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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绿绣这丫头……

  这日子算一算,都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天,她却直拿忙丝造大会的事而闪避不见面。

  真是在躲着他呢?还是说,她真的有事在忙?

  可她又不是不曾忙过,就算忙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至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时间可以同他问候一声吧?

  何况两人同住在厂子后院的水榭里,他就在隔壁而已,只间隔了一间花厅,可以说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竟然不见她到跟前来探视他;而这厂子里,更没有人会主动告知他绿绣到底是在忙什么,忙得挣不出一点时间见他。

  再者,他后脑勺的伤是好了,可他的掌骨还没痊愈哪,是她自个儿说要服侍他的,怎么现下反倒是教他追着跑?

  她躲着不见面,他也顺着她的意不吵她,谁知道她居然如此荒唐,避不见面了数天,好似她从厂子里消失一般。不知为何他就是难以和她碰头,她到底是在闪避什么呢?

  难不成真是为了那一日他摔倒在浴桶里之事?

  难不成是因为她真把他的全身都给瞧光,所以才避不见面?可是,她真的瞧见了吗?

  啐!这问题有什么好猜想的,就算她真瞧见了,他大男人一个,能教她如何?她根本就不需要在意。

  他现下是来问她披风的事处理得如何,他是为工作而来的。

  对了,他只是想知道披风的事怎么了……就这么着,开了门,便问她披风处理的进度,不需要再去絮叨其他杂事。

  “绿绣。”

  君还四敲了敲门,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声响,不禁摇了摇头。

  啐!说不准她根本就在里头睡着了。这越近年关,只要飘些雪,天候便又冻了几分,依她的性子,肯定是在房里窝着窝着就睡着了。

  不对,说不定她根本是从昨儿个晚上睡到现下。

  君还四叹了口气,懒得再敲门就直接推门入室,果真见着最里头的床榻上头躺了个人,感觉上似乎睡得正香甜。

  哼!可真教他猜得再准确不过。

  天候这般冷,要绿绣到外头去,根本就是要她的命,而她除了窝在床榻上之外,再无第二个地方。

  只是,她怎么老是整装在睡,就连胡帽也不取下?

  他摇了摇头,径自在床沿落座,本想动手取下她的胡帽,可谁知才触上她细嫩的脸颊,她便轻眨了几下眼,有些迷糊地看着他好半晌;突地,她好似想起什么,轻叫一声,随即起身闪进床里。

  君还四恶狠狠的眯起眸子,薄唇紧紧抿起。

  她这是怎么着?是真的在闪躲他?还是教他给吓着了?

  哪一回她窝进床里贪睡,不是他亲自来唤她起床的?怎么以往都没吓着,现下却吓成这副德行?

  他的脸又不是这时候才变得凶恶的。

  “你在怕什么?”

  君还四见她整个人都贴在墙上,没好气地对她恼吼。

  以往不怕,现下才怕。依他看,她根本就是在闪避他。有什么好闪避的?难不成真因为她不小心瞧见他的身子?

  啐!他这个被瞧见的人都不吭声了,她还想怎么样?

  “我没有怕什么。”绿绣不着痕迹地偷喘一口气,才缓缓地爬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老板怎么突然来了。”

  “你还敢问我?”他不禁发怒,黑眸直瞅着她。“有个混蛋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特地过来提醒的。”

  她真是了得,居然敢问他!

  “重要的事?”嗯……他说的混蛋肯定是指她,可她是忘了什么事?

  “有个混蛋说要服侍我,说什么要喂我用膳,说什么要替我记帐,说什么……反正就是说得天花乱坠的。结果,长安寄来了劳什子的柿子饼,那个混蛋就被柿子饼给骗走了……混蛋!横竖我就是再也没瞧见这人就是了!”真亏她问得出口,实在教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柿子饼?”绿绣不由得挑起眉。“老板也想要吃吗?可……”她欲言又止,有点赧然。“我不小心全都吃完了,因为浅樱说她不吃,我想那甜玩意儿老板大概也不喜欢,所以……”

  她是难得嘴馋,不过一旦馋上心头,东西要是不多吃些,便会觉得浑身不对劲。

  “谁跟你说我要吃柿子饼?”谁要吃那种又酸又甜的玩意儿?“我是在说你!说你为什么都没上我的房去!”

