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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本以为适可会带着他的家人选一家像样的餐馆做初次的会面,以连络拉拢彼此的感情,没想到他竟然在前一天来电,表示希望到她的公寓来,因为他妈妈说想当他家的媳妇就得先有所表现,等第一关的考验过了,才能谈其他。

  这是什么跟什么?烧顿饭、煮几样菜是难不倒她,但这理由却让她足足生了一个晚上的闷气。

  既然言明了是第一关,那也就是说还会有第二关、第三关喽?老天,她简直是自找罪受嘛。早知如此,就该听从丹尼尔的忠告,快刀斩乱麻,然可笑的是,她甚至还兴起过和迈可结婚的念头呢。

  她以为婚姻只是世俗生活的一部份,在精神领域里她可以自给自足,殊不知两个志趣不同,甚或家庭背景差太太多的人,是会越走越远的。

  就当做是临别的餐叙吧。和迈可相识至今,她总共只为他做过一顿饭,还是最简单的上海菜饭,居然就让他赞不绝口,即使只是基于朋友的立场,她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到超市买好了菜,她就开始将屋内稍作整理。帮佣的太太请了三天假,她又在画室忙得昏天黑地,于是从客厅到卧房,乃至于厨房,就像遭到冲锋枪扫射一样,岂是一个乱字能够形容。

  中午十二点,迈可偕同他的父母和妹妹准时来访。

  大伙一阵谦让,总算在餐桌上坐定。

  沈洛寒备就的菜色相当丰富,有开胃拼盘、西芹鲜虾球、三丝烩珍翅、清蒸黄角、竹笙四宝盅……一共六大道,就是餐厅办桌都不见得比这还“澎湃”。

  陈母夹了一口黄鱼放入嘴里,马上笑逐颜开,想是满意得不得了。

  “听说你是学美术的?”迈可的妹妹吊起一只眼睛扫向她。“当个没没无闻的小画家,养得活自己吗?”

  “彩乔,这个问题太尖锐了。”陈父连忙制止她。

  “其实小妹问得也没错,一个从事艺术工作的人要是没有相当的背景,想混出头是很难的。”陈母说完话,顺便瞄了一眼沈洛寒这间堪称颇为精致的公寓,“不过,我看你好像过得还不错的。”

  “妈,洛寒是很能干的,她的画画得好极了,每月的收入搞不好比我还多。”迈可赶紧出来打圆场。

  “女人太能干也是麻烦,眼睛一个不小心就长到头顶上。”说完还不忘用余光瞟向枯坐一旁,非常无辜兼哀怨的沈洛寒。

  忙了大半天,请人家来吃喝一顿,尚得忍受这种冷言冷语,她到底是所为何来?

  “妈,洛寒不是那种人,她好得很,脾气好,心地好,手艺更是一级棒,来,快趁热吃。”迈可一边猛帮他妈妈夹菜,一边伸手握住沈洛寒搁在桌子底下的手!希望她多包涵。

  她该有何适当的表现?闷不吭声,会让迈可家人误以为她真的很宽宏大量,因而认定她是极佳的媳妇人选就惨了,但真要掇弄几句冷硬的话,把这尖酸的母女两人顶回去,又有违她一向致力维持的淑女风范。

  “伯母说的对极了,一个搞艺术的不仅在台湾生存不易,在美国也同样辛苦,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和迈可始终只愿意维持好朋友的关系。”

  “你是说,你还没打算嫁给我们伟克?”陈母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马还长。

  “洛寒,”迈可迷惑的眼神酿合着一丝苦涩。“我们不是已经讲好了?”

  “很抱歉,我今儿早上打电话回台湾给我爸爸,他对我的婚事也有很多意见。为人子女嘛,婚姻大事总不好擅自作主。”

  “我们迈可这么优秀,你父亲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陈父也是标准的老王卖瓜型父亲,”提到儿子就满脸的骄傲,仿佛这世上的女人能嫁入他们陈家,都是高攀,都是三生有幸。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你们对我有多挑剔,我父母对迈可就有多谨慎,我想这一点你应该可以体会。”

  “唔。”这番颇合情合理的话,被迈可一家人视为带着挑衅的藐视。陈母终于把筷子往桌上一摔,用发干的嗓子说:“我们大老远跑来,竟然是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呢,犯得着吗?”

  “妈。”迈可如夹心饼干似的,左右为难。“洛寒,你就少说两句不行吗?”

