:“这一下是惩罚你出尔反尔,满嘴谎话。”

  王怜花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原来我说也是错,不说也是错,我不理你了!”然后动了一动,示意贾珂,他的一阳指招式已老。

  话音刚落,又响起“啪”的一声,王怜花倍感委屈,道:“你……你为什么还打我!”

  贾珂理直气壮地道:“这一下是惩罚你生得太好看了。”

  王怜花瞪大眼睛,想要生气,但是贾珂的一阳指已经变成了灵犀两指,他便气不起来,只好气哼哼地道:“我生得好看,你为什么还要惩罚我?”

  贾珂振振有词地道:“不是因为你生得好看,所以我要惩罚你,是我惩罚你以后,你实在好看,所以我才忍不住多惩

  罚你几下。”

  王怜花笑骂道:“呸!你不惩罚我,我更好看!”

  贾珂满脸遗憾地道:“可惜王公子看不见你现在多么好看,不然你以后一定也会赞成我常常惩罚你。”

  王怜花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想得好美,我只会赞成我常常惩罚你。”

  贾珂却不理他,假装恍然大悟,说道:“有办法了!”

  王怜花笑道:“什么的办法?让我来惩罚你的办法?”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当然是让王公子知道自己有多么好看的办法。”说着大步走到摆在梳妆台上的镜子前面。

  贾珂将王怜花换了个姿势,抱在怀里,笑道:“王公子,你回头看看,好不好?”

  王怜花将下颏搭在贾珂的肩头,闭着眼,道:“不好。”

  贾珂笑道:“怎么不好?”

  王怜花凑到贾珂耳边,轻声地道:“我情愿你像刚刚那样抗着我。”

  贾珂笑道:“原来你喜欢那个姿势?”

  王怜花在贾珂的耳朵上轻轻地咬了一口,道:“这样你的手至少还能空出来,难道你不知道现在最需要你的地方在哪里吗?”

  贾珂大笑,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我以为你会想要养精蓄锐呢。”

  王怜花大笑道:“你放心,今天晚上我绝对不会叫你失望的,但是现在,我想吃点饭前甜点。”

  贾珂格格笑道:“好啊,既然你想吃,我当然要喂你吃了,今天我怎么舍得让你失望。”说着脚已经移向床。

  过了许久,快乐渐渐复归平静。

  王怜花躺在贾珂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和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贾珂抚摸他的头发,柔声道:“时候还早,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王怜花摇了摇头,微笑道:“睡不着。”

  贾珂“嗯”了一声,紧紧抱住他,心中尽是幸福喜乐。

  忽然,王怜花叹了口气,道:“贾珂,我有点害怕。”

  贾珂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道:“害怕什么?”

  王怜花道:“不知道。”

  贾珂了然道:“我懂啦,你这是婚前恐惧症。”

  王怜花嗤笑道:“那是什么?”

  贾珂微笑道:“一种小毛病,有些人结婚之前,会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心中生出紧张、怀疑

  、害怕,严重一点的,甚至会想要逃婚。”

  王怜花笑道:“那些人里面肯定没有我,我早盼着和你拜堂成亲,和你洞房花烛了,难道你不知道?”他左思右想,始终想不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么——王云梦远在长沙,柴玉关远在关外,谁会来阻止他和贾珂成亲?于是他将心中隐隐的担忧放下,吻住贾珂,笑吟吟地道:“今天晚上,咱们早点回来。”

  金风楼虽然很大,但毕竟只是西湖上的一条画舫,一次只能接待六十余人,“活财神”将众儿女带来向贾珂恭贺,一来是向贾珂这位皇帝面前的红人示好,二来是让他们和其他贺客交交朋友,到得晚上,却只有他一个人去金风楼道贺。

  高立走下轿子,就见东北角上黑云渐渐聚集,遮盖住圆月,远处闷雷隐隐,看来这一晚多半会有大雨。

  金风楼上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来道贺的宾客聚在金风楼前面,几个穿着粉色衫子的少女守着金风楼,笑面迎人,伸手检查宾客的脸颊,宾客上船极慢,渐渐站成了两道长队,湖岸上摆着许多礼花,礼花前面都有人守着,显然是想要等着吉时到了,便点燃礼花庆祝。

  高立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每次杀人之前,都会紧张得不断流汗。

  这个毛病他到现在都没有改掉。

  高立走到宾客之中,好几个人和他打招呼,人人都称他一声朱老爷子,高立也笑呵呵地和他们打招呼,只是声音有点喑哑,偶尔还咳嗽一声,有人问起,他就学着“活财神”的声音,笑道:“下午吹着风了……咳咳……有点伤风……咳咳……咳咳……不碍事!”

