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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阳差

  才一进门,就听到电话铃声震天价响。

  “Hello?”

  地震发生三天了,这其中电停了两天,所幸水没停,而当局则除了呼吁市民保持镇定以外,还要大家尽量缩短用电话互道平安的通话时间,以便将线路空出来供求救及救援的需要使用。

  我和 Anne一抓到线路空档,就先打电话回台湾和泰国报平安。

  其实对于生在地震带上的我来说,那天黄昏时的地震强度根本不算什么。

  当时地震一停,电脑室几乎立刻为之一空,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位来自日本的女同学犹自“老神在在”的固守在电脑前等电来。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们两人终于开始不耐烦的埋怨起来。

  “什么先进国家嘛,都不震了,电还不来。”

  “就是啊,这要是在我们台湾,一分钟后电力就会恢复。”

  “看来是没希望了,我们也出去吧。”

  结果两个人一回到地面,就发现我们几乎已经成为那些来自欧洲国家同学心目中不怕死的英雌。

  这次的地震震央其实是在我们的附近,但因为旧金山是一座繁荣的古老城市,所以灾情才会特别惨重,除了高速公路的高架桥震裂塌下,让正行走于下层路上的车子成了夹心饼干的馅以外,城内的瓦斯管、水管也多处破裂,美国政府已经紧急疏散当地居民,并要游客暂勿前往旧金山。

  了解其严重性后,我也不敢再批评美国人的胆小了,虽然超级市场一没电就打烊,只因为没了收银机的帮忙,他们就无法结帐,还是让我觉得挺蠢的。

  电力恢复以后,我们也恢复了上课,并且忙着把前两天的课给补回来。

  而我,正想回来随意做个三明治后,就要赶到电脑室去重新改我的报告。

  这一次,我握紧拳头想:我一定每隔十分钟,就Save它一次!

  “Hello?”奇怪,怎么没有声音。

  “意同,是你,真的是你,对不对?”

  “慕觉!”

  来美国以后,我们曾经通过几次电话,但是因为和孙昌祥之间的问题尚未解决,使得我对于他的电话竟产生一种莫名的抗拒与回避,连带的对于他要我用假期过去纽约走走的邀约,都一直婉拒,说什么也不愿意答应再和他见面。

  “老天爷,真的是你,是你的声音……”接下来是他喘息的声音。

  “慕觉……”无需任何言语,我自然知道他的紧张与挂念。

  而在松了一口气后,他随即爆发开来。

  “你晓不晓得这是这三天来,我打的第几通电话了?可是每一次都不通,都不通,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着急?”

  “慕觉……”我想要解释,可是立刻又被他打断。

  “刚刚我跟老天爷发誓,如果这一通电话再打不通,再让我找不到你的话,那我就不理你了,我就永远都不要再理你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让我这么、这么的担心。”

  我不再说话,干脆闭上眼睛,想像他就在我的面前,那么他一定能够看到我脸上的不舍,以及感动。

  “意同。”

  “我在,”我赶快应声:“我在这里,我没事,真的没事,除了……”

  “除了什么?”他原本才稍微缓和的声音,一下子又高亢起来。

  “没什么,只是那一晚我到同学家去讨论功课,出来才发现路灯没亮,所以就跟同学借了蜡烛,慢慢走回家,结果在路上摔了一跤,没什么啦。”

  “暗夜里自己摸黑回家?意同,你有几条命啊,你不知道这里,停电的夜里算是最危险的状况之一吗?”

  “我们这里大部份的居民都是退休人士,或是观光客,要不然就是度假人士,外加学生,不像纽约,你实在用不着这么担心的。”

  “如果那里没有你,就算治安比大苹果糟糕十倍,我连眼皮也不会撩一下,你信不信?”

  “会跟我斗嘴,是不是就表示原谅我,不跟我生气了?”

  慕觉在电话那头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失笑。

  “是不是呢?”

