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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栖云阁”的内堂,约莫有两间大房,紫坛木桌,湘妃竹椅,墙上挂着书画琴剑,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陈设甚是雅致。

  “表哥,这屋子太简陋了,外人不明白是你不爱铺张,还以为伯父伯母不疼独生子,连件好东西都不给你摆呢!”

  上官晴坐在方慕平身侧,评头论足,不甚满意未来夫君的品味。

  “比起禅房精舍而言,这间屋子已经是舒适奢华了。”方慕平一笑,想起在少室山上学艺的日子。

  “渡劫那老……和尚也真是的,教你武功也罢了,干么把你的性子改得跟出家人一样,淡泊不与人争?江湖人心险恶,你心地太好,迟早要吃亏的。”

  猛然记起他平生最敬爱授业恩师,上官晴反应不慢,话到嘴边,硬生生把“贼秃”改成“和尚”两字。

  “不是为兄夸口,放眼天下,能让我吃亏的人,屈指可数。”方慕平淡淡的说着,笑容中有丝自负。

  上官晴着迷地望着他的侧脸,她就是喜欢他这股潜龙在渊的气势,而不是像只落难平阳的老虎,被人当成狗子般呼来喝去。

  “声弟,天气怪冷的,你怎么还不去冲冷水?”方慕平急欲摆脱表妹的目光纠缠,顺口关心起衣剑声来。

  头上还滴着水的衣剑声“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墨痕这妮子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再很没良心的弃他于不顾,他不冲冷水的话,焚身欲念如何退烧?

  方慕平碰了软钉子,倒也不以为意,声弟惜字如金,他问一百句,声弟肯答上两句,就算给面子了。

  “表哥,怎么还不开饭?平时你们也吃这么晚的午膳吗?”她岂容得表哥打马虎眼,将她视若无物?

  “今天墨痕受伤了,所以午膳才晚了些。”方慕平为心上人开罪,解释着说道。“平常她忙完早点,就开始张罗午膳,一刻也不曾迟误。”

  “上官晴,你打了墨痕一巴掌,我看在慕平兄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衣剑声冷冷的说道。“等会你安分吃东西,再不识相,休怪我手下无情。”

  “表哥,你由着人欺负我不成?”上官晴自知不是衣剑声的对手,连忙搬出现成的救兵对抗危及生命的恐吓。

  “晴妹,之前是你不对,待会给墨痕陪个不是,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如何?”他怕墨痕心存芥蒂,本想要晴妹道歉,声弟帮他开口,再好不过。

  “向她道歉?”上官晴泪眼迷,泣道:“就算墨痕进了方家,也不过是个小妾,哪有夫人向小妾赔不是的道理?”

  方慕平大惊,他可没打算要娶晴妹为妻,他何时成了他的“夫人”?这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纠正不行。

  看到上官晴哭得梨花带泪,方慕平一张嘴开开阖阖,最后终究是叹了口气,不忍再刺激她。

  “慕平兄,墨痕跟我说了,她不想去贵府。”墨痕的事,迟早要跟慕平兄摊牌,择日不如撞日,他不想逃避。

  方慕平脸色大变,隔了半晌,他怀疑地说:“我们已有白头之约,墨痕怎么可能不愿意跟我回方家?”

  白头之约算什么?我们还有肌肤之亲哪!

  想起刚才的旖旎春光,衣剑声脸上的神情柔和下来,甜蜜地说道:“墨痕亲口允诺要随我回终南山脚的‘观语堂’,与顾伯伯三人忘情山水,共度余生。”

  方慕平兀自不信,摇头不语。

  衣剑声站起来,走到方慕平身前,一揖到地,“慕平兄,方家庄财雄势大,富可敌国,醇酒美人、香车宝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墨痕在你璀璨的生命中,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点缀。”

  方慕平在心中呐喊,不!墨痕不是无关紧要的点缀,她不是鸡肋……然而他嘴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衣剑声掏心挖肺,恳切的说道:“对我而言,她却是我唯一的妻。没有了她,我的生命也没有了意义。慕平兄若能割爱,小弟今生欠了你天大地大的人情,从今以后,但凭慕平兄一句话,水里来火里去,衣剑声若皱一下眉头,枉生为人。”

  方慕平默然良久,叹道:“声弟,这是何苦?”

