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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张艳双在炕上奶孩子,黄家驹站在炕下等待,过了一会儿,他急了,说:我要走了!”

  张艳双说:“走,谁拦着你了?”

  黄家驹渴望似的说:“给我抱抱他再走。”

  张艳双说:“没看见他在吃奶?”

  黄家驹笑道:“我抱抱再给他吃嘛。”

  张艳双对狗狗说:“看你爸爸多烦人,连顿饭都不让人吃安生,去,让他抱抱你。”把狗狗交给黄家驹,黄家驹接过手,小心仔细地抱好,笑着吻狗狗的脸蛋,狗狗哭了。张成民送给他的小黑狗在地上绕着他的两脚跑。

  张艳双说:“他还没吃饱,快给我。”

  黄家驹说:“待会儿再吃。”轻摇狗狗,狗狗哭得更厉害,地上脚边,小黑狗跑得更欢更快。

  黄家驹轻轻颠动狗狗,哄道:“噢噢,别哭别哭,等会儿再吃,等爸爸上了班再吃。男子汉嘛,要有忍饥耐饿的精神,噢……”

  张艳双说:“快给我,你正吃着吃着忽然不让你吃了,行吗?给我!”

  黄家驹只得把狗狗交给张艳双,松口气说:“脾气不好,要教他能吃苦耐劳。”

  张艳双催他道:“你快走。”

  黄家驹说:“好,走。”指点狗狗说:“我告诉你,下次我抱你再哭,我,我,我非抱到底不可。”低头看见小黑狗仰头看他,弯腰抱起,抚摸着说:“对,这也是狗狗。对,狗狗,咱们去上班,上班喽。”

  张艳双说:“哎哎,别带走它,狗狗还要跟它玩儿呢!”

  黄家驹无可奈何地说:“好好!”把小黑狗塞到张艳双怀里说:“去,你也吃奶,哥俩一块吃,你妈两奶头,一边一个。”

  张艳双笑了,抚摸着小黑狗,眼瞟黄家驹说:“你爸爸馋了,吃不着了!你快走,还磨蹭什么?”

  黄家驹从张艳双怀里抱来小黑狗,凑兴道:“狗狗,咱们走,妈妈不要我们了!走噢!”

  小黑狗半大了,在张广泰房门里里外外蹿蹦撒欢。

  东间房里,曲彦芳把长得白胖的狗狗交给王玉珍,张广泰站在炕前笑眯眯看重孙。曲彦芳问王玉珍道:“我什么时候来抱回去?”

  王玉珍说:“我给送过去。”

  曲彦芳说:“哎哟,你可别去送了。你这大年纪,他乱蹦乱跳,你抱得住他?”

  王玉珍说:“哎呀,成民成才不都是我抱大的?碰坏哪个了?”

  曲彦芳笑道:“你那是什么时候?艳双还是我抱大的呢?”

  张广泰说:“我和你妈一起去送。放心,我抱着。”

  曲彦芳说:“早点啊,他脾气不好,到该吃的时候,晚一刻都不干。”

  王玉珍说:“行,你忙你的去。”

  曲彦芳走了。张广泰搓搓手、拍拍手,要抱狗狗,招道:“来,狗狗,给太爷爷抱抱。”

  王玉珍烦道:“啊呀,烦不烦人?我刚接到手,你就要抱抱。”

  张广泰说:“我教他走路。”上了炕,倚墙坐下,拍拍手:“来,狗狗!”

  小黑狗“噌”一下跳上炕,向张广泰摇尾巴。张广泰摸摸它说:“对,来,狗狗骑大马!快,给我呀!”

  王玉珍说:“又拿狗当马骑,别把他摔了!”

  张广泰说:“不会,有太爷爷保驾呢,来,狗狗!”

  王玉珍抱着狗狗偎上炕,张广泰抱过去,先两手拉着狗狗的两只小手,让他站起来,拉着他一步步在炕上走,口里念叨:“走,走,一,二,一……”

  王玉珍说:“你小心他的小胳膊,抻了,我扒你的皮!”

