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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映竹:

  虽然彼此往来了不少生日卡、问候卡、圣诞卡、贺年卡,可是写信还是头一遭。从没想过这个第一次会在这种情况下发生。

  如果你看完这封信后的感觉是如释重负,那就是我衷心的期盼了。

  昨晚才从家父、家母那里得知,两家的父母有意让我们俩在毕业后订婚。你绝对猜不到我当时的感受,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切掌握。

  如果这件婚讯是在两个月前提出,我一定是欣喜若狂,感谢上苍终于被我的真情感动;可是它却迟了两个月。这两个月的变化太大了,大到让我对你的心死了。

  如果你不健忘的话,该记得我们两个月前的那场争吵,就是那场争吵斩断了我对你的痴心妄想。

  你或许不知道,在我们一起上幼稚园的第一天,我牵住你的手时,就下定决心将来要娶你为妻。

  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但那是千真万确。初次握住你小手的震撼,仍在我心中萦绕着丝丝甜蜜,我无法解释你是哪一点吸引我,或许是你的美丽、你的高雅,也可能是你眼中的骄傲。

  总之,我从小就倾慕你,希冀能与你亲近,只要能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便能让我一整天都快活起来。因为,我经常躲在窗帘后,偷窥你的房间,猜想着你在做什么,可有想起我?

  这种少男的思春情怀,让我的心时刻追随你的倩影,并庆幸能陪你度过幼稚园、小学的生涯。国中后,我们俩虽不在同一班,但由于是邻居又是世交的关系,让我仍能常伴你左右,成为你身边唯一的异性朋友,这种优势一直维持到我介绍桑扬鹏给你认识,才有所转变。

  一直以来,周遭的亲友都认为我与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虽私下窃喜,却不曾对你有过丝毫冒犯。在我眼里,你有若尊贵的女王,虽然渴望与你亲近,但只敢远观,不敢亵玩。

  然而我对你的情感,随着年轻的增长与日俱增,心中的那股热情,已到非向你宣泄不可的地步了。

  所以我才会对你表现出强烈的占有欲,这也使得你觉得我霸道不讲理。可是,映竹,你一点都不明白,每当我看见有别的男人想要亲近你时,我的胸中便好似有一把火在燃烧。我无法忍受任何男人亲近我的女神,更无法坐视你对另一个男人太过亲热。

  尽管在众人眼中,我们是理想的一对,但我心里,始终有种不安全感。你不曾给过我承诺,也不曾透露出一丝柔情,教我根本无从把握,使得我心中的猜忌日益加深。

  扬鹏的出现,无疑是雪上加霜,在你我之间造成的巨大杀伤力,是当初我介绍你们认识时始料未及的。

  他出众的才情,不凡的谈吐,使得你对他另眼相待,从此陪你上图书馆研究功课、陪你课余谈天的人不再是我。当然,我之所以退出,不能算是你们刻意造成,而是一种自然淘汰的结果。

  扬鹏的个性与你相近,加上见解精辟、才华出众,使得我们三人在一起时,我每每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你眸中对他赞赏有加的神采,便像一把把的利刃刺进我心坎。那种椎心刺骨的疼痛,让我察觉到已逐渐失去了你,而我之所以会失去你.还是因为我最要好的朋友——桑扬鹏的介人。

  我自知学养比不上扬鹏,谈吐不如他幽默,性情又不若他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我纹尽脑汁也想不出一样比他优秀的地方好讨你欢心。在这种自卑自怜的心态下,我感到极度沮丧、仿徨无助,不知如何自处,以及面对你们。

  这种尴尬的三角关系几乎将我逼疯,我似乎只有祈祷上苍可怜我一片痴心一途,希望你不会爱上他,希望你的心中仍有我立足之处。

  但是情况似乎越来越糟。

  我想尽办法避开三人相处的机会,希望能不必见到你对他展露的笑容,和你眼中对他的仰慕,却没料到在我们私下独处时,听见更多你对他的赞美,及你眼神中所流露出来对他的钦慕和爱意,这使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也令我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我开始用尖刻的言语攻击你,用冰冷的说辞来掩饰我的伤心;而你也不甘示弱的用扬鹏来刺伤我,你冷如寒霜的眼光冻住我心中原本的歉意,也使得我如火的热情降至冰点以下。