  “我?”她讲的已经够少了呀。沈洛寒气得想下逐客令,看在迈可的面上,硬是忍了下来。

  这餐饭她吃得百般不是滋味,双眼呆愣地盯着自己的碗底,借以躲开迈可一家人反客为主的讥讽。

  幸亏她反悔得早,否则这样的公婆和小姑,即便她滞留美国一辈子,都恐怕很难有清静日子可以过。

  “这些菜你是不是从餐厅叫来的?”一阵沉默之后,迈可的妹妹忽然问。

  “不合你的口味?”沈洛寒懒懒地反问。

  “合是合,只是看不出来凭你能有——”

  又来了,这家人是怎么搞的,吃顿饭都能生这么多是非,烦不烦啊?

  沈洛寒没等她说完,就予以打断,“喜欢就多吃点,以后想再吃到就难了。”

  “你这话是没打算和伟克结婚喽!”陈父用峻冷的目光瞥向沈洛寒,然后停在迈可脸上。“伟克你自己说,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到底还想不想进我们陈家的家门?”

  和迈可的家人吃完那顿比鸿门宴还惊涛骇浪的饭局后,这段本来就风雨飘摇的恋情终于宣告结束。

  迈可只打了一通电话,痛斥她的气量狭窄,以及不得体的应对之外,就音讯全无了。

  为了庆祝和平分手成功,她决定放自己一天假,骑单车到北湾码头,沿着哈德逊河畔畅游。

  阳光呈现出华丽的橘色光辉,天空一片碧蓝如洗,路上有阵阵随风飘荡的花香。

  一个人的生活真是自由自在。从前在学校念书的时候,总爱和同学争辩究竟是佛洛依德所谓的“柔情只是肉欲的升华”较正确,还是元好问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较贴近人性。现在她则相信琼瑶小说里刻骨铭心的爱情于现实世界是很难寻得的,纵或幸运遇上那么一两回,也免不了要以遍体鳞伤作代价。

  所以,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有花堪折直须折,所以,不求天长地久,只愿曾经拥有?

  成了习惯性的爱河失足者,她越发对爱情迷惘了。有人说:信爱情和信上帝一样,心诚则灵。

  说是与心上人在一起时,应充满沉静的陶醉,和不设防的柔情。她呢?她为谁温柔为谁陶醉过?

  答案立刻昭然若揭地浮现眼前,是他,不管心里有多么不肯承认,都无法抹煞那份痴心的渴望。

  傅仲轩说他要她。这个“要”字会不会只是一个擅于征服的强人其蛮霸且不负责任的陷阱?他准备怎样要?要了以后呢?

  她该找个人倾吐心事的,可惜自从“误入歧途”以后,她和大学时代的同学、朋友已渐行渐远,到现在几乎不再往来。

  因此,学会自己舔血疗伤是她这许多年来必须的功课之一。

  在这片明澈得如水晶的天空下,她实在该掏空脑袋瓜子,啥事也不要去想。经过一所私立中学后门,辗向长达一、二哩的宽广步道,连接着金融中心与两侧住宅区,绿荫环绕,重现了老式纽约建筑的风貌,树丛和花海让她得以暂时忘了那些恼人的烦忧。

  凉风梳栉她的长发,一绺风掠过脸庞,蒙住她的眼,赶紧伸手拂了开去,却见前头两名男子,站在一棵桦杨树下激烈的争吵。虽然他们很克制的压低嗓门,声音依然大得足以让从一旁经过的路人侧目。

  那不是丹尼尔吗?站在他身边的人莫非就是毕雷斯?他们吵什么呢?

  沈洛寒看得过于专注,没留神前头的急降坡,“嗄!”她倒抽一口凉气,怎知那个坡比她预估的倾斜度还要大,单车煞车不及,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像飞箭一样向前疾冲而去——

  完了!她心底发出惊恐的呐喊,风声在她耳朵旁呱剌着像演奏的琴音。她想跳车,却敌不过那俯冲的速度,天空和大地的景物扭成一团在她眼前飞舞,陡地,眼前飞舞的景物之间出现了一张脸。

  “啊!”迅雷不及掩耳地,她整个人跌进傅仲轩及时敞开的臂弯里。

  尽管他精准的接到了沈洛寒,但由于冲劲过强,又有脚踏车梗在中间阻挡,她的手肘仍因使力按向右侧水泥分隔墙,而擦出一条血痕。

  皮肤上的刺痛令她猛然弯身向下,以手掌紧紧压着右下臂。

  傅仲轩焦切的要拨开她的手掌。“让我看看。”

  “没事的。”

  “让我瞧瞧。”

  “我说了没事的嘛。”沈洛寒忽然想起立于斜侧角落的丹尼尔和他的友人,忙转过头去梭巡。

  “他们刚走。”傅仲轩说:“确定你没事才离开的。”

  “你在监视他们?”

