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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镜子里的影像……

  惨不忍睹。

  敏瑜逸出惊骇的抽气声,一股寒意从头直贯脚底。

  那应该如白瓷一般细致的脸庞,布满着不同深浅的灰黑色团,那是为了乔装成敏璁,在脸上涂抹的颜料,惨遭泪水洗涤后的结果。而一双应该是天星般的眼睛,也成了充血的兔子眼,遑论眼眶周围的红肿。

  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全教胡礼谦看见了,敏瑜好想立刻撞死算了。

  呜……她不要再见他了!

  “小姐。”福喜充满同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并递来一条湿巾。“别说您自己吓一跳了,福喜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就连佳言和华佑都吓傻了,我们还以为胡公子对您做了什么坏事,让您变成那样。要不是胡公子及时解释您是为了主爷的事伤心过度,福喜铁定冲过去去找他拼命。”

  “福……喜……”敏瑜将脸埋在湿巾里,沮丧地叫道。这丫头可不可以走开,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话说回来,除了老爷过世那阵子,小姐从来没伤心成这样。小姐一直是那么坚强,真的不是胡公子害小姐哭的吗?”

  她的质疑让敏瑜啼笑皆非,然而回想起福喜闯进书斋时的惊吓模样,敏瑜知道自己真的怪不了她。

  说实在的,她还得感激福喜,要不是她闯进来,她还不晓得要以这副“尊容”面对胡礼谦多久。

  想到这里,她真的有点恨胡礼谦。

  为什么不跟她说,她脸脏了,反而以一种深情怜惜的眼神注视她,甚至还……亲了她一下?

  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温暖,敏瑜知道自己很怪,情况是这样悲惨,她却还想笑。

  “应该不是吧。”没等到小姐的回答,福喜半信半疑地做下结论,自作主张地为敏瑜宽衣解带。“我有看到胡公子的前襟湿了一片,而且脏脏的,应该是小姐伏在他怀里哭时弄到的。所以不是他害小姐哭的,对不对?”

  “胡公子的前襟都湿了,而且脏脏的?”敏瑜忐忑不安地问。

  “对呀。”福喜从敏瑜手中拿回脏掉的湿巾,嫌恶地丢回瓷盆里洗净,再次递回给女主人,决定去换盆干净的水。

  快走到门口时,她转回身道:“小姐真的不需要回房净身吗?”

  为了不让女主人的凄惨模样再给别人瞧见,以免破坏她的闺誉,这位机灵的丫头先要华佑和佳言确定外头没人,才把敏瑜送进书斋旁的厢房清理。

  那一刻她可得意了,这是她头一次指挥华佑和佳言。那两个家伙仗着自己年纪大一些些,而且伺候主爷,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老是用一种看待小妹妹的眼光看她。没想到他们也有被她使唤的一天呀!

  “我脏的只有脸吧!”敏瑜哪里猜得到福喜的孩子气心情,不满地从湿巾里嘟囔。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小姐乔装成主爷,在大厅里招待那些大掌柜,不怕沾染到男人的臭气吗?”

  “就算我怕,也没办法,总不能放胡……公子不管……”哎,不是没脸见他了吗?怎么又惦记着、渴望着见他呢?

  敏瑜也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思绪恍恍惚惚的,连福喜什么时候端回干净的水都不清楚,傻傻地任她摆布。“这样子才像福喜天仙般的小姐嘛。”

  “什么?”她回过神,发现镜子里的影像不再惨不忍睹,明净的容颜如蒙尘的明珠被拭得晶亮,散乱的头发也重新梳理,绾成流苏髻,插上凤簪、珠钗。男装被一袭鹅黄色的高雅女装所取代,整个人焕然一新。

  “胡公子见了,一定会为小姐害相思呢!”福喜掩着发烫的脸颊,兴奋地道。

  “胡说八道!”敏瑜羞得满脸通红,心儿怦怦直跳,但转念便怪自己胡乱高兴个什么劲。

  敏璁下落不明,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回他,哪里还有心情想儿女私情!