  虽然我仍渴望能与你重修旧好,但是你持续冷漠的态度,只让我的伤痛更剧。我疯狂地想用更无情的言语刺伤你,让你跟我一般痛苦。而你却只见到我粗鲁无礼的一面,没看见我残忍言语后面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这样周而复始的彼此伤害,终于将我的理智摧毁殆尽,心中只剩下燃烧炽烈的恨火;而我的心也已脆弱到无法再承受另一次的争吵。我知道如果再和你吵架,我可能得远走天涯,找一个补心的专家来缝补我那已碎成千千万万片的心了。

  然而天不从人愿,最后一次的争吵还是发生了,那使得我们俩再也没有吵架的机会。

  那天我原本想向你倾吐内心的衷情,但为了保卫自己,却表现得趾高气扬、满不在乎地来到你面前。你当时的表情是凛然不可侵犯的,激起我心中狂野的冲动,想要揭开你伪装的冷静外表,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热还是冰的。我冲动地攫住你,强吻着你,想要挑起你这位冰山美人的热情。你大概是太过于震惊我粗鲁的行为,想也不想地打了我一个好响的巴掌。

  那恐怕是你一生中第一次打人;如果我当时不是那么生气的话,一定会大笑起来,并乐于见到自己能挑起你这么大的怒气。

  想起那天对你的粗鲁和嘲讽的言语,就令我羞愧不已。不过,你那天又拿扬鹏的温文有礼与我的蛮横不讲理相比较,使得我心中的怒焰更炽,一怒之冲到桑家,想找扬鹏理论清楚。

  我到桑家的那天,扬鹏很幸运地不在,只有他那位倒霉的妹妹——云琵在家。

  那天的我实在太可恶了,竟然向云琵—那个一直被我视为妹妹的女孩乱发脾气,那只怕是她所见过最猛烈的一场火山爆发了。而唯一的灾情却是她那如洪水泛滥般的眼泪,几乎把我的衬衫全哭湿了,还让我打躬作揖地把她逼笑。那该是我这一生中最糗的一次,竟让一个小女孩搅得一筹莫展,把寻仇的计划搁置在旁。

  初见云琵时,我心中便有股想要保护她的欲望。她有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是那样的惹人怜爱。那时,正是我对你爱恋最深的时候,总觉得云琵缺少你的坚毅独立,然而她的天真可爱,却在不知不觉中,让我对她心生爱怜。

  那天我在桑家哄了她半天,才让她破涕为笑。不知道是她恳求的眼神,还是我心中亟欲找人倾吐内心痛苦的冲动,我终于忍不住向她告解心中的不满和凄怨。在一段长时间的压抑之后,能让感情宣泄,真是一种极其痛快的感觉。虽然我的眼泪也泛滥了,但在云琵女性的怀抱及温柔的劝慰下,却不觉得尴尬,反而感到温馨、甜美。

  云琵劝我不要太伤心,认为我是挺有希望,但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完了,你再也不会原谅我,而我对你的爱也已被折磨殆尽。

  自那天以后,我便常和云琵见面,她的温柔体贴逐渐抚慰了我伤痕累累的心,让我不必远走天涯去寻补心的神医,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云琵温婉的笑语融化了我眼中的寒冰,心底的创伤似乎缓缓愈合。

  映竹,或许你不明白那种感觉,但对我而言,那就像是命的重新开始。在云琵的柔情抚慰下,我仿佛寻到了重生的力量;她祟拜的眼光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无所不能的宇宙之主,我终于寻回在你面前失去的自尊。

  是的,我爱上了云琵,情不自禁又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不可否认,我心中对你仍有种无法磨灭的爱恋存在,所以才会在乍听你答应订婚的消息时,有狂喜的冲动。可是我实在无法割舍下云琵,又自觉配不上你,在经过一番深思后,我决定该是我们放彼此自由的时候。

  或许你从未爱过我,也或许你曾经在意过我,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了,我知道你心中始终喜欢扬鹏多过我,而他的确比我优秀。

  所以,这样的抉择毋宁是对我们俩最好。将爱情化为友谊,在彼此找到归宿时深深祝福对方,不再互相伤害,做一对永远的好朋友!

