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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章

  那只是一道门,一道平凡无奇的木门罢了。

  但已身经了数十场战役的祁风却突然有些生心胆怯,因为他害怕,怕在那道门的后方,并没有他想要的宝。

  但再害怕也得闯,他伸手推开了门。

  门内好静,静如死水一般。

  藉由一路嵌顶照明的夜明珠,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略显昏暗的光线。

  古墓对外筑有密孔相连,可以通气却是几乎不透光的。

  傲氏之人早习惯生活在黑暗中,那是他们的安全感来源之一。

  但对于一个惯居于蓝天白云底下的人,尤其是好动如祁风者,却是愈来愈感到焦虑不安了。

  那是一种害怕失去自由的焦虑,一种亟欲逃离的焦虑,一种害怕被活埋、再也无法呼吸到空气的焦虑,但他不能逃,因为和死亡相较起,再也见不着澐儿,却是一种更加残酷的刑牢。

  想到了澐儿,祁风定下了心,他早已没了退路,在他确定自己已经爱上她的时候。

  屋里又静又沉,游目四顾只有一种颜色,不论深浅浓淡,全部都叫做白。

  白色的帐幕、白色的玉石桌椅、白色的地砖,以及一缕缕白色的轻烟,那烟是由地上一只白色香炉里散发出来的。

  香炉的盖上铸了蛟、龙、鸾、凤、龟、蛇、鸟、雀等物,只见牠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喷出了香烟。

  那是一个宝物,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向来见宝心喜的祁风却连多看一眼都懒,他现在的心,只系在一个他渴切着想要的宝物身上。

  墓室占地极大,里头又另外分岔了几进堂弄,却几乎都是空荡荡的。

  白帷处处,阴凉森冷,一切看似平常,但他却不敢掉以轻心,就怕误触机关。

  但一路行去却什么都没发生,一直到他进入了最深处的房间,赫然见着了一座白玉精制的棺材。

  那玉棺雕饰得很是讲究,棺座上有着莲瓣花纹饰,棺身两侧壁下部各有三个壶门,壶门上各有个兽头装饰,兽头上,雕饰着青龙、白虎,棺盖上也有着花瓣纹饰,上前部左右配有日、月,日里有金乌,月里有玉兔。

  除了玉棺没半个人,祁风因着期盼落空而冒火了。

  杀千刀的!

  老头骗人,他没事要座棺材做啥?就算里头堆了再多的金山银山他也不希罕!这些笨蛋,该不会是想用一口玉棺来打发他走吧?

  「澐儿!妳到底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又是失望又是恼火,他终于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

  「妳出来!让我们面对面把话说清楚,有关于我的事妳应该问我,而不是别人说了一两句就全信了的,妳总该公平点吧?」

  没动没静。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妳不见我,信不信我天天来闯这该死的古墓?把妳那些个老太爷、老太婆当成出气工具?」

  无声无息。

  「妳别太过分了,别因为知道我在乎妳,就这么死折腾人!」他生气道。

  活该!冷冷的氛围彷佛是这么回应着的。

  「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信不信我一把火烧光这里?」祁风勃恼地威胁。

  欢迎!他似乎感觉到了。

  「我是认真的,别当我只敢说说不敢做,大家且走着瞧!」他转头到走。

  慢走!他彷佛可以听到。

  祁风大跨步,像是要去拿家伙,才不过三步他就停住了脚,叹气地回头。

  「澐儿,好吧,我承认我不敢,但那绝不是因为我没种,而是怕误伤了妳。妳就别生气了啦,我是诚心诚意来向妳道歉的,我爱妳!真的很爱很爱的,那个花痴根本就和咱们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的嗓音因着深情而瘖哑,接着他又诉情了一长串,发誓从盘古开天起,他祁风就只爱傲澐凌一个而已,他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甚至说到了口干舌燥,还差点说到了天荒地老,但一瞬、两瞬、三瞬都过去了……

  宁静……只有宁静伴着他而已。

  吸气吸气再吸气,这是哪些怪物合力养出来的怪丫头?

  软的硬的全都不吃的?

  「鬼丫头!妳这个没胆没色,长得丑、脾气坏、心眼小、没人要的鬼丫头!妳到底还想要躲多久?想当多久的缩头乌龟?」

  安静继续,但半晌之后--

  「我没躲……」

  陡地一道冷音响起,乍然僵住了那正在跳脚中的祁风。

  「只是不想见你。」

  「妳在哪里?」

  祁风的声音几乎要发颤了,因着快乐而发颤,他边问边挪步,如果没错,声音该是从玉棺里传出的吧。

  活人睡棺?这古墓傲氏也太特异独行了点吧?还有,不会没空气、不会闷、不会喊救命的吗?