  *  *  *

  方整规则的落地罩从上方垂挂下贝壳串成的帘子,隔开了里头的桌案区与外间的小厅,而两者的同一面墙上都开有小窗,往外看去,一畦金菊在秋阳下开得灿烂,嫩黄与粉白的小蝶成群飞舞着。

  礼谦收回视线,目光再次散漫地游移在室内,没有太多花梢的装饰,但光是那道贝壳珠帘,便让他无法想像伏在桌案前专心公事的人是名男子,若再加上墙面上挂着的那幅用笔秀媚的字画,他几乎能看见华敏瑜伏在桌案前专心公事的景象。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却与书斋里的布置奇异地融合,整体给他的感觉在平实中流露出女性的柔美多情,当然,空气里弥漫着属于华敏瑜的清雅幽香,更让他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那么……这里是属于华敏瑜的,而非华敏璁的?

  玩味的同时,感觉到两道视线不满地投射过来,礼谦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在场的两名华家忠仆微微一笑。

  丫环扶着敏瑜离开后,他闲着也是闲着,便就敏瑜未说清楚的部分,向华佑徵询。不久后,邱总管也来到书斋,提供了更多消息,但显然对他提了问题后,便沉默不语的态度感到忧虑和不耐烦。

  好吧,既然对方没耐心欣赏他沉默是金的优点,他也不好继续矜持下去。

  “骆捕头和贵府的成总护院还逗留在绍兴,三天来查无贵上的消息,就连绑架他的歹徒亦没有向贵府提出要求?”

  “是的。”邱总管瞪视他的眸光略略黯淡了些。

  “嗯……”礼谦闭眼沉思,忽然,他眼睫一扬,英俊的脸庞侧转向门口,目光灿起一道热芒。

  刚刚进门的敏瑜芳心陡然失速,他的目光像火炬般烧向她,她得费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拔腿跑掉。

  阵阵热气冲上头脸,一时间,敏瑜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好轻点下头,算是招呼。

  “小姐。”邱总管发现她的到来,起身喊道。关怀的眼光不放心地绕着她打量,想必是从一旁伺候的华佑那里知道她先前的失态了。

  敏瑜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自嘲,边走进室内,边轻描淡写地问:“宴会散了吗?”

  “未时便散了。依照往例,主爷要到明天才会分批接见他们,今天的午宴纯粹是接风性质。”

  “没有状况发生吧?”敏瑜落坐。

  “没有。”邱总管回答,清楚地看见敏瑜眼眶周围的红肿,自责道:“这几天难为小姐了,都怪我没有注意……”

  “邱叔,你别怪自己。是我一见到胡公子,心情激动下,才会失态。”敏瑜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心急着安抚邱总管,反而泄漏了太多少女心事,连忙垂下眼睫,希望礼谦没有意会到。

  他投来的眼光依然炽热,敏瑜立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幸好礼谦只朝她微微一笑,便将话题带开。

  “华佑已经把令弟失踪以来的情形都告诉我了。你请了铁血神捕骆家俊赶往绍兴追查,就连贵府的成总护院也停留在当地,却没有一丝消息。”

  “是的。”弟弟失踪的伤痛自内心深处汩汩流出,敏瑜呼吸一紧。

  “小姐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指哪里奇怪?”她不动声色地抬眸投向他。

  礼谦眉梢扬起,恢复自制的敏瑜犹如一道令人费解的谜,彷佛将所有的情绪波动全封进平静的眼眸里。

  他的视线往下,经过她小巧直挺的鼻,落向她嫣红动人的小嘴……曾经有过的亲密记忆虽然短促,却甜美得不可思议,那柔软的触觉深深烙印在他心坎。倏的,两朵红云悄悄占领她赛雪似的颊肤,礼谦唇角轻扬,视线回到她的眼睛,直射进瞳眸深处。

  她,其实没有那么费解的——和他一样深深记住那个吻吧!

  那样火热的目光无疑地可以把一团冰融成水。

  敏瑜自知不是冰,所以体内似要、焚烧起来的感觉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幸好在她整个人燃烧起来前,礼谦已转开眼光,继续他挑起的话题。

  “对方大费手脚绑架令弟,不可能毫无目的。”

  “这就是胡公子所谓的奇怪的地方?”敏瑜问。“这点我也想过,但在绑匪迟迟不联络我们的情况下,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更无从捉摸对方的目的了。”

  “大小姐说得没错。敝上失踪三天了,我们并未接到任何来自绑匪的只言片语,的确是奇怪极了。”邱总管急切地插嘴。“一般的绑匪,通常会在人质到手后,即向家属提出赎金的要求,绑架敝上的人却没有这么做。”

  “由此可见,绑架他的人,不是一般的绑匪。”

  这不是有说等于没说吗?邱总管投向礼谦的眼光彷佛这么质疑着。

  礼谦不以为忤地微笑道:“之前我曾提到,有重要的事要与贵上商议,没想到他会失踪……”