  你将永远是我最真、最深的初恋,我会把对你的这份深情,升华成为兄妹之谊,将你当成我的公主、我的女神一辈子保护你,并期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映竹,看完这封信后,我真诚的希望你也有解脱的感觉,并帮助我说服双亲,解除订婚的协议,让我们双方都不至于陷人更尴尬的境况。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最后,不知道该如何祝福你,你什么都有了,但祝福总是不嫌多,所以我还是祝福你心想事成,永远幸福。

  永远深爱着你的正平。

  低低的啜泣声将蓝映竹从梦中惊醒过来,脸上冷冷的一片湿濡,令她恍然明白刚才的嘤嘤低泣是发自她口中。

  回忆.随着一滴一滴的眼泪飘坠,重新在心头鲜活。

  她猛然用手臂拭去泪水,但过往的生命却不愿随之一笔勾消。

  现在是午夜时分,窗外的天空阴暗得看不到一丝光线,身旁的乘客微微打着鼾声。

  谁能想到,即使在万尺高空上,沉埋在心中七年的伤痛仍能教她痛彻心扉。

  那封决裂的信她依然保留着,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她想留着。那年负笈美国深造时,她连同正平历年来送她的生日贺卡、圣诞卡,一并收进行囊中,从此便跟定她天涯海角了。

  每当她被寂寞逼得快发疯时,她都会把那些卡片拿出来重复阅读,当心中胀满温郁柔情,又狠心拿起那封信,告诉自己正平已不再属于她,尽管他口口声声说爱她,最后仍选择放弃她。

  即使相隔七年,信的内容依然探深刻印在映竹脑海里不曾褪色。每当忆起时,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激越回忆的滚烫脚步,重新践踏开她的伤口,心再度淌血。

  七年了,为什么还不放过她?

  午夜过回之际,她总被这份伤痛给螫醒。

  她不曾恨过正平。只是对爱情失望了,从此封闭自己的心吧?

  好像也不是这样。

  映竹泛出一抹苦笑。

  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想的那样单纯,她和正平之间的感情纠葛太复杂了。

  原以为他是握在手心中的,后来才晓得他根本就在掌握之外。是因为他的触手可及,才让她这么轻忽吧?

  事后她曾想过,她过去对正平是太冷淡了,一再用她的骄傲刺伤他。他不是没脾气,只是爱她太深,恭顺得如一只她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忠狗。

  然而这只忠狗终于在主人的一再凌辱下,失去忠心,决定离开,另觅一个舒适温暖的窝。

  这是她自找的,不是吗?

  映竹也想不明白何以她明明深爱着正平,却始终吝惜给他温柔。是因为她自幼摆高姿态习惯了,拉不下脸来做温柔女儿态吗?

  回想起旧时点点滴滴的回忆,映竹的心感到一阵阵刺痛。

  正平从小就对她百依百顺,知道她喜欢玫瑰花,便央求父母在花园里种植各色玫瑰。

  她还记得他们六岁那年,正平一大清早等在玫瑰花圃间,准备为她摘下春天的第一朵玫瑰。

  他当时年纪还小,根本不懂玫瑰茎上的刺会伤人。等到他忍痛摘完第一朵玫瑰时,小手已被刺得汩汩流着鲜血,可是他仍兴高采烈地跑来敲她的房门,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只盼能获得心目中的公主的一抹笑容。

  她却毫不领情。

  她骂他笨,竟然让血滴到她纯白的洋装。他强忍住眼泪,小脸上涨满委屈。

  原来她是如此残忍的女人。

  映竹内疚地想着,她到底伤了他多少次?一个人又能忍受得了几次伤心?

  她一次都受不了,却让正平承受那么多次。

  等他再也承受不了时,他自然只有跟她说再见,这能怪得了他吗?

  尽管心痛,尽管不舍,她还是决定成全他,甚至没让他知道她也是同样深爱着他。只怪她年轻气盛,不懂珍惜他的美好,才让他误会她没心,才让他在心灰意冷下琵琶别抱。

  有苦却不能说的悲痛,让她抛下一切出国深造。她还记得那一天,原以为正平是不会来送她的,没想到却和那双溢满痛楚难舍的眼睛,隔着机场大厅里陌生的人群遥遥相视。

  离愁别绪像满涨的潮夕,泛到眼睫。泪眼模糊之下两颗痛苦的心渐行渐远。痛到极点,几乎迷失了她的理智,想要抛下所有的骄傲,求他不要抛弃她。但她咬紧牙关,无声地向他狂吼那句她始终说不出口的“我爱你”,转身离开。

