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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贾珂见黄药师怔怔出神, 神色甚是凄楚,心知他这是想起了冯蘅,静静地陪他坐了一会儿, 然后道:“药兄, 蓉儿和小鱼儿呢?”

  黄药师听到这话, 心中就很来气, 说道:“他俩早出去玩了, 算算时间, 得有五六天了。”后面那句“怎么,你找他们有事”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贾珂自言自语:“五六天?那应该没事。”

  黄药师闻言一惊, 只觉贾珂这句话竟似在说黄蓉会有危险, 一对精光闪亮的眸子直射在贾珂的脸上, 说道:“什么叫:‘那应该没事’?你把话说清楚!”

  贾珂伸手拍了拍黄药师的肩膀,说道:“你也别急,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昨天怜花在苏州遇见了一个小姑娘,自称小公子。她在苏州城外安排了一个圈套,用来对付无垢山庄的连夫人。待连夫人落入她的圈套以后, 怜花听到她跟手下说, 她这次来中原,是要邀请两个人过去做客, 一位是连夫人,另一位就是蓉儿。”

  黄药师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敢打他女儿的主意,霎时间怒不可遏,脸上犹似罩了一层严霜,森然道:“好,很好!这小公子是谁派来的?”他果然聪明, 听到贾珂说“她这次来中原,是要邀请两个人过去做客”,就猜到小公子十有八|九不是主谋。

  贾珂道:“唉,这我也不知道。当时小公子中了怜花的暗器,暗器入体以后,奇痒剧痛一日厉害过一日,除了我和怜花以外,天下间应该再没人能解开,所以他一时不慎,就让小公子逃跑了。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小公子是死是活。

  至于小公子那些手下,怜花倒是留下了他们,可惜他们都是小公子临时找来的帮手,对小公子的来历一概不知。如今我们只知道小公子是从西域过来的,真正打蓉儿主意的人,想来也在西域。

  好在听小公子的意思,那个打蓉儿主意的人,似乎只派了小公子来中原带连夫人和蓉儿去西域做客,倒没有派其他人来中原,协助小公子做这件事。”

  贾珂固然怀疑小公子仍和原著一般,在帮逍遥侯做事,只不过一来他没有小公子和逍遥侯来往的证据,二来逍遥侯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只怕没几个人听过他,因此他也不好冒然拿出原著剧情来误导黄药师。

  黄药师冷笑一声,说道:“只派了她自己一人?这小公子的武功很高吗?哼,就算她是千军万马,也未必就能来抢走黄某人的宝贝女儿,何况是她自己一人?”

  贾珂略一沉吟,说道:“我没和她打过交道,不过就怜花描述来看,小公子的武功实属平常,但是她诡计多端,奸诈狡猾,加上一身厉害的暗器毒药,和一张能把死人说话的嘴,可要比十个武功高手还厉害。”

  贾珂说完这话,见黄药师满脸不以为然,知道他自负聪慧过人,又有绝顶武功,半点也不把小公子这样武功寻常,全靠阴谋诡计来害人的阴险小人放在眼里。

  于是又道:“药兄,可不是我涨他人威风,灭自己人志气。蓉儿和小鱼儿虽然聪明,但是他俩和小公子相比,心不够狠,手不够辣,最重要的是,没有小公子那说宽衣解带就宽衣解带,说投怀送抱就投怀送抱的不择手段,若是真与小公子遇上,还真不一定谁能占据上风。”

  黄药师一下就听出重点,问道:“宽衣解带?投怀送抱?”

  贾珂见黄药师脸现古怪神色,知道他是将王怜花昨天遇见了小公子,和自己知道小公子会说宽衣解带就宽衣解带,说投怀送抱就投怀送抱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疑心昨天小公子对王怜花宽衣解带,投怀送抱了。

  贾珂想到小公子一丝|不挂地坐在王怜花腿上一事,心下一恼,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说道:“是啊!她剥光自己衣服的速度,比我剥开香蕉皮的速度还要快。试想一下,她剥光自己的衣服,扮成一个惨遭强盗抢劫的无助少女,逃到蓉儿和小鱼儿面前,泪眼婆娑地恳求他们救救自己。

  以蓉儿之智,也许会疑心这件事有诈,但即使如此,她也不会硬下心肠,对她不理不睬。到时蓉儿脱下自己的外衫,借她穿在身上,又见她浑身伤痕累累,就从怀中拿出金创药,要给她敷在伤口上。

