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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开学会一舍室友

  上回?讲到, 珍卿在?后园水池边,跟胖妈讲一个道理,没料到三哥就在?红叶石楠后面的泳池里。

  陆三哥啥时候回?的谢公?馆, 她真?的一点不知道啊。

  她前两天下午来这玩儿,都顺便瞅一眼泳池里有没得人?,只一回?没检查,这就崴了泥了。

  胖妈也有点惊慌, 原地挨蹭一会儿, 抱着珍卿吃完的瓜皮, 还是回?到小楼里面。

  珍卿心里也七上八下, 脑袋里转过好多头绪,最后都化成沮丧的叹息。

  三哥固然很有魅力, 她心里也确实有一点好感。

  可她又不是傻白甜,也没打算做任性的恋爱脑——她在?陆三哥身上,也没想额外得到什么。

  所以?, 她现在?到底在?怕个啥呢。

  哎,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还是先回?去吧。

  珍卿回?到小洋楼,正遇到胖妈吊着脸从楼下来。

  她跟珍卿嗡声翁气地说:“五小姐,三少爷正找你, 你快去吧。”

  珍卿好容易平复的心, 立时间又提起来, 忙压着声音问:“三哥, 是不是教训你了?”

  胖妈一副郁愤之态, 但是她嘴上了几下, 终究没有透露陆三哥跟她谈了什么。

  看来,胖妈虽对大房不以?为?然,对陆三哥还是有敬畏心的, 要不然,不会是这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然后又哼了一声,说:“五小姐,三少爷不叫我服侍你了,说以?后叫金妈服侍你。”说着重重地跺着脚,走下了楼梯。

  珍卿看她走下去,悻悻站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走上二楼走廊,这时就听?到有交响音乐的静。

  这交响乐变化多端,一会儿管乐器,一会儿弦乐器,时而沉郁,时而细腻,起起伏伏的——正合了珍卿此时惴惴的心情。

  走到乐声最近的地方?,发现陆三哥的门开着。

  她站在?门口?探头向里看,心里正在?忐忑,听?见陆三哥在?里面,朗朗的声音说了一句“五妹进来”。

  珍卿握着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珍卿这还是头一回?,进入陆三哥的房间,这房里的装潢陈设,整个是一种暗色调。

  中式的桌柜是红木的,西式

  的沙发是黑色的,眼睛能看见的窗帘,全是绿色的丝绒。

  房间里的不同区域,都用简单的木制结构隔开。

  南边有一个典雅的四季屏风,屏风旁的四脚高凳上,放置着一个大喇叭花似的留声机。

  很有腔调的西洋交响乐,就从那铜色的大喇叭里,惬意地流淌出来——昭示着主人?与众不同的品味。

  珍卿对西洋交响乐,真?是一点研究都没有,从头到尾,都觉得这音乐很陌生——从前完全没有听?过。

  她正在?胡乱想着,陆三哥从北边,大约是卧室的地方?走来,将擦头发的白色毛巾,随意搭在?一个衣架上。

  他见珍卿在?瞅留声机,就笑?着跟她说:“这里面播放的是西洋乐曲,《罗密欧与朱丽叶》幻想序曲。有没有想听?的曲子,三哥帮你找一找。”

  陆三哥半干的短头发,东倒西歪地卧在?他头上,上身穿一件白衬衣,扣得并不整齐——晃亮的日光映在?他身上。

  他的笑?容亲切而温煦,像个十几岁的大男孩子。

  陆浩云暗暗纳罕,这小女孩儿神情静谧,眼睛黑亮亮地看着他,全不见一点紧张局促。

  他觉得这小孩儿身上,真?是很有奇异之处。

  刚才在?泳池边的事,虽然他没有明白跟她说破。

  但寻常的女孩子,背后论?人?是非,恰被当?事人?听?见,要么是忐忑不安,要么是急于解释。

  一般不会像她这样若无其事吧。

  刚才胖妈在?他面前,都有点缩手缩脚,不大自在?的样子。她反倒是不派坦然。

  陆浩云回?想着刚才,在?泳池边听?到的话,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心里蓦然发了一阵软,生出一种奇妙的亲切感。

  他说不出怎么来的,但是好像觉得,这孩子可以?陪他聊一聊天。

  陆浩云揽着珍卿,把她拉到小客厅坐下,问起她在?老家的一些事。

  他那淡淡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她的身上,慢慢地审视着这个小女孩儿。

  这孩子在?谢公?馆养了两个月,气色总算好了不少——但好像也没长?多少肉。

  珍卿这么近被他盯着看,面上还不露端倪,心里却真?有点局促。

  陆三哥问她:“上启明学

  校之前,一直在?杜家的族学吗?”