  失去正平的她,空虚得像一具只会读书、工作的行尸走肉。时光像秋夜的河般缓缓流过,猛然回头时,竟然已过了七年。

  这七年间,似乎没什么特别值得记忆的事,有的话,便是楼正平的影子仍像鬼魅般纠缠着她。

  尽管他本人已被排除在她的生命之外,他的影像却时时刻刻存在她的生命里。不管是和父母通电话,还是他们来看她,总会有意无意提到正平。说正平在当兵时,人变瘦了、黑了;说正平到麻省理工学院攻读学位;说既然两个人都在波士顿,应该互相扶持等等。

  父母的苦心,映竹不是不懂,只是根本没有勇气再见正平。她害怕自己会不顾一切投人他的怀抱,恳求他回到她身边。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出这种丢脸的事。她在正平眼中是坚强、高贵的,怎么可以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在他脚边摇尾乞怜?

  所以当年一得知正平来到剑桥学园,她的一颗心便悬在胸口,既害怕正平会来找她,又担心他不来。

  他终究来了,两人却没遇上。

  那一天映竹到指导教授家用晚餐,后来由艾力克送她回家,结果他吻了她。

  她多么希望这个吻可以激起她心中的一丝涟漪,可是却失望了。

  艾力克那么英俊、优秀,接吻的技术比正平好上几百倍,她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时候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是死了,一辈子都摆脱不掉对正平的爱。

  隔天室友告诉她,有个年轻男人—长得就像她床头柜上照片的人—在她的住处门口徘徊了一下午。

  映竹不知道该觉得幸或不幸,正平来找她,她却不在,他还会再来吗?

  结果正平没再来,却使得她在哈佛的最后一年坐立难安。

  她曾经闲晃到他的学校偷窥他,瞧见他被一群美女包围。当时他的神情寒酷,颀长的身躯仿佛裹着一层寒冰,凄冷美丽得教人想靠近,又怕被冻伤。映竹吓了一跳,因为她在他身上瞧见了自己,他们就像两口被冰雪封住的死井,无法再生情澜。

  直到他在人群中消失踪影,她才发现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正平率真热情的天性,何以在两年后消失无踪?他变得就像行尸走肉般,没有丝毫感情,教她心痛不已。

  后来,映竹从同学那里得知剑桥学园出名的冰人竟是正平。她不禁怀疑,是谁把他伤成这样?是云琵吗?为什么她抢走正平后,不肯好好对他?

  完成毕业论文后,她发觉自己再也无法多忍受一刻想见正平、却不敢见他的痛苦煎熬,刚好指导教授的老朋友——一家著名的科技公司老板——看中她的论文,邀她到矽谷发展,她毅然离开波士顿,和正平相隔千里。

  然而这千里之遥的距离仍然无法斩断她对正平的思念。虽然这些年来追求她的男人不少,但那颗被严冰封住的心始终无法为他们融化。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回台湾的原因。

  尽管父母亲殷切盼望她回去,但她总是找出各种千奇百怪的藉口予以回绝,这次要不是父亲中风,她也不会心软回家。

  就在上星期一的深夜,她在睡梦中被电话铃声惊醒,母亲在电话的那一端哭泣着。

  “映竹,你爸爸突然中风了,现在在医院,我……”

  “妈,爸不会有事的,你别哭,我马上订机票回去。”映竹死命地抓紧话筒说。

  “映竹、我只是吓坏了,还好有正平.还有你楼爸爸、楼妈妈帮忙,你爸爸现在在急诊室,医生说幸好发现得早,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可是不能再劳累了。”

  “妈,你放心,我一订到机票,立刻回去看爸爸。”

  “映竹,你爸爸好想你,他年纪这么大了.只想要女儿陪在身边,不如你把那边的工作辞了,回来帮正平经营公司。你楼爸爸年纪也不小了,你楼妈妈这次可被你爸爸吓坏了,就担心你楼爸爸也会那样。”