  一旦蓉儿站在她身边,毫无防备地给她敷药,她只需摸一下蓉儿的手腕、耳垂、脖颈或者脸颊,让藏在指甲里的毒针刺破蓉儿的肌肤,蓉儿再聪明,再灵巧,又哪能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蓉儿既已落入小公子的手里,以小鱼儿对蓉儿的感情,自然不会抛下她独活,小公子大可以用蓉儿来威胁小鱼儿,比如对他说:‘你若是不服下这枚毒药,我就挖出你这娇滴滴的夫人的眼珠子来!’小鱼儿眼看她的匕首就抵在蓉儿的眼皮上面,除了服下毒药以外,哪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贾珂又说小鱼儿不会抛下黄蓉独活,又说“娇滴滴的夫人”,自然是出于他作为小鱼儿的兄弟,期盼黄药师早日同意小鱼儿和黄蓉成亲的一片私心。

  不过这一番假设,可不是贾珂凭空想象的。因为在原著里,小公子虽然奉逍遥侯之命,前来中原带走沈璧君,但是她见到沈璧君以后,见沈璧君的容貌远远胜于自己,就对沈璧君心怀妒忌,又担心逍遥侯见到沈璧君以后,会全然将自己置之脑后,因此几次想要夺走沈璧君的性命,以便沈璧君过世以后,她可以带着沈璧君的尸首回去复命。

  现在小公子奉某人之命,前来中原,拟将黄蓉和沈璧君带走。以黄蓉和沈璧君的美貌,小公子见到她二人以后,少不得也和原著一般,对她二人心生妒忌,不愿将她二人活着带回去。

  黄药师对女儿甚是了解,知道女儿向来骄纵任性,做事只凭自己喜好,半点也不在乎世俗之见,只是在情这一字上看不透,若是爱上了一个人,便甘愿委屈求全,放弃自我,也就是常言说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她若是爱上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人,那她自己也会跟着那人一起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偏偏她爱上的是一个出身于恶人谷,却性情纯善,行事仁义,嘴上总说要去害人,却绝不去做害人之事的人,因此她也跟着这人,做了一个行事仁义,热心助人的好姑娘。若是小公子真如贾珂所说,利用黄蓉和小鱼儿的善心来算计他们,谁能笃定他二人不会上当?

  黄药师脸色一变,情不自禁地担心起女儿的安危来,问道:“你确定小公子身上的暗器,除了你俩以外,再没人能化解了吗?”

  贾珂见黄药师没对自己说黄蓉是小鱼儿的夫人,提出什么异议来,心下暗暗好笑,知道黄药师虽然嘴上总是对小鱼儿大为嫌弃,其实心里早就把小鱼儿当成自己的女婿了,面上自然没有露出半点笑意,点了点头,说道:“至少中原再没有人能化解这暗器。

  即使西域有人能化解这暗器,我也向你保证,小公子一定化解不了,因为想要化解这暗器,需要极为深厚的内力,凭小公子那点微末道行,是绝不可能做到的。

  何况这暗器一旦发作,就是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酸痒剧痛,苦不堪言,小公子就算是铁打的人,从苏州到西域,这一路何止千里?她绝不可能撑得下来。

  直到现在,小公子都没来找怜花,我看她十有八|九已经死了,或者不能动了,她自己不足为虑,就怕那个打蓉儿主意的人,会再派第二个、第三个小公子来中原对付蓉儿。”

  黄药师听了这话,知道黄蓉眼下没有危险,便不再去想小公子,一声冷笑,说道:“嘿,他来才好!他若是不来,我去那里找他?”

  但他心中总不放心,当下打定主意,等女儿和小鱼儿回来,就要女儿待在自己身边,等自己抓住那个胆敢打女儿主意的畜生以后,再说其他的事情。

  贾珂笑道:“其实我这次过来,一是为了告诉蓉儿小公子的事,也好给她提个醒,往后可不要轻信别人,二是为了问小鱼儿,过段时间有没有空,陪我去一趟西域。若是那人能在我去西域之前,再派人过来就好了,到时我去西域,一并将他料理了就是,你也不必再走这一趟了。”

  黄药师“哦”了一声,问道:“你去西域做什么?”