  “你过来一趟,我就原谅你。”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是从以前就很喜欢马友友和林昭亮?复活节前,他们有一场演奏会,票我已经帮你订了,你过来陪我听,就算是赔偿我这几天的吃不下、睡不好。”

  我并没有在当下答应他,幸好他也没有再继续逼我答应,只问我需不需要由他代我打电话回台湾报平安。

  他这一问倒提醒了我另一件事,我告诉他我已经和妈妈通过电话,慕觉放下心来,总算愿意收线,而我也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的打长途电话到马尼拉去,但我们的对话竟然是……

  “意同?我们不是约好每周日通电话,今天不是礼拜天嘛。”

  “孙昌祥,你晓不晓得这里发生大地震?”

  “晓得。”

  “你一点都不担心我的安危吗?这段期间,你有没有打过电话来给我呢?”

  “他们说电话难打嘛,我想过两天再打,比较有把握,更何况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你没有电话来,我想应该就是没事吧。”

  几乎寒透的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我问他地震发生的那天晚上,他在哪里?

  “有几个商场上的朋友到菲律宾来,我带他们上卡拉OK去了。”

  我为什么还要跟这个人多费口舌呢?当天我就到旅行社去订了飞纽约的机票。

  “好了,穿上靴子,你的脚就不会再冻到毫无知觉。”慕觉蹲在我的眼前,细心的帮我把鞋带系好。

  “谢谢,让你破费了,我从来没想到纽约会这么的冷。”

  一早摸黑起床,事先约好的计程车已经在外头等我,Anne还特地送我出来,问我身上的外套够不够暖。

  我说应该够了,不料才踏出甘乃迪机场,我就发现不够,在加州犹嫌稍热的装备,到了东岸这里,全部不敷使用,尤其是那透过普通皮鞋的鞋底,一阵接一阵往上窜升的寒气,更是要不了多久,就让我的双脚几乎都失去了知觉。

  于是慕觉二话不说,从机场转出来后,第一站便是带我去买鞋,而且在试鞋之前,还细心的先将我包里在棉袜里的脚掌搓热,并要店员立刻拿双毛袜来让我换上。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出了鞋店后,他再将原先就准备好的大雪衣为我披上。

  “下雪了?”我发现掉落在他黑发上的小白点,不敢确定的说。

  他帮我把兜帽拢好,再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幽暗的天色。“不可能吧,现在才十一……”

  “真的!”我打断他,兴奋的抬起头来,接受雪花的轻拂。“天啊!慕觉,真的,真的是雪,下雪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好棒啊!慕觉……”

  我睁开眼睛,往前一看,却不见他的人影,等到眼前镁光灯一闪,才发现原来他整个人都躺到地上去了,只为了帮我拍一张乍见雪花的忘我照片。

  “疯子!”我笑着伸出手去拉他起来。“也不怕脏。”

  “我喜欢看你笑。”他用力握住我的手起身,然后转过身去让我为他拍拍背。

  “在这四天的假期里,我一定保持笑容,天天开心给你看。”

  “你自己说的话,可要负责做到。”

  “是。”我必恭必敬的模样,终于也逗他开了怀。

  纽约真是一个包罗万象的城市,而慕觉则是一个最好的导游。

  虽然时间不多,但是他还是带我坐地下铁去了不少地方,原来地铁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可怕,而第五街上的摊贩更是像透了台北的东区。

  “连横冲直撞的计程车都像,台湾人来到纽约,一定可以适应得很好。”我对他说。

  世贸大楼、时代广场、洛克菲勒中心前的天使大道与滑冰场、他就学的哥伦比亚大学……

  我终于明白,如果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在这世上就几乎没有哪一个地方,会是不好玩的。

  问题是,我们已经没有机会重头来过;问题是,就算我已有心结束我与孙昌祥的关系,慕觉的身旁也并非无人。

  可是,他没主动提,我也就一直没问在另一州念书的陆虞纹好不好?什么时候要转到这里来和他一起念书?

