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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仙龄侧耳倾听,确定夏雨已经睡熟了,才蹑手蹑脚的翻身坐起,把爸爸那本笔记本抱在怀中,企图理清思绪,并想办法弄清楚她上床前所看到的那些叙述。

  她一向知道爸爸有一本视若珍宝的笔记本,原以为里头记载的,是他多年研究的心得,或特别重大的史料发现,谁晓得里头写的,竟然十之八九,都是她的身世背景,以及成长经过的纪录。

  仙龄屈起膝盖来用双臂环住,再把脸埋进臂弯里,很想要忘掉她所读过一切,但那些文字却盘据在她的脑海里,说什么也不肯褪去。

  都怪那场车祸,没有那一场要命的连环车祸,爸妈不会死;爸妈没死,她也不必到大学的研究室去;没去大学的研究室,她便不会碰上那场爆炸;而若是没有被炸回古代来,她就更不会看到这段原本只有爸妈和豁阿黑辰奶奶知道的秘闻了。

  她并非林家荣与孟岱青夫妇的亲生女儿的事,早在进小学时,他们就曾经跟她详细的解释过。

  因此让她此刻震惊又无助的,绝非因为发现自己竟然是林家养女的关系。

  “仙龄是谁?”

  “仙龄是爸爸、妈妈和奶奶的超级小宝贝。”

  “为什么是‘超级’小宝贝呢?”

  “因为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只能接受老天爷的安排,生下了小弟弟,就爱小弟弟,生了小妹妹,就爱小妹妹,可是仙龄不一样喔。”

  “哪里不一样呢?”

  “仙龄是爸爸、妈妈、奶奶想了十几年,才出现的宝贝,而且正好是爸爸、妈妈和奶奶三个人都喜欢的娃娃,所以才挑回家来爱的孩子,当然是超级小宝贝罗。”每次说到这里时,仙龄还一定会先张开双臂强调“超级”,再用右手食、拇指比出一个“小宝贝”来,逗得家中三个大人哈哈大笑。

  “对,小仙是我们全家的‘大’宝贝喔。”最后爸爸也总是会这么做下结论。

  其实她对于到林家来生活之前的事,根本毫无记忆,仿佛自有意识开始,她便是林家最受宠爱的独生女,久而久之,“生”或“养”已不曾在他们一家人的心中产生任何阴影,反倒是有时妈妈还会跟爸爸争宠着。

  “小仙与蒙古的一切这么投缘,根本就是天生血缘的作用,当初应该坚持让她跟我姓的。”

  “什么天生血缘,”爸爸会这样取笑妈妈,“自己还不是两岁不到时,就跟全家一起移民到瑞士去了,若不是我这个专研蒙古史的台湾郎把你远从欧洲给娶回来,说不定你现在还没有办法离你们的伟大先祖铁木真这么近哩,小仙与蒙族的亲近,分明是受了我这个父亲影响的关系。”

  仙龄的泪水,随着回忆的种种,和她双唇蠕动。一次接一次无声的呐喊:“爸爸、妈妈、奶奶。”而疯狂的奔流出来。

  不,她不要待在这里了,不要待在七百多年前的临安城,不要认命,她要回去,回她原本的时代去。

  记得她刚醒过来的那一晚,夏雨曾经提过“震天雷”和“飞火枪”,仙龄知道那两样东西,全是金朝率先使用的两种火药武器。

  人家常常说:在哪里跌倒的,就从哪里站起来,而仙龄也一心只想着!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她既然是被炸来的,那就想办法再被炸回去好了。

  或许没有办法契合她心意的被炸回原时原地,但就算回不了台湾,被炸回未来的临安,也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杭州也好啊,反正现在两岸已开放观光,只要能回到二十世纪去,她就可以以想尽办法回家里去。