  张广泰对狗狗笑道:“啊呀!狗狗,听见没有?啊?太奶奶要扒我的皮喽,噢,太爷爷可怜噢!这可怎么办噢!啊?狗狗说不让!对不对?……哎,狗狗说不让!就是不让,狗狗是太爷爷的保卫员!啊……”

  小黑狗变成大黑狗了,半人高,寸步不离在张广泰家院里跑来跑去,狗狗到哪它跟到哪。张广泰在一边幸福地看着,甜蜜地微笑着,看了一阵,走来抱起狗狗说:“走,咱去看看自立大伯回来没有?该回来了!”

  一辆小汽车行驶在公路上,车里坐着黄家驹和岳自立。岳自立像变了个人,衣着、气质、装束都别有一番派头。相形之下,黄家驹总有点儿难言的猥琐。

  黄家驹说:“四年,一眨眼,你成了。”

  岳自立说:“成什么了?我还是我,依然故我。”

  黄家驹说:“哎,大学生了!大柳树头一个,把你分配到哪了?”

  岳自立说:“我要求回咱大柳树。”

  黄家驹吃惊地叫道:“真的?”

  岳自立说:“想来想去,还是应该回大柳树……”

  黄家驹说:“对,大柳树现在今非昔比了,回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岳自立说:“不看我也知道,联合肉类加工厂!现在北方也重视乡镇企业了。几年前,人家江南搞的时候,北方还嘲笑人家。广东不说了,就说无锡、常州、镇江、扬州那些城郊的纺织业,城里‘蛇蜕皮’,退下来的机械、钱,都落在乡镇企业了。几年工夫,人家城乡全上去了。北方是晚了一步,不过人家积累的经验,对我们也有用,当然他们也走过些弯路,运河水污染得厉害,发展过程中的问题。”

  黄家驹说:“我们没有问题。”

  岳自立说:“得了,有问题你也不知道。你的经济管理散乱,漏洞很多。”

  黄家驹问道:“是吗?”

  岳自立说:“农工分家,就是大问题。我学的是经济管理,大柳树要发展,必须是农工商联合体,分兵把口,必然矛盾百出。因为有广泰老爷子坐镇,有问题也没人说,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最后必然人们当面不说,背后民怨沸腾。”

  黄家驹说:“对,我就沸腾了。”

  岳自立笑了,问道:“你沸腾什么?”

  黄家驹说:“我要搞商,他就是不让。”

  岳自立说:“他不同意肯定有他的道理,也许你还没想到。至少,他是从全村考虑的。”

  黄家驹说:“我不是从全村考虑的?”

  岳自立说:“也许是,但他可能考虑得比你更有深层次。譬如,你加工厂赚了钱,工人有了工资,年终再和全村一样分配红利,农民呢?你搞了商业,也得有人进去,他们拿工资,年终分红利有没有他们的份?这些账,装在他心里,他不知道怎么解决,干脆不解决,搞农工商联合体,可以化解一些基本矛盾。”

  黄家驹说:“这些我也想到了,可是他不听我的,要是听我的,现在大柳树从工厂到家庭早统一电气化了。好啊,你回来了,我们和老爷子来点儿真格的!不能全依着他!他是快死的人了,当然不着急,我们的日子可刚开始。”

  在老地主李文江的房子也就是张成民家的门前聚满人。小汽车停下了,黄家驹和岳自立下了车,提着装满生活用具的网袋和行李,张成民从门里迎出来,岳自立忙上前向他鞠躬,两人亲热地握手,不觉间竟拥抱在一起了。

  岳自立向张广泰请安道:“爷爷,我回来了。”

  张广泰应道:“好好。”抱起狗狗对他说:“看看你的侄子,狗狗。”

  岳自立接过狗狗抱在怀里说:“不认得大伯?”

  狗狗爬向张广泰。

  张广泰接过狗狗说:“哎,怎么不问大伯好?”

  张成民拉岳自立进了家,李秀英看看岳自立,歪头流泪。

  张成民笑着向岳自立解释说:“你妈是悲喜交集。你……决心回大柳树?”岳自立说:“你们在哪,我到哪。”

  张成民也流泪了。

  张广泰一家从老到小一共十口全聚在张家,张广泰怀抱狗狗和王玉珍老两口坐炕头,依次是男人:张成民、张成才、岳自立、黄家驹,对面是女人:李秀英、曲彦芳、张艳双。人多炕小,炕外接张方桌,两边放凳子。

  张广泰发表“定场诗”说:“自立回来了,全家欢,我张广泰,在这个家里,就剩下一件心事了——给自立找个姑娘成亲。呃,就一切满意了。好了,哪个要喝酒,自己倒,我少喝一点儿。”

  黄家驹忙给张广泰斟酒,有意挑话头说:“爷爷,外头你还有什么心事?”