  唉,是他笨,早就该想到,这些个怪人连座古墓都敢住了,睡棺算得了什么。

  祁风走至玉棺旁,以指关节轻叩棺盖。

  「澐儿,妳在里面吗?我很想……」他伸手正想去掀棺盖,却被冷声阻止了。

  「住手!我说了我不想见你。」

  「为什么?妳在里面干什么?」睡好玩的吗?

  「闭关忏过。」

  「闭关?」好笑!「忏过?」他皱起眉头,「为什么?妳做错了什么吗?是那些老太爷、老太婆在为难妳吗?」

  「不干旁人的事,是我自己作的决定,我做错了,我不该……」她沉默良久,冷音再响,「被迫和你起了纠葛。」

  「冤枉!」

  他松懈神经,终于大笑。

  「咱们相识之初明明是妳先跳上来黏住我的,可非我主动,至于那天在『云端』上的事……呃,我承认是我先起了头的,但妳也不能否认妳的热烈承受呀,算来算去,推来推去,那个该躺在里面忏过的人,好像是我吧?」

  「不论谁错,错都已铸成,我忏过,你离去,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要不这样吧,」他好心建议,呵呵笑着,「澐儿,妳让我也躺进去,咱们先一块好好忏过……」大手摸小手,肩并肩的那一种。「然后再一块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你走吧。」

  「鬼丫头!」祁风再度被激恼了,「妳真的很难伺候耶,我千里迢迢骑牛换马而来,妳真要绝情到连一面都不许我见吗?」

  「见了面之后呢?」傲澐凌嗓音冷飘,「既然明知了不会有结果,那么见了面又有何用?你当你的飙风怪盗,我当我的古墓少主,就此别过。」

  「我不管!妳先见过了我再说嘛!」

  他蛮横出声,非要先见了面再说。他算计过了,深信以自己的缠功,必能一步步逼得她弃械投降,乖乖地点头跟他走,咬牙定念,他去掀棺。

  「我警告你,擅入古墓,捣乱古墓少主闭关清修者,唯一死罪……」

  「成!我见妳,好让妳杀了我!」

  祁风吸口气,猛一咬牙,伸手将棺盖掀扔飞去,下一瞬间,一道白影坐起,他忽觉胸口一窒,低下头,观见了一柄紧抵着自己胸口的匕首。

  再一瞥,眸子顿时彷若坠入了两池冰潭,那是一双毫无温度的美眸,属于他爱人所拥有,美得慑魂,冰得彻骨,让他爱得要命的眼睛!

  不知道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他终于见到她,却也同时见到了她的刀紧抵着他的胸口。

  真是怪哉,一般人闭关,还会带着刀的吗?莫非她是算准了他一定会来?

  他那躲在棺里忏过的心上人,妍丽依旧,只是那久未接触过日头的玉肤,更形苍白了点,白得叫人好生心疼。

  「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的吗?」

  傲澐凌冷声问,手微一用劲,他感觉得出胸前的衣裳已被扎破,肤肉岌岌可危,她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他可以由她的匕首尖端感觉得出来。

  「我当然知道妳不是,但我也不是在开玩笑的……」他若无其事地耸肩一笑,「我说过了,就算真被妳杀了,我也是要见到妳的。」他的眼神真挚,语气里却夹杂了几分泼皮耍赖的味道。

  「你……」她恨咬唇瓣,握紧手中的匕首,却是顿住了不能再前进了。

  「我听赤霄说……」他将眼神由匕首移开,开始和她闲话家常起来。「妳哭了一路?」

  一抹可疑的暗红缓缓爬上她的雪颊,「我没有。」

  「妳有!因为赤霄是不会对我说谎的。」

  「我听你在胡说八道!马儿会说话?」

  「赤霄就会!澐儿,别故意把话题给转开,妳哭了,代表妳很在意我。」祁风叹口气,「既然我是真心爱着妳,妳也是爱着我的,那么我们又何苦,非得要如此地为难着彼此呢?」他瞄了眼她手上的匕首。

  「因为我们是不可能有将来的!」

  傲澐凌的冷静被击碎了,小手微颤。

  「你也看到了,在这里有着一群仰赖着我的亲人,我怎能自私地只顾自己的感受而抛开他们呢?」

  「这不叫做自私!妳才几岁?难道青春岁月就此牺牲,陪葬墓中?」

  「我不认为这叫牺牲,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那么我呢?妳是爱着我的,为了他们妳却宁可舍下我,让我们都难过,妳又怎能对我如此不公?」