  话题怎么跳到这里了?邱总管的神情满是挫折,跟不上礼谦的思绪。

  “胡公子此来是?”敏瑜不认为礼谦有未卜先知之能,事先便知道敏璁失踪而赶来襄助。

  “我是为了血璧而来。”他注视着敏瑜若有深意地道。“血璧不是令妹转赠给我家小姐的嫁妆之一吗?”邱总管仍然兜不起两件事的关联。

  “血璧的价值想必大家都很清楚。”礼谦瞄了邱总管一眼,然后视线又回到敏瑜脸上。

  他有种感觉,敏瑜完全清楚他接下来打算说的话,心头闪过极微妙的轻颤,看待她的眼光更加热烈,语气也越发轻柔。

  “虽然有家父坐镇胡家堡,仍不时有人不顾性命地前来抢夺。所以,在得知舍妹将嫁妆转赠给华小姐的消息外漏,我担心血璧会为贵府带来无穷的后患,立即赶来杭州,拟与贵上商量出万全之策。刚才听见华小姐提到贵上失踪的事时,我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晚来一步,可是贵府一直未接到绑匪提出任何要求,又打消了我原先的想法。”

  这段话听得在场者心情各异,隐隐觉得礼谦虽然是对众人说的,眼光却自始至终都不离敏瑜,那热烈的眼神,温柔如情人间低语的声音,不免令人想入非非。

  敏瑜按下心头的狂跳,极力镇定,却止不了颊肤间的灼热,她勉强迎亲他专注且深沉的瞳眸,吞下喉头的火热硬块,哑着声问:“胡公子原先以为对方绑走舍弟,是为了要胁我交出血璧,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了吗?”

  “如果是为了血璧,没道理不跟贵府联络。对方又不知我们何时会将舍妹的嫁妆送至府上,若是为此绑架令弟,为免节外生枝,应该立即向贵府提出要求,如此贵府在急着救人的情况下,定然会知会我们尽速将血璧送达杭州以交换令弟。”

  “我们却不曾接到这样的要求,所以敝上失踪跟血璧无关。”邱总管做出总结,眼光在敏瑜和礼谦之间来回移动,老于世故的他已经看出两人间的气氛不寻常。

  “也不是为了财。”华佑也听懂了。“主爷失踪时,房间里的财物都在。如果是为了财绑架主爷,绑匪大可顺便把财物拿走,亦没有理由到现在都不给我们通知。”

  “两者都不是,那么对方为何要绑走主爷?”邱总管百思难得其解。

  “可以除去仇杀这个动机。对方若想加害贵上,就不会费事把他迷昏带走,大可以就地解决。”礼谦补述。

  “我可以感觉到敏璁依然在人世。”敏瑜的脸色苍白,漆黑的瞳人却闪烁出一抹坚决。“对方是为了某种利益这么做,只是我们一时想不到。”

  “华敏璁失踪,对谁最有利?或者该这么问,谁会因为他的失踪而得到最大利益?”礼谦提出疑问,目光锐利地一一扫视在场的人。

  “主爷失踪,对谁都没有利呀。”华佑搔着头,皱眉苦思。“大家都被这件事揽得人仰马翻。”

  “你们担心他的安危,自然急着找他。”礼谦提醒华佑,“或许有人认为华敏璁的失踪,可以为自己带来利益。朝这方面想,嫌疑犯应该找得到几个吧?”

  “二公子说得没错,我们手上是有几个人选。”邱总管保守地回答。“哦?”

  “但只是猜疑而已,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与这件事有关。”敏瑜强调道,无意使此事危害到源兴行内部的和谐。“你刚才问得好,有谁会因为舍弟的失踪得到最大的利益?若要从这点来拟嫌疑犯,我是头一个。”

  “小姐别胡说了!”在场的华家下属异口同声地反对她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小姐是不可能做这事的!”

  “在下亦有同感。”礼谦明白表示,投向她的眼光充满温暖,看得敏瑜心头狂跳,一种动人魂魄的灼烈在体内蔓延,那是被人了解的深刻感动。

  她知道礼谦并不只是在情感上偏向她,而是理智思考后,做了相同的判断,他是真的了解她,相信她。

  “令弟在此时失踪,为你带来的困扰会比利益来得多。”他意味深长地道。“一旦他失踪的消息外泄,源兴行内部必然大受震动,此刻又值大掌柜会议期间,小姐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华家主人,恐怕也管束不了他们,源兴行将面临分裂。接着,与源兴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或个人,在贵行的大掌柜都不受小姐管束的情况下,信心会大受动摇,近则源兴行旗下的钱庄会遭挤竞,来往货款被催收,远则往后的信用破产,无人要与贵行合作。光是这些便足以让源兴行遭到重创,华家名下的财产损失大半。小姐是聪明人,怎会做这种笨事呢?”