  张广泰说:“外头的心事多着呢。今天全家喜,不说外头的事。”

  黄家驹说:“自立哥大学毕业,有学问,得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工作。”

  张广泰说:“是得安排个合适的工作,可是怎么安排?学校有成民,加工厂有你。农业上有我……你们都说说,把他安排到哪合适?”

  黄家驹说:“爷爷,我们得给他安排个英雄有用武之地。”

  张广泰问道:“安排在哪里?”

  黄家驹说:“要有这片用武之地,首先大柳树要进一步大发展。”

  张广泰问:“怎么大发展?”

  黄家驹说:“要全村在党的统一领导下,成立个农工商联合公司。”

  张广泰好像没听清楚,问道:“什么公司?”

  黄家驹正经说:“农工商联合公司。”

  张广泰仍不懂似的问道:“你说说,怎么个联合公司?”

  黄家驹说:“你看,我们现在,村里,农是农,工是工,商还没有——将来一定要搞。农也好,工也好,都是大柳树的人,可是出力和所得不一样,这就不公道了。应该全村农工商一体,劳动和所得,要合情合理。农业上,年轻力壮的,能出大力吃大苦的,多劳多得;在工厂里的,那心灵手巧,能改进设备赚钱多的,工资之外,按贡献给奖励;学校,学生除了在家吃饭,校服、书本、学杂费,全由公司供给;老弱病残,不能低人一等,还要比壮劳力的收入略高一点儿,因为他们需要照顾,照顾不是空话。譬如李七奶奶,虽说有了罗二贤和曹娴娟,难道不该有她一份养老金?她也为大柳树出了力啊!你说对不对?你和我奶奶也都该有一份?天柱大伯,有贵大伯,眼看着一天天要老了,能说你们老了,就该等死了,啥也没有份?对不对?”

  张广泰思谋说:“呃,这个……”

  黄家驹说:“爷爷,你说,你们这一代出过力的老人,该不该享几天清福了?”

  张广泰动脑筋了,说:“呃……”

  黄家驹说:“所以我说,您哪,这党支书,别干了,让位,给我,我干。我支书兼着农工商联合公司的董事长,我哥,当公司的总经理,联合加工厂那边,合同上写的我是副总,那不能改,我还兼着。怎么样?啊?”

  张艳双笑道:“哟,那大柳树村成了咱家的了。等狗狗长大了,也接他爹的班!”

  深夜。张广泰卧在炕头陷入深深的沉思。窗外月亮将落,万籁俱寂,他仍不能入睡。

  第二天,党支委会在学校里进行。张广泰声音咽涩地说:“你们几位也许想不到,我也没想到,可是,事到头不自由!今天,我向支部委员会正式提出来,我,该离开支书这把椅子了。人哪,要明白事理,先得明白自己。我是老了,不行了,赶不上形势了,该叫年轻人上来了,想想看嘛,我都是当太爷爷的人了,还蹦什么?下代人都起来了,我在这儿坐着,挡他们的道?”

  曹天柱、曹有贵、曹大禄、李七嫂子等支委们简直不明白老支书怎么这等诚恳而坚决地要求退位,他们目瞪口呆,只有黄家驹面有喜色。

  张广泰说:“我从老村长曲国经手里接过了支书,有你们几位帮着,干了这些年,我退下去,有个要求,你们得答应。”

  曹大禄问道:“什么要求?”

  张广泰说:“这个支书啊,是党的个芝麻官儿,可这个芝麻官又不是个清闲差事。村里大事小情,活人吃饭,死人入土,什么都得管。以后,大柳树得发展,农业、工业、商业,都要搞,发展起来,支书要管的事就更多了,特别是监督钱财账目。监督这个责任,非同小可啊!我知道这当中的利害,所以,我要求,这把椅子,我张广泰退了,可是我张广泰家的人,谁也不许坐,和我张家有亲戚关系的,也不许他坐。这个,你们不要大眼瞪小眼,这是我张广泰为我张家人负责任,我就这个要求。就这样,再没别的话了。”说罢,站起身,对支委们深深一鞠躬。

  黄家驹失望和恼怒一齐袭上心头,却不敢表现出来。

  李七嫂子心酸地说:“唉,张师傅,你算明白到家了!是啊,家驹的话,我听着,心里琢磨,他说得对呀!我也该辞了。可不是,我从十八岁来到大柳树,二十岁守寡,风风火火,一辈子了!眼看着孩子们一茬一茬长起来,该下场了。”

  支委们空气沉闷。

  黄家驹回到家便躺上炕。张艳双见状问道:“怎么了?”

