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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这一觉睡得好沉。

  海柔眨动眼皮,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是医院吗?转转眼珠,咦?怎么所有的人都挤到她身边来了,还用吵死人的惊喜喊叫虐待她的耳朵。

  我还没这么伟大吧?她疑惑地自问。

  “你们——”一出口,她才发现脑袋瓜痛得要命,是哪个王八羔子打她?

  “海柔!”孟稼轩又惊又喜地叫道,情难自禁地将她紧拥入怀,“你快把我吓死了,你究竟一天要我担几次心才够?。

  “孟……大哥?”她愣愣地任他抱着。

  如释重负的众人全安下心来,没人注意到她口吻的异样,但孟稼轩却灵敏地察觉,整个人震惊地怔住。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困惑地低问……啊!对,她想起来了,她和晋平遇到几个小流氓,然后……

  她一时大意,脑袋瓜挨了一棍。

  她反射性地抚上后脑,是很痛。

  “三姐,你都不知道,孟大哥可为你担心死了,看你怎么补偿人家。”

  海柔闻言朝身旁的孟稼轩望去,“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孟稼轩不置一词地瞅住她,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晋平呢?他没事吧?”

  “晋平?”每个人全错愕地面面相觑,她何时又想到了那个三振出局的男配角?

  海柔不解地浏览过众人怪异的表情,“对呀,我们碰到几个地痞流氓,所以我才会受伤,他呢?没受伤吧?”

  可是接下来呢?这些他们全知道呀,为什么之后的事她只字不提?

  “那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们早就知道了。”

  “你说我昏睡了一个月?怎么可能,大姐,你拐我呀!”

  “不,不是昏睡,你失去记忆,怎么,你不记得了?”婉柔急着接口。

  失去记忆?海柔好笑地盯着她,“二姐,这是你新的小说情节是不是?好老套喔!”

  完了!她们泄气地拍额呻吟,海柔好像“又”失去记忆了。

  那……那是不是表示,她也一并忘了之后与孟稼轩的情意缠绵?

  想到这儿,湘柔急说道:“那你对孟大哥的感——”

  “湘柔!”孟稼轩立即出声阻止,神色惊疑不定。

  “怎么啦?”海柔更加一头雾水,怎么每个人的反应都好奇怪,该不会……她半惊半疑地低问:“二姐不是开玩笑?”

  “我才觉得你在开玩笑咧!”

  那……就是说她真的失去记忆一个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全记不起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什么事?

  生命中突然多了一个月的空白,她觉得好茫然。

  “医生,这究竟怎么回事?”芷柔询问地望向一旁犹处于观察状态的医生。

  清了清喉咙,医生摆出职业架式开口了:“通常,我们称这种情况为二度失忆,有的人在恢复以往记忆后,仍会保留失忆后的一切,但也有人会在恢复记忆时,却同时遗忘失忆后的一切,而莫海柔小姐的情况便是属于后者。”

  “那……她有可能再恢复这一个月的记忆吗?”

  “不一定,可能很快便恢复,也可能一辈子也记不起。”不肖医生还是这么不长进,净说这种千篇一律又没半点建设性的话,交代完该说的台词,又下台一鞠躬了。

  “那……完了,孟稼轩,你玩完了。”婉柔垂头丧气地叹息。

  这关孟大哥什么事啊?她来回审视家人迥异的神色,“谁能告诉我,究竟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女人向我求婚,这算不算大事?”孟稼轩低抑的语调听不出情绪起伏。

  “真的呀?恭喜你啰,哪天让我见见大嫂?”她兴奋地拉住他的手。

  孟稼轩苦涩一笑,抽回手,“都过去了。”像在告诉她,又像在自语。

  他终于明白,这只是老天一时兴起的玩笑,随着她记忆的消逝,这段情终将燃成片片伤心灰烬随风湮灭,她终究不属于他。

  怕她看见他眼底揪肠的悲痛与泪光,他匆匆离开。

  “孟……”她本能想叫住他,不明白为何心扉会突然掠过莫名的尖锐刺痛。

  “孟大哥怎么了?”胸口竟会沉沉地压着难解的落寞,好怪。

  “不,没什么。”芷柔甩甩头。

  “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什么答案也给不了你,如果你在乎,就不会允许自己遗忘属于你的感情,你该自己找回来。”婉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是小说新台词?二姐真的走火入魔了。”婉柔的苦口婆心,她当成了笑谈,未曾深思遗落在这一个月中的,也许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  *  *