  珍卿看着眼前的桌子说道:“不是,我从五岁开始,跟随一位匡先生习国学,十岁匡先生辞馆,我才到杜家族学。”

  陆三哥点一点头,若有所思?,和蔼地问:“很喜欢匡先生吗?”

  珍卿果断地点头:“匡先生学问好,人?也和气,教了我很知识,还教了很多道理。”

  他们正在?随意聊着天,金妈在?外面说:“三少爷,您吩咐的蛋糕切好了。”

  陆三哥起身开门,金妈端着放蛋糕的餐盘,放在?厅里的小餐桌上,她就又从房里出去了。

  陆三哥招呼珍卿坐下,亲自帮她把刀叉摆好,跟她说:“这是冠生园的蛋糕,很不错的,你尝尝看。”

  这蛋糕只用一个小盘装着,盘中是黄色暄软的一小块,珍卿使着刀叉,切下一点吃。

  她细细地咀嚼着,味道还是挺鲜香的,甜度也没到发腻的程度。

  虽然觉得味道还可以?,但小小吃几口?,也就不想吃了。

  陆三哥取了一份报纸看,看见珍卿放下刀叉,诧异地问:“不好吃吗?”

  珍卿不太好意思?:“我吃了西瓜,不太饿。”

  刚才在?游泳池旁边,半拉西瓜,她快给它吃完了,而且大概是体?质的原因,她从小不喜欢吃甜食。

  陆三哥摸了一把额头,突然想起来似的:“是听?见你一直在?吃东西。”

  他轻轻笑?了一声,忽然笑?睨着珍卿问:“依五妹你觉得,那些小报上的女士,我喜欢哪一种类型?”

  很随意的聊家常的语气,谈论?的却是哥哥的感情问题,珍卿觉得自己?好难啊。

  珍卿在?脑中急想,要不要稀里马哈地混过去?想一想又觉得不好,这明摆着是糊弄三哥。

  糊弄一下他,他会包容她吗?

  珍卿思?前想后,觉得有点无所谓,于是就试探性地说:“你喜欢薛小姐那样的,喜欢有学识、有教养的大家闺秀。”

  陆浩云瞬间眼眸一深,嘴唇抿了一抿,手搭在?她脖子上问:“五妹,这你又是怎么分析的?”

  珍卿感受着捏她脖子的手,分明没怎么用力,觉得不至于生命危险,然后小声地说:

  “三哥,你不是跟她交往过吗?你不

  喜欢她那样的,怎么会跟她交往?”

  伟大的领袖曾经?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那都是耍流氓。

  这陆三哥虽然挺有个性,但基本上还不像一个流氓。

  所以?,可以?大胆地推理,陆三哥喜欢薛小姐,才跟人?家认真?交往。

  陆三哥拿过烟盒来,拿火柴把烟点燃,淡淡地问珍卿:“上回?去医院,我跟姐姐的话,你在?外面听?见了?”

  珍卿顿时一懵,这都过去多久了,她前一阵子忙着画图,早把这事抛之脑后,说到去医院,感觉像很久之前的事。

  但陆三哥的表情,有点明明暗暗的,她有一种直觉,他大概想起什么不快的事。

  她就老老实实地点头:“听?见了。”

  陆三哥神情一转,低头莞尔一笑?:“想来也是,你在?外面打喷嚏,我们都得很清楚,我们说话,想必你也听?见了。”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告诫珍卿不要乱说话,也没向她一个小女孩儿,特意解释什么。

  珍卿觑着陆三哥,他的神情淡淡的,但这种淡漠之间,隐约还有别的情绪。

  珍卿有点看不懂。

  看来,他跟那位薛小姐的过往,真?是像雾像雨又像风,让人?琢磨不透啊。

  陆三哥像摸心爱的宠物一样,把珍卿的脑袋摩挲两下,吐出一口?烟,又问她:“你那觉得,薛小姐肚子里的胎儿,跟我有没有关系?”

  珍卿有点无语,薛小姐肚子里的孩子,跟你有没有关系,最有数的难道不该是你?!

  她还是个未成年啊!她在?学校,连胎儿是怎么形成的,都还没有学到,怎么能回?答胎儿是谁的这么高深的问题?