  黄家驹说:“说不出来,心里堵得慌。”

  张艳双说:“堵什么?”

  黄家驹说:“爷爷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

  张艳双说:“他可不糊涂,怎么了?”

  黄家驹说:“前日我们在家说得好好的,他退位,我接支书。可是今天,他退是宣布退了,咳,又来了个条件,说不许张家人接他的班,这不明摆着不让我接吗?”

  张艳双问道:“谁接了?”

  黄家驹说:“曹天柱。曹天柱倒是个不缺心眼的人,可是他没有当支书的水平啊!李七奶奶也辞了,换上了罗二贤,那才是接班呢。”

  李七嫂子双手空空,失失落落地站在大柳树村街头东张西望,张广泰领着狗狗和黑狗迎面走来。李七嫂子迎上去,蹲下身,拉住狗狗道:“狗狗,叫老奶奶!”

  狗狗爽朗地叫声:“老奶奶。”

  李七嫂子高兴地叫道:“啊呀我的小宝贝蛋子嗳!”抱起狗狗,亲两口说:“张师傅,您可真是个福人!”

  张广泰说:“什么福?劳碌命!唉,辞了支书,这两天,心里一下清亮了,早该辞了它。”

  李七嫂子说:“可我心里怎么乱糟糟呢?”

  张广泰笑道:“你是闲不得的人。”

  李七嫂子勉强地露出个笑。

  李七嫂子回到家,灶下锅上忙做饭。曹娴娟下工回来放下锄说:“奶奶,你歇着,我来。”

  李七嫂子停了手,盯着曹娴娟发呆。

  曹娴娟被看毛了,问道:“奶奶,怎么了?”

  李七嫂子招手说:“娴娟,你过来。”

  曹娴娟凑到她面前问道:“什么事奶奶?”

  李七嫂子压低声问道:“有了没有?”

  曹娴娟不知所以地问道:“有什么?”

  李七嫂子说:“嗨,肚子里,有了没?”

  曹娴娟娇声叫道:“奶奶!”

  李七嫂子说:“你看人家张广泰师傅,领着重孙子满街溜达,你们都一个多月了,还不给我一个?”

  曹娴娟用头顶着推她,羞娇地叫道:“奶奶,奶奶,奶奶,上炕坐着去!”

  李七嫂子说:“我坐不住,你们抓紧时间,给我快点儿!”

  张成民家里。岳自立屏息静听老夫子成民和他妈妈李秀英对他的教诲。成民说:“黄家驹是个人才,可是不成熟,冒失,你是哥哥,管他,怕管不住,不管他,你有失责任。”

  李秀英说:“他想当支书,你爷爷不让,他一定不高兴。”

  成民说:“是啊,这农工商董事长、总经理,就是原来村长的角色,听他在家说的,是要你们俩担任,按照你爷爷的意思,这不好。你该担个参谋性质的虚衔,在管理方面给他出出主意,帮扶着他。你看我的意见怎么样?”

  岳自立说:“他应该在知识方面提高。”

  成民说:“对。”

  岳自立进了曲国经的老房,进门,见黄家驹躺在炕上,上前问道:“怎么了?”

  张艳双说:“哥,你看看,埋怨爷爷不让他当支书。”出门走了。

  岳自立说:“不让当不当呗,还落个清闲呢,起来!”

  黄家驹问:“干啥?”

  岳自立说:“研究研究根据地。”

  黄家驹说:“瞎忙活!”

  岳自立笑道:“你不是雄心壮志冲云天吗?怎么变成瞎忙活了?”

  黄家驹皱眉问道:“老爷子腰里别的什么牌?”

  岳自立说:“我看他是要保他的晚节,为保这张牌,他首先得保我们不栽跟头。”

  黄家驹生气了,说:“我们用他保!”

  岳自立说:“差不多。”

  黄家驹不明白,抬头问:“呃?”