  衣剑声问道:“慕平兄可是允准了?”

  方慕平苦笑不已,事到如今,夫复何言?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声弟从不求人,如今他破天荒的恳求自己,自己能不答应吗?

  “声弟,愚兄给你道喜了。”方慕平竭力显得落落大方地说道,“你愿意娶墨痕为妻,那是她的福气。”

  衣剑声深深一揖,感激地说道:“多谢慕平兄成全。”方慕平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内心伤痛,眼角也有点润湿。

  被晾在一旁的上官晴阴恻恻地说:“表哥,这种人尽可夫的婊子,你何必……”她话说一半,戛然中止。

  环玎,两只珍珠玛瑙耳环坠落桌上。上官晴面色如土,吓得魂飞魄散。耳饰被削,那她如花似玉的脸……也被划花了吗?

  “再让我逮到你说墨痕的坏话,我削的就不是耳环,而是耳朵。”长剑回鞘,衣剑声冷冷地撂下狠话。

  这招“声东击西”是“风狂雨骤十八式”的必杀绝技,上官晴的武功修为又远逊于衣剑声,故不只实招所指的“西边”耳环被他一剑削落,连虚招所对的“东边”耳环,也不能幸免于难。

  窗外传来绫甄的巧笑声,“哎哟!绿波,咱们光顾着聊天,忘了有人等着吃饭!大爷们饿坏了,打起架来了。”

  门一开,绿波与绫甄两人端着杯盘碗箸走进“栖云阁”的内堂,油煎热食的香气盈满室内,香味来自绫甄手上那盘卖相不佳的锅贴。

  绿波走到惊魂甫定的上官晴身侧,笑道:“上官姑娘,先喝碗热汤压压惊吧!衣公子喜欢吓唬人玩呢!就算咱们犯了点小错,他大人大量,哪会跟姑娘家计较呢?”

  看到上官晴呆呆的喝下“加料热汤”,绿波强忍住笑意,走回绫甄身边,她终于替墨痕报一掌之仇了!

  衣剑声没听到绿波语带双关的一番话,当然也不知她明着诱上官晴喝汤,实则为自己刚才莽撞的行为讨饶。

  自从绫甄进来后,衣剑声眼里就没有其他人。她换了件宝蓝色的夹丝摘肩儿,披着他送的白狐裘,愈发显得翠眉含娇,丹唇启秀。

  层层的衣料包裹下,隐藏着绫甄丰腴白嫩的胴体。想到那冰肌玉骨在他的抚摸下变得紧实、敏感,染上一片醺人欲醉的光泽……衣剑声目光转为浓浊,满脑袋全是孩童不宜的旖旎遐思。

  这人怎么好像要把她剥光的样子?在衣剑声赤裸裸的注视下,绫甄不禁晕生双颊,忸怩不安地托着盘子,站在一旁。

  绿波安了三双杯箸,取出几个瓷碗,两把酒壶,放在桌上。

  方慕平心头一片酸楚,莫可名状。看来他也不必再问了,墨痕与声弟之间的丝丝火花,足以燎原,她想必忘了昔日的誓言,移情别恋了。

  绿波替大伙斟酒,方慕平一饮而尽,才想夹两口小菜配着吃,却发现桌上除了一盘半焦的破皮饺子外,空无一物。他错愕难明,问道:“墨痕,这是什么东西?”