  “你真的这么想?我……”

  “若是小姐有意对令弟不利,下手的机会多得是,不会选在这种敏感的时机动手,更不会不干不脆地只造成令弟失踪。”

  满心的感动陡然降温,敏瑜感到有点冷,他这是在赞她聪明得不会做笨事,还是真的相信她不会陷害弟弟?

  “二公子说得对极了!小姐绝不可能那么做。”偏偏邱总管还点头附和,令敏瑜更加哭笑不得。

  “那么华小姐就可以先排除在外了,大伙不防好好想想谁会因为贵上的失踪,得到利益吧。”礼谦做下结论,接着又道:“他在贵行的大掌柜聚会前失踪,令人不禁要问,如果他无法出席,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就像二公子之前说的,源兴行内部必会大受震动之类的。一些居心叵测的大掌柜,会乘机闹事,为难小姐吧。”华佑自作聪明地答道,“所以小姐才要乔装成主爷好应付那些大掌柜呀。”

  “这真的是你乔装成令弟的唯一理由吗?”礼谦充满兴味的眼光笼罩向敏瑜。

  “又被你料中了。”她轻喟出声,毫不意外自己的所思所想被他看穿。

  上回在铁家庄时,她便有种预感,胡礼谦会是这世上除了敏璁外,能看穿她思考模式的人。

  “二公子果然智计过人。”邱总管眼中闪烁出一抹佩服。“若只是为了应付这次的大掌柜聚会,小姐的确不需乔装成主爷。”

  “一者,小姐对源兴行的业务了如指掌,杭州本部的五位大掌柜都鼎力支持,其他分部的掌柜就算有异议,但只要与小姐对谈业务,必能信服小姐足有胜任的能力。其次,主爷这些年来,在各种公开和私人的场合里,都一再表示小姐比他更深得老爷真传,这三年来,全仗着小姐运筹帷幄,行里的业务才能蒸蒸日上,各项重大投资也是他与小姐一起商量出来的结……”

  某个意念突兀地闪过,快得让礼谦来不及捉住。

  他皱起眉,邱总管究竟说了什么引起他这种反应?

  “……果。有一半的大掌柜都知道小姐的贡献……”

  “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我不知道……”敏瑜激动地打断邱总管的话。

  “或许是因为主爷做得不明显吧。”邱总管感慨道,“但主爷一直想让大家知道,没有小姐,就没有今日的主爷。”

  “敏璁他……”眼眶阵阵灼热,因为弟弟的用心生出的震撼强烈地扩散开来,敏瑜感到喉头哽咽。

  “主爷常对小的说,多亏有小姐的支持,他才能撑得下去,他无法想像若失去小姐……”华佑哽咽道。

  就像她无法想像失去敏璁是一样的!

  敏瑜泫然欲泣,却得极力忍住内心的悲痛。

  敏璁需要她把他找回来。

  年幼时,有一次敏璁被人口贩子抱走,她不顾危险地追踪而去,想把弟弟救回来。 这次也一样,她一定能找回他。 “我知道了。”她深深吸着气,表情镇静地看着忠心耿耿的仆从,无言地告诉他们,为了敏璁,她会坚强的,然后将眼光投向礼谦。

  “乔装成敏璁,除了稳住人心,避免不必要的骚动外,最重要的目的是要引蛇出洞。我和邱叔反覆研究,都认为敏璁失踪不是一件单纯的绑架事件,时机太过敏感,又无人提出绑架要求,而且就像你说的,如果对方想杀敏璁,当场格杀会比绑走人更省事,况且我很肯定敏璁仍在人世,只是失去知觉罢了。在这些前提下,我们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有人不希望敏璁出席这次的大掌柜会议。为了不让对方的狡计得逞,决定由我乔装成敏璁,如此做不但可以阻止对方的阴谋,还能混淆对方,从中找出破绽,以便搭救敏璁。”

  “在下料得果然没错。”尽管心里对敏瑜的怜惜几乎要淹没了理智,礼谦的语气却很平淡。“小姐怀疑绑走令弟的人,是源兴行内部的人?”