  岳自立说:“你轻看了大柳树的未来了。”

  黄家驹又问一声:“呃?”

  岳自立说:“以前,这点我也认识不足,回来一听一看,再一想,实际问题一摆,才明白,我们都有点儿轻狂,不识数,大而化之。”

  黄家驹忽地坐起问道:“你说什么?”

  岳自立反问他:“你不信?”

  黄家驹说:“你说,我怎么轻狂?”

  岳自立说:“别的不说,就说我们已经干下的,上金龙山矿、放羊、联合加工厂,这都是找出路找上手的,不是有预见有计划进行的,基本上是东一榔头西一杠子,撞到什么是什么。”

  黄家驹说:“那时候只能那样。”

  岳自立说:“说对了,那时候只能那样。可现在,时候不同了,人也不同了,现在是改革开放,我们都长大成人了,还那么撞?”

  黄家驹说:“我们不是在这安下根据地了吗?”

  岳自立问他道:“你怎么在这经营这片根据地?”

  黄家驹说:“农工商,齐上!大上!”

  岳自立说:“内部的劳力、财务调整,外部的市场需求、产品更新、超前分析市场、科学尖端、发展方向,一大堆问题,没有战略眼光,还靠撞着什么是什么,行吗?这片根据地非丢不可,说不定还要全村进行万里长征逃荒要饭吃呢。以后,市场经济,谁领先,谁有竞争力,谁才能生存。我们这方面,还是小农眼光。”说着重重摇头。

  黄家驹说:“我哪想那么多。”

  岳自立说:“所以,局限性。”

  黄家驹问:“什么局限性?”

  岳自立说:“知识,缺乏这方面的知识能力。譬如,我们只在大柳树?不能往城里发展?能光靠几个推销员占领市场?在城里租间房子开个门脸就是占领市场啦?还有,我们可以赚些钱,是图个越赚越多,家家躺在票子上睡觉?还是建设精神文明?怎么建设?从哪里着手?都要同时进行!”

  黄家驹说:“照你这么要求,我干不了。”

  岳自立说:“你不干还行?非叫你干不可。”

  黄家驹说:“那我怎么办?”

  岳自立说:“学习。”

  黄家驹说:“学什么?怎么学?”

  岳自立说:“回来以后我就想和你谈,你应该去深造。”

  黄家驹问:“上哪?”

  岳自立说:“科技大学。”

  黄家驹犹豫了,喃喃道:“科技大学?我这点儿文化,进得去?”

  岳自立说:“进得去。告诉你,我交女朋友了,是同学,她父亲是个农学家,华侨,在加拿大,想在国内搞农科,建科技大棚,搞立体农业。我们大柳树,有土地,有劳力,有一帮知青哥们儿,条件都具备。我们是有灯无火,你就去借这个火把来,把这盏灯点上。去,我给你写封信,叫我女朋友帮你,或者上大学,或者上加拿大,跟她父亲直接学。你的意见呢?”

  黄家驹高兴地决然道:“去!”

  张广泰扛着狗狗,站在“新新居”前犹豫一阵,把狗狗放在怀里抱着,上坡,过厦下,大黑狗像总统保镖先探路一样先蹿进了“新新居”房里。阴暗中响起一声惊叫。当张广泰走进门时,黄吉顺和黄小芹父女俩躲在角落,战战兢兢。张广泰揉揉眼问道:“有人吗?”

  黄吉顺疑惑地问道:“谁呀?”

  张广泰说:“我。”

  黄小芹叫道:“师傅?!”

  张广泰说:“小芹也在这儿?”

  黄小芹说:“回来看看我爹。”

  黄吉顺问道:“是广泰大哥?”

  张广泰说:“是我,没听出来?”

  黄吉顺说:“啊哟,多年没说话了,怎能听出来?”

  狗狗匍在张广泰肩头不敢抬头。

  黄小芹说:“师傅,你坐,我给您烧水。”

  张广泰说:“不用,你看着狗狗。”把狗狗交与小芹。

  狗狗不认小芹。张广泰说:“哎,奶奶抱抱,去。”

  黄小芹问道:“师傅,我师娘好吗?”

  张广泰自己搬凳坐下说:“还那样。”

  黄吉顺说:“广泰大哥,你是到我家来的?”

  张广泰说:“这是什么话?不是到你家,这是谁家?”