  绫甄笑道:“锅贴。”

  锅贴?那是什么?可以吃吗?方慕平与衣剑声对望一眼,筷子停留在半空中,迟迟不敢夹一块来吃,以免和肠胃过不去。

  绿波解释道:“都是我不好,不小心把面饽饽煮糊了,凉掉的饽饽皮黏成一团,再煮铁定无法下咽。午膳时间又迫在眉睫,来不及准备其他的共肴,幸亏墨痕声灵机一动,起油锅把冷掉的饽饽煎成双面微焦,比水煮的面饽饽好吃百倍呢!”

  方慕平被说得心动,夹一个锅贴尝尝,果真皮酥脆馅多汁,口感十分特殊,味道也好。

  他啧啧连声,赞道:“墨痕,你的手艺真不是盖的。”既然有慕平兄当烈士在先,衣剑声放胆大啖桌上美食,看来他艳福不浅,口福也不浅,墨痕学会了新把戏后,旧的并没有忘掉。

  绫甄险些爆笑出声,真是不虞之誉啊!她这辈子不乏受人赞美的机会,仙叔公说她是天生的怪物,背起书来一目十行,考起试来如有神助,就是从来没有人说过她“手艺真不是盖的”。

  她和语眉自比为君子,当然要远庖厨了。她是吃速食包和生菜沙拉长大的,不沾鸡鸭鱼肉,更别谈料理一桌好菜了。

  好在福婶曾经教她锅贴的作法,虽然她十成中学不上三成,但是一来雪泥已将内馅调味配味,二来绿波已经煮好饽饽,她所要做的只是倒点油在锅子里,把煮熟的饽饽煎一煎,一盘香喷喷的锅贴就出炉了。

  “其实,这不是我发明的吃法。”绫甄笑着解释。

  “真的吗?我只吃过汤饽饽,从来没听说过面饽饽还有干煎的。”方慕平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好怀念笑着跟他谈论食谱的墨痕。

  因为你早生慈禧太后几百年啊!绫甄笑道:“从前,有一位富有的官太太,她最喜欢吃饽饽,随时肚子饿了,膳房就要奉上盘热腾腾的饽饽来祭她的五脏庙,否则就把掌膳房的奴才一古脑儿全砍头。”

  绿波嚷道:“怎么可能?杀人是死罪啊!”

  冒犯龙颜才是死罪呢!绫甄不理绿波,继续说道:“可是,这位官太太嘴刁得很,饽饽一旦凉了就不肯吃,所以膳房就一天到晚不停的煮饽饽,并且把凉的饽饽撤走,全部丢掉。”

  方慕平叹道:“太浪费了。”

  绫甄一笑,颇有同感,“有一天,官太太到后花园散步,忽然闻到一阵阵食物香味,她好奇心起,步出园外一探究竟,原来是一群乞丐在煮食一锅东西,她夹起一个尝尝,只见面皮煎得金黄,状似饽饽,但是皮却不完整。乞丐们说:这是到她家膳房外拾得丢弃的饽饽,因为凉掉了皮黏在一起,分开时扯破了不容易用水煮,便用油煎食之。

  绿波用手呵绫甄痒,嚷道:“好啊!墨痕,你煮叫花子吃的东西喂我们。”

  绫甄在她额上扣了一下,训道:“乞丐不是人吗?人不分男女、宗教、种族、阶级、党派,都是有尊严的。”

  绿波呆呆地瞧着绫甄,二十世纪立宪主义的核心精神,显然不是十三世纪的小丫环片刻之间能够消化的。

  衣剑声把绫甄拉到旁边,笑着确认,“墨痕,你不想去方家,对不对?”

  绫甄歉然地望着方慕平,点点头,“没错,我不能跟方公子回去。”

  在厨房,她一面煎着锅贴,一面套绿波话。其实她根本用不着套话,绿波快人快语,有问必答,所以绿波已经把墨痕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一生,倒背如流,如数家珍,当然也知道方公子要带墨痕回家一事。

  方慕平强笑道:“那愚兄何时上‘观语堂’给两位贺喜啊?”

  绫甄愕然,反问道:“什么‘观语堂’,在哪儿?”