  延续了二十年生命中的记忆,自然就会延续往常的景况,也就是说,在她的记忆中,何晋平仍是她的男友,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劲,虽然大伙儿的反应都有些怪怪的。

  何晋平知晓她的“二度失忆”,对她付出的深情使他决定再一次为两人的感情努力,至少,现在的海柔是愿意接受他的。

  爱情,本身就是无法讲道理的,他不管之前失忆的海柔究竟是不是真的对孟稼轩动了情,那都已过去,如今海柔的感情是属于他的。

  “喂,何晋平,我真的发觉你是个疯子吧!大热天把我拉出来散步,想把我烤成人肉干吗?”由公园回来的路上,海柔不满地抱怨。

  “拜托你浪漫一点好不好?为什么不想想我们浓情密意、相依相偎的气氛有多美好?”何晋平牵着她的手,含笑对一路喳呼的海柔说道。

  “浪漫?”她叫了起来,“当你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汗如两下,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时候,你还浪漫得起来吗?”

  “现实而残忍的小东西!”他半怨怪地说道。

  送她到家门口,因为还有事,所以他也不进去了,只在门边和她道别。

  “不跟我吻别呢?”他含笑望着她。

  海柔瞠他一眼,没有拒绝地任他在她额间印上轻柔的一吻,流连难舍地轻滑下秀眉、俏挺的鼻,深深望了她一眼,带着深深的柔情再一次俯下头,却在欲碰上她的唇时,她心头没来由地兴起一阵强烈到令她惊愕的排拒,慌乱地往后退。

  何晋平止住动作,深思着凝望她,“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

  “我……”她歉疚地垂下头,“对不起,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还没准备好。”

  “我不逼你。”他故作轻快地微笑,吻了吻她额头才离开。

  目送他远去,海柔摇头笑叹,转身进门。头一抬,目光不期然与孟稼轩相遇。

  他在那儿待多久啦?像尊化石一样,一点表情也没有。

  “孟大哥?”他就站在两家相隔的矮墙上,而她家大门是开着的,足可将方才她与何晋平的情况瞧个分明……她不禁羞红了脸。

  他犹是深深沉沉地望住她,直到她发现他眼中浮起椎心的痛楚光芒,困惑地正欲发问,他已匆匆转身离去。

  “孟大哥!”她疑惑地叫,却没唤回他。

  怎么回事?他最近好怪,就连对她笑,都笑得极不由衷,做戏的成分太过鲜明,他究竟有什么心事?又为何要对她强颜欢笑?

  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她没来由地揪痛了心,情难自禁地为他心疼。

  带着成堆的问号进屋,看见二姐正悠闲地交叠双腿看小说,她瘫进沙发中,有气无力地哀叫兼抱怨:“天啊,我快热昏了,还是家里头好,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写小说了,当一堆人在阳光下挥汗如雨地赚着血汗钱时,你只消在家里吹着冷气、摇摇笔杆就有大把钞票进门。”

  婉柔抬眼望她,反驳道:“你说话少酸了,当我肠枯思竭、抓破头皮也榨不出半点墨汁时有多痛苦你知道吗?当你们在冬天拥着温暖的棉被入眠时,要知道,我正在焚膏继晷,和文字、周公作战,我那个‘催稿阎罗’——庄姐催起稿来有多六亲不认你也领教过了,那时,你就会发现自己有多幸福,没踏上这条‘不归路’。”

  “说得也是。”各行都有各行的辛酸,个中人才了解,作家也未必就如外人所说的轻松好混。

  但是抱怨归抱怨,写作仍是婉柔的最爱。所以她才会每写完一本就大呼吃不消,但是吐完一长串苦水后,又周而复始,一本接一本写下去。

  见她一副“我虚脱了”的模样,婉柔摇头失笑,放下手中的书,很有同胞爱地起身到厨房舀了碗消暑的绿豆汤给她,“喏,别说我都不疼你。”

