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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我终于知道--你只想要一个淡淡的黄昏,成双的脚印。

  这个明天,对此刻正聚集在裴家的所有人而言,大抵都是一种煎熬。

  清晨,每个人几乎部在熹光初露时就醒来。坐上早餐桌时,也许因为大多数人根本都无法入睡,因此黑眼圈,呵欠频频的大有人在。整个餐桌边的气氛尤其尴尬诡异。

  伊藤美奈子虽然眼下也少不了一圈黑,但她却是桌边最神态自若、最健谈的一个,一顿早餐下来,她嘴不停话的朝扬之的母亲倪秀庸东问西问,一下子问凉拌海蛋皮的做法,一下子问鱼香茄汁的做法。而秀庸是处在一种莫奈她何的状态下,接受美奈子的殷勤询问:只因为来者是客,而美奈子又是那么兴致昂扬,秀庸柔软的心无论如何是无法狠下来泼美奈子的冷水。

  扬之对美奈子的诡谲行径感觉相当错愕,他不明白从何时开始,一向极力主张女性远庖厨的美奈子会对烹饪产生兴趣?更奇的是,她会对一向认为烹调技术繁复,方法油腻的中国菜产生兴趣?他猜想,她是不是蓄意在巴结讨好母亲?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现象?

  裴怀石和高原希介在餐桌边扮演著冷眼的旁观者,高原希介的旁观方式纯粹是带点无参与感的困惑与有趣。裴怀石即是一副想干预,又无干预能力的冷淡表情。

  算起来,每个人都还算正常,唯有裴烟如,她的憔悴最明显,整餐饭,她只是漫无意识的用筷子翻搅著稀饭,在父亲裴怀石舀了一汤匙菜进她的饭碗时,她才记起要抬起眼睛对父亲迷蒙一笑。

  那太过迷失的神情,总让裴怀石几乎要抑不下胸口的怒气,想飞快拨一通电话给在大阪的伊藤博昭,要他来领回他那专门破坏别人平静和乐生活的女儿。

  称她是个破坏者并没有言过其实,才一夕间,她破坏了扬之和烟如好不容易建立起来,逐渐步上轨道的感情。才一夕间,烟如又苍白、憔悴了,甚至像只为了抗拒伤害而缩回壳里的蜗牛般瑟缩了。也在一夕间,扬之的神魂几乎全被她这个小魔女吸走,他又开始失魂落魄了!

  该死的!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来摆平这些不是人为足以控制的小儿小女的感情。于是,他只能摇头叹息,只能放下碗筷最先退回客厅抽闷烟。对他这样一个爱女心切的老人家而言,女儿食不下咽,他又怎有胃口狠吞虎咽呢?

  可是裴烟如仍自觉自己是勇敢的。虽然打从昨晚起她就一直在避免接触扬之深幽的、若有所思的眼神,但她还是没有忘记在该微笑时微笑,该客气时就比手画脚客气一番,用最简洁易懂的方式和扬之的日本贵客们做最友善的沟通。

  沉静是必要的,她必须沉静的接受扬之随时可能追随美奈子回日本的事实,也必须沉静的等待扬之来向她开口道别。

  道别,或许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当美奈子偶尔用一种隐藏著敌意与不屑的眼神睥睨她时,她又充满无力感的希望那快刀斩乱麻的一刻快点到来。

  幸好,扬之的另一位日本朋友高原希介,对待她的态度还颇真诚和善。而接下来的一天,她大概得靠著这点真诚和善,勉强支撑度过。

  为了尽地主之谊,扬之向怀恩医院请了一天假。于是他们一行四人,再次来到裴烟如上次救人的美丽潭畔。

  扬之对这里的风景一向至为推崇,他说这里的山不够宏伟,却十足像个母亲般静静的氲氤著一潭清澈明晃的潭水,真教人心旷神怡。烟如曾经想取笑他,清澈明晃的潭水可也得需要人们用心去保持,可是后来她作罢了,因为这里的风景的确无可厚非。浑然天成的山景,光可鉴人的潭水。今天又多了另一幅人间景致--手挽著手,十足一对亲爱情侣样子走在前方的夏扬之与伊藤美奈子及走在后方略显尴尬的高原希介,还有情绪相当低落,百无聊赖的裴烟如!

  来的沿路,除掉开车时间,美奈子一直不忘让柔荑挽住扬之的臂膀,年轻女子的热情流露与奔放率性不禁令烟如又羡慕又无助,美奈子的行为,明显的含著一种警告和炫耀。‘炫耀’扬之爱的是她,‘警告’谁也不能夺走扬之。

  有时候,烟如也气愤自己的无能,她现在至少还是扬之名义上的妻子,可是她却只能无助的看著人家在她面前搬演好戏,可她又不懂她能争什么?当她想到那纸放在扬之口袋仍未签定的离婚证书及她答应放扬之自由的口头约定,她就感觉自己根本不能、没有权利争。就算硬要争,大概也只是自取其辱吧?