  傅仲轩诧笑一声,“什么理由呢?他的一举一动完全在阿迪的掌控下,他不需要我操心,我惟一在意的人是你。”

  他还是扮开了她的手,面色凝重地检视那道由惨白肌肤中争相冒出血珠,进而汇成血注泊流而下,似乎伤得不轻的伤痕。

  所幸伤口虽大但不深,不需要缝针,在医院里敷药包扎完就可以回家了。

  “谢谢你。”沈洛寒想自己坐车回去是没问题了,只是那辆军车,可能要先暂时放这儿几天。

  “嗯唔。”傅仲轩摇头,猿臂环住她的腰,制止她擅自离去。“欠我的人情,通常必须泉涌以报,尤其是一而再再而三。”

  “我忘了你很会趁人之危。”她伸出一支手指戳向他的胸口,以遏止他不断移近的脸庞。“能不能先送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再想想该用什么法子来回报你的大恩大德?”

  “行。”

  傅仲轩这回表现了难得的君子风度,在她伤口结痂以前,除了体贴入微的呵护照顾,完全没有非礼的举动,和一丁点言语的撩拨。

  过了几天,傅仲轩带沈洛寒到医复检。

  “唔,伤口的愈合情形非常好,只需要贴一阵子美容胶带,就会连疤痕也找不到。”医生乐观的说,她现在不仅可以继续回去骑单车、打球,即使游泳也不成问题。

  走出医院,傅仲轩马上给她一个十分震撼的提议——开飞机去兜风。

  “现在?”她半点准备都没有呀。

  “有何不可。”他扬臂往大街上一挥,早先就停候在路旁的司机,立刻把车子开过来。

  “打电话告诉肯尼,我今晚不进公司。”接过司机手中的钥匙,他示意沈洛寒坐上驾驶座旁。

  “你自己开车?”

  “领略过赛车选手超速驾驶的快感吗?”冲着她粲然一笑,脚底倏然将油门踩到底,令整部车子如子弹般飞驰而出。

  沈洛寒张惶的抓住车顶上方手把,口中仍忍不住惊呼。

  这人外表看来一派斯文儒雅,竟也有飘车族的野烈嚣狂和卖命性格。

  车子很快远离市区,延着笔直的公路风驰电掣奔向海滨。路上偶然遇上一两辆存心和他竞锢的跑车,总被他玩命式的惊人驾驶技术,给吓得自动退往后头。

  “小心,前面有卡车!”这辆卡车占据了三分之二个车道,迎面快速而来,司机非常嚣张地一路紧呜喇叭,仗着车子大吨位重的优势,硬要其他车辆让道。

  傅仲轩恍若没听到沈洛寒的提醒,非但不肯减速慢行,反而猛踩油门,朝前疾冲而行。

  “你这是干么?那卡车不会肯让你的。”沈洛寒吓得心脏快停止跳动了,她相信她此刻的脸色一定比白纸还要惨白一百倍。

  就在两辆车子即将正面冲撞的千钧一发之际,那辆仗势欺人的大卡车,居然来了一个大逆转,车身严重偏向里侧,仅差毫厘就栽进其右手边的挡土水泥墙。

  “帅!”傅仲轩得意地吹了一声既响且脆的口哨。

  沈洛寒则仍处于魂飞魄散的边缘,连呼吸都久久调匀不过来。

  幸好前面不远处现出一大片如茵的草地,险要的路面也由两线转为四线,他把车子从海滨转向高高隆起的倾坡地后方。

  当沈洛寒惊魂甫定地从车内跳下来时,始发现她已身处在一个小型的机场,那儿已停了一架银灰色正在发动的单螺旋桨小飞机。

  这种名叫De Havilland Beaver的小飞机体积轻巧、操控灵活,可以像老鹰一样恣意滑翔,享受俯冲的快感,是美国身价上千万的明星们的奢侈玩具,像知名的老帅哥哈里逊福特就拥有一架同型的飞机。