  “二姐最好了,我爱死你了。”不经意的脱口之语令她短暂呆怔,一段好模糊的影像闪过脑海,太快了,快得她急欲捕捉却来不及。

  手中捧着冰凉的绿豆汤,她没来由地没了食欲,胸口沉闷低落,几乎快透不过气来。她知道有个什么东西遗落在记忆的河里,而那对她非常重要,是她以生命珍视的东西,是她活着的意义,更是她今生惟一想追寻的……什么都能忘,但那个不行……

  “海柔,在想什么?”婉柔凝注她游离的神情。

  带点恍惚地,她问:“二姐,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噢,谢了,我没这个癖好。”婉柔挥手敬谢不敏。

  “那二姐,你记不记得谁曾经和我一起喝过绿豆汤?”海柔神色怅惘迷离。那个人……对,关键就是那个人,但……是谁?为何他令她如此揪心?她的遗忘,是否已狠狠伤害到他?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在你身上装侦测器。”婉柔随口说,突然,她机警地盯住海柔出神凝思的容颜,“是不是你想起什么?”

  “不,没有,只是……没来由地兴起似曾相识的感触……”她甩甩头,“大概是我太神经质。”

  她机械式地喝着碗中的绿豆汤,然而却食不知味,思绪早已漫游至不知名的空白中,飘飘杳杳,漫无着落,接踵而来的,仍是一连串的茫然。

  *  *  *

  孟稼轩与芷柔等人似乎早已达成共识,对于海柔失忆一个月间的种种,他们皆只字不提,每当她问起,他们也总是用各式话语含糊虚应过去,惟独婉柔的回答比较特别一点,她没逃避话题,却也不露半点口风,只说:“想知道?行呀,自己想,记忆是你的不是我的,要是真的这么在乎,就设法自己找回来。”

  但她又该如何找回?无人帮她,她只有满心的迷茫。

  孟大哥愈来愈落落寡欢了,他的笑容愈来愈牵强,她看了心里好难过,与其如此,她宁可他尽情流露悲伤,别笑得这么苦涩,笑得这么让她心痛。

  像现在,夜都这么深了,他还一个人坐在阶梯上,孤寂苍凉得令她心疼。

  “孟大哥。”她轻唤,利落地就着半人高的矮墙越过身来——学跆拳道就是有这个好处,身手一流。

  孟稼轩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还不睡?”

  海柔在他身畔坐下,“我陪你好不好?”

  他不答,径自沉默。

  “孟大哥,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以前我们可以无话不谈,为什么现在你却对我愈来愈生疏?我不喜欢这样,这让我……”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好失落,一颗心酸酸楚楚,莫名感到哀愁。

  “你要我说什么?”他抬首望她,深沉的眸子诉尽了难以出口的揪肠凄苦,“说了,你就会懂吗?”

  只是眼神交会而已,他只是这样望着她而已,她竟然就感到扭绞心扉的剧痛,只因为他眼中深刻的悲凄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迷茫地看着他。

  孟稼轩匆匆别开眼,逃避什么似的望向远方苍穹,“别这样看着我,想知道我说就是了。”

  深深吸了口气,他沉沉地开口:“有个女孩,她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保证,承诺今生情牵于我,以吻宣誓永不忘怀对我许下的每一句誓约,她说,她会牢牢记一辈子,永远不忘爱我。可是……”他苦笑,“命运往往让人身不由已,她还是食言了,我不是她的最爱。”

  “水性杨花的烂女人!”她忿忿地低咒。

  孟稼轩惊愕地扬起眉,“谁教你骂粗话的?!”

  “她辜负了你,不是吗?”

  孟稼轩摇头,“这不怪她,我说过,是命运阴错阳差,我们无缘。”

  “你——还爱她?”海柔注视着他,思索着问。

  他愁苦地低低一叹,“不管她伤我多深,只要一息尚存,我仍会执着地默默守候她,这辈子我是认命了,谁教我要毫无保留地倾注一生的情,涓滴不剩呢?”

  “孟大哥……”她喃喃轻唤,为他的深情心折,同时,得知他情有所钟,一股落寞怅然的感觉包围住她,就像……当初看到他和湘柔状甚亲密时的感觉一样,强烈而尖涩的刺痛直戳肺腑,又酸又苦,惹得她直想掉泪。

  是——心疼他吧?那,苦涩的感觉又是由何而来?