  看看扬之,他深情款款的眼中几乎只剩伊藤美奈子了,他忘了在他身后吃力行走的大肚婆,而当她走得气喘如牛时,时常只有高原希介那双和善的眼睛在安慰她,和善的手在撑扶她。

  她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沉静并接受一切事实,接受美奈子一出现她便等于失去扬之的事实,但她的心无可避免的在滴血。

  这趟野宴或许是快乐的。至少有人很快乐。因为美奈子总是毫不吝啬的释出她那美丽活泼的笑靥及迎风展露她那穿著红、黄、白三色相间美丽大花洋装的丰润年轻身躯,她在风中时而奔跑,时而止步摘下一朵小花,回头朝扬之嫣然巧笑。生命的灿烂,在她身上无时无刻的绽放光芒。

  而美奈子发光发热的身影,的确让烟如悲观到无以复加,美奈子凸显了她的臃肿、笨拙与愁眉苦脸,她承认就算自己没有怀孕,她也无法像美奈子活得那般青春灿然。

  她最终还是认输了,可是她仍得痛苦的提醒自己,不能用服输的不快来影响别人或破坏别人的快乐。因此她只能在美奈子灿然的笑容中牵强的微笑,并寂寞难耐的祈求老天,让扬之尽快决绝的来同她比画出能使她解除焦虑与痛苦的离别赋。

  好不容易,午餐在山光水色中进行完毕,烟如终于找到借口避开美奈子和扬之两人间紧得像水蛭互黏般的柔情纠结。

  她缓慢的走著、走著,漫无目的的走上一条堤岸。这条堤岸也是美丽的,堤岸的两边各是一个斜坡,一边是由草皮铺成的斜坡,往斜坡下去可以通往刚刚他们的野餐地点,另一边斜坡却是用一大片灰白光秃的大石堆叠而成,坡下就是潭水。

  水是那般清澈,风又是那般怡人!它轻柔的吹拂著她只用发针固定住的鬈曲长发,温柔的灌进她洁白宽大的孕妇装里。

  微合上眼,她暂时放下一切忧愁,迎风感觉著在她肚子里踢动的生命迹象,她微笑著安抚自己愈来愈好动的女儿,她老是在她的肚子里拳打脚踢。女儿!多么美妙的名词啊!女儿现在是她不安全感生命中及椎心刺骨寂寞中的所有安慰。她总是安慰自己,至少,我还有女儿。

  烟如的想法是如此的感情用事,可是对此刻正静悄悄站定在裴烟如身后几尺外的伊藤美奈子而言,她的想法又是如何呢?

  这日,烟如自苦了一整天,伊藤美奈子又何尝能幸免于‘苦’呢?由美奈子的外表,根本看不出她把裴烟如当成强劲的对手,但事实在她的心眼里,她十分痛恨裴烟如!

  这一整天地无所不用其极的想办法痴黏歪缠著扬之,但她仍能感觉到扬之的心不在焉。他变了,因为他的心思有绝大部分是专注在他那聋哑妻子的身上而不似以前恋爱时,总专注在她的身上。

  裴烟如整个人像道魔咒,扬之几乎所有意识都凝注在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间。当她微笑时,他会咧咧嘴,当她蹙眉时,他也不自觉的攒紧眉头。

  在美奈子年轻任性的心里,她以为裴烟如只不过是个又聋又哑的无趣女人,她不懂为什么扬之会对她产生兴趣?而在风的吹拂下,她衣裳里明显凸出的腹部终于让美奈子小有领悟……

  是的,正因为裴烟如肚里的孩子,她和扬之的爱情才会由高峰霎时跌入谷底,因为裴烟如肚里的孩子,她才有失去扬之之虞。孩子,是的,就是为了孩子,之才开始重视裴烟如,如果没有孩子,裴烟如对扬之而言什么都不是。是了,一切关键都在孩子,如果没有孩子……

  一个邪恶骇人的念头瞬间在美奈子的脑袋里形成,妒恨之火把她的理智烧成灰烬了。她告诉自己,如果不想失去扬之,只好清除掉扬之和裴烟如之间的瓜葛--孩子,而那个石头斜坡,会是最好的凶手。

  女人在感情用事时真的是很痴愚也很可怕!

  念头就如此轻易的形成了,她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庆幸今天不是假日,没见著什么游客;庆幸裴烟如又聋又哑,没有太高的警觉性;庆幸扬之与高原希介正在山坡下方颇远的地方修理出了一点小毛病的汽车。

  天助我也,她紧张的想。其实,在她把思想付诸实现前,她还是会有短暂的良心不安与心惊胆跳,这辈子长这么大,她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这是头一遭。中国不是有一位先哲说过,人不自私、天诛地灭吗?她是非狠下心来做这件事不可了!