  黄吉顺说:“我觉着,你不应该到我家来?”

  张广泰说:“为什么?”

  黄吉顺说:“现在你是何等样人啊!嗬!肯进我的门?”

  张广泰笑说:“噢,我攀不上你这高门头啊?”

  黄小芹说:“师傅,你别和他生气。爹,我师傅肯进门来,你还不好好说话!”

  黄吉顺说:“我说的是实话。他肯进我的门,我能不好好说话?如今他是多大的势力,多大的名气,我是什么样?冬蛰的蛤蟆!”

  张广泰说:“行了,黄吉顺,别不知足了,你看你,有女儿在眼前伺候着,外孙当上了加工厂的头号代表,又是大柳树工商联合公司的董事长,又上了大学深造,还有你的重外孙,也是你的好命啊!”

  黄吉顺说:“是好命!好来好去,都好在你身边去了,我有什么?”

  张广泰说:“也可以好到你身边呀!”

  黄吉顺说:“哼!当初,我不到这儿来,现在我也好了。”

  张广泰说:“你还说当初啊?别说了!今儿我来告诉你,家驹要去上大学了,弄不好还要出国呢,这也有你一份福啊。另者,我把狗狗送来给你看看,也叫他认个门儿,以后还要叫他来看你!”

  黄小芹把狗狗抱到黄吉顺面前说:“你看看!挺结实的。”

  黄吉顺伸手抱狗狗,狗狗害怕往后躲。小芹说:“啊呀,都出去说话,这屋里黑咕隆咚,吓了孩子。”

  张广泰说:“好啊,出去!”他们出屋到了厦下一张破桌边,黄小芹搬来凳子。两人坐定后,黄吉顺感慨地说:“不是屋里黑呀,是没有烟火!当初,卖馄饨那时节,锅上灶下,烟雾蒸腾,看不见人,也觉着亮堂!”

  黄小芹说:“又是当初,又是当初!还有脸说!”放下狗狗,上灶开火。

  黄吉顺抱起狗狗,看着看着,老泪流下来。点点头说:“广泰大哥,我和你商量商量。”

  张广泰问他:“商量什么?”

  黄吉顺说:“我搬回大柳树去住,你看,行不?”

  张广泰说:“你搬回大柳树去住?干什么?想跟当董事长的外孙沾光?”

  黄吉顺叹口气说:“张广泰,你不要一点儿不讲人情啊,于凤兰死了以后,我是决心不见快跑,那个东西!可气可恨!可是,他到底还是我的血脉啊!就是他不当什么董事长,是个平头百姓,我也想看见他!”

  小芹端来酒菜说:“师傅,你别和他生气了。”开了收音机,顿时响起音乐。小芹继续说:“你们多年没见面了,今天喝一杯。”

  张广泰拿起酒瓶看一看说:“嗬,二锅头?”

  黄吉顺说:“这还是我一九五八年藏下的,最后一瓶了。”

  张广泰说:“我可不信你,最后一瓶?”

  黄吉顺说:“你算算,一九五八年到现在,多少年了?这瓶二锅头值老钱了!”张广泰开了酒瓶,先给黄吉顺斟满杯,自己也斟满,两人开始喝起来。

  张广泰说:“黄吉顺,你上大柳树,这房子怎么办呢?横竖不能扛着去?”

  黄吉顺说:“房子,我可以卖给你们呀!”

  张广泰说:“这倒是个办法,正好我们的农工商公司要往城里发展,可以在这里安个门面。来,喝!”

  黄吉顺说:“好啊!这里的地理条件多好!城里市区,大路边,寸土寸金的地方!”

  张广泰说:“你就别王婆卖瓜了,说,若是真卖,你要多少钱?”

  黄吉顺说:“这!你是明白人,这地点,这房子,这大马路……”

  张广泰说:“行了行了,说说,要多少钱?”

  黄吉顺伸出手,岔开五指说:“至少你们得给我这个数!”

  张广泰问:“这是多少?”

  黄吉顺说:“五千。”

  张广泰惊道:“五千?你可真敢说!”摇头。

  黄吉顺说:“五千是便宜了你们,因为我和大柳树熟悉,才说五千,换了别人,至少得给我七千!我还不一定卖给他呢!”

  张广泰说:“你算了,这房子我还不知道?根本不值五千。”

  黄吉顺说:“不值五千?这么好的房子!瞧这门窗框架,再说这梁柱材料,不值五千?哼!你给多少?”