  他说东,她却答西……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在问她什么?

  谁管柿子饼?他只管她!

  “可是,老板不是说不想见到我吗?”绿绣不由得敛下眼。

  “哪个混蛋说的?”君还四恼火的吼着。

  到底是哪个混蛋在造谣生事来着?

  “浅樱说的。”

  “浅樱?”他不禁蹙紧眉。

  “嗯,她说老板正在生我的气,说因为我,害得你大祸小祸齐聚,大伤小伤不断,所以说你不想见我,省得又倒霉出事。”

  听起来有点像是危言耸听,但若是仔细地想想,又觉得他好像真有说过那么一回事。君还四不由得皱起眉。

  以往,尽管她也住在宅子里,可老板向来不怎么管她,两人也甚少碰头,所以才会相安无事。

  可今儿个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晓得是流年不利,还是凶犯煞来着,只要和老板在一块儿,一个不小心便又出事了。

  依她看,还是暂时别见面的好,省得又害他伤着了哪儿。

  “我呸!”他没说、没说,他也是指那一晚而已,又没说往后都别再见面,浅樱那混蛋居然断章取义,看他怎么修理她!

  “老板?”不是这样子的吗?

  “不过是凑巧罢了,犯得着怪力乱神吗?”他才不信那种事。“那一晚我不过是随便说说罢了,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真没想到,她居然是因为浅樱的话才刻意不接近他,害得他像个傻子般的胡思乱想。

  他居然为了这种小事在烦心,真是的!看来他真的是太过空闲,才会满脑子奇怪的想法。

  “是吗?”她还是有点怕耶。

  “就是如此!”君还四不容置喙的说:“还有,我告诉你,这几天你不过来服侍我,反倒教我不便极了。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我?”

  “这……”要怎么赔偿呢?

  “我的手还没好呢!”虽说已经过了十几日,想要动动指尖不是挺难,可要活动整个掌骨,那是不可能的。

  “呃……可我怕伤了你。”她可不想冒险。

  “我都不怕你伤我了,你怕什么?”君还四没什么耐心地吼道,直瞪着她敛下的眉眼。“不用说了,跟我走吧!”

  话落,他随即拖着绿绣往外走。

  “去哪儿?”绿绣被君还四拉着走,慌张地问。

  “今儿个我与人有约,这事拖不得,你同我一道去吧。”

  “我去干嘛?”

  “用你的手帮我写字、帮我记帐,要不然呢?”君还四走得很急,压根儿不管绿绣跟不跟得上。“你以为我到外头需要带个下人碍眼吗?你认为你是下人吗?倘若你是下人的话,你老早就教我给丢了!”

  有哪个奴婢敢在他眼前贪睡的?就属她最了得了。可容得下她造次,自然是因为她不是下人。

  “但是,我只剩下半个月的时间要绣制披风,我怕……”虽然很感谢他没拿她当下人看待,不过,她真的还有事要忙。

  “难不成你都还没有动工?”君还四蓦地停下脚步,回头方要问清楚,却教她迎面撞个正着,力道之猛,让她头上的胡帽都给撞掉了。“你没事走得这般急作哈?想把我给撞死啊?”

  太难了,凭绿绣这等身形要撞倒他,犹如登天般难。她柔柔软软的身子撞进他的怀里,压根儿不觉得疼;相反的,这滋味倒也不怎么差。

  啐,真是太空闲了,闲得教他满脑子的异想。

  管那滋味到底差不差,他是老板,而她只是管事,两人的关系再清楚不过了。

  “我……”明明是他拖着她,教她停不下脚步才撞上的,怎么又怪起她来了?