  那几名粉衣少女不时看一眼天空,脸上隐有忧虑,显是担心夏天大雨一向说下就下,千万不要她们还没有检查完前来道贺的宾客,大雨就忽喇喇的洒下来了。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快了许多。

  过不多时,高立前面的人已经走上金风楼,粉衣少女站在前面,嫣然道:“朱老爷,请您过来。”

  高立咳嗽一声,道:“好,好!”便缓步向粉衣少女走过去,一共五六步的距离,他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忽然踩到了自己的衣角,只听得“扑通

  ”一声,众人齐声惊呼,眼睁睁地看着高立掉进了湖里。

  几乎同时,一个年轻人飞身一跃,跳入湖中,只听得哗啦声响,那年轻人双手已托着高立,湿淋淋地爬上湖岸,众人连忙上来帮忙。

  高立一到岸上,便跪在地上,用力咳嗽,还一个劲地往地上吐吐沫,众人见他头上脸上皆很干燥,只是一身衣服湿了,显是刚刚他掉进湖里,湖水不深,没有没过他的胸口。但是他却做出这样一副溺水的模样,多半是惊慌之下,忘了自己究竟有没有喝进湖水。众人心中均感好笑,只是碍于”活财神“的颜面,没人笑出声来,但是人人眼中尽是揶揄。

  那年轻人却是全身给湖水浸透了,发上脸上,水珠不断流下。三名仆人自金风楼下来,递给他二人毛巾和热水,那年轻人擦了擦头发脸上的湖水,道:“你们快扶朱老爷子上船,靠近岸边的湖水虽然不深,但他年事已高,受此惊吓,本就不好,何况晚上风凉,他浑身湿透,给这湖风一吹,怕是会着凉。”

  其中一个娃娃脸的仆人笑道:“是,张公子,请一起上船。”原来这年轻人是林如海的表侄,即林如海的姨母的孙子张康。

  贾珂和王怜花成亲的日子选的仓促,宁荣二府远在京城,来不及派人过来,贾珂的姑丈,即贾敏的丈夫林如海是姑苏人氏,时任扬州巡盐御史,扬州和杭州并不算远,林如海收到信后,想着他自己不好过来,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挑不出人来,便请张康代他前来道贺。

  张康也不客气,笑道:“多谢,多谢!”便与高立一起,走上金风楼。

  只听得一人道:“他能上去,我怎么不能上去?”

  张康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就见一个年轻人自人群中挤出来,站到一个粉衣少女身前,扬着下颏,手指自己,眉梢眼角,满是不耐烦。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倒算英俊,只是略显肥胖,衣着华贵,但一看便知是商贾人家出身。

  只听那粉衣少女微笑道:“薛公子,您是我们爷的亲戚,当然能上船了,但是凡事都得讲个先来后到,您说是不是?若非张公子浑身湿透,他当然也要等一会儿才能上船。”

  众人心道:“他姓薛,还是贾侯爷的亲戚?嗯,看来他是‘贾王史薛’中的薛家人了。”还有对薛家了解颇深的,寻思:“薛家都在金陵,今晚只有他一个人来,想来他应该是贾政夫人的胞妹的孩子。”

  那薛公子不耐烦地道:“嗯,他全身湿透,就不用再等,我要是全身湿透,是不是也不用再等了?”说着向四周吐了几口唾沫,道:“我全身也湿透了,我要上船,你还不让开?”