  蹑手蹑脚,美奈子走至裴烟如的身后,在她还没能感觉到她时,顺著风势用力把她推下那个布满灰色石头的斜坡。

  美奈子没有想到中国还有一句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在她身后,高原希介因受扬之之托,连奔带爬的由草地这边的斜坡奔上堤岸,扬之是害怕挺个肚子的烟如及对此处地形不熟的美奈子有什么闪失,才央求希介上斜坡来关照。希介从没想到自己会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一桩可怕的谋害行为。他像个人猿般敏捷著急的冲上斜坡,在堤岸边上惶惶的扬声吼道:“美奈子,不要!”

  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伤害是无可避免的造成了。仿如电影的画面,烟如瘦小的身子在毫无防备及美奈子的推力之下,往前栽倒。高原希介冲到堤岸的这一边时,烟如正像团白色雪球,迅速往下翻滚,也就在快滚到水畔时,画面静止了!她面朝下毫无动静的趴伏在石头上,小腿一半以下浸在水里。

  希介一脸惨白的注视著堤岸下的恶梦,再倏忽回头瞪视脸色十分灰败的美奈子,他仍无法相信她会做出这一切。回过神时,他朝有草的那面斜坡嘶吼:“扬之,快来,出事了!”,然后看也不看美奈子一眼的迅速滑下灰石面。

  那声吼叫的确响彻整个潭畔,扬之几乎是用飞奔的方式上到堤岸。最初,他只看见美奈子姿态不雅、灰白著脸呆滞的跌坐在堤岸边上发抖,当希介出声叫他时,他才看见石头斜坡下的情景。当场,他整颗心无端冰冷起来,整个人无端战栗起来,他连冲带跌的滑下石坡,脸色败坏的瞪视著紧合著眼,一脸雪白躺在石上的烟如,失声问:“为什么会这样?”

  皱著眉睨了仍呆坐在堤岸上的美奈子一眼,希介仓卒的说:“事情的经过等一下再追究,现在先救人要紧!”

  “烟如的情况怎样?”扬之点头,简洁发问。

  “不太好,她的左太阳穴在流血,大概是撞击到石块,有没有脑震荡现象还不清楚,不过她一直昏迷著,还有,你看……”希介吃惊的指著水面。

  同是妇科医生,扬之一看见烟如下半截湿透的白色孕妇装,及由孕妇装裙摆顺著小腿渐渐濡染进潭中的血水,就明白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再无追究一切的心情,再无法保持医生的理性,他低吼一声,魂飞魄散的抱起烟如,她的瘦弱再次令他产生鼻酸的感觉。他像十项运动选手发挥出极至的潜能冲上石头坡,再滑下斜草坡,用短促到令人产生惊奇的时间跑到车边,他心里唯一的念头是--不论代价是什么,他都要竭力保住他的妻子和女儿。

  因为……他直到这一刻……直到这极有可能失去她们的一刻,才深深体会,他是多么深爱著他的妻子与女儿!

  ※     ※     ※

  烟如的情况稳定下来时,已是这天的黄昏!

  扬之和脑科颜医师会诊过,证实烟如的确有轻微的脑震荡现象,必须在病房里观察几日。然而,那还不算最严重的伤害,严重的事是……在羊水破裂的情况下,扬之帮烟如剖腹接生了一个浑身黑紫,只有二十四周大的早产女儿,这个女儿,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急救,还是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迹象,回天乏术了。

  这让扬之想抱头痛哭,在接生与急救的过程中,他内心一直在祈祷,祈祷上苍能保住他和女儿的缘分,但上苍没有听见,祂无情的召唤了他那无缘的女儿,她是那么的小啊!小到血管内脏清晰可见。她还没张开眼睛看过这世界就夭折了。哦!是谁造的孽!

  当他浑身疲惫,失魂落魄的步入属于他的办公室时,办公桌边又集中了一群让他心情更萎缩的人们;岳父及母亲焦灼的脸,希介沉重的脸,还有……美奈子那混合著凄惨与惊惶的脸。

  “情况如何?”这是桌边每个人重叠的问题。

  “烟如还好,可是孩子……夭折了!”

  这段话扬之是轻轻出口,却重重撞击了每个人的心版。

  “怎么会这样?”这是岳父和母亲老泪纵横时追究的问题。

  但扬之和希介共同避重就轻的回答:“意外。”

  等两位老人家进病房看望烟如时,扬之和希介才敢把眼光正式指向真正的‘意外’制造者--伊藤美奈子!

  两个大男人沉默的指责眼神,确实足以让空气凝结成冰。

  美奈子终于忍受不了他们阴郁的谴责眼光,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失控的号啕出声。她哭诉:“我知道我做错了,但这一切全是因为我爱扬之啊!”