  更何况如果她运气好,说不定还可以提早回去,只要能提早个三十来天,她就能够扭转历史,不让爸妈出车祸了。

  仙龄悄悄的起身,穿上她特意要刘嬷嬷为她找来服丧用的黑色棉衣,再把头发编成一条粗辫子,捉起笔记本,看了背包一眼,花两秒钟的时间考虑,最后决定放弃不带,若再被一个如赵凤舞的人看到,把那些日用品当成是她这位“半仙”所用的“法器”,那还得了。

  她溜出了门,尽量轻手轻脚的往关着那位波斯公主的房间摸索过去,蓦然瞥见前头一盏灯笼,吓得她赶紧躲到墙后去。

  “刘嬷嬷呢?”是春水的声音。

  “已经去叫了。”

  “大小姐呢?”还是春水的声音。

  “这会儿恐怕已经在二小姐的房里。”

  “严重吗?”

  “比前几次都更严重一些,直嚷着:‘不要!不要杀人!血,好多、好多的血!不要!’我看还是应该请个法师来帮她驱邪去魔。”

  躲在墙边的仙龄听得浑身一震,想起爸爸的笔记本上写着:

  ……小仙初到家中来的三个月,屡作噩梦,严重时还会大叫:‘不要!不要杀人!不要杀人!血,好多、好多的血!不要!’醒来后满面泪痕,全身发抖,总惹得岱青和阿妈陪着心疼落泪,而我总是将她抱在怀里轻摇,直到她再度进入梦乡为止……

  不!仙龄跟自己说:不要再想了,眼前我正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必须全神贯注的去做,那就是回去!回去!

  “这时节兵荒马乱的,到哪里去找法师,连大夫都难请呢,你待会儿可别多嘴多舌的,徒惹大小姐心烦。”

  “我晓得,春水姊。”

  这一声春水姊,倒连带叫软了春水的心,只听到她放柔了嗓音说:“小天,再过两天,也许我们就要永远分开,再也见不到面了,像今天晚上几个大叔都被大小姐派出去找马卫车,准备南下,只剩你一个男子,几位大婶也都忙着收拾行李,打包干粮,幸好那个绿眼妖精个儿瘦,力气也不大,否则这会儿二小姐病又发作,还真找不到人去帮着冬雪看着她呢。”

  “春水姊,你和大小姐当真不跟我们一起走?我觉得那位林小姐话虽然讲得疯疯癫癫的,倒也并非全无道理,或许——”

  “春水,怎么了?小蝶儿又怎么了?”刘嬷嬷的声音打断了名叫小天的那名童仆的话题,也让本来听得专心,身子跟着不由自主往前稍倾的仙龄,及时的缩了回去。

  “全身发冷,一直叫着:‘嬷嬷!’呢。”

  “那还不快走,全杵在这里干什么?”刘嬷嬷边领头走边说,春水和小天遂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

  嬷嬷。

  难道爸爸笔记本中记载的事,全都是真的?不然为什么赵宅上下,包括凤舞在内,全都带姓喊她“刘嬷嬷”,而自己偏偏在初识她的第一个晚上,就自然而然的叫起:“嬷嬷”来。

  只因为她“小时候”就是这么叫的吗?

  不!仙龄摸一摸冰冷的额头,要自己立即展开行动,刚刚春水不才说庄里现在几乎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吗?真的是天助她也。

  只要能够救出波斯公主,把她送回去给那个篾儿干纳真,就可以要求他打赏,给火药一桶;至于到时候要到什么地方去“炸”,就只能待会儿再想了。

  而且波斯公主一不在,凤舞自然无技可施,便会乖乖的听她的话,举家迁往南方。

  对,这是“三全其美”的妙计,顺便还可以粉碎爸爸笔记上的荒谬记述,等她回到未来以后,一定要将这八天的噩梦,忘它个一干二净。

  “林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歇?”冬雪朝她恭谨的问候道。

  “春水去喊夏雨,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们二小姐又发病了,夏雨要你也过去帮忙,你快去吧。”

