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三章 终有一老

  宫中的夜，格外的黑，在没有宫灯的偏僻宫殿里，越是如此，云楚月侧眸看了看身后几个还在议论纷纷的小宫女，眼中情绪复杂。</p>

  身边，荷蕊有些不解的看着云楚月，她想了想，才与荷蕊道：“一个人战战兢兢的时间久了，却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心绪难平，便会受不住。”</p>

  “受不住了，做出什么事情来，便都在情理之中了。”贤妃嘴上不说，可是她清楚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她的儿子能够成为皇帝。</p>

  而如今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她会在新皇登基之日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便也在情理之中了。</p>

  只是……</p>

  云楚月摇摇头，“景王不会对贤太妃做什么的，他刚刚登基，笼络人心为主，若此刻真的为了一个嬷嬷就对先帝嫔妃大动干戈，只怕会引起朝堂官员们的惶恐。”</p>

  贤太妃虽然此时做的太过狠毒，可到底是先帝的妃子，又育有一子，皇帝即便是不看在先帝的份上，也应该看在如今的成王的份上，饶了贤太妃才是。</p>

  如此，才能够让朝中官员看到，如今的皇帝有一副宽宏的胸怀。</p>

  “如此，那嬷嬷岂不是白白死了？”荷蕊感叹着那嬷嬷的惨死，云楚月心中却一片冰冷，这吃人的皇宫之中，不知埋没了多少的人命。</p>

  在那些权贵眼中，一个小小的嬷嬷又有什么要紧，若死这一人能够得天下安宁，皇帝也好还是朝中官员也好，都不会在乎的。</p>

  况且……她垂下眼眸，眼中神色戚戚：“这件事情，只怕会成为宫中的一件密辛，前朝官员不会知晓，即便知晓了，也不会大张旗鼓以此事来挑起事端的。”</p>

  如今天下稍微安稳一些，北方的明王还未抓到，是朝廷眼线最为头疼之事，大臣也好皇帝也罢，都不会把这么一个小小的嬷嬷的事情摆上台面的。</p>

  说到底，在他们眼中，一个嬷嬷死了而已，与路边的蝼蚁被踩死，没什么两样。</p>

  荷蕊惊讶，却也明白自家小姐说的是对的，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死了一个奴才而已，谁又会为了一个奴才而小题大做呢！</p>

  两人一路往太皇太后的寝宫而去，眼瞧着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树梢上的乌鸦歪着脑袋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叫喊声，极为渗人。</p>

  云楚月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才迈入了太皇太后的寝宫。</p>

  院子里，燃着宫灯，几个小宫女正在点燃屋檐下的灯笼，火光一个一个的亮起来，照亮了眼前的寝宫。</p>

  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一转头便瞧见了站在宫门口的云楚月，忙上前道：“姑娘总算是来了！太皇太后一整日都不爽利，若喊太医来，必然要将脉案记录在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p>

  新皇刚刚登基，若此时太皇太后生病，必然会引起大臣们的议论。</p>

  皇帝登基太皇太后便病重这样的传闻，到时候不知要被演绎成什么样的稀奇故事了。</p>

  云楚月自是明白人言可畏这句话的，不等嬷嬷再多说什么，已经微微一福身，颔首道：“楚月知晓，张嬷嬷，您前头带路吧！”</p>

  张嬷嬷连连应下，带着云楚月入了内室，内室之中檀香味飘飘荡荡，缭绕在房间之中。</p>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佛龛，佛龛里供奉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果，这些瓜果一日三换，以至于时时刻刻都是最新鲜的模样，瓜果的清香伴随着檀香的淡淡香味，混合成一种特殊的味道。</p>

  皇太后寝宫之中独有的味道！</p>

  云楚月进入内室的时候，皇太后正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的说着些什么，仔细去听，才知是佛经。</p>

  云楚月并未出声打扰皇太后，只是静静的守在佛龛前，耐心的等待着，只等皇太后一席话说罢，睁开眼睛，她这才上前给皇太后请安。</p>

  “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福泽万年，青春永驻。”云楚月恭顺的说着，太皇太后由着她上前搀扶起身，笑着摇摇头，点着云楚月的眉心，笑着道：“云丫头真是越发会说话了！这人啊，哪里有青春永驻的？”</p>