  珍卿小心观觑他的神情,陆三哥虽然自己?提的这问题,但提起来心情又像不太好。

  珍卿琢磨一下,谨慎地回?答道:“我觉得不是。”

  陆三哥背往后靠一下,又摸一把她的头,问:“怎么分析的呢?”

  珍卿爪子揉一把脸,绞尽脑汁地想依据,然后很光棍地说:

  “不是一年多前就没交往嘛,除非她肚子里揣的是哪吒,要不然早该生出来啦!”

  陆三哥顿了一下,拿眼睛睨着她,忽然把头一仰,他就朗声大笑?起来。

  他声

  音清润而开阔,笑?得也放肆而鲜活,珍卿也随着他意思?地笑?一下。

  他好像笑?点很低似的,顾自笑?了好一会儿,终于停下笑?声,抽了半截的香烟,用力地摁在?烟灰缸里。

  他看了珍卿一瞬,很柔地说一句:“小妹,谢谢你。”

  最近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法放肆地笑?出来。

  他抱着她的脑袋,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

  珍卿都被他亲懵了。

  他见过陆三哥,跟吴二姐和陆sì姐,有这样亲密的互,跟她还是继兄妹的相?处模式。

  珍卿知道,陆三哥这样吻她的头发,就是兄长?对小妹的亲昵,没有其他的意思?。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他对她的认同感,大概不觉间加深了。

  之后,陆三哥跟珍卿交代,杜爸和后妈还有吴大哥,再过一个礼拜就回?来。

  等全家人?都聚齐了,就把她从学校接出来,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

  还有就是胖妈言行越界,必须给她一个教训,若改过了还回?珍卿身边,若不能改过,以?后就是金妈服侍她。

  到开学前的这天晚上,陆三哥给了珍卿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个通信地址。

  他嘱咐她,在?圣音女中若遇到麻烦事,可以?打电话或写信找他,既便他不在?海宁,也会有人?帮她处理的。

  珍卿慎重地收好这个纸条,想着遇到麻烦事,这就多了一个求助的方?向,真?好。

  第?二天要去上学,陆三哥又借了朋友的汽车,拉着珍卿和她的行李,往圣音女中去报到。

  陆三哥把珍卿送到学校,陪她看了一看宿舍,就离开学校去忙工作了。剩下的事都由封管家和金妈处置好。

  来到宿舍里面,金妈帮着珍卿在?收拾东西。

  忽见珍卿也开始帮着忙活,赶紧按着她坐下:“五小姐,你坐下歇着,金妈给你收拾得理理顺顺的,你安生坐着别操心。”

  珍卿瞅瞅寝室另外一边,三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个拿着扇子悠悠扇风,一个拿着水杯喝水。

  还有一个颇为?冷漠的女孩儿,坐在?最西面靠窗的椅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书看。

  舍友们的家长?——只有两位太太,在?这宿舍里巡视一番,不免对宿

  舍环境指指说说的。

  她们一边指说着,一边催促老妈子更加卖力干活。

  站着的两位女同学,她们穿戴打扮得很讲究,珍卿好像又回?到十三岁时,要上启明学校的那一天。

  那一天在?杜太爷的要求下,她打扮得特别素净,不免惹出一些风波。

  这一回?头天入学,她就特别戴了玉押发、珍珠项链,手腕上还有玉镯子。

  连金妈也特意给她做脸。

  她一边忙活着摆置东西,还一会儿问一声:“五小姐,你要不要喝水”“五小姐,你要不要扇风”。

  总之一定要让别人?看在?眼里,觉得她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娇小姐。

  不同于上启明学校头一天,珍卿被小学同学围着质问。

  这宿舍里的三个同学,其中两个都挺热情和气的,主上来跟珍卿打招呼,然后每个人?挨着自报家门。

  有个叫唐兆云的,生得丰腴妩媚,打扮得也很入时。

  她父亲是洋行的经?理,言语举都挺洋气的。

  她看起来是惯于社交的,说起话来大方?得体?,热情而不失分寸,给人?的印象很亲热。

  有一个叫曹汉娜的,生得娇小玲珑,说话也是温温柔柔。

  她父亲是做进口?洋糖生意的,她们一家都皈依天主教,是德国天主教会的会友。

  这个圣音女中,就是德国天主教会,通过向会友募集资金创办起来的。

  珍卿听?曹汉娜这么说,觉得在?圣音女中这个教会学校,她应该算是地头蛇了吧。

  曹汉娜看起来温柔款款,但珍卿觉得她还算活泼外向,跟她们聊天没一会儿功夫,曹汉娜抱着珍卿膀子黏糊:

  “珍卿,你国语讲得真?好,我在?德国出生的,九岁才回?到国内,好不容易讲好春州土话,现在?又叫我讲国语,当?真?是为?难死我。

  “以?后你教我讲国语,我教你学德语,好不好?”