  那粉衣少女神色不动,看向旁边两个守卫,微笑道:“你们两位带薛公子去客栈更衣,今晚来的客人都是贵人,薛公子的衣服脏了,不仅他自己不舒服,更会碍着其他客人。”

  那两个守卫点一点头,便上前揽住薛公子的肩膀,薛公子只觉得浑身酸麻,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乖乖地被那守卫揽着去了对面的得月楼。

  戌时一刻,贾珂和王怜花骑着两匹赤红的马来到金风楼,吹锣打鼓,礼花齐放,贾珂坐在马上,侧头看向王怜花,就见王怜花也心有灵犀地向他看来,满天的礼花将黑沉沉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映在王怜花的脸上,他犹如明珠一般,熠熠生辉。

  贾珂向他一笑,跃下马来,牵着王怜花,走上金风楼。金风楼驶向湖心,悠悠丝竹之声中,王怜花压低声音道:“今晚居然要下雨!”声音中透着十足的气恼。

  贾珂知道他先前在湖岸上布置了不少礼花,预备隔段时间,就点燃一些,今晚若是下雨,那么他一番苦心,全都要白费了。贾珂有心想要哄他开心,轻声道:“那不好吗?要是一晚上都轰隆隆地打雷,那么无论你叫多大声,都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了。”

  王怜花一怔:“我为什么要叫?”问完了,登时明白贾珂的意思,脸上发热,用力捏了几下贾珂的手,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吉时已届,他二人步入大堂,众宾客齐声向他们恭贺,两人并肩而立,赞礼生朗声喝道:“拜天地!”

  贾珂和王怜花正要在红毯上拜倒,忽听得一人喝道:“且慢!”

  贾珂一怔,暗道:“我请的又不是神父,他又没问在场来宾有没有人反对,这他妈的怎么还会有人来搅局!”回过

  身来,就见一个锦袍年轻人自宾客席中站起身来,却是张康。

  众宾客一见有人来阻止别人拜堂,登时议论纷纷起来,这时可不比后世,没有那么多狗血电视剧,在场众人,个个都参加过不少婚事,亲眼见证两个男人拜堂成亲,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事情,没料到居然还有人来阻止他们。

  一时有人激动,有人气恼,有人开心,有人烦躁,人人随意想象,有人猜测张康是贾珂或者王怜花的秘密情人,有人猜测张康的姐妹是他二人之中的一人的秘密情人,有人知道张康和林如海的关系,猜测这是贾府对贾珂这桩婚事心存不满,便要张康前来搅黄婚事,还有人猜测张康这是晕船了,所以打断拜堂,要求返回岸边。

  贾珂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张兄有何指教?”

  张康踏上两步,站在红毯之上,道:“贾侯爷,我没有指教,只不过是奉命来阻止你和王怜花成婚。”

  话音刚落,贾珂就感到手上一痛,忙用手指轻轻在王怜花的手背上拍了拍,笑道:“好厉害,好威风,不知张兄是奉谁的命令,来阻止我和怜花成婚?”

  张康耸耸肩,道:“还能是谁的?我奉的是我林表舅的命令,也就是你林姑父的命令,而林表舅奉的却是令尊的命令!”

  贾珂笑道:“张兄撒谎也要打谱,两年前,皇上就亲笔给我和怜花赐了婚,家父早知道这件事,他老人家最是忠君爱国,怎么会违抗皇命,阻止我和怜花成婚?”

  张康道:“侯爷也知道皇命难违,如果贾二老爷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怎么敢来阻止你们成婚?”

  贾珂微笑道:“是么,不知是什么理由?”

  张康冷笑道:“只因你若与王怜花成婚,便是不孝不义,贾二老爷怎么能坐视不理!”

  众人听到“不孝不义”这四个字,皆是大惊失色,要知道古代以孝治理天下,一个人若是与这种评价扯上了关系,那当真就要身败名裂,前途尽毁了。

  众人先去瞧贾珂和王怜花,见贾珂面露微笑,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王怜花却冷着一张脸,一只手与贾珂相握,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似乎万千怒气萦绕于心,就宛若奔腾而下的洪水,很快便

  要喷涌出来,冲垮一切,吞噬一切。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又去瞧张康,见他满脸鄙夷神色,不由浮想联翩,暗道:“这王怜花是做了什么事情,竟会叫贾珂成为不孝不义的人?”

  众人又想:“贾珂听到这话,自当与王怜花先划清界限,日后查清楚真相,若是冤枉了他,再说其他的事。”想到这里,又去瞧贾珂和王怜花。

  哪想到贾珂却神色自若的向王怜花一笑,左手轻挥,两名粉衣少女搬来椅子,他拉着王怜花坐在椅上,揽住王怜花的肩头,翘着腿,竟似半点没将“不孝不义”这四个字放在心上,懒洋洋地道:“怎么不说了?别吞吞吐吐的,难道还要我给你扔点茶钱,你才肯继续说吗?”听他的语气,倒似把这位张家公子,当成了在茶馆里说故事的说书先生。

  忽听得“噗嗤”一声,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浙江巡抚的公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浙江巡抚看他一眼,眼中满是嗔怪,正想说话圆场,哪想到贾珂却竖起拇指,称赞道:“笑得好,咱们张公子就是嫌大家太过安静,场面太冷,他只能自己站在台上唱独角戏,才吞吞吐吐不肯继续讲,大家给我个面子,都笑几下,好给咱们张公子捧个场,好不好!”