  “我不要坐。”经历了刚才的连环惊险,沈洛寒的三魂七魄还有二魂六魄没拎回来呢,她才不要再陪这个狂人继续玩他的追命游戏。

  “怕了?”傅仲轩不允许她临时抽腿,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拎进仅供两人坐的机位上。“这比开车容易也安全多了,至少在空中没有人会来跟你争驶车道,或逼你回避。”

  “我不会,我从来没坐过,更别说驾驶这种东西,我——啊!”话声未歇,飞机在跑道上迅速的滑行,下一瞬间,她觉得身体已被快速抬离地面,阵阵寒风扑面而来,原本远不可及的碧绿山峦,倏然出现在眼前。

  傅仲轩坐在她的后面,时时提醒她留意下方与远处的美景。

  “来,你来开开看。”他怂恿着。

  “我?不不不,我不行。”这狂人好像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和意志,出口就是一道命令,非要别人服从不可。

  指引她的手握在操纵杆上,嘴巴附在她耳旁,细心叮咛,“顺着风向走,用心体会天地一沙鸥里那只聪明绝顶的海鸥岳纳珊翱翔于天地之间的自由畅快。”

  “可我真的不会,”糟糕,“我……完了,要撞山了,我……怎么办?!”

  “别紧张,把操纵杆使力往后拉到底,将机身整个提起来。”他的口令相当管用,总能在紧要关头化险为夷。不过,就算是这样,沈洛寒仍吓得脱去半条命。

  跟这种人长久相处下去,即使没得心脏病,大概也容易有高血压、脑溢血、肝胆破裂等严重病症。

  “爬”上山顶,阳光顿时变得和约,天地也显得份外宽阔。她已比方才要能够多一点从容的心情,来欣赏敞开在眼前这片难得一见的美丽景致。

  中国古书里经常出现的字眼“君临天下”,大约就是这样的心情吧。万景万物全部从身子底下滑过,天空泛着接近透明的湛蓝,空邃的凉风自耳边刮过,如风中的笛音,他们忽高忽地的在苍穹间飘荡,无涯的天际没入黄金色的流光中,轻盈的飞机于视觉上成了朗朗乾坤的惟一主宰,而她与他仿佛是这世间仅存的人类,一如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

  “饿了吗?”当飞机降落在距离起飞点十万八千里的另一块山坡草地上时,他扶着她的藕臂自座位上起身,柔声问道。

  沈洛寒嫣然地点点头,她想瞧瞧在这荒郊野地,傅仲轩将用什么法子变出一桌吃餐,来填饱她的肚皮。她不信他真有三头六臂,能呼风是风,唤雨是雨。

  “想吃什么?中餐!西餐?”

  嘿,说得煞有介事哩。沈洛寒想也不想就说:“中餐。”他不会叫她把嘴巴张开,向着东方,以西北风来搪塞吧。

  “北方菜、广东菜还是川菜?”

  哇,这人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既然他表现得这么慷慨大方,她自然也不就需要大客气喽。沈洛寒稍稍沉吟了一下,即道:“北方菜,最好是道地的上海菜,例如虾仁千丝、蟹粉狮子头、煨淮鱼等等沪阳名菜。”

  这些菜只有真正的上海人,或者懂得吃上海菜的老饕才知道,沈洛寒根本是存心为难傅仲轩的。

  “就这样?”

  居然还问得老神在在,莫非他有通天的法宝?

  “如果不嫌麻烦的话,再来一盘清炖蹄筋就更美好了。”

  “你的确饿得很惨。”否则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哪吃得了那么多东西?傅仲轩有求必应地欣然接受。“不过,仍得要请你再等个十五分钟。”他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这里离市区很远了,就算要叫外烩,少说也得一个多小时才能到达。希望你不是寻我穷开心,让我白高兴一场。”

  傅仲轩飒爽地敞开双唇。“如果我真能在十五分钟后,让你饱餐一顿,你是否愿意多少表现出一点报恩的诚意?”