  “你啊……”君还四不禁轻叹一声,弯身替她捡起胡帽,方要帮她戴上时,却发现她的头发……“啊——”

  他鬼吼般地哀号一声,吓得绿绣瞪大了眼。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的头发为什么变短了?”

  君还四瞪大黑眸,仔细地审视她绑成辫子的头发;向来都是过腹至臀,怎么今儿个却只到背上?

  “呃……”要怎么同他说才好?

  见他双眼直瞪着她的肩背上头,绿绣一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不过是头发罢了,这有什么稀奇?

  剪短头发,还会再长长啊,大唐律例,并没有规定女子不得剪发吧。

  “该不会是你自个儿一时不小心把头发给剪了吧?”他大胆推测着。

  有可能,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实在是因为她有时太迷糊了,而她又不怎么爱绾发,说不准手上拿个剪子时,一个不小心便剪了发。但是,她真会那般少很筋吗?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是呀!”绿绣顺手推舟地说。

  要不,倘若真要她解释清楚,可真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倒不如什么都别说好了。

  她真是不懂,不过是剪个头发,他的反应需要这么大?

  “真是如此?”君还四仰天暴喝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老板?”她惊愕地望着他,随即拍了拍胸口,顺顺口气,压根儿不解他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她是犯了什么大罪?

  绿绣锁紧柳眉,瞪着他的双手欺近她,大剌剌地按在她的肩头,突地板过她的身子,感觉他的大手拉起已被她剪得有些短的发丝;此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教她不由自主地打了阵寒颤。

  老板他……对她有非分之想?

  应该不会吧?从他的一举一动,完全看不出来啊!

  “一头云瀑般的长发,居然被你不小心地剪掉了,真是太教人心痛了。”君还四嘴里念念有词。

  绿绣在一旁却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咽了咽口水,偷偷回头睇他,惊见他面露痛苦地蹙紧浓眉,仿佛是对她这一头长发不舍极了。看来,他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而是对她这一头长发有古怪的偏爱吧!

  可从没听他说过啊,不过,若想要听他说出口,也太难了些。“老板,你不是说约了人吗?”绿绣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唇瓣。

  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发丝在他的指间滑动,可以感觉到他的双眼投射出又爱又怜又怒又气的噙焰光芒,她再不赶紧阻止他,就怕他真会在这儿站上一个上午,站到她体力不支倒地为止。

  “我约了人?”他有些精神涣散地问。

  管他约了谁?他的心正在泣血啊,就因为她的少根筋,便剪着了他最喜爱的发。

  “倘若不赶紧赴约,成吗?”感觉他有些偏执,她不由得再进言。

  “谁睬他?”他微恼地吼道。

  她没瞧见他正忙着吗?他哪里还有多余的闲暇去管其他琐碎的事?

  “可……”绿绣有些不知所措地微颤,咽了咽口水道:“老板,你一直摸着我的头发,这样子……是不是有点逾矩了?”

  闻言,君还四蓦地一愣,有点失焦的大眼突地大睁,啊的大叫一声,同时他的身子也往后跳了一大步,惊魂未定地瞪着她。

  “我……”是不是太忘我了?

  真是教人不敢置信,他居然会如此浑然忘我地抚着她的长发。虽说他原本便极喜爱她的长发,也一直都挺想要摸摸看;可想归想,他从没有真正付诸行动过,想不到在这严重的打击之下,他居然情难自遏地抚上她的长发,真是……下流!

  倘若她不出声制止的话,莫不知道他会不会这样摸啊摸的就……

  绿绣努力地端起笑意,回身睇着他。“老板,你不是和人有约吗?”到底还要不要去啊?