  “你的爱还真可怕!”希介半咕哝半冷哼。原先,目睹美奈子犯下罪行时,他还犹豫著该不该替她掩盖罪行?毕竟都是大和国民,这件事宣扬开来是连他都没面子,但是一想到善良温柔的裴烟如所受的罪及好友扬之在她们两者间的矛盾与挣扎,他觉得这倒不失是快刀斩乱麻的好机会。

  事实证明,美奈子实在是心眼太多。早在她和扬之恋爱之初,希介就看出她这种活泼、孩子气的女孩并不适合斯文成性的扬之。今天发生这种事,正好让扬之反省与抉择,反正事情也不能老是两头三角的拖延著。

  至于扬之的想法和希介其实相去不远,差只差在他是当事人,该考虑该衡量的事情就复杂多了。美奈子强调因为爱他才狠心下手推烟如,这让扬之感觉忧伤。爱是无罪的,只是一份包藏祸心的爱,自爱的成分永远多于爱人。他并不能光挞伐美奈子的罪行,因为他也有错,而且他错的最多!

  他滞重的承认:“我想,每个人对‘爱’所下的定义或多或少都不同,今天会发生这种不幸,不能完全怪罪美奈子,我也必须负相当大的责任!”

  高原希介点头,同样是男人,他能理解扬之此刻心中所受的痛苦与煎熬。美奈子却喜出望外的误以为扬之这些话是原谅的表示。她想,扬之终究还是最爱我的,他帮我分担责任了!她暂停哭泣,泪眼汪汪的凝视著扬之说:“我就知道,你对裴烟加的感情纯粹是建立在顾念她腹中孩子之上,那是一种爱屋及乌的心理,现在……孩子没了,”说到这里,她轻声的,用小心翼翼的神情问:“你应该同意和我回日本去了吧?”

  对美奈子的不知反省,高原希介几乎要火冒三丈了,他不懂怎么有人在承认自己放火之后还敢敲锣打鼓的幸灾乐祸?

  而这时扬之的怒气也蓦的被激起了,他觉得美奈子在事情发生不久就敢马上对他提出这种要求,甚至还对害烟如失去孩子的举动沾沾自喜,她的行为岂止不知反省,简直泯灭人性!扬之痛心疾首的问:“烟如和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这么恨她?”

  “我没有恨她,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她的眼中绽露惊慌,她不懂扬之的态度为什么说变就变?

  “你大概没有预料到,在你做出伤害烟如的事情时,就注定要失去我了!”扬之古怪之至的微笑,“你的作为,让我一直无法做出的选择有了最好的答案。事实上,当我看见烟如奄奄一息的躺在那个石头斜坡土时,我才体会,原来……我是多么深爱著她,我根本不能离开她或失去她。人毕竟是有感动能力的动物,我不是因为孩子才爱她,我也不是因为裴家能给我的一切才爱她,我爱她的原因是……她的所有都是那么美好,那么可爱!”

  “为什么要说这么残酷的话?”美奈子开始颤抖,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她泪水继续汨汨而流,“我不认为……”

  “没有你可以‘认为’的事了!”扬之揉了揉悸痛的额头,猛抬头直视美奈子的眼睛,痛苦又决绝的阻断她的话语,“美奈子,你是因为犯规而自愿被淘汰出局的。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就让我们好聚好散,我相信你一定能在日本找到一个比我更适合你的男人!”

  “这太残忍了,太不公平了,你明明爱的是我,你怎能因为我犯了一点过错就抹杀了我们所有的爱?你怎能像丢掉个烂苹果般的就丢掉我?”美奈子激动的直跳脚并痛哭失声。

  和希介对看一眼,接收到希介支持的眼光后,扬之深吸一口气,决定说一些更接近事实,更快刀斩乱麻的话,“你以为我一路走来到这里做下和你分手这个决定的历程是‘简单’二字就足以形容的吗?不,你大错特错,正因为我的挣扎太多,为你著想太多,所以必须付出的代价相对也多。为了圆你我的爱情梦--一个我曾经以为存在的爱情梦--我忤逆母亲,对恩人背约悔信,教无辜的烟如接受所有我加诸给她的压力,而今天,我又让我无辜的妻女为我遭殃,我为你伤害这么多人,还对你不够公平吗?而你就不算残忍吗?因为你的一念之差,你害烟如受伤,害我的女儿再也没有机会拥有明天,你的行为不算残忍吗?

  “哦!不要再对我声讨什么公不公平,我们两年多的恋爱,彼此付出的感情比重是同等的,我并没有真正亏欠过你什么!可是回台湾不到几个月,我就发觉我这一辈子真是亏欠裴家和裴烟如太多,多到用一生都无法偿还了。因此,不论你说我朝三暮四或骂我见异思迁,不论你怎样看我想我,我这辈子都是留在裴家留定了!”