  那唐兆云也不甘人?后,抱着珍卿和曹汉娜大笑?说:

  “不如我们三个一道,组一个语言研究会,珍卿教大家学国语,汉娜教德语,我在?英国住过好多年,我可以?教大家学英语。”

  说着大家都笑?起来,这三个舍友之间,说得热火朝天,还真?有点一见如故

  的意思?。

  连家长?们也来打趣说:“有道是白头如新,倾盖如故,难得你们这么投缘,倒不如给你们设个香坛,叫你们三个拈香叩头,义结金兰,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说得一屋子人?都笑?,还引得隔壁人?来询问,有什么可笑?的事,你们笑?得把屋顶都快掀开了。

  笑?笑?闹闹好一阵,唐兆云就很亲密地问珍卿:“珍卿,刚才送你来的先生,是你哥哥吗?”

  珍卿想起她跟三哥不同姓,解释起来,未免牵扯许多家庭隐秘——她没兴趣让她的家事,被人?放在?嘴边议论?

  她干脆跟她们说:

  “他是我表哥,我借住在?他家里。我父亲是海宁大学教授。”

  唐兆云双眼冒光,捧着脸说:“你表哥长?得真?英俊,风度也太迷人?了。他定婚了没有?”

  珍卿就照实说,陆三哥已经?订过婚了。

  唐兆云缠着珍卿,打听?陆三哥的事,珍卿以?才来海宁为?由,说不清楚这位表哥的事。

  正给珍卿铺床的金妈,就迷惑地看珍卿一眼,搞不清她为?啥这么说。

  海宁谢公?馆势头越来越好,海宁人?谁不知道?

  金妈不晓得“狐假虎威”这个词,却晓得什么叫“拉大旗做虎皮”。

  只要说出谢公?馆的名头,谁都会高看五小姐一眼的。虽然搞不清五小姐怎么想的,但金妈也没有吭声。

  这寝室里还有一个女生,没跟大家主打招呼,存在?感非常低。

  珍卿她们说话时,她像遗世独立的兰花,一直捧着一本书看,不受喧嚣的人?声影响。

  她们三个人?一道过去问她,她才从书里抬起头,轻轻淡淡地说一句:“我叫施祥生,常州人?。”

  唐兆云就问她家做什么生意,施祥生才答了一句:“跟人?合开搪瓷厂。”

  她们的寝室,一共住了五个人?。

  后来,一个叫梁玉芝的女生姗姗来迟。

  梁玉芝是刚从鲁州来的,鲁州跟珍卿的老家禹州,就是邻省,方?言都很像。

  这梁玉芝才从鲁州来,普通话很不灵光。跟其他室友沟通很艰难。

  她跟珍卿倒是交流得顺利些,。

  梁玉芝从此以?后,就看珍卿格外亲切,出入总爱

  扯着珍卿一块儿。

  等大家都收拾好了,封管家和金妈也走了。珍卿才有闲隙,好好打量这间宿舍。

  这一间挺大的宿舍里,放了三张双层床铺,六个旧黄木的小斗柜子,还有六张黄漆桌子,并一些椅子书柜。

  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然而意料之中的是,寝室里没有卫生间。

  他们这宿舍楼,是三层楼房的建筑,宿舍楼外有个公?共厕所,就是那种并列的地坑。

  晚上宿舍楼一锁门,大家都要用自带的马桶了——而且这马桶,都要放在?室内的啊。

  试想一下,小小的房间里,一溜摆开五个马桶。

  马桶盖一打开,各具特色的尿骚味儿,屎臭味儿,涌入你的鼻子里——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嗷!

  住一个房间的舍友,肯定各有脾气个性,集体?生活不那么容易。

  但总的来说,目前看来,还没有发现无理取闹的那种。

  但她跟杜太爷混过十来年,那她跟谁都能相?处。有无理取闹得也不怕。

  杜太爷作为?睢县有名的奇葩,在?旧式的伦理道德中,他也是个不三不四的人?。

  但他也绝不是个新式人?。

  什么人?都跟他相?处不好,只有珍卿这个孙女,安生都他过了十来年。

  在?杜太爷手下混十年,她是忍功大成,日子怎么着都能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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