  “哀家是真的老了，与月丫头在一起的时候，越发觉得自己老了。”太皇太后许是身子着实不爽利，这说话的语气比之从前都轻了几分。</p>

  听着便觉出声音之中的疲惫来，云楚月眼眸微微颤了颤，却仍旧强笑道：“太皇太后还年轻着呢！楚月还没被太皇太后宠够呢！”</p>

  她挽上太皇太后的胳膊，亲昵的模样没有半分的隔阂。</p>

  太皇太后笑笑，只说她也想继续宠着云楚月，只是人老了，岁月实在是不饶人了。</p>

  云楚月心中难受，默默无言，迎上太皇太后的眼眸，转移话题道：“皇太后啊，长命百岁呢！”</p>

  她搀扶着皇太后往暖阁走去，太皇太后咳嗽两声，任由云楚月给她顺气，云楚月敛了面上的担忧，笑着说给皇太后请脉。</p>

  太皇太后伸出手来，那双手枯槁的像是老树皮一样，瘦弱的能够清晰的看到骨头，云楚月心中一哽，垂下眼眸，“太皇太后这些时日是太过劳累了，要好生休息才是。”</p>

  太皇太后的脉搏并不好，时强时弱，显然身子已经越发的不好了。</p>

  只是云楚月并未直说，太皇太后也未曾再询问，只说往后让云楚月多来这里陪陪她。</p>

  云楚月应声，两人说了一会话，才听外头有人推门的声音响起，云楚月只以为是张嬷嬷，是以并未在意。</p>

  直到那一声皇奶奶传来，云楚月才一愣，转眸看向门口处，只见一人手中提着宫灯，风尘仆仆的模样，此刻正立在门口，愣愣的将她瞧着。</p>

  “楚月！你怎么在这里？”梁奕回过神来，面上立时挂上了笑容，他随手将宫灯放在一旁，笑着自怀中拿出一个琉璃碗来。</p>

  他方才正小心翼翼的护着那琉璃碗，此刻摆在云楚月面前，“楚月来的正好！”</p>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送君千里</p>

  精致的琉璃碗中，安静的盛放着翡翠糕，云楚月瞧着那翡翠糕，眉眼间带上几分疑惑。</p>

  还未等梁奕说什么，一旁的皇太后已经忍不住笑起来，招了招手，唤梁奕上前，梁奕乖乖上前，亲昵的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笑着道：“皇奶奶最喜欢的翡翠糕，奕儿还记得的！”</p>

  “这是奕儿从宫外最好的和膳坊寻来的，皇奶奶赶紧趁热尝一尝！”此时天气已经有些冷了，外头的风呼呼的吹着，夹杂着凉意的风，吹的人身上都冷的厉害，何况是一碗翡翠糕。</p>

  梁奕为了不让这翡翠糕凉了，是以便时时刻刻的抱在怀中，从皇宫外一直抱着，一路跑来了太皇太后的寝宫。</p>

  他跑的气喘吁吁，却又不想让太皇太后发现，是以，一直忍耐着。</p>

  云楚月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呼吸的不平稳，看着他双手捧着翡翠糕，看着他眼巴巴的看着太皇太后拿了一块翡翠糕放在口中，云楚月垂下眼眸。</p>

  从前的她，真的是误会了梁奕，这样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如何会是传闻之中的那个样子？</p>

  一口翡翠糕放在口中，太皇太后眼眶微微泛红，眼中带上几分哀愁之色，“你母后幼时，最喜欢吃这翡翠糕了，她那时候很小，是哀家最疼爱的孩子，哀家只想着，将她时时刻刻的留在哀家的身边……”</p>

  话至此，太皇太后眼中满是悲痛，人老了，情绪便很难被控制住，从前的种种时时刻刻的浮现在眼前，她想自己的孩子了，想从前那些日子。</p>

  梁奕扬起一个笑脸来，“母后很好的，皇奶奶不必如此哀伤，等孙儿回梁国之时，定然要与母后说，让母后来瞧瞧皇奶奶。”</p>

  太皇太后闻言摇了摇头，回来吗？她的女儿，那样的恨她，如何还愿意回来？</p>

  当初，她还那样的小，却为了她皇兄的皇位能够坐稳，便嫁去了梁国，她哭着求她，她说自己不想做什么公主，只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p>