  “但是……”冬雪一脸不放心的频频往房间里头望。

  “你是在担心那位波斯公主?放心吧,我就是受你们大小姐之托,过来代替你,暂时看管她一阵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对不起,仙龄在心底频频道歉说:“对不起,冬雪,但我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如果你不相信,那我去请凤舞过来,让她亲自跟你讲好了,其实你处处小心,也是对的——”

  “不,不,不,”冬雪果然如她所料的抢过来拦阻说:“林小姐,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那这边就麻烦你一下,我过去了。”

  “等一下,冬雪。”

  “林小姐?”刚真诚三步就被唤住的冬雪转过头来问道。

  “呃,那个。”她这一过去既看不到夏雨,又马上会被问怎么擅离岗位,那自己岂不是立刻就会露出马脚来?”春水要你顺便打一盆热水过去,要滚烫的才行,因为二小姐她全身正发着冷。”

  “噢,好,我这就到灶下去看看。”

  等她走远了,仙龄才推开门走进那小小的房间,凤舞对待囚犯,可真是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啊,更何况她原本就打算明天一早便解决掉仇人的未婚妻的,难怪会不给她什么好待遇了。

  “谁?”

  “嘘,不要出声,我是来救你的人。” 、

  “是伦哥派你来救我的,是不是?”那位波斯公主仰起头来,一脸兴奋的问道。

  “伦哥?那是谁啊?”仙龄一边帮她解开绳子,一边拉她起来说:“你自己能不能走?”

  “能。”波斯公主一起身,仙龄才发现她既高且瘦,皮肤没有光泽不说,显得惨白的脸上还布满了雀斑,头发也又稀又少,枯似稻草。

  撇开其他的不说,如果由凤舞代替这位公主嫁给蒙军大将纳真,那他可能还得大叹自己走运呢。

  “伦哥就是我的情郎乌古伦啊,我跑到南方来,就是为了要跟他会合,谁晓得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掳来抢去,但我一直就深信伦哥一定会来救我。”

  乌古伦这个名字听来,应该是位金人,但她不是早就许配给蒙族的纳真了。

  “现在先别说这些,”仙龄只好拉着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她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要紧。”

  “对。”波斯公主应和着,由着仙龄领头往外走。“姑娘,我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公主叫小林就好。”仙龄漫应道。

  “什么公主?自从娘死后,爹再娶了蒙古的公主,我就被遗忘了,有时候连粗活儿都得自己干,哪里还像个公主,你直接喊我名字好了。”

  仙龄闻言回头一望,正好看见她映着外头月色的绿眸竟是那么的清澈,却又满载哀伤,让仙龄首度冲口而出,由衷的说:“公主,你好美。”

  她听了先是一怔,然后才笑出了一口整齐细致的小白牙。“你果然是伦哥派来的,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说过我美。”

  “但我真的觉得你很美,尤其美在你不向命运屈服的勇气。”仙龄不晓得她为什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喜欢上这个刚见面时,一点儿也不觉得她有何迷人之处的波斯人公主。

  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世分明悲惨,但她却以三言两语就带过,而且没有一味的怨天尤人吧。

  “因为阿拉赐了伦哥给了我们,对了,我叫做巴巴桑儿,你嫌太长的话,像汉人的名字一样,只叫我桑儿也成。”

  “好吧,,桑儿。我们快走,一切的细节,都等我们到了外头再说。”比如说火药的事,桑儿既然已经有男朋友了,自己难道还忍心把她献给纳真,只为了交换一桶火药,以达到“炸”自己的目的?