  她顺着心灵的渴望,情不自禁地抬手轻抚他紧锁着、好似承载了千愁万绪的眉宇,似乎妄想凭一己之力拂去那扯痛她心的悲怆。

  “不要难过……”她幽幽说着。

  他闭了闭眼,倒抽一口气,悲哀地问:“你还会在乎吗?”

  他眼中晶亮的水光,也引出了她酸楚的泪,“我会心痛。”

  “海柔!”他痛苦地低叫一声,再也难以抑止,激动地将她拥入怀中,悲楚而激情地吻住她的唇,狂热的宣泄满腔深镂骨血的痛楚深情。

  海柔因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震惊得忘了呼吸,忘了该抵抗,狂潮一般的震撼冲击着胸口,她为这熟悉的酸楚缠绵而泪眼朦胧。她无法思考,无法多想,整个人完全陷入撼动她灵魂的情愫中,感受到他揪肠刻骨的炽烈柔情,她闭上泪光盈盈的星眸,双手环上他颈间,酸楚而热切地回应着他。

  倏地,他浑身一颤,震愕地推开她,避过她的楚楚泪眼,懊恼而悲苦地呐喊:“我——我究竟在干什么……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

  顾不得泪意盈然的海柔,他仓皇地转身进屋。

  “孟——”她喉间发热,哽咽无语。

  天哪!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会为孟大哥愁肠寸断?为什么他的吻会令她震撼莫名?为什么他的每一分凄苦都令她心痛难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  *

  “海柔,你最近很不快乐喔!”芷柔若有所思地审视妹妹略带轻愁的容颜。

  海柔淡淡掩饰,“没什么,咳——”她掩住口,轻咳了几下。

  “你生病啦?看医生没?”芷柔见状靠坐过去,关切地问道。

  她起身倒杯温水润喉,“没什么,小感冒而已。”

  “要换季了,容易生病,要小心照顾自己。”芷柔习惯性地叮咛着,这些话,她们几个妹妹由小听到大,都快可以倒背如流了。

  “知道了。”

  “最近好像都没看到你和何晋平在一起?”芷柔试探地问,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

  她耸耸肩,“开学了,比较没空。”

  表情太过轻描淡写。若换个人会有什么结果?芷柔决定试试。

  “那稼轩呢?怎么你们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打打闹闹了?”

  握住茶杯的手晃了下,她轻垂下头,黯然神伤,“他不理我了。”

  芷柔若有所悟,移开海柔的杯子,轻握住她的手,“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原因?”

  海柔像个无助的孩子,迷惘地望向大姐盈满关怀的眼眸,“我不知道,自从我恢复记忆后,他就变得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不,或许更早,大概在晋平出现之后,我们就……然后那一夜,他……他冲动地吻我……一切变得更乱,他连掩饰都显得无力,我真的好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他却什么也不告诉我,有意无意地在躲避我……大姐,为什么?他为什么不再向从前一样疼我、和我说说笑笑?我真的好怀念以前的日子。”

  芷柔静静听着,本来她不打算多说什么,不管海柔是跟何晋平还是孟稼轩,她只想看到她快乐,可是如今,她确定了妹妹的感情归向,怎能再任这一对当局者迷的有情人再自我折磨?

  “笨丫头,因为你伤透了人家的心。。

  “我?”她好讶异,“怎么会?我一直都舍不得他难过,怎会伤他?”

  “海柔,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这种不合常理的系念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虽然你是我妹妹,但我必须很残忍地告诉你,你是他的什么人?人家凭什么要为你付出这么多?十二年来,他不断付出,你理所当然地接受,他是因为心太痴,所以无怨无悔,但是你呢?你已经不是小孩了,还想懵懂到什么时候?”

  芷柔一字字重重敲上她心扉,她由茫然、震惊,到无措。从没想过,孟大哥也会有停止对她付出的一天,她习惯了生命中有他,也习惯了他温柔的疼惜,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收回一切,那……光是这么想,她就茫然得无所适从,人生已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天哪!她已依赖他到这种程度了吗?失去了他,她的生命也连带失去光辉?!原来,十二年来,她已将他融入灵魂,一旦割舍,便如把心掏空般麻木得可怕……

  不,她已不能没有孟稼轩!他的意义已与生命同等重要,她怎么办?该怎么让他知晓呢?