  张广泰伸出两个指头。

  黄吉顺鄙夷地说:“两千?你这是打家劫舍!不成!”

  张广泰说:“不成拉倒,五千我们不要。咱们喝酒。”

  黄吉顺说:“好,看在你张广泰面上,我让一步,四千五!”

  张广泰说:“我也看在你黄吉顺的面上,给你添一点儿,两千三!”

  黄吉顺叫板似的狠心咬牙说:“四千!再少一个子儿也不卖!”

  张广泰说:“不卖你就留着,两千三,多一个子儿也不要!”

  黄吉顺说:“那那那,那不是等于我白送给大柳树了?”

  张广泰说:“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白送,大柳树村或许还会宽待你!”

  黄吉顺来气了,叫道:“什么?宽大我?我是你们的囚犯?宽大我?”

  张广泰笑道:“我说宽待你!你怎么耳朵聋了?”

  黄吉顺低头沉思。

  张广泰说:“唉!黄吉顺!你这个人啊……”

  收音机传出歌声:“……谁说认识你是命运的错?谁说认识你是命运的折磨……”

  黄吉顺说:“嗳,我说广泰大哥,咱俩,不管怎么说,是亲戚哪!亲戚得有亲戚的情分,你怎么胳膊肘不往亲戚拐,往公家拐啊?”

  张广泰说:“嗳,我说黄吉顺老弟啊,我是共产党员哪!共产党员只往公家拐,不往亲戚拐!这叫立党为公!”

  黄吉顺说:“咱俩老想不到一块儿去!”

  张广泰笑道:“可不是嘛。”

  月光洒满大地,张广泰有点儿醉意了,一手领着狗狗,后面跟着大黑狗,脚步踉跄,嘴里哼着:“……谁说认识你是命运的错?谁说认识你是命运的折磨……”

  岳自立回到家,见李秀英正在和曹天柱聊天。岳自立招呼道:“大爷爷,您来了。”

  李秀英说:“大爷爷等你半天了。”

  岳自立问道:“什么事?”

  曹天柱未开口先叹气说:“自立呀,你说,大爷爷我这个老农民,当个支部书记,都不知怎么抓挠,还能监督联合公司那么一摊子事儿?”

  岳自立说:“能。”

  曹天柱愁苦地说:“叫我怎么能啊?又是农,又是工,又是商。”

  岳自立说:“你学,学会监督。”

  曹天柱说:“我怎么学?谁教我?”

  岳自立说:“我教。”

  曹天柱说:“噢,那太好了。难吗?”

  岳自立说:“不难。只要有心学,什么都不难。”

  曹天柱说:“可是我老了啊!”

  岳自立说:“大爷爷,在国外,人家八十多岁的老人还上大学呢。”

  曹天柱说:“是吗?那,我叫支委们一起,你教我们,好不好。”

  岳自立说:“可以,当然可以。我还想,给村里的插队青年和我们自己的小伙子姑娘们,组织个科技学习班,教他们都学会些科技知识。”

  曹天柱说:“那叫党员们都参加不好吗?”

  岳自立说:“当然好。谁愿来谁来。我们要把大柳树搞成个科技村。大爷爷,将来,科盲是无法生存的。我已经下决心了,从科学技术到企业管理,全面提高我们村的水平。”

  曹天柱说:“对对对对对,水涨船高,大家都会了,我监督起来也容易,是不是?”

  岳自立说:“对。那么,我们组织个夜校?白天我爹教小学,晚上,我教大学?”

  曹天柱说:“就这么办!”

  大柳树村小学门旁挂上块白底黑字油漆长牌:“大柳树村农工商联合公司科学技术企业管理夜校”。

  夜。学校里灯火明亮,课桌前挤满了知青和村里的男女青年,门外窗外挤满了人。张广泰抱着狗狗站在人墙后,向里望,有人挤他,回头看,是李七嫂子,他笑道:“你也来了?”

  李七嫂子说:“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

  张广泰说:“当年,咱们就没想到这个!”

  李七嫂子说:“有人做就行了。”

  教室里。岳自立叫道:“大家安静啦,今天我们开学,第一课,从理论概念讲起,第一个概念——”在黑板上写下“科学是什么”五个字。松语文学www.songyuwenxue.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