  “妈,我知道,我会安排……”映竹心烦意乱地说,直到母亲挂上电话后,她还拿着话筒发呆。

  母亲已经不知道劝过她多少次,希望她能回去发展,希望她能和正平一同接下经营公司的重担。

  正平主修的是电机工程,她学的是企业管理,两人若能相辅相成,必能将两家合资经营的公司发扬光大。

  这一点道理映竹不是不明白,只是担心和正平的再度重逢,会让那段犹斩不断的情丝缠绕得更加紧密。

  自从正平回国加入公司阵营后,母亲在她耳边提过好多次正平拒绝相亲、一心等待她的决心;楼妈妈还打电话来求她,说是如果她真的不喜欢正平,趁早让正平死心,听得她又气又恨。

  明明是他要分手,为什么现在却拿她当逃避婚姻的挡箭牌?难道为了要让他结婚,她就非得随便找个人嫁了?她才不干呢!

  更糟的是,从她离开哈佛的那一年开始,每逢东、西方情人节,她的生日,中秋节,圣诞节,必定收到他寄来的卡片和礼物。

  第一年到矽谷时,她还以为已经离正平够远了,应该可以将他抛到九霄云外,但他就是不放过她!

  那是十月初的一个午后,花店送来了一百朵玫瑰,还有一张手绘的卡片,上面摘录了几句方娥真的诗——

  在千万张容颜中

  会不会有一次你猛然想起我

  我正是你身旁扶持的初恋人啊

  最后还加上一段他自己的话——

  一百朵玫瑰,代表我百分之百的爱。

  永远深爱着你的正平

  什么跟什么嘛!

  映竹的第一个念头是懊恼地想撕掉卡片,然后把玫瑰花丢进马桶里冲掉。但不知为什么,一抹温柔的情潮开始在心头翻涌,阻止了她的下一步举动。

  那种甜甜的柔柔的感觉,是她久违了三年的初恋。她从没想过会再次收到正平的花,距离他上次分手时送的黄玫瑰已超过三个年头。

  这代表什么意思?

  映竹陷人苦恼里,向来理智过人的她,被一张卡片、一束花,搅得连上班的情绪都没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正平的影子。心里七上八下的,猜不透他这么做的理由。

  他干嘛回头来找她?

  在她已决定忘掉他、重新开始新生命的时候。

  结果她把卡片留下来,把玫瑰做成干燥花,一切好像都很理所当然,不管她的理智如何反对,感情就是霸道的决定要这么做,义无反顾。

  尔后更多露骨的情诗接踵而来,更少不了那句“永远深爱着你的正平”,让她夜不成眠,坐困在他撒下的情网中无法自拔。

  她的心整个都乱了,陷得甚至比当年还要深。可是她害怕啊,怕这不过是一场空幻的梦;害怕只是正平的一时游戏,寻她开心;更害怕她一旦回复了他的挑情,接踵而来的是又一次的伤心。

  故而她选择沉默,希望他就此打住,别再来吹皱她一池春水。

  然而心底深处,她又害怕他真的不再寄卡片来。没有了那些露骨的情诗,尔后又有什么能抚慰她星光下的寂寥?

  在这种既期待又怕受伤的心态下,她痴痴地度过四个年头。正平示爱的卡片从未间断过,令她的心更加迷惑了。因为,他始终没来找过她,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打来过。

  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让她一头雾水,不明白他的居心。难道这一大堆的卡片和礼物,只是他搪塞父母的烟雾弹?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映竹脑中不断盘旋,搅得她原本昏沉沉的脑袋更加难爱。她转过头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口,这时候在台湾的正平应该睡了,也许正在作又香又甜的美梦,全然不知道她在为他伤神。

  映竹幽幽叹口气,这次回国她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跟老板请辞时,彼尔森先生一再挽留她,是她心意己决,才勉强接受她的辞呈。

  辞掉这份工作她并不后悔,该是和正平了结这段情缘的时候,她必须弄清楚他是何居心,免得每次接到他的卡片都令她芳心大乱,情思缠绕,不能自己。

  可是一旦面对他,她又应该如何自处?她敢当面质问他吗?若是父亲执意要她进公司,她能将私人感情放在一旁,以公事化的态度协助正平经营公司吗?

  映竹知道自己做不到,她的心又痛了起来。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抱着他写来的卡片静静流着泪,她想怨恨他的无情及他的故弄玄虚,但是脑中浮现的却是他深情的眼眸,以及他不断回响在她耳边的痛苦嘶喊:“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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