  贾珂也不隐瞒,将皇帝派他去西域除掉柴玉关的来龙去脉,简略对黄药师说了,但于大家认为柴玉关已与西泥国“一品堂”狼狈为奸是他引导的一事,却只字不提,只说这件事可能是柴玉关与西泥国“一品堂”联手做下的。

  黄药师纵横江湖之时,柴玉关还没在江湖上闯出名气,后来黄药师厌倦了江湖的是是非非,寻了一处东海的小岛隐居,又过了好些年,柴玉关才以“万家生佛”的名号在江湖上闻名。

  柴玉关与王云梦以无敌和尚的《无敌宝鉴》为鱼饵,引诱江湖上无数高手上钩之时,黄药师的妻子都已逝世两年。黄药师在妻子过世之时,就发下心愿,要凭自己的聪明智慧,从《九阴真经》的下卷自创出上卷的内功心法,他一日不练成经中记载的武功,便一日不离桃花岛一步,自然无暇顾及《无敌宝鉴》。

  因此黄药师对柴玉关甚是陌生,只听说他和王云梦联手策划了衡山一役,网罗了不少武功高手的武学典籍。

  这时听贾珂说了柴玉关和西泥国的合作,黄药师不禁暗暗心惊,寻思:“难道那个打蓉儿主意的人,他这么做的目的,不是因为垂涎蓉儿的美貌,而是想要用蓉儿的性命,逼迫我对他俯首称臣,帮他做事?”

  黄药师言念及此,仰头向天,望着西方天边,缓缓说道:“既然柴玉关曾委派公孙止帮他四处搜寻美女,这个小公子,很有可能也是柴玉关的手下。”

  贾珂耸了耸肩,说道:“怜花问小公子,是谁派她过来的时候,小公子确实是这么回答他的。但是依我之见,柴玉关既已有公孙止帮他搜罗天下美女,还有一个不男不女的色使和公孙止打交道,哪还需要再派小公子做这件事呢?

  何况小公子最爱撒谎骗人,既然她一口咬定,派她过来的人是柴玉关,那么这人十有八|九不是柴玉关,而是一个和柴玉关素有仇怨的人。只是这人是谁,眼下我也想不出来,须得等那人再派人过来,咱们顺藤摸瓜,查清楚他的身份,亦或是我去西域之时,先找出柴玉关的仇人,再挨个查清楚,除此以为,再没有第三种办法了。”

  黄药师心知贾珂说的有理,可是这也不能打消他心中的担忧。即使那个打黄蓉主意的人,不是柴玉关,但是谁说天下间只有柴玉关一人,能和西泥国合作?谁说天下间只有柴玉关一人,能利用别人至亲至爱之人的性命,胁迫人家给他做事?

  黄药师虽然聪明,但不通俗务,他这辈子都没有查过案子,倘若那个打黄蓉主意的人,见小公子失败,又派了一个手下过来,黄药师自会欣然迎战。倘若那人见小公子失败,不由得心生怯意,不敢再派人过来,那黄药师可就不一定能查出那人的身份来了。

  黄药师略一沉吟,心想若论查案,只怕无人能出贾珂之右,反正他总会去西域,若是他能帮我查出那人的身份,那我只需找过去,将他一家老小,都杀得干干净净,可要省下我不少力气!

  于是说道:“我有个老朋友,你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姓欧阳,单名一个锋字,江湖人称‘西毒’。他家世代居住于西域昆仑白驼山,以他在江湖上的威名,想来即使他没和柴玉关打过交道,也一定和西方魔教打过交道,他想要调查柴玉关曾经与谁结过仇,总比你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要容易许多。

  我和他虽已二十多年没见过面,但彼此之间,总算有点微末的交情,到时你去西域,若是需要找他帮忙,大可以拿我名帖,上门拜见,他虽不一定会帮你的忙,但绝不会将你拒之门外。”

  贾珂笑着道谢,心中却想:“欧阳锋素来心狠手辣,不顾念旧情,对自己的大哥,能送上一顶绿帽子。对多年的老对手,你也好,洪七公也好,一灯大师也好,他想出对付你们的办法,总是要多卑鄙,有多卑鄙,要多无耻,有多无耻,没有半点武学宗师的骄傲。

  若是他和西方魔教没有来往,我找他帮忙,他或许还能帮上一二。但是欧阳家既然世代居住于昆仑白驼山,欧阳锋的武功又如此了得,西方魔教怎会对他这样一块肥肉不理不睬?我去找他寻求帮助,岂不相当于自投罗网?除非我能说动欧阳克去杀柴玉关,否则欧阳锋这座大佛,我这小庙只怕装他不下。”

  贾珂离开香雪园后,回到节度使府,王怜花居然还没回来。

  贾珂带了十几本公文回来,见王怜花不在,索性先去书房处理公务。他走进书桌,来到那张紫檀木的书桌前面,就见左首放着的砚台里的墨,是今天刚研磨的,笔架上挂着的一支毛笔的笔尖也是湿的,显然是有人适才在这里写过字。