  衣剑声握住她的手不放,说道:“‘观语堂’是顾伯伯自建的屋舍,在终南山脚。那儿风光明媚,山温水暖,你就不会再受寒了。”

  终南山?绿波说这里是涿洲,古代交通不发达,一南一北,关山阻隔,岂是数日之间能够往返?何况她还要找窦娥呢!

  绫甄摇头说道:“我也不要去终南山。”

  出尔反尔!衣剑声大怒,孔夫子说得没错,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难道墨痕情没转移,是声弟一相情愿?方慕平怦怦心跳,他死心得太早了,墨痕这么幽闲贞静,怎么可以背弃誓言呢?他不该对她失去信心呵!

  看到衣剑声勃然大怒的神情,方慕平下令道:“绿波,你先下去。晴妹,你也回‘白云坞’歇息吧!”

  绿波孩子性,怎么肯放过现在的好戏不看?她不依地嚷着,“方公子,我和墨痕是一体的,她走我才要走。”

  那是什么话,这丫环夹缠不清。不只是衣剑声这么认为,方慕平也对绿波有同样的观感。

  方慕平用难得一见的严峻口吻道:“都下去。”

  绿波小嘴微噘,施施然离开。上官晴还没从差点破相的阴影中回复,呆头呆脑的也跟着往外走。

  方慕平看到衣剑声的手还搁在墨痕腰间,心中醋意顿生。他走上前对衣剑声说:“声弟,墨痕的事,等大人回来再商量。男女授亲不亲,你放尊重一点。”说到最后,他语气已甚不客气。

  衣剑声不但不听,反而把绫甄往他身后带。礼法算哪根葱?就算对不起全世界的人,他也绝不拱手将墨痕还给慕平兄。

  方慕平脾气再好,这时候也火了。他伸指向衣剑声胸前的“膻中”、“气海”两穴点去,志在逼衣剑声放开绫甄,不在放手一搏。

  般若指!

  衣剑声放开绫甄,以手代剑,回了一招“雁渡平沙”。内力到了高深处,飞花摘叶都可伤人,何况他一双长期在朱砂中淬练的铁掌。

  慕平兄和他的功力在伯仲之间,墨痕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稍有不慎,遭殃的一定是她,所以衣剑声不敢亮出宝剑。

  绫甄想阻止两人大动干戈,可是她要真有那个能耐,“明日帝国”就轮不到杨紫琼当女打仔了。

  蚍蜉撼树、螳臂挡车的蠢事,她可不干,所幸,她有一根媲美张仪的舌头,只要舌在,一切就有转圜的可能。

  绫甄笑笑,闲闲的说:“要我去‘观语堂’,也不是不可以……”

  衣剑声使了一半的劈掌,瞬间停格在半空,他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慕平见好就收,结束了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

  直等到周遭罡气散尽,一手拉着方慕平,一手拉着衣剑声,款款说道:“你们疯了不成?为了个丫环拼个你死我活,值得吗?”

  看到他们脸上一致露出“值得啊!为什么不值得?”的神情,绫甄真想一人一巴掌,打醒这两个陷溺在情海中不可自拔的痴心汉。

  叹了口气,她继续说道:“不论未来是到方家庄或‘观语堂’,我有一个末了的心愿必须先完成。”

  方慕平与衣剑声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心愿?”

  绫甄说道:“我想找一个人。”

  方慕平才要问谁,一个疾逾星火的人影冲进“栖云阁”,是总管刘贵。

  刘贵气喘吁吁,连声催促道:“两个公子,快到议事厅吧!”

  方慕平心下一凛,贵叔很少这么慌张,“什么事?”

  刘贵说道:“出了一椿离奇命案,府衙太守找不出原凶,束手无策,前来请求大人协助,但大人不在,两位公子快去议事厅吧!”