  “嗯,小林,伦哥是不是已经到外头等我们了?他跟我说过他有一些兄弟,契丹人、汉人、金人都有,大夥儿全不分彼此,只求能够平安的活着。”

  想不到七百多年前,就有懂得“族群融合”的人,听她这么一说,连她都不禁想会一会那个名叫乌古伦的年轻人了。

  “呃,这个嘛,呃,”仙龄一向不怎么会撒谎,刚才骇了冬雪,现在又要骗桑儿,已经快让她词穷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再——”

  突如其来的爆响和火光,不但让她们两人齐齐后退,或掩耳、或闭目,也硬生生的打断了仙龄的话头,令她在心底哀嚎道:“谎话都还没编完,就要将我天打雷劈了?不会吧!

  “是震天雷,”巴巴桑儿低声道: “那边有没有人在?”

  “哪边?”仙龄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都已经跟着高亢起来。

  “被震天雷炸到的那排屋子;你应该也晓得雷天雷是装满了火药的铁缸子,炸到的周围半亩以上,连铁甲都穿得透。”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震天雷可说是相当早期的手榴弹,连铁甲都穿得透,那么普通的房舍和凤舞他们一群人的血肉之躯——!

  “嬷嬷!凤舞!春水!”仙龄一待最初的震撼过去后,马上怀抱满心惊惶的往着火的地方奔去。

  “小林?那里头有人是不是?水井在什么地方?我们得先灭火才行。”

  “来不及了,”仙龄没有想到这位被当成囚犯关起来,甚至天一亮,就要沦为亡魂的波斯公主,在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会一心只惦着救人,自己早先还想利用她,实在是太卑鄙了。“救人要紧,他们都在最左边的那间房里,快!”

  两人一起拔腿飞奔,在距离蝶飞房门尚有几丈远时,便已目睹悲惨至极的画面。

  春水和冬雪扶着全身血淋淋的凤舞,半拖半拉的爬出门槛,后头是个年约十二、三岁的男孩,背着个小女孩跟上,只听得她不断嘶声的叫道:“嬷嬷!嬷嬷!”

  仙龄的脑中再度浮现爸爸笔记上的描述:

  ……我和岱青虽是学文史的人,但一向服膺科学,总相信世间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逻辑脉络可循,独独获得爱女仙龄一事,却是我们百思不解的神秘奇遇。

  底下详述了他们结缡近十五年,一直未得一儿半女,不过因夫妻恩爱,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地方。某年携妻,和自小即跟随在妻身旁的奶妈登上奇莱大山,三人坐在营火劳,正在为满天星斗赞叹时,突见风云变色,几乎上一秒钟还月明星亮,下一秒钟便雷电交加。

  而当他们都还在惊愕之中,不晓得要如何应变时,夜空又已恢复原来的平静,好像刚才那短短几秒钟所发生的事,只是他们三人同时心生的幻像而已。

  ……是岱青先听到我们帐内传来孩子的啼哭声,频频叫着:“嬷嬷!嬷嬷!”我们抢进去一看,只见一个浑身血污,但面容清秀,仿如画中天使的女孩啜泣不已,身上的白缎袍服破破烂烂,一碰即落,原本应是长至肩下的头发被烧焦了一大半。奇妙的是,阿妈一将她抱进怀中,她马上停止了哭泣,而我和岱青立刻为她检查起伤势来,好像她原本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一样……

  仙龄没有时间再去推论任何事情了,现在的她只能依从本能行事,反射性的救人。

  “小林!你要干什么?”桑儿扯住她的袖管问道:“火已经快烧到整间房子了啊。”

  “我要去救嬷嬷出来!”仙龄笃定的丢下这么一句后,就不顾一切的冲进已烈火熊熊的房中,拉起其实已快爬到门边的刘嬷嬷。

  “嬷嬷,您振作一点,我背您出去,来,我背您——”

  “林小姐,我来帮你。”

  仙龄抬头一看,发现抢进房里来的人是夏雨,在两个人又搀又扶下,终于把显然已受重伤的刘嬷嬷给救出了火场。

  “大小姐!大小姐!春水!冬雪!不要啊!”夏雨的哭喊,扯动着仙龄的心弦,觉得一半的自己陷入混沌,另一半的自己,却好像反而越发清明起来。

  “林小姐,”夏雨忍不住大哭出声说:“春水死了,冬雪怎么叫也不醒,还有大小姐,大小姐她……”

  “仙龄?”