  要知道众宾客中官职最高的浙江巡抚是正二品,贾珂这闽浙节度使却是从一品,浙江巡抚见到贾珂,也得客客气气,何况是其他人了。众人一听贾珂吩咐,连忙哄堂大笑,有的人担心自己笑的声音不够大,输给了别人,讨不了贾珂的好,更是使出吃奶的力气纵声大笑。

  一时笑声震天,这笑声不仅在金风楼的两层楼中回荡,连那些站在西湖岸边看礼花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人好奇心起,寻思:“船上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在拜堂成亲么,怎么笑成这样?”

  不说张康,便是贾珂,也从没经历过这被众人嘲笑的场面。

  张康站在红毯上,手脚发颤,热血涌上脑袋,几乎就要跳湖自尽。突然间眼前一花,张康只觉脸上一阵剧痛,他抬手摸脸,还没摸到,一股刺鼻的铁锈之味扑面而来,然后一滴滴滚烫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红毯之上。那震天的笑声不知不觉间

  已经停歇,张康侧头去看众人,就见人人瞪视着他,脸上满是惊愕和恐惧。

  张康心道不好,就听得一人微笑道:“是谁派你来的?”却是王怜花的声音。

  张康循声看去,就见王怜花坐在贾珂身旁,一手握着贾珂,另一只手食指竖起,一样东西在他的食指上飞速旋转。

  王怜花见他看了过来,微微一笑,手上那样东西如一朵红黄相间的云一般,轻飘飘落在红毯上,却是一张薄薄的沾满了鲜血的人皮|面具。

  原来先前王怜花见贾珂吩咐众宾客起哄大笑,知道他这是要用众人的嘲笑来压垮张康的精神,使他崩溃,无法再讲下去,即使他强撑着讲下去,也能给贾珂抓到很多破绽,以便诬陷他说的话都是自己瞎编的,这便是《孙子兵法》中的“不战而取人之兵”。

  王怜花坐在一旁,冷眼瞧着,见张康手脚发颤,冷汗直流,但是脸上却一点也没有变化,既没有涨红了脸,也没有惨白了脸,心中不由得暗暗生出疑窦。

  虽然王怜花自信在易容一道,绝没有人能胜过他,而就他所知,无论多么高超的易容手段,都可以通过揉捏的手法,来判断那是不是真正的皮肤。即使是人皮|面具,无论面具的模样再怎么逼真,也没法拥有活人的皮肤的温度,他安排人在船前挨个检查每位宾客的脸颊,对付想用易容手段混进船上的人,已是绰绰有余,这船上绝不可能有人易容。

  但是当时王怜花见到张康脸色古怪,还是怀疑张康这张脸是假的,便闪身到他面前,在他脸上一摸,果然摘下了一张面具。只可惜这张面具是用极为巧妙的手法粘在了张康的脸上,即使泡在水中,也不会脱落。王怜花一摸便知,要将这张面具摘下来,需要黑醋、陈年绍酒和精盐、热水、剪刀、小刀等物。他心下不耐,又急于告知众人,这人不是张康,便用手指划破了张康部分面颊,将这张面具硬生生地取了下来。

  张康沉默半晌,放下了手,道:“是夫人。”

  众宾客心道:“哪位夫人?”

  王怜花脸色一变,暗道:“她果然不肯让我得偿所愿,让我和贾珂成婚!”

  贾珂心道:“王云梦怎么会派人来阻止我和怜花

  成婚?难道她已经找到新的帮手,不需要我帮她对付快活王了?哈,那个新的帮手不会是那个假货花无缺!可是我最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为什么要来阻止我和怜花成婚?”