  “对对对!”君还四点头如捣蒜,原本想要再拉着她跑,然而一想到方才的事,他扬在半空中的手随即又放了下来。“赶紧走吧!若是迟了,可真是不好意思。”

  “哦。”见他转身大步走着,绿绣随即松了一口气。她捡起胡帽赶紧将编好的辫子塞入胡帽里头,掌心贴向粉颊,感觉掌心一阵热意。吓死她了,她差点教他吓得快要站不住脚。

  她以为自个儿挺大胆的,可谁知道……原来她胆小如鼠啊,心都快要蹦出胸口了。

  几乎要以为他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了,虽说她有点怕,受到了些惊吓,可知道事情不是那一回事时,却又突然有些失落;还以为他发现了她的心思,可到最后,证明是她想太多了,真是有些可笑。

  “所以说!到西域一途,我倒觉得挺可行的。”

  松岳酒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里,传来了说话声,说话的人一打住话语,随即便进入了冗长的静默,逼得他不得不又开口道:“就不知道君四少的意下如何?”

  君还四仿佛充耳未闻,双眼显得有些呆滞,轻轻地飘向直想躲进矮几底下的绿绣。

  绿绣有些不知所措地闪躲着他的目光,但不管她怎么闪,总觉得他的视线依旧缠绕在她身上,而不是在她的头上。

  识得他三年,她到现下才知道原来他对她的头发有着令人不解的喜爱,更教她打定主意,往后绝对不在他面前放下头发。

  不过,现在不是谈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而是对面的胡大爷,脸都快要绿了,而老板还不回应他,这……

  “看来君四少是认为绿绣师傅比西域还要迷人多了。”胡老爷冷哂道。

  “呃……”绿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不过侧眼瞄了君还四一眼,见他不知道已经神游到哪里去了,她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老板,到底是怎么着?就算他再怎么爱她的头发,也不该有这种反应的,是不?再说,头发剪了还会长呀,他怎会为了一头长发变得魂不守舍?

  “那肯定是因为绿绣师傅的美颜教人难以转开视线所致。”

  绿绣偷觑另一侧的何公子,听及他的论调,眉头不由得蹙紧,她不着痕迹地调回视线,却见着君还四已回神,把目光转到何公子身上,才教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我倒是觉得西域一事较吸引我。”君还四没好气地道,怒目瞪着他。

  啐!说那是什么话?他是在暗喻他什么?

  “不过是说说罢了,犯得着拿一双大眼瞪着我?”

  “哼。”君还四不领情的嗤哼一声。

  “别气、别气,咱们先听听胡老爷的说法。”

  听着他们一来一往地打开了凝滞的气氛,尽管不甚友善,绿绣却松了一大口气,庆幸君还四总算恢复了。

  正襟危坐的她微松懈地靠在窗台边,望着外头灰蒙的天色,不由得想着自个儿的进度。

  剩下十多日的时间,然而头发却还是不够,这该怎么办才好?况且、颜色也不对,总不能要她全都用黑发吧!

  想要从绣庄里找些丝线,可一些颜色正缺得紧,倘若她现下再拨了些过来,肯定是更加不足了。

  年关哪,真是逼死人了。

  然而这种事又不好同老板说,倒不如待会儿上街,到其他家布店瞧瞧!说不定可以找着她想要的丝线。

  就先这么决定吧,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耳边三个男人到底是在谈些什么,谈得口沫横飞的,绿绣压根儿没放在心上,双眼直盯着外头看起来好阴好沉的天色,感觉刺骨的风扎进她的心坎里;若是现下能窝在被子里,该有多好。

  真不知道老板要她到这儿来到底要记些什么,根本就没有需要她的地方,何不让她多歇一会儿呢?

  年关一到,织造厂里的事让她累得很,还得要顶着寒冻的天候在绣庄染坊里穿梭。

  她有些睡意地敛下眉眼,瞅着底下川流不息的人潮,不仅这么冻的天候,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在这街上晃,就算是要采买年货,也不可能天天上街吧,真是教人不懂。

  倘若是她,肯定是窝在暖暖的被子里,舒舒服服地睡觉……

  她的眉眼愈来愈垂,瞧着下头晃来晃去的人,睡意更浓,却突地见着下头有颗脑袋瓜子上,居然是黄褐色的发,教她不由得瞪大了眼。黄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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