  “凤舞,”仙龄赶紧过去接住她朝自己伸出来的手说:“凤舞,你哪里痛,要不要紧?”

  “仙龄,那往我炸过来的铁片,是秋云她帮我挡住了大半,答应我,要好好的厚葬她。”

  “我答应,我答应,”仙龄握紧她开始变冰变冷的手,哀求的说:“但你也要答应我好起来,凤舞,我求求你,我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了亲人,求求你不要走,不要也离开我。”

  难怪她会对这里的人事物,有一股异常的熟悉感;难怪她跟凤舞会长得如此相像;难怪她会直呼刘嬷嬷为“嬷嬷”;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

  ……当下我们就有了共识与决定,无论这孩子从何而来,从这一刻开始,她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我们一家三口都会倾尽全力来爱她。

  我们连夜赶下山,谎称她是被人扔在山中不要的孩子,然后按照法律程序,开始办理起领养的手续。另一方面,我们将她身上的白缎碎片送交相熟的实验室,说是岱青从家传的箱子里翻找出来的东西,拜托朋友代为鉴定。

  孩子休养了大半个月,才算脱离了危险期,醒来以后,半是因为大病初愈,半是因为饱受惊吓,对于之前的种种往事,竟已忘得七七八八。

  但她仍记得部分,却也足够令我们瞠目结舌的了,她说自己五岁,家里有许多奴婢,有个叫朝凤的姊姊,还有个非常疼爱她的嬷嬷。

  她对母亲毫无印象,对父亲的记忆也很模糊,只说父亲被鞑子兵杀死了,而每次一说到鞑子,她就会全身颤抖,频冒冷汗,甚至大哭起来;我们爱她心切,遂决定不再问她任何有关于过去的往事,既然她连名字都想不起来,我们又何不干脆给她一个全新的人生呢?

  朋友的报告送来了,说那是南宋期间的布料,而证诸孩子所作的片断叙述,如果她真是穿越时空而来的人,那么她离开的地方,应是忽必烈可汗大军南下,一举灭宋时的临安城。

  如果,如果这一切的推测都是真的,那我们万分庆幸她掉落的,是二十世纪的台湾,因为依她的病情来看,若非现代的医学,那她就算幸免于战乱,也绝对逃不过病魔的肆虐。

  有了孩子后,阿妈开始变得害怕起雷鸣闪电的下雨天来,就怕赐予我们孩子的雷电,会再夺走她;但岱青的做法正好相反,碰上那样的天气,她就会把孩子搂在怀里,向她解释各种天文现象,并跟自己及我们证实,只要有爱,谁都休想夺走她得来不易的爱女。

  久而久之,她不再作噩梦了,也渐渐忘了曾经身为“古人”时的一切,她是我们林家的女儿,是憧憬并响往大漠一切的子民,我们开始敢企盼,并且相信她会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平平安安的长大……

  是因为守护她的父母和奶奶都不在了,所以她才会再被时空之流给卷回来吗?

  让她见到了原始的亲人,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却又逼她再度面临生离死别,是幸或不幸呢?

  “仙龄,别哭,我把蝶飞交给你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我本来就抱着宁做断头鬼,也不做亡国奴的必死决心,现在求仁得仁,果然是上天垂怜,又派遣你来照顾蝶飞,”凤舞露出壮烈的湛然神情,唇边甚至浮现一抹笑容说:“这一生,我已了无遗憾。”

  望着她闭上的眼睛,仙龄不禁用力抱紧她已失去生命力的身子,无声的哭喊道:姊姊!姊姊!我就是蝶飞,我就是蝶飞啊,你不是说我和蝶飞讲话、谈吐、口气和内容都好像吗?那是因为我就是蝶飞,我们其实是同一个人啊!