  他心念一动,又想:“难道‘花无缺’被人救走以后,就去找王云梦,向她哭诉我欺负了他?不对,不对,王云梦绝不会因为他这样一句哭诉就派人来阻止我和怜花成亲,毕竟我对她这个岳母还算尊敬,对她的儿子更是千依百顺,日后她要去对付快活王,不用怜花开口,我就会收拾东西跟他们一起去西域。我是她的女婿,对她来说,利远远大于弊。

  如果我是那假货,我要对付贾珂,就得先让武功极高的王怜花离开他。但是这事我自己不行,得找王云梦帮忙。我想要劝动王云梦阻拦我们成婚,好拆散我和怜花,我该当如何图谋呢?嗯,我要让王云梦认为,虽然贾珂面上对她还算恭敬,其实背地里对她极是鄙夷,并且常常向王怜花说她的坏话,离间他们的母子之情。

  王云梦性子本就多疑,如果她怀疑我说的话的真假,我只须提起,王怜花没有挚友,亲人也只有她一个,一旦王怜花和她那点可怜的母子之情也断绝了,那么王怜花就会只属于贾珂一人,和其他人再没有半点关系了。像贾珂这样喜欢事事尽在掌控之中的人,一个有母亲的老婆,和一个没有母亲,只有他的老婆,贾珂毫无疑问,会更加喜欢后者。

  何况王云梦作恶多端,仇家甚多,贾珂身居高位,名声清白,怎么能容忍王云梦活在世上,败坏自己的名声。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王怜花是王云梦的儿子?贾珂没法否认这一点,他没法亲手杀了你,但是他可不是那些只会用拳头的莽夫,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借刀杀人,谁知道他和快活王私下有没有联络?

  嗯,王云梦要是说:‘当年柴玉关在京城风生水起,就是因为贾珂才不得不抛下一切,狼狈不堪地逃去西域,以柴玉关的性子,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愿意和他联手?’那我只需问一句:‘夫人以为,柴玉关是恨你多一点,还是恨贾珂多一点?’王云梦听了这话,立刻就会下定决心,不能

  再留贾珂活在这世上。但是她清楚王怜花的武功有多高,对贾珂的爱又有多深,所以她要对贾珂下手,必须先拆散他们。

  如果贾珂听信了这人编的话,真和王怜花分开,嘿嘿,那么不出三天,贾珂就会死在床上。他死以后,‘花无缺’再搬来几个男人放在贾珂的尸身旁边,宣扬贾珂是死于马上风。到那时,名满天下的第一聪明人贾珂,只能沦为名满天下的第一荒唐鬼,遗臭万年了。后世再有人提起他,也只会如同提起西门庆一般,告诫众人,不可贪色,更不可多吃药,说不定还会有人写几本以他为主角的风俗小说,来警示世人,岂不乐哉?”

  这些推想说来话长,但在贾珂心中,不过是瞬息之间,便已想通。其实他这推想中的贾珂和他本人的性格并不相符,譬如他非但不喜欢事事尽在掌控之中,反而喜欢刺激,喜欢冒险,在真正爱上王怜花以前,最让他的兴奋的一刻,就是发现事情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也不希望王怜花只有他一个人,他一直很盼望王怜花能有疼他爱他的亲人,和他肝胆相交的朋友。

  可惜在很多人的心中,他似乎就是这种形象:老谋深算,冷酷无情,将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丁枫现在见到他都会害怕,便是因为丁枫一直坚信,当时原随云之所以会捡到贾珂,是因为贾珂早已经发现原随云就是蝙蝠公子,于是他用苦肉计迷惑原随云,好深入敌营,掌控原家的资产和秘密,之后再将原随云父子除掉,以便吞掉原家的资产。既然“花无缺”和王云梦关系密切,那么“花无缺”很可能会知道他的一些秘密,他很可能也是这样看他的。

  贾珂冷冷地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谎,真是好大的胆子!”向粉衣少女吩咐道:“折断他的四肢,堵住他的嘴,等过了今天,本官要好好审问,看看今天的事究竟是何人主使的!”

  粉衣少女应了一声,走到“张康”面前,伸手点住他的哑穴,然后葱管一般的纤纤玉指搭在张康的左手手肘处,当真好看极了。众人只听得“哒”的一声,随即“张康”浑身发抖,跪倒在地,左臂软绵绵的垂在身旁,显然他的左臂已经给粉衣少女那看起来

  连绣花针都拿不动的纤纤玉指折断了。

  众人不由得心惊胆战,又听得“哒哒哒”三声连响,“张康”已然四肢尽断。粉衣少女提着他的衣领,正要离开,忽听得琴音冷冷,出自湖中。

  夜晚游湖,舟上抚琴,实是常见的雅事,但是金风楼上多是朝廷命官,日落之前,贾珂就已经命官兵将西湖封住,不许其他画舫游船进入西湖。

  既然不许,这是哪来的琴音?