  领悟过后,她徒留满心惶然。

  *  *  *

  由芷柔口中得知海柔生病,虽然她一再强调只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但孟稼轩还是关切地追问她有没有看医生,有没有按时吃药等等。

  “你说呢?”芷柔将问题丢回给他。

  虽然已大致有个底,他还是问:“她的药呢?”

  芷柔自茶几下取来一包药丢给他。孟稼轩看了一下,日期是五天前,药是三天份的,但是随便目测一下,结果令得他心发疼。

  孟稼轩无奈地叹息,“这个小迷糊。”他就是放不下她,挂心了十二年,如今就连割舍关心她的权利,都会令他痛彻心扉。

  “她人在哪里?”

  “回房睡觉去了。”

  孟稼轩二话不说,转身上楼。

  轻敲几下房门无人回应,他便主动开门而入,反正多年来他也走习惯了,没人会介意。

  望见床上熟睡的她,他放柔步伐上前,探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确定她没发烧,这才安下心来,轻轻在床边坐下,凝睇她沉睡中的容颜。

  他幽幽沉沉地一阵长叹。好久不曾这样尽情地看她了,用不着压抑,用不着掩饰,任由满怀深情藉着无声的凝望流泄而出,更用不着担心他的痛苦会困扰她善良多愁的芳心。这段日子以来,他掩饰得好累,再也无力伪装什么,当一颗心千疮百孔、痛入骨髓时,教他如何再露出最完美的笑容?不,他办不到!

  天晓得,有多少次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嘶吼出内心的伤痛,大声告诉海柔,他爱她爱得心力交瘁、无可救药,但该死的是,他就是太理智了,才会总是苦了自己。理智告诉他,海柔要的是兄妹之情,所以,他听了理智的话,努力扮演好大哥的角色;理智告诉他,海柔要的是何晋平,所以,他又听了理智的话,给他们祝福,不让她察觉他受了多深的伤害:理智甚至告诉他,既然属于他和海柔的爱情已髓她记忆的恢复而结束,那就不能让她得知自己的一片深情,以免善良的她为难、内疚;可是理智却不曾告诉他,当他试图埋葬过往的甜蜜及记忆中深情待他的她,却换来满心抹不平的痛楚时,他情何以堪?

  如果,她本就不属于他,那么上苍为何要安排他们共有的那一段情?如果不曾如此深刻地拥有过,割舍时也许就不会有这般撕心裂肺的泣血狂痛,他多愿自己也能如海柔一般来一场失忆,潇洒地忘却一切,那么今日,他便不会这般苦受煎熬了吧?

  “海柔,你好残忍……尽管拥有你再多的承诺,也挽不住飞逝的一切,海边的深情盟约、对海宣誓的痴狂……到头来,你仍是食言,忘了我们的约定……”抬起的手,无尽眷恋地流连于她沉静的容颜,光滑的额、娟秀的眉、俏挺的鼻……每抚过一处,他的心便狠狠抽痛一次,这些,他曾满怀深情爱怜地一一吻过,烙下抹不去的刻骨柔情……直到指尖触及娇嫩的红唇,他如遭雷击般抽回手,绞入骨血的剧疼令他难以自持,迅速退离床边,悲痛地握紧拳,发泄似的转身狠狠捶向粉白的墙。

  愈多的缠绵温存,当梦醒时,锥心的怅惘无时无刻啃噬隐隐作痛的身心,将他逼得更无力喘息,拥有这段记忆,究竟是上苍的恩赐还是折磨,他再也分辨不清。

  沉沉地低叹一声,他失魂般默默离去。

  当关门声响起,床上的海柔也同时睁开眼。

  纤细的素手抚上犹留有他余温的脸庞,仿佛能深深感受到他揪肠的酸楚柔情,扯动了她隐隐生疼的心弦。

  “承诺……海边……约定……”她恍恍惚惚地轻喃,撼动的灵魂隐约记起片片段段模糊的影像,却无法挽留在脑海。

  “稼轩……”答案,在海边。

  深吸一口气,她打定主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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