  是,仙龄也开始觉得老天终究是慈悲的,才会让她再回来,回来为姊姊送行,让她走得了无遗憾。

  “小林,”桑儿轻拉了下她的肩膀说: “别再伤心,我们要想办法赶快离开才行。”

  “刘嬷嬷!”夏雨也在同时叫道。

  “嬷嬷!”仙龄放下风舞后,往刘嬷嬷的方向挪过去,发现她也已经溘然长逝。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枪声咻咻,吓得夏雨尖叫不已,反倒是桑儿镇定的说:“该死的鞑子,丢了震天声进来还嫌不够,竟用起飞火枪来了,小林!”

  飞火枪这后世步枪的前身,填注火药,再以火发射,动辄燃烧十几步,此地的确已经不宜久留。

  “小天,你力气比较大,改背冬雪,把蝶飞交给我。夏雨、桑儿,我们往东边走,快!”仙龄先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指挥若定。

  ……我们从来没有搞清楚过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堕入时光隧道中的,只能凭她当时全身血污,清洗之后,又见背上有条长长的血痕,断定可能是被灼热的利器画过,后来经过治疗,那条血痕已淡到几乎看不见,就像我们和岱青遍查史书,始终找不到姓‘朝’的抗元志士或儒生一样。不过动乱之世,除了一些特别壮烈的事件以外,其他的人,恐怕都很难在史书上留下什么痕迹吧。

  我们感激上天赐给我们这个宝贝女儿,决定一生一世的守候她,想起她的奇遇,她真正出生的年代,并因时空交错而得以延续的生命,遂为她取名做仙龄,但愿她平安长大,得享仙龄……

  “嬷嬷,嬷嬷!”溜下小天背上的蝶飞,双脚一着地,竟然就跑到刘嬷嬷的身边去。

  “二小姐!”小天一边背由夏雨和桑儿扶起来的冬雪,一边喊道。

  “我去抱她,你们先走,快!”仙龄也折回到刘嬷嬷身边,第一次面对了“自己”。

  “嬷嬷,嬷嬷,您醒醒啊,嬷嬷,嬷嬷……”蝶飞泪涟涟的哭喊着。

  这是她,这是她自己没有错,那眉、那眼、那鼻和那嘴,的确是她没有错。

  可怜她小小年纪,就遭逢巨变,连赵都说成了“朝”,甚至说不齐姊姊的全名,更把自己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而小小的“赵学士”既未在历史上留名,更遑论是根本就说错的“朝”姓人家了,难怪爸妈会怎么翻找,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透过迷蒙的泪眼,仙龄朝幼时的自己伸出手去说:“来,蝶飞乖,跟……姊姊走,别吵嬷嬷,嬷嬷睡着了,我们别再去吵她,好吗?”

  蝶飞缓缓的抬起头来,就在她也伸出小手,两人的指尖就要碰触的时候,一道火焰突然往蝶飞直射过来,仙龄大吃一惊,立刻扑身过去,却终究快不过疾飞的火焰,只把蝶飞往前扯过来一些,但那道火焰仍画过蝶飞的背,把她震飞起来。

  “蝶飞!”仙龄尖叫一声,眼睁睁的看着身穿白缎衣服的蝶飞在火焰中消失,紧扯在手里的,仅剩下她的黑裘披肩,兀自灼烧着。

  “蝶飞!”

  她回去了,原来五岁时的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堕入时空隧道,落进正在奇莱山上露营的父母帐中。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源源不绝流下的同时,仙龄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已是一片的清明。

  就如同五岁的蝶飞,一定要到未来的宝岛去,才能治好病,才能长成今日的她一样,二十三岁的仙龄,也一定要回到现今的临安城来。

  虽然她“过去”与“现在”,或应该说“现在”与“未来”的亲人俱已身亡,但仙龄已在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里,又应该要怎么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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