  贾珂和王怜花相顾一眼,站起身来,循声看去。

  这时天空已经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现出一道闪电,照得湖面一片明亮。但是闪电过后,天空愈发显得黑沉沉的,看不见月亮,湖面也漆黑一片。

  在这一团漆黑中,却有一盏孤灯,一叶孤舟,和一条朦胧的人影。

  这条小舟大概在四十丈之外,无风而动,缓缓飘来。

  王怜花听出他弹的是一曲《凤求凰》,目光一冷,微微笑道:“兄台既有雅兴游湖抚琴,何不上来喝一杯喜酒?”他说话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连小舟上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舟上人道:“你真要请我喝?”

  王怜花笑道:“在下可没这般吝啬,别说一杯喜酒,便是十杯喜酒,又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忽见远处出现了二十团绿色的火焰,在湖面上跳来跳去,宛若鬼火一般。

  王怜花笑容一滞,宾客之中,有几人胆子格外的小,看到这一幕,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

  舟上人道:“多谢,多谢,那么二十杯呢,你请不请?”

  王怜花正欲回答,就听舟上人道:“贾珂,你请不请我喝你的喜酒?”

  王怜花听到这句话,突然想起来,自这叶小舟出现以后,贾珂一句话也没有说过。王怜花斜眼向身旁的贾珂瞧了一眼,只见他怔怔望着湖面,脸色苍白,脸上露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神色,王怜花忽然发现,贾珂手心中一片冰冷,都是冷汗,低声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贾珂摇了摇头,嘴唇微微抖动,深吸口气,方道:“不、不认识。”

  王怜花见他模样,哪还看不出来,贾珂分明知道这人是谁,却不肯说。他皱起眉头,追问道:“他

  究竟是谁?”

  舟上人问道:“你想过我吗?”声音戚戚冷冷,透出一股化不开的哀愁。

  众人听到这话,不禁议论纷纷,猜测这人是贾珂的旧情人。

  王怜花眼见他满心期待的拜堂,已经毁于一旦,心中早就气愤非常,这时听见这人居然用一种旧情人的语气质问起贾珂,又想起贾珂明明认出这人是谁来,却不肯告诉自己,暗道:“你不是说过,你什么事都不会瞒我吗?”想到这里,愈发委屈起来,气恼道:“他是谁!”

  贾珂凝视着湖面,没有回答。

  舟上人问道:“你后悔过吗?”

  王怜花看向贾珂,冷笑道:“你怎么不回答?”忽然就被贾珂用手捂住了嘴。

  舟上人问道:“你从前总说我弹琴好听,我知道你今天成亲,特意前来,给你弹最后一曲。”

  说话间,孤舟已经靠近,灯光已经靠近。

  虽然仍然离着二十多丈的距离,但已经足以金风楼上的每个人看清灯下的人。

  只见白纱灯笼照映下,一个人正坐在舟上抚琴。

  这人穿着一身白衣,手若白玉,手下的琴是白的,琴下的桌子是白的,那一叶孤舟居然也是白的,正在缓缓的往下沉。

  那竟然是一条纸船。

  是那种头七的时候,焚化给死人的纸船。

  忽听得金风楼上有人惨叫一声,道:“鬼……是鬼啊!”

  这一声惨叫就好像打开了闸门一般,好些人都开始惨叫起来,惨叫声中,间或夹杂着“咚”“咚”之声,是有人晕倒在地的声音。

  王怜花也紧紧抓住贾珂的手。

  他终于明白贾珂为什么会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来。

  只因孤舟上的那人,是个很斯文,很秀气的少年。

  他竟然是原随云。

  已经死在灵鹫宫的原随云。

  王怜花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在安慰贾珂,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说道:“他是假的。”

  贾珂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道:“但是琴声却是真的,那是原随云的琴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节度使据考察,是总督一职,手中握有兵权,然后王子腾一开始就是京营节度使,其实四大家族真的非常牛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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