  沈洛寒一双如烟的眼陡地一颤,傅仲轩的手已揽了上来,在这罕无人迹的野地里,用最情欲的方式邀她与之共享缠绵的迷人滋味。

  只需一点点功夫,他即闻到她密密冒出的细汗里,一种馨香如幽兰的动情气味。

  “你爱上我了。”他促狭地轻嚼她的鼻尖。

  “才没有。”就是有,她也不肯承认的。“我只是有点儿……”

  “意乱情迷?”他调戏地把双唇移开半寸又凑了上去,等她意犹未尽时又闪向耳际,骚扰她另一处敏感地带。

  “你,好坏。”她其实很希望能悬崖勒马的,可生理焦灼的渴望令她欲走乏力。

  他恣意欣赏她矛盾难受的表情,看了好一阵子,直到他认为够了,才重新拥她入怀,给予最倾心痴狂的搂抱和爱抚。

  “十五分钟到了。”他说。

  “嗯?”她如梦初醒,生理的欲求没有获得实际的满足,有难抑的痛苦。沈洛寒羞赧地蹙紧蛾眉,水颊涨成可耻的殷红。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贪得无餍,而且没有定力,尤是在面对他的时候。

  “你点的道地上海佳肴,大概已经准备齐全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沈洛寒当然明白他的暗示,和那些食物相比,他毋庸置疑地要“美味”得多了。

  但一个好人家的女孩,怎么能够这般露骨露馅地把心底最激狂的需求表现出来,起码的矜持还是应该要有的。

  她淡淡地抿嘴一笑,没想到说出来的竟是,“不要二选一,我要以上皆是。”

  傅仲轩纵声大笑,笑声充满轻佻的嘲弄。

  “永难餍足的野心?很好,正合我的脾味。”他打横将她抱起,直奔斜坡底上一条荒漠小径。

  此时是天候微凉的初秋,妻广的山林刚由苍翠转成星星点点的金黄,夕阳从配红的夹道白杨树叶间筛落下来,像几百只淘气的精灵,护送他俩一路来到这栋隐匿于山橡和百花丛中的乳白色复古洋房别墅。

  这座三层楼建筑,综合了维多利亚及爱德华时代的风华,马蹄形的外观,面向小径的花园长廊立了六根雕工精致石柱,避着长廊缓步而行,每几步就有一个希腊史诗中的神 雕像和一盆盆怒放的各式花卉。

  沈洛寒不知该用什么形容辞来形容她惊讶的心情,但可以清楚昭揭的是,这世上大概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他此等大手笔的金钱诱惑。

  有多少个女人栽在他精心铺设的钱坑里?她是第几个迷路的羔羊?

  想到这里,她突然兴起一股心伤的落寞。也许她和傅仲轩的情感正是时下年轻人惯常维持的速食模式,只在交会时发出璀璨的光芒,待彼此腻了烦了,就挥挥手,好聚好散,连一片彩云也不必带走。

  “小脑袋在想什么?”他倒了两杯香槟,搁在床头柜上,翻身搂住她。

  沈洛寒仰望着漆画有星辰的天花板,这是块瑰丽的天空,深邃幽远,神秘难懂犹似他这个人。

  他们算是一对恋人吗?

  如果答应是肯定的,为何她对他仍只停留在极粗浅的了解?

  他解开了她的衣裳,一如他们多次共享翻云覆雨之欢一样,成功地引领她到达太虚的境界。如此贴近的两具肉体,两个灵魂,这中间存在着多少的相知相惜和执意相守一生的坚决?

  沈洛寒不禁要自问,这么薄弱的关系,能维持多久?

  可,她为何突然想要求维持长久的关系?莫非这就是爱?

  “又心不在焉了?”傅仲轩啄了下她的眉心,佯装抱怨的口吻道:“销魂相爱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反应是很伤人的。”

  “你觉得我们相爱吗?”她脱口问。

  “到现在你还有这样的疑问?”傅仲轩似乎受了相当大的打击,他睁大黑瞳直视着她的脸。“假使我们不相爱,那么请你告诉我,你为何要躺在我的床上?为何要任我予取予求?”

  “这……我以为我只是……只是……”她深觉耻辱地口吃了起来。

  “只是为了发泄?只是为了刺激?还是寂寞得不知如何排遣时间?”他怒火填膺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抓着外衣便冲出卧房。

  这突如其来的火气,令沈洛寒张惶无措地愣在那儿。他为什么要这么光火?难道她不该问吗?她怎能相信泥足深陷的不只有她,他也许陷得比她更早更深?

  她恍惚地支起发麻的双腿踱到窗边,拉开法国式窗台上垂泻的紫色丝绒帘布,冷泉般的月色从树梢筛落地面,正巧如微弱的探照灯,打在甫从屋内阔步迈向庭园的他的背影。

  如此挺拔傲岸的背影,于晕黄月光中,依然浮荡着魅或心的气息。

  她内心一阵激动,扯开喉咙想大声告诉他,她其实是爱他的,怎知他飞快钻进一旁停放的黑色轿车内,迅即发动引擎,朝林树下的石板路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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