  傲澐凌咬紧牙根,「不!我不爱你的!谁也不爱的,对我而言,所谓的情情爱爱,只不过是一种拿来为传宗接代正了名的工具罢了。」

  祁风眸光一冷,真的生气了。

  「『所谓的情情爱爱,只不过是一种拿来为传宗接代正了名的工具罢了』,妳居然会这么说?妳的意思是,不论是哪个男人,只要他肯入赘古墓,肯为妳傲家传宗接代,妳就可以和他在床上,做尽了所有那天我和妳一块做了的事情?在他身下颤抖求饶,在他耳畔娇喘不休--」

  一个巴掌朝他甩去,打断他底下的话。

  傲澐凌抛掉手上的匕首,掩耳恨吼,「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不要听!」

  「不要听也得听!妳不能总用躲在棺材里的这一招,来面对所有妳不敢面对的事情!」他怒极地将她由棺中一把拉出来,「原来这就是你们古墓派的最后绝招--遇难躲棺?!」

  「够了!」她放下掩耳的掌,眼神满是讥诮与戒备,「你想要面对我就面对,你现在到底想要怎么做?反正我是绝对不会跟着你走就是了。」

  「不怎么做!」祁风咬牙低低恨咒,「师父说得对,面对着女人,你根本就不需要跟她讲道理的,做了就对了!」

  不给她反应的机会,他由怀中取出一颗金丹,一手箝握她的下颚,迫她张口,另一手则将金丹以指弹入,并且还运起真气,将金丹快速送进她腹中,让她连想吐出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什么?」在他终于放开她后,她恼火地问道。

  「形影相随丹!」

  「什么意思?」她骇然追问。

  「就是跟『形影不离章』相同的意思,此丸一炉只得阴阳两丹,在进墓前我已服下了阳丹,妳这颗正是阴丹,现在,妳该明了我的意思了吧?」

  「你……该死!」

  傲澐凌一手支墙,一手伸进喉间拚命掏弄,疯了似地想呕出那被迫吞进的药丸,弄得她泪水汪汪连胆汁都快呕出,却是什么鬼东西也没掏了出来。

  「死心了吧!」祁风笑得很可恶。「那药丸一遇着体内的热度便会立即融解,从现在开始,妳和我,嘿嘿,又是老战友的身分了,又得重温那种无法分离三步以上的命运了。」

  他的话说得惋惜,语气里却满是快乐。

  「你……你真的太过分了,上一回是阴错阳差,这一回却是蓄意使坏!手段卑劣,令人不齿……」

  她骂了又骂,却见他只是无所谓地掏掏耳,知道是白费力气,深吸口气忍耐,然后将小手伸到他面前,「解药拿来。」

  「没解药的。」他笑得更可恶了些。

  好恨!傲澐凌被迫面对现实,终于冷静了下来,「效果多长?」

  他笑得吊儿郎当快乐开怀,「这一点就和『形影不离章』不太一样,它计算的不是时间,而是次数。」

  「次数?什么意思?」

  「就是一阳一阴两丹服下者至少得燕好三十次,三十次后就能够解除药效而不用再被迫相连着了,如果,妳很急着想要自由……」祁风笑得很是慷慨,「我是非常愿意全力配合的。」

  「淫贼!」

  眸光冷下,傲澐凌后退,顺手捉起脚边的匕首,嗓音充满恨恼。

  「你别想我会再犯下相同的错误,你若真有本事,就和我的尸体形影相随吧!」

  他叹口气,举步朝她走近,但他进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眸中噙满不驯,她始终和他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身子是三步,而心,却是千里之遥,他皱了眉头,不喜欢这样子的她,更不喜欢这样的结局,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澐儿,妳当真是宁死也不肯跟我走吗?」

  她冷笑地点头。

  「以我的身手,妳那把刀我随时可以夺下的。」

  「重点不是刀子而是心。」她面无表情的吐出这话,顺手抛开了匕首。

  祁风恼了,「澐儿,妳就非得这么和我死拗着吗?妳还看不出我今日能够站在这里,可以见得妳那些个老太爷、老太婆都已然默许了咱们的事了吗?」

  「爷爷奶奶他们或许可以原谅我,但我却不能够原谅自己。」真的不能。

  「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宁可去死?」人若死了,换鬼来传宗接代?

  「如果你硬要如此逼我,我真的宁可去死。」

  「够了!我受够了!澐儿,我认输了……」

  祁风抬高双手,一脸无奈地闭上眼睛。

  「我投降!我愿意--入、赘、古、墓。」

  「好耶!好耶!」

  叫好之声如引线被燃起,劈哩啪啦地爆了出来,一群躲在屋脊、屋角、床下、帐后的老太爷、老太婆一窝蜂地快乐涌出。

  「真好真好!咱们又要办喜事了!」

  倒是那被这句话给吓呆住了的傲澐凌,张口结舌,半天没动没静。

  祁风张开眼睛,将心上人搂进怀里,低声笑了笑,在她耳边轻语。

  「鬼丫头,这下子妳可满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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