  “美奈子!”扬之绕过办公桌,走至她身前几步的地方站定,眼神诚挚、声音柔软的重复:“回大阪去吧!你属于那里!而我,属于这里!不论之前我们走过多少迂回的错误道路,只要及时回头,什么都不算晚。回大阪去吧!忘了我,忘了台湾的一切!大阪那儿有你的家,而这里……是我的家!”

  “你真的决定……不要我了?”抖著唇,美奈子神情凄惨的间,等她梭巡过扬之的坚决及高原希介不带半点同情神色的脸孔之后,她不得不屈服于事实,“我想,我是罪有应得。”她低喃:“来台湾才一天,我就觉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场无法醒来的恶梦,在一瞬间,我成了个会伤天害理的女人,在一瞬间,我失去了所有的恋梦!”

  转向高原希介,她连身子也有些颤抖的说:“高原,今晚收拾收拾,我们回大阪去吧!就像扬之讲的……我不属于这里!”

  话声方歇,她谁也不看一眼,神色黯然的走出扬之的办公室。

  一直坐在椅子里的希介直到此刻才站起身,看了看扬之倦意弥漫的脸孔,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做这种抉择是正确的,烟如才是适合你的女人,台湾才是适合你的土地!至于美奈子,你不用为她担心太多,她还年轻,还会有很多适合她的男人出现。把她交给我吧,我会安全的带她回大阪交给她的父亲。”

  “谢谢你,希介!”扬之有气无力的道谢。

  “都老朋友了,还说什么谢!”希介再重拍了一下扬之的肩膀,眨眨眼说:“提起精神,老友,接下来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不能老垂头丧气,祝你幸福!加油!”

  两双男性的厚实手掌紧紧相握,男人的友谊在他们的握手间更深刻的交流。

  希介追随美奈子出门去后,扬之忧郁的沉入办公椅里,忧郁的想著好友‘祝你幸福’这句话的含意!他回想著烟如曾带给他的,而他不知珍惜的所有幸福,她的体贴温柔,她‘成熟的爱’,她特意为他寻找的‘幸运草’,她不敢有所求的‘等待’,她为他的‘付出’与‘牺牲’;呵!他是一个如此拥有‘幸福’的男人,可是他直到今天才明了自己是多么‘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在经历过这么多苦难之后,他完全无法预估烟如醒来时会有什么反应?她又能不能接受孩子夭折的事实?

  ‘祝你幸福’!他也无法预估他还有没有幸福可言? ※     ※     ※

  大概是在梦境中吧?她被推了一把,撞向坚硬至极的石地,肺中的空气完全被挤出,她挣扎著吸进空气,但清晰的意识只维持片刻。按著,背部下方的痛楚撕裂她的全身,她模糊的意识到双腿间的潮湿,一团愈来愈黑的迷雾包围了她!

  多么奇怪,她记得自己刚刚明明有见到阳光的,为什么此刻她的眼前却完全被黑色迷雾笼罩呢?

  但她似乎已不再躺在湿冷的石头上了,身下是弹性的床,身上是柔软的被,她感觉雾中有人在进进出出,她必须设法张开眼,设法穿透那层迷雾。

  她强迫自己张开眼,额际的抽搐及疼痛却令她瑟缩了一下;她瞪视全然陌生的白粉色墙壁,不,也许不算陌生,她记得这是医院专属的色调。

  没错,她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消毒药水的味道,因为吊著点滴而无法移动的手腕,还有……还有父亲和秀庸阿姨焦灼憔悴的脸庞!

  扬之呢?陪美奈子去玩了,还是回日本了?她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呢?她想到他们的野餐,接著她独自漫步堤岸,接著……她感觉身后有一阵水果味道的香水味,她还来不及回头,整个人就突然的往下栽倒。

  那个味道,似乎是属于伊藤美奈子的,可是,她为什么要站在她身后吓她呢?不,她是……推她!

  可是,美奈子为什么又要推她呢?她蓦的忆起自己双腿间曾经的潮湿,那意味著什么?

  那意味著……她几乎无法呼吸了!她让手顺著白色被单缓缓滑下腹部,那里……包裹著纱布,空空洞洞!

  她的大脑变成无法感觉了,可是强烈的疼痛依然无情的刺穿她的身躯。哦!她才刚理解到一个小生命在她腹中蠕动的奇迹,不!她不想失去她的女儿!