  “任何处在源兴行这么庞大又充满利益的商团,都可能受到某种引诱。我的确有此怀疑,但仍相信那些跟家父胼手胝足共同打拼源兴行的长辈,不会做出这么绝情的事。就如同你认为我不可能不智到做出陷害敏璁的事是一样的,我也不认为会有任何一位大掌柜利令智昏到铤而走险,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即使敏璁……”她顿了一下,强行将喉头的哽咽压下,“发生不幸,他们能得到的利益也绝对会比失去的少,那是得不偿失的。”

  “可是你还是暗中留意他们吧?”

  “我是病急乱投医。”敏瑜的眼神显得疲惫,看向邱总管后说:“虽然这么做是没什么用的。”

  “目前的情形就像小姐说的那样。”邱总管表情忧郁地回答,“自外地赶回来参加会议的大掌柜都被安排住在华府对街的源兴楼,并没有异常的行止,我都派人盯着了。”

  “嗯。”礼谦眉头紧蹙,登时理解何以聪慧如华敏瑜,干练似邱总管,甚至铁血神捕骆家俊与曾担任过宫中侍卫的成钢,都对华敏璁失踪一案束手无策,到目前为止,的确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可是……真的如此吗?为何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黑暗的深处忽然闪过一道微光,礼谦及时抓住。虽然那么不明显,不过……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在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任何一闪的灵光都值得牢牢把握。

  “刚才的午宴,与会的不全是源兴行里的掌柜吧?”

  邱总管虽然不解礼谦何以提出这样的问题,仍据实回答:“没错。有几位与本行有密切生意来往的商号老板,因与某几位掌柜交情匪浅,也一块来凑热闹。午宴席开十桌,大概有两桌的客人是这种性质。”

  “怪不得我会看到那个方老板,要不是在铁家庄有过一面之缘,我还以为他是源兴行内部的人呢。”

  “二公子说的是方衍吧。”华佑了解道,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这家伙真是讨厌,邱总管都说小姐乔扮的主爷染有风寒了,他还拱着几位大掌柜过来敬酒,怎么挡都挡不住,幸好二公子来了,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敏瑜心生疑窦,礼谦不是那种会东拉西扯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提出的每个问题,都有用意,难道他怀疑方衍与敏璁的失踪有关?

  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迅速回忆着午宴里的情形。当时她全神专注在几位大掌柜的反应上,心想,若其中一人涉及敏璁的失踪,看到应该缺席的“华敏璁”出现,再镇静的人也会泄漏出一丝震惊,并没有留意其他人的反应。

  可是方衍……的确是有些奇怪。

  “方衍继承的顺翔号,三年前发生财务困难,透过主管船厂的秦掌柜向舍弟求助。我看了他拟定的营运计划,也见过这个人,认为他有还款能力,才建议舍弟拨款给他。”她注视着礼谦道,想从那双深黑的眼眸窥探出一丝端倪。“顺翔号是做什么营生?”

  “是从事海上贸易的海贾。顺翔号有三艘海船,由方家的堂兄弟轮流带船出海,一趟大概都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返航。方衍的生意头脑极好,在他的带领下,方家船队每次出航返回都能赚到优厚的利润。从方衍只花了两年便把源兴行借给他的两万两银两还完,便知道他的能力。”敏瑜如数家珍地回答,秀眉因掌握不住礼谦的想法而懊恼地拢着,索性坦言询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这……”

  “二公子认为方衍有嫌疑?”邱总管震惊道,“方衍素来与华家交好,顺翔号的生意又很稳定,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我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不过他今天真的很可疑。”华佑大胆地插嘴。“他在午宴上,不断煽动认识的大掌柜上前向主爷敬酒,而且一直盯着主爷瞧,好像在找破绽似的,跟他平常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邱总管瞪大眼,总不能因为人家热情敬酒,就胡乱怀疑吧!