  命案?绫甄的眼睛亮起来,真是职业病啊!她把要找窦娥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满心只想跟去大厅瞧瞧。

  方慕平跟衣剑声连袂而出,绫甄理所当然地跟着走,刘贵眉头一皱,说道:“墨痕,你跟着两位公子干么?”

  “我也要去大厅?”绫甄兴奋地回答。

  “丫环去那种场合做什么?你病昏头了。”刘贵喝斥她,命她留下。

  “不去就不去,我将来连方家庄和‘观语堂’都不去哪!哪在乎现在不能去议事厅?”绫甄乖巧的坐下来,夹起一块冷掉的锅贴,细细咀嚼。

  方慕平顿住身形,衣剑声无奈地拎起她,三个人一起离开“栖云阁”,留下刘贵愣在原地。

  两位公子为什么对墨痕百依百顺?出了什么事?

  当三人来到议事厅时,厅上早已乱成一团。方慕平和衣剑声坐上主位,方慕平站在衣剑声身后,饶富兴味地看着跪满一地的男男女女。

  两名高头大马的家丁抬入一具覆盖白布的尸首,一名披麻戴孝的老妇扑到尸首旁,一声声地哀号道:“老爷,你死得好惨啊!”

  衣剑声喝道:“不许吵!”登时义室厅内雅雀无声,一片肃静,没人敢再多嘴。

  绫甄总算大开眼界,她记得仙叔公说过,古代官府从堂,衙役就要大呼小叫,名叫“喊堂威”。据说是要把那犯人吓昏了,就可以让他们胡乱认供。衣剑声一喝,有喊堂威的效果,不过好像反而唬到原告。

  “谁是原告?谁是被告?所告何事?”方慕平询问涿州太守。

  太守必恭必敬的回答道:“告官者乃胡寡妇,被告乃‘群芳谱’的窑姐儿漠寒。胡员外,也就是地上这一位,昨天去‘群芳谱’召漠寒陪……陪酒,彻夜不归。今早,胡寡妇上‘群芳谱’找人,发现胡员外死在漠寒的床上。她在漠寒房内搜出房地契一张,本是胡家的产业。她还拿桌上的点心‘凝香琉璃蜜’交由赛卢医化验,结果内含砒霜。”

  “漠寒,你可认罪?”升堂问案时,方慕平不怒自威,与平时温和的形象大不相同。

  “大人明察,胡老爷可怜小女子贫苦,所以才把地契给我,老爷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可能杀他?”漠寒跪在地上,声音虽弱,语气却不心虚。

  “一派胡言!那张地契可以买一百个歌妓,怎么可能送给你?”胡寡妇大声驳斥。

  “闭嘴!”衣剑声又一声大喝。

  胡寡妇不敢再说,眼光中却流露出似毒蛇般择人而噬的歹毒阴冷。

  “两位大人,这就是含有霜毒的‘凝香琉璃蜜’。”太守递上一块已经被剥成两半的长方形糕点。

  “你就是赛卢医?”衣剑声问跪在地上的一名鼠须男子。

  “小生姓赛,赛卢医是朋友替小生取的名号,不登大雅之堂,有辱大人清听。其实,小生哪有‘卢医’扁鹊的回春妙手呢?这‘赛卢医’之浑号,实不敢当……”

  “话说重点!”衣剑声看他就烦,哪有心情听他扯?

  “是……小的本是楚州山阳县人士,三年前搬到涿州来,以卖老鼠药为生,顺便也替街坊领居看个小病。”眼见衣剑声脸色不善,赛卢医声音抖成一团。“今早,胡夫人拿大人手上的这块糕点来小生铺子,我验出其含有砒霜……”绫甄看到糕点粉红色的斑点,心中疑云丛生,再看赛卢医一眼,只觉这人目光闪烁,肚子里不知装有多少坏主意,脑袋里不知装有多少鬼点子呢!微一沉吟,她走到胡员外的尸首旁边,揭开白布来察看。