  满心狂乱的吟哦一声,她想坐起,但她的腹部找不到力量,反倒是她的手因狂乱的移动而带动到点滴的拉扯,让她的父亲及秀庸阿姨注意到她的清醒。

  两位老人家由床沿惊跳起来,裴怀石急忙把点滴调整好,示意她不要再乱动,秀庸则急忙奔出病房。

  不一会儿,扬之来了,他带著一脸疲倦与憔悴来了!他一向干净的下巴长了些胡渣,颀长挺拔的身躯有点颓靡佝偻,他和她的眼光交接时,眼中只有怔忡与酸楚。

  他为什么不再穿著光鲜亮丽的衣服和美奈子一起去郊游踏青呢?他为什么要一脸刚唱过挽歌的表情呢?父亲和秀庸阿姨为什么不回家坐在桌边喝喝茶呢?他们为什么形容哀凄,满面清瞿呢?那在在指向一个可能--

  但她还是得求证。

  于是她吃力的举起没有吊点滴的那只手,困难的指了指自己的腹部,再比了个小娃娃的形状。

  先控制不住情绪的是秀庸阿姨,她突兀的转向父亲,扑伏在父亲怀中恸哭出声。父亲眼中带著泪光。扬之呢?他的表情还是怔忡,还是酸楚!

  “孩子呢?”她激越的挥舞著单只手臂,执意要求出最终的答案。

  扬之趋前坐入床沿,握住她纤瘦的手掌,小心的比著:“答应我,冷静一点,好吗?”他把她的手掌举到唇边,沉默半晌,他才勉强解释:“孩子早产了!”

  “你是指,孩子--还在?在保温箱?”她挣脱他的掌握,焦灼急促的比画著问,整个人像被拉紧的橡皮筋般的紧绷。

  他摇摇头,沉重凝肃的比出残酷无比的事实:“孩子--夭折了!”

  是早已猜测到的事实,可是绝对是个无法承受的残忍事实。烟如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刹那间被捣成纷纷碎片,胸口空空洞洞!

  她再次让颤抖著的手掌滑下被单,栖在腹部,那里空空洞洞,她觉得自己整个人也都是空空洞洞,大脑、心脏、腹部,似乎是再也填不满了。

  一个浑身空洞的人为什么要活著呢?躺在病床打点滴只是徒增浪费罢了。

  因绝望而衍生的激动让她由床上坐起,她开始疯狂的想抽掉身上、手上的所有管线,当大家手忙脚乱的遏制她的行为时,她踢动双脚,挥舞双手,在挣扎无效时,她发泄似的从嘴里伊哦出一串类似经过压抑的破碎的哀泣声音,那声音凄惨厉冽,让人闻之莫不鼻酸,那声音,在病房回荡良久,仿佛在做一种无奈的控诉。

  然后,她在护士为她注射了一针镇定剂之后,再次陷入重重的迷雾之中。 ※     ※     ※

  从开始执业成为妇产科医生后,扬之见过形形色色的怀孕妇女,她们对自己腹中的孩子所抱持的态度也各有不同,有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深怕有所闪失;有的轻轻松松,不紧不张的随遇而安,有的更是漠不关心、没有神经。

  烟如是最前者!

  以前,或许是因为当个医生难免看多了生离死别,因此他对那些孩子夭折了的父母亲所表现的伤恸虽寄予同情,内心的动容却与日俱减,并有转为淡漠的倾向,他一直不懂这算是职业病的一种,还是他已麻木不仁?

  如今,夭折的是他自己的女儿,他这才深刻的体验到一个母亲或父亲在顿失子女时所产生的是什么样的椎心之痛。

  但最痛的不是他,而是烟如。烟如是难以复元的!

  距离他知道孩子夭折至今,已历时两周!这两周之间,她的身体在营养点滴的调养下,状况还算良好,而她外表的伤他已经在痊愈之中;额头上缝合的伤口折线了,腹部缝合的伤口也拆线了,但她心上的伤口却没有跟著拆线。

  十多天以来,她用来迎接人们的表情只有两种,一种是泪眼以对,一种是冷淡漠然,然后逐渐的,泪眼被收起了,她变得只爱瞪著医院的窗外发呆,并几乎不太反应别人以手语和她所做的一切沟通。

  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了。镇日,她浸淫在对女儿的哀悼中。她甚至不理会她一向最亲近最敬爱的老父、秀庸阿姨的涕泪夹杂,苦口婆心的劝。

  当然,扬之明白,烟如这一切行为的症结在于没有人为她心上的伤口缝合,只能任由伤口恶化。他是医生,他帮她缝合了所有外在的伤口,可是他却质疑自己适合扮演缝合她心中伤口的角色吗?

  好像很讽刺,说难听一点,他是造成今日遗憾的间接凶手,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他的开导?也不知道她对被推下斜坡有多少记忆?她知道是美奈子推她下斜坡的吗?如果知道,她有可能原谅已经回大阪的美奈子吗?因为他,美奈子才会出现在裴家并酿成这桩悲剧,他几乎可以说是罪魁祸首了,她会原谅他吗?