  “去年主爷设宴款待大掌柜们时,方衍也有来,却没有找人向主爷敬酒。以往我们也在好几处宴会碰过面,每次有人围着主爷敬酒,方衍都会帮忙挡酒,好像知道主爷讨厌人家敬酒似的。这次他会主动挑唆别人向主爷敬酒,当然奇怪。”

  “华佑的话提醒了我。铁庄主的寿宴上,方衍的确不像其他人一样围着华敏璁敬酒,虽然他当时是站在附近。”礼谦越想越觉得方衍可疑。

  “听二公子此言,似乎并不是从方老板在午宴上的举止,看出他有嫌疑。”敏瑜不解地问。

  “的确如此,我之所以认为方衍可疑,最初不过是直觉罢了。”

  “直觉?”敏瑜的语气好像是在问:用直觉来入人于罪,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虽然是直觉,也是根据事实来产生这个直觉。我认为方衍有足够的动机绑架令弟。”

  敏瑜振奋了起来,他们就是因为想不到绑匪的动机,以至于毫无头绪,没想到礼谦在这么短时间内就看出来了。“二公子直言无妨。”

  “就像华小姐先前说的,绑架华敏璁的人是为了某种利益这么做,只是我们一时想不到对方是为了什么利益,所以只要知道绑匪图的是什么,嫌犯便呼之欲出。”他环视在场的每个人,确定自己的话都进入他们脑中后,接着道:“依在下愚见,绑匪在这个敏感时机绑架华敏璁,无疑是想制造一种情势上的混乱……”

  “情势上的混乱?”邱总管喃喃重复。

  “我们不妨做这样的假设:在别人眼里应该是闺阁弱女的华小姐……”他停顿了一下,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似笑非笑,似在嘲弄她表里不如一,令敏瑜微微发窘。“突然接到唯一的弟弟失踪的消息,定然慌得失去主张。身边虽有能干的总管帮忙拿主意,但查了几天,依然无消无息,只好在源兴行的大掌柜聚会上宣布弟弟失踪的消息,动员所有的大掌柜出主意寻人,然而也造成了源兴行内部的不安。这时候,方老板跳出来说,他认识很多朋友,愿意帮忙打探消息,过了几天,果然在英俊有为又热心的方老板多方奔走下,救回了失踪的华敏璁,华小姐于是深受感动,便以身相许了。”

  华家主仆面面相觑,像是从来没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敏瑜在怔住半晌后,瞪着他说:“你……怎会这么想?”

  “在铁庄主的寿宴上,令弟一宣布你与铁炽的婚约取消,方衍便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庚贴,希望娶你为妻。”礼谦定定地注视着她回答。“但他更清楚,凭他的家势想娶你为妻并不容易,除非他能造成出一种对已有利的情势,所以他绑架令弟,在你最孤立无肋的时候,挺身救回令弟,让华家上下感激,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娶到你。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他却算错了你,还有我的突然来访,以至于功败垂成。如果真的是他绑架了令弟,此刻必然会设法去确认令弟还在他手上,再做因应之道。”

  “真的是他吗?”敏瑜太震惊了。

  礼谦没有给予肯定的答案,挑眉问:“你们有派人盯着他吗?”

  “没有。”邱总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慌地答道。

  “最好派个人去。”

  “是。”这时候也管不了会不会冤枉人了,邱总管决定要抓住眼前唯一的线索。“他跟着几位大掌柜到船厂参观,华佑,你立刻叫小虎子过去盯人,船厂那里有高三盯着,顺便知会他一声。”

  “我立刻去!”

  机灵的小厮尚未跨离门口,礼谦接着问:“方家在绍兴附近有任何产业吗?如果方衍是绑匪,定然会把人质放在他势力所及,又让人想不到与他有关系的隐密处,废弃的老宅不失为藏人的地方。”

  “方衍的老家就是在绍兴附近的石鼓镇。”邱总管兴奋地跳起来喊道。“通知还在绍兴追查的骆家俊和成总护院,要他们去查。”

  “是。”邱总管连忙往外走。

  “等等,我想亲自去查探方衍。等我换件衣裳,烦请邱总管代为安排。”

  “好。”敏瑜不由得将目光落向礼谦前襟,清楚的污痕盘据其上,之前投进他怀里悲泣的情景浮现眼前,带来一阵灼热的冲击。她默默承受,体验着那份强烈的感觉,没有逃开,也没有惊慌,只是安静地看进他自信满满的明亮眼瞳,任难以言喻的钦慕如海潮般涨满她,化做眼波朝他涌去。

  众人束手无策的难题,经过他如梳子般细心梳通,所有的纠缠、纷乱,终于有脉胳可寻。尽管还不确定绑匪是方衍,然而……直觉吧,敏瑜感觉他是对的。

  “你放心。”他低沉的嗓音里蕴满情意,燃烧着热情火焰的双瞳回应着她,“令弟会平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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