  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我从慕觉的浴室出来,正好听见有人在他的答录机中留言。

  “慕觉,是我虞纹,明天下午我会直接到学校去找你谈订婚的事,如果迟了,你可别走开,谁知道你给我的功课表准不准,我想跟你好好的谈一谈,就这样,明天见了。”

  订婚。

  功课表。

  那几乎是唯一残留在我意识里的两个名词。

  功课表,我也曾经拿过慕觉的功课表,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多少年前?不论是多少年前,总之都过去了。

  过去了。

  这三个字,一遍又一遍的撞击着我的心,令我不禁摸索着椅子坐下来,再将脸埋进了双掌中,自问:我在做什么?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是错过了,难道你不明白?意同,难道你的成长过程还不足以教导你,使你免于陷入做为一个第三者的泥沼吗?

  不!

  我抬起头来,告诉自己,对慕觉的不舍,对本身的自怜,都已经到了应该告一段落的时候。

  “意同,怎么还没换衣服?我们该到林肯中心去了,今晚的“阿依达”,你一定会喜欢。”把他自己的宿舍房间让给我,自己这两天都到同学那里去睡的慕觉进来唤我。

  “今晚的歌剧,我不去听了。”

  “为什么?票我都买好了啊。”

  “对不起,但是孙昌祥和我的一些朋友坚持要过来接我,说我人都到纽约了,竟然没让他们招待一下,实在说不过去,慕觉,对不起,但我想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今晚,还是给他们吧,好吗?”

  “孙昌祥”三个字对于慕觉,显然起了与刚刚那通电话留言之于我一样的作用,他的面色复杂,我则力持平静,告诉自己绝不能让他看出丝毫的破绽。

  “你们约好在哪里碰面?”

  “还没约。”

  “那就跟他们说到林肯中心前的广场接你吧,我还是想带你去那里看看。”

  “好别致的一棵圣诞树!”林肯中心前的圣诞树上,挂满了发光的音符。

  “拿着。”他往我手里塞进了一样东西。

  “什么?”

  “今晚的门票和“阿依达”的CD,我要你以后每次听到阿依达的音乐,就想起你还欠我一场歌剧。”

  我们欠彼此的,又何尝只是一场歌剧?我在心底默默的说。

  “意同。”约好过来接我的董承维到了。

  我拾起头来。“啊,承维。”

  我帮他们做了简单的介绍,两个男生握手寒喧两句之后,就到了我们道别的时候了。

  “意同是个生活白痴,董先生,一直到明天送她上飞机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叫我名字就好了,你放心,其实,”董承维接过我简单的行李,意味深长的说:“我想每个人都只有在自己信赖的人面前,才会显得漫不经心吧;意同,我们可以走了吗?”

  “嗯,”我按了一下慕觉的手说:“珍重。”转身便走。

  可是才走两步,就又回过头说:“慕觉,待会儿回去,别忘了听电话留言。”

  他略显错愕的表情,是我对这趟纽约之行最后的印象。

  董承维一直到上了地铁,才问我:“急着退让,是因为那通电话留言?”

  “不是,是因为我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和他在这里耍乐,对不起你那位远在菲律宾的兄弟。”我刻意用轻松的语气说。

  他盯住我看了半晌,然后说:“骗谁啊,意同,我可不可以请问你,什么时候你才可以真正的抛掉那个不必要的身世包袱,勇敢的去争取你想要的东西,而不是继续不敢、不忍心拒绝根本不适合你的一切,尤其是感情?这个问题你可以不用回答我,却一定要好好的问问自己,还有,我董承维之所以会当孙昌祥的兄弟,完全是爱屋及乌,看你面子的结果,你不要搞错了。”

  “承维……”我几乎是用求饶的口气叫他。

  “算了,算了,谁叫我们都疼你呢,带你去吃海鲜,顺便介绍你认识我“最新”的女朋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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