  这一连串的疑问,正是扬之在烟如出院回裴家这天所思所虑的问题,但他不能不硬著头皮和她做沟通;当他体认到自己真正爱上她时,他不能不放下自尊,尝试争取他们之间的‘未来’以及‘幸福’。

  于是,翌日傍晚,他捉住一个烟如独自坐在那几棵花朵已被秋风摇谢的南洋樱树下发呆的机会,轻悄的走近她,轻悄的未经允许的坐在她的身畔,不知是毫无所觉还是视若无睹,她并不看他,只一味的盯视著自己手上几朵半凋谢的粉紫色南洋樱花。

  由口袋中掏出纸笔,扬之感觉困顿的挥笔问道:“你,伤口还痛吗?”

  她还是一脸视若无睹的旋玩著手中的花朵。

  他好脾气的把纸条举至他的眼前,他以为以她现在的情绪,他大概得锲而不舍的问个上百句她才会回答一句,可是令人惊讶,他只不过被惩罚了三分钟,她就有气无力的抓下他手中的纸笔,面无表情的答非所问:“你喜欢红楼梦里林黛玉的‘葬花词’吗?‘今侬葬花人笑痴,他日葬侬知是谁?’虽然,我已经过了做‘葬花’这种傻事的年纪,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想,如果我现在突然间死掉了,会有多少人来为我唱悲伤的歌呢?”她望著手中半枯萎的花朵,吸一口气把它们吹落掌心,“一定没有多少人!就像这些花朵,就像我的女儿,它们和她都不可能在太多人心中留下记忆!但是,它们是我栽的花朵,她是我怀胎六个月的女儿,你能期望我伤口不痛吗?而你,不痛吗?我失去的女儿,不也是你的女儿?或者,你根本就是共谋者之一?如果是,你们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你为什么还不和你那风情万种却包藏祸心的伊藤美奈子滚回日本去呢?”

  虽是充满指责,很难堪的一大串话语,但她总算是有表达情绪的意愿了。由她的反应看来,她十分清楚那天推她下斜坡的人是谁。扬之虽被她污蔑为美奈子的共谋者,但他清楚那纯粹是她情绪失衡时的发泄,他无法怪她,只能落寞的苦笑著,“我不怪你会这么想我!这些日子以来,我并不是一个仁慈的丈夫,我让你受了很多煎熬,吃了很多苦头,这一切,全导因于我的‘盲目’,我以为自己深爱著美奈子,我以为我不能放弃她--”

  “那是事实,你一直在提醒我不能或忘的事实!”烟如飞快的用手语打断他,“你一直在对我宣誓你对伊藤的忠诚!但我从来都没有要和她争夺的意愿啊!我明白自己条件的不如人处,也早就说过要放你自由,我甚至连离婚协议书都签给你了,我还大肚量的想,等你要走时,我一定要大大方方的协助你打包行李,满面笑容的目送你们……”她悲凄的笑著,“你不爱我,没有关系;伊藤想带你走,我也不反对;打一开始,我就没奢望能长久把你留在裴家。可是,我不懂,伊藤她为什么要毁了我们这场婚姻中最有价值的事物--一个女儿。”她控诉著,泪水终于不再受控制的汹涌出眼眶,“我从不敢奢求你爱我一丁点儿,但女儿,她是这场婚姻中,我唯一的纪念和我唯一能拥有的爱,伊藤却毁了她--”

  烟如愈比愈激动,到最后,她再也比不下去了,她双手掩面,悲不可抑的啜泣起来。

  凝视她因哭泣而耸动的细小肩膀,扬之缓缓伸手盖住她的小手;拉近它们,再顺势把她揽进他的怀中。哭吧!他想著,我小小的人儿,尽情的哭、尽情的发泄,哭出心中所有的不快,发泄出心中所有的悲哀吧!

  在扬之温情的拥抱当中,烟如只做了细微的挣扎,她确实需要一个男性的胸膛暂时栖靠一下了。直至她停止哭泣、停止硬咽,她才觉察他宽厚的手掌在她背部温柔的轻拍,她这才记起他的怀抱从来都没有能真正容纳他的空间。

  她奋力推开他,为自己软弱的屈服感觉羞耻;当扬之想重新再纳她入怀时,她像瞬间被撞痛触角的蜗牛,神情再次变回冷漠封闭。

  罪有应得!扬之蜷起嘴角痛苦的嘲弄自己,边拿起纸举笔维艰的写著:“美奈子和我,的确不值得原谅!讽刺的是,她以为她深爱我,所以她做出错事,而我则是因为她做错的事,才明白了自己错得更离谱。哦!那天,当我看见你浑身染血的躺在那片灰色斜坡土时,我觉得整颗心也像坠落万丈深渊般的被粉碎,那就彷如失去某种心爱事物般的绝望与空洞。”他合上眼回想,张开时他战栗了一下,眼中充满作过恶梦的阴霾。“不知道你能不能体会当时我的感受?一种不再想由你身边离去,一种害怕失去你……完全深陷、无法自拔的感觉,那才是一种‘爱人’的真正感觉。也在那一天,我对自己完全的反省与坦白,对美奈子,我从没有过那么深刻的感情!不管你相不相信?烟如,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严重的字眼让烟如畏缩了一下。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了,但白纸黑字,字字分明,她怔忡了半晌,才飘忽的微笑反问:“这算是一个胜利者的恶作剧?还是算同情者善意的谎言?我真是受宠若惊!但你真能那么轻易就放弃一个女人再爱上另一个女人吗?不要让我嘲笑你对爱情曾经的忠诚只是做做样子!最初,你忠诚到只相信你和伊藤美奈子的爱情是人世间唯一的真理,当时,我对你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喔!”她加大笑容的嘲弄著,“你爱我?就因为我被伊藤推下那个斜坡,失去孩子,然后你就如此轻易的移情别恋?轻易的爱上我?”