  会在这里读书写字的人,除了贾珂,就只有王怜花了。

  贾珂心中一奇,寻思:“我还当怜花急着上街去买凤冠霞帔呢,原来他先在书房里消磨了一会儿时间,才出门的啊。”

  贾珂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将公文放在桌上,他自己在桌前坐下,拿起一本公文,读了起来。

  直到带回来的公务都处理完了,王怜花居然还没回来,贾珂走到窗前,向外眺望一眼。此刻太阳西沉,映得西方天空血似的红,山峰处却是黑沉沉的,想来晚上会有一场暴雨。

  贾珂心想:“这夕阳既照着杭州,也照着西域,接下来这场西域之行,势必凶险无比,死伤无数,但愿我方流的血少,彼方流的血多。”

  这场西域之行,虽然是贾珂挑起来的,但贾珂这么做,也只是觉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如今柴玉关挖了这么完美的一个坑,把他自己埋了进去,他不在这件事上借题发挥,实在太过可惜。这才顺势而为,帮柴玉关编了一个故事,挑动江湖和皇帝一起对柴玉关出手。

  其实贾珂对柴玉关的现状知之甚少,对西方魔教这样一个在西域经营上百年的庞然大物,更是一无所知,哪怕贾珂自信,只要他和王怜花在一起,定能在西域所向披靡,但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畏惧不安。

  贾珂出神半晌,忽然觉得一阵困倦,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见王怜花还没回来,于是伸了个懒腰,走去卧室,掀开床帐,躺在床上小憩。

  迷迷糊糊之间,贾珂忽然回到了绝情谷,他站在公孙止的那间丹房里面,但见王怜花站在他的面前,背朝着他,面向王云梦。贾珂看不见王怜花的脸,隐约看见王云梦坐在椅子上,微微含笑,望着王怜花,嘴唇微动,神情举止间似有一副一切都有恃无恐的模样。

  贾珂只觉这一幕分外眼熟,他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是了!当时王云梦就是这样和王怜花说了几句话,他和王云梦离得实在太远,而王云梦说话的声音又实在太轻,因此王云梦说的这几句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王怜花却不知为何,立刻下定决心,要和王云梦单独聊一聊,于是不等他答应,就点住了他的昏睡穴。

  贾珂想到这里,连忙凝神去听王云梦说话。只可惜那时他就没有听清楚王云梦说话,现在他身处梦境,就算他再全神贯注,又怎么可能听清楚,王云梦究竟说了什么?

  贾珂听了两遍,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向王怜花望了一眼,然后试图抬起脚来,走到王怜花面前,想要看清楚王怜花当时的神情。

  只可惜他的双脚就好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不论他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没法挪动一下。

  贾珂很快便发现,不止他的双脚没法挪动一下,其实他的脑袋、脖颈、肩膀、双臂……他的整个身体,都没法挪动一下。就好像他穿越到了他过去的身体里,但是这具身体里,不止有他现在的灵魂,还有他过去的灵魂,因此身体只听他过去的灵魂的操控,却不听他现在的灵魂的操控似的。

  贾珂尝试几下,见没有效果,便放弃去控制身体。

  他凝视着王怜花的背影,眼前的情景,再一次回到王云梦开口说话的时候。

  只见王云梦望着王怜花,嫣然一笑,嘴唇微动,说了一句话,然后隔了一会儿,又说了一句话。

  便在此时,王怜花的身子颤了一颤。

  王怜花这一下颤抖,动作轻微非常,委实难以察觉。

  贾珂当时就没有发现他这一下颤抖,现在贾珂双目凝视着他的背影,这才发现他这一下几不可察的动作。

  贾珂心下一怔,寻思:“王云梦当时究竟说了什么话?怜花何以听到她的话以后,身子突然颤了一下?”突然间灵光一闪,想起自己醒过来后,王怜花跟自己说过不少王云梦对他的冷嘲热讽,暗想:“难道王云梦这时候就对怜花冷嘲热讽,大肆辱骂了?

  难怪他的肩膀会颤了一颤,料来他一定没有想到,他妈妈会突然开口骂他。难怪他会自作主张地点住我的昏睡穴,因为他妈妈说他事事都要看我的眼色,不像是个男人啊!”

  贾珂想到这里,心中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望着王怜花的背影,真想走上前去,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王云梦说的话狗屁不通,他实在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只可惜他现在一动也不能动,只得凝望了王怜花半晌,然后看向王云梦的嘴唇,试图将她说话时嘴唇的动作,牢牢铭记于心,也好醒来以后,找个精通唇语的人,向他请教,王云梦究竟对王怜花说了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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