  她哭的那样凄惨，作为母亲，她却未能留住自己的孩子。</p>

  眼睁睁的看着她上了婚车，眼睁睁的看着她眼中的绝望变做恨意，听着她说，这一生都不会原谅她。</p>

  “咳咳……”一想到那一日何成的眼神，太皇太后一口气上不来，只觉胸口疼得厉害，咳嗽声如何都止不住了。</p>

  梁奕见状慌了，云楚月从容上前，将太皇太后放平，躺在床上，又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银针落下，太皇太后突然吐出一口浊气来，涨红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p>

  云楚月又自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在太皇太后的口中，药丸入口即化，稍等片刻，太皇太后的脸色才恢复。</p>

  经历这样一番变故，梁奕吓的不行，再也不敢在太皇太后面前提起自己的母后，只努力的逗着太皇太后开心。</p>

  太皇太后心中感叹，身边孙儿那样多，却未有这个许久见不到一次面的外孙儿，如此的关切自己。</p>

  “奕儿……告诉你母亲，皇奶奶对不起她……皇奶奶后悔了，皇奶奶错了……”大错特错，她不该为了天下就不顾自己孩子的一生，不该一心一意的替先帝守护这江山。</p>

  这江山，原本就不属于他们啊！</p>

  梁奕红着眼眶点点头，他是知晓的，母后怨恨外祖母，这么多年，母后只回来过一次，便是先帝去世，她得知消息也只是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夜，最后笑着说，终于死了。</p>

  他不知母后从前之事，只知晓，母后恨先帝，恨皇奶奶，恨到至亲之人死，她都未曾有半分的伤心。</p>

  太皇太后又拉着梁奕说了许多的话，云楚月就在一旁安静的陪着，太皇太后突然伸手拉住云楚月的手，抬眸看看梁奕，与云楚月道：“楚月，奕儿是个好孩子。”</p>

  她突然说这么一句话，弄得云楚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太皇太后将云楚月的手放在了梁奕的手背上，云楚月一惊，梁奕亦是如此。</p>

  她慌乱将手收回来，匆匆垂下眼眸，“太子殿下是个好人，太皇太后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说便是，只要民女能做到的，自是不会推辞。”</p>

  太皇太后看着云楚月的态度，眼神暗淡了几分，却也未曾再说什么。</p>

  说了一会话，太皇太后累了，云楚月才与梁奕一道出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寝宫外头，一片黑漆漆的，云楚月与梁奕并肩而行，只有他手中的宫灯的光亮能够照亮脚下的路。</p>

  “楚月，这个，给你！”梁奕自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来，递到云楚月的面前，云楚月瞧着那油纸包，半晌未曾动作。</p>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一份翡翠糕而已，我不知晓你今日在皇奶奶处，所以特意让厨子打包的。”他原本想着从皇宫之中出去，再去送给她的。</p>

  却未曾想到在此地见到了云楚月，看着梁奕手中的油纸包，云楚月眼神微微闪烁，“谢过殿下！”</p>

  许是没有想到云楚月会突然如此的疏离，梁奕愣了片刻，才笑着道：“皇奶奶年纪大了，她说的话，楚月不必当真的！过两日，我便要走了！景王登基，如今已经是新皇，一切也都在渐渐地回归正轨，皇奶奶也不必再日日操心了。”</p>

  “我啊，咋此地也没有什么留恋了。”梁奕说的洒脱，云楚月瞧着梁奕，心中说不出的感觉。</p>

  对于梁奕，她把他当做朋友，不排斥，不厌恶，甚至愿意与他说话，愿意与他交往。</p>

  只是……她不是察觉不到梁奕对她的好，她心有所属，便不会再招惹旁人，梁奕与京都的那些个公子哥不一样，他不是那种在花丛之中流连之人。</p>

  她不想自己给了他念想，却又再打破，到时候，便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与其那样，她宁可现下就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p>

  “楚月，我走之时，你来送送我可好？”梁奕与她并肩前行，突然认真的看着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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