  “别讥讽我,好吗?”一道痛苦的阴影划过扬之的脸庞,但又迅速消失,他明白想再次赢回她的爱,唯一的方式是对她坦白。“要我承认自己对感情认知的错误,并不容易!我知道我曾经用太多的语言及行为无情的断伤你,我也是经过一番的挣扎与教训才幡然醒悟。一度,我也自以为是因为‘同情’你而产生了爱上你的错觉,但同情在最纯洁无私的形式下即是爱,你为我一向纯洁无私的奉献,紧紧揪住我的情,这也是我一直不敢对自己勇于承认的一点。今天,我不敢苛求你一下子就原谅我这么多,我只想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那些失去爱的岁月,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烟如觉得喉咙发紧,眼泪随时有氾滥的可能,她强抑著。但一想到他的这段告白几乎是她长久以来的梦寐以求,却讽刺的在她完全绝望时出现,泪水就很难收回了!烟如在泪眼模糊中盯著他身体的轮廓,用手语抨击著:“多么讽刺啊!曾经,我是那么渴望拥有你一丁点儿的爱,可是你给不起,而现在,换你回头要求取我的爱,我却给不起了!你知道吗?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有我沉痛的领悟。”她喉头紧痛,热泪盈眶,伤感的解释著:“爱,其实是负荷;爱,更是不会神奇的改变一个人。因此,打从我获知失去女儿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绝不再轻易爱上任何一个人,因为爱人的代价太高,毁灭性太强、忧伤太无止境了,我是再也找不到勇气‘爱’下去了!”

  扬之的眼光黯淡下来,他缓缓靠近她,他修长的手指爱抚她的脸,感觉到她温热的泪水在他指间滑过。“别哭,烟如。”他喃喃的安慰,温柔的俯身用唇磨娑她的睫毛,尝那带著咸味的热泪;这次她没有拒绝他,但她接受他的吻的神情中有种因绝望而产生的决心,这幕景象让扬之满怀恐惧,这个吻似乎是她在对他完全封闭心灵之前凄美的告别!

  他恐慌了,内心涌现一股从未有过的孤独感,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来挽回即将失去的爱?然后,他记起了她的‘酢酱草’,她的‘交响诗’,还有她‘成熟的爱’,她一直是个易感的小小人儿,他相信她不会一下子就丧失所有的温柔与感动。而他,现在只想帮他们把世界翻转出绝望之境,就算‘过去’他无法丰富她的梦想和爱,但他们还有‘现在’和‘未来’,在这两个时空中,他自信能丰沛她的梦想,让她拥有一首全无杂质的爱的交响诗!

  “我会为你编织爱的梦想,直到你有勇气再爱为止!”他用手温柔抹去她的泪水,以清晰的唇语一字一字诉说。

  “我不会再傻得忘记爱的缺陷,我现在渴求的,只是一份平静。”她仰视蓝空,眼神如流动天际的白云般虚无飘渺。

  “会的,我会给你几天的平静!”他比著手语,顺道让手柔柔的拂过她有点凌乱的长松发,眼中尽是坚决,“然后,我们便要开始另一段梦想的追逐。或许,换你成为一座迷宫,我来走过那些崎岖陌生的巷路,寻找通往你心灵的道路;或许,我有能力为你找来一首你能用心聆听的交响诗;更或许……反正我会不计一切代价的让你找回再爱上我的勇气,我想,这样的角度易位是公平的,而我的固执也是众所周知的,我先警告你,我不会随髓便便就打退堂鼓,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为你编织并让我自己也追上你不再付出的爱!”

  她想同他抗议:你何苦又开始重复一件将以你的离去和我的哭泣做为结束的事情呢?但她的抗议还没送出,他就毅然旋身步入屋内,留下脆弱的她独处于一个崭新却矛盾的静闇世界。

  她不由自主的用双臂抱住自己,轻轻的前后摇晃起来;她不知道他的决心能持续多久,但她就是知道他有那个能力很快击溃她的防御与平静,这自然而然的就像她没有听见风吹过树隙的声音却能感觉到风吹过树隙的和荡。

  而这让她十分颓丧与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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