  “墨痕,快回来。”衣剑声生怕尸首骇着她,连忙叫她回来。

  绫甄不理他,一双美目望向漠寒。漠寒被她了然于胸的目光一看,俏脸登时涨得通红。

  覆上白布,绫甄走到方慕平身前,垂首敛衽说道:“两位公子,切莫冤枉好人,胡员外的死不干漠寒姑娘的事。”“你是什么东西?公堂之上,哪有丫环说话的余地!”胡寡妇大声怒骂。

  “你又是什么南北?公堂之上,更加没有你说话的余地。”衣剑声冷冷地威吓。

  “墨痕,你为何这么肯定?”方慕平不逞口舌之快,沉静地问道。

  绫甄解释道:“这‘凝香琉璃蜜’的馅料,不外莲蓉、胡桃和蜂蜜,全是含有油性的物质。如果是制作时便下霜毒,砒霜应该和莲蓉等馅料粘黏在一处。如今这些粉红色的斑点并没有和内馅融和,显然砒霜是后来才加上去的。”

  绫甄转身向漠寒说道:“姑娘,现在不是含羞带怯的时候,胡员外确切的死因,你不如实说了吧!”

  漠寒面红过耳,良久才声若蚊蚋地回答道:“昨夜,胡老爷来找我……办事,谁知做到一半,他……脖子一软,从此没了呼吸。”

  绫甄等漠寒说完,这才走过去揭开白布,众人看到尸首并无中毒后的青紫现象,反而显得十分爽快的样子,不禁哗然。

  原来是“马上风”,胡员外六十开外的年纪,还四处寻芳问柳,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方慕平沉下脸,责问道:“胡氏,你为什么要诬告漠寒?律法有反坐一条,诬告伪证是要坐牢的,你不知道吗?”胡寡妇脸若死灰,颓然倒地。隔了半响,她一阵风似地冲到丈夫尸首旁,恨恨地说道:“你这禽兽不如的老色鬼,丧尽天良的死汉子!一栋价值不菲的屋子,你给一个婊子,死得又这么不光彩,我以后怎么抬头挺胸做人?”

  衣剑声懒得听她鬼吼,他寒着脸问道:“赛卢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栽脏嫁祸,这砒霜是你加上去的吧!”

  赛卢医咚咚地不断磕头,说道:“大人,一切都是胡夫人的主意,小的鬼迷心窍才干这种缺德事,我再不敢了,求大人绕过我这一回。”

  “大胆刁民!犯下这滔天大罪,还敢指望律法网开一面!”窗外传来一阵威严的斥喝声。

  方慕平、衣剑声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说:“大人,您回来了。”

  窦天章微笑地走入议事厅,他在厅外站了好一会儿,待案情问得差不多,这才进来亲自裁决一干人的罪责。

  窦天章赞许道:“摘奸发伏,无枉无纵,慕平、剑声,你们表现得很好。”接着,他调侃自己道:“老夫有眼无珠,居然把女巡按当小丫环使唤呢!墨痕,你就念在窦天章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的份上,别跟老夫计较吧!”

  “窦天章?你可有个女儿名叫窦端云,窦娥?”绫甄失声惊呼。

  绿波真是的,只会说老爷是官爷,做好大的官啊!小妮子却连老爷姓啥名啥都不知,原来这府上的老爷就是窦娥的父亲——窦天章!

  窦天章脸色大变,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女儿的名字?窦娥又是谁?”

  绫甄心神激动,她很想告诉窦天章梦中的一切,可是他可不可以不要再一直摇她?她的头好昏、好痛……

  “大人,您不要再摇墨痕,她晕倒了?”衣剑声顾不得上下之分,冲上来接住绫甄软垂的身子。

  怎么又晕过去了?飘浮在半空中的文判官急得跳脚。剩没几天了,绫丫头连楚州都还没到,怎么赶得及呢?办不成这事,别说窦娥死得冤枉,楚州百姓还得旱上一整年,就绫丫头与生俱来的业障没法子解消啊!急死“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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