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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章 吞没

  怕什么来什么,苌儿这小丫头寻日看着不着调,遇上事儿了又极有主意,好赖话都不愿意听,裹紧线的梭子压根儿拦不住。

  卿妆掖着袖子,两眼直愣愣地瞧外头,“庄子里外都找了么?”

  “找了,昨儿周妈妈也惦记着她年纪小,再能耐也抵不过十好几个有备而来的爷们儿,让个小子不错眼地盯着她。可那小丫头哟,脚程快得跟踩风一样,一乜眼就不见了,那小子一直踅摸到这半会也没瞧着她跟哪出现过。”青安搓着手,掂量了片刻还嘀咕,“别是撞到东厂那波贼番子手里了吧,这可不成事。”

  “外头人来人往哭哭喊喊乱得不成,她那样小小的一个身板,灰头土脸一晚上混迹在火灰堆里还真不好分辨。”她压压手嘱咐道:“再叫几个见过她的伶俐的丫头小子接茬找找。”

  青安和初齐收拾了杯盘领命去了,卫应端着盖碗站在窗前听雨,他不动弹看不出腿上的毛病,姿态和以往一般修仪,他沉声道:“你也甭急,若是落了番子的手自然叫崔宪臣知道,他正用的着她,不会伤她性命。”

  这个她倒是不担心,那小丫头口齿伶俐,即便落入险境也会想方设法叫自己撑的时辰久些;唯一怕的昨儿乱成一团,她又是抱着无私舍己的念头去的,狠起来还不知道如何的不顾一切,乱纷纷地伤在哪儿折在哪儿可怎么好?

  如今没寻着她人也没有尸首,好在还是件有望的事,她原地踱了两圈,回身上窗跟前从后头环抱住了卫应细声细气地跟他撒个娇,然后换件衣裳一头扎进雨里上前院去了。

  卫应扯扯嘴角,自己的美色对她而言似乎不足以到色令智昏的地步,有些无奈,招手嘱咐两个戈什,“跟上太太,护她一并回来。”

  前院被折腾的满目疮痍,廊下刚架上的青竹帘子叫烧得只剩半边,留着一排削尖的焦木,横七竖八地支棱着,拿手一碰窸窸窣窣地随风化灰;前些天还开得摇曳的海棠,树冠燎得可怜,树根围一圈碎花瓣,让风雨一打流出汩汩地黑水来。

  正屋里间倒还好些,只是窗棱上轻盈的孔雀罗糊成一团,勾窗歪歪倒倒,正叫丫头们细细地摘了换上簇新的几扇;临出门的时候卿妆只带了装奏本子的匣,余下都是些细软,正好遭了毒手。

  地上碎着狼藉的瓷片,石青捻金盒锦帐幔撕成一绺绺潦倒地垂在地上,青安抱着器物造册让丫头一样样比对,失了十来件,点验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婆子进出清理碎瓷烂布,又上库房里挑拣了松花色的轻容纱帐并着几件摆器一应搬了来,前前后后的人都要将屋子填满了,卿妆心里也不能踏实半分。

  闲着发慌,她就俯身去捡洋漆高几上盆景里的一块燎糊的罗,身后的婆子见了忙不迭替下捡了去,回头还诚惶诚恐上跟前来赔不是。

  她只好掖着手站在窗前看昨儿晚上苌儿踩过的那株玉兰,生得枝繁叶茂,又是风又是雨的,也不晓得能不能生出一个古怪的小姑娘来。

  闷得都要撒了癔症,初齐撑着把伞打外头匆忙地往她跟前跑,隔着窗子叫奶奶,“里外都找遍了,也问了人,谁也没瞅着苌儿,她寻常不爱出门,小孩子们也不晓得她是谁。”

  卿妆揉了揉脸,定定神道:“不能这么漫无目的的找,先去问戈什都是在哪儿杀的贼,顺着地儿摸过去看有没有,这样若还是找不到就上姓赵的那儿,就说卫府丢了个小姑娘,昨儿动手的时候可曾看见。”

  初齐脚程快,领了命忙不迭出门,一眨眼伞尖都朦胧在雨幕里。

  卿妆撑着窗台琢磨,这么着万一还是没下落就只能去见曾白衣了,他领着人来杀苌儿,杀没杀着只有他最明白。

  可若是他拿自个儿的性命和苌儿的下落作交换呢,自个儿求到他面前,依照他的性子如何能放过一线生机,所以应是不应?

  他主子要真是四王冯勋,那就是卫应的死对头,放了他无异于纵虎归山,今儿是凑巧,往后要是再想瓮中捉鳖那可就不能够了。

  她陷入两难的境地,他是她年少时所有的爱恋,后头发生了那样不忍直视的事情,再提起这个人来除了憎恶就剩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愿望。她不盼着他好也不盼着他不好,他往后最好万事都同她无关,死也死得远远的,不要脏了她面前的干净地儿。

  如今他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要往她掀起三尺风浪,独善其身是不能够了,左不过再往他面前走一遭,套出苌儿的下落最要紧。至于放掉他,大不了在路上设埋伏再将他捉回来呢,但是捉不回来又该如何,她能帮衬卫应的事儿有限,再不能牵累他。

  卿妆捧着脸哀哀地叹了口气,但愿事情往好的一面发展,苌儿或走远了或走岔了,耽搁个天的能回来就好,也不拘着怎么样。

  死人在戈什面前不是什么大事,事儿过了就抛诸脑后了,搁哪儿宰的人打哪条路追的,乱哄哄地问三遍能好些个样,耽误的功夫长了就延捱到了下半晌。

  初齐打听消息跑断了腿也没问明白所以然,苌儿仍旧生死不明;正乱着,朱府邀人的婆子倒是不请自来,叫人让进来就问小卫姨奶奶可在,自家太太做寿请了去呢。

  卿妆现在一脑门官司,哪有功夫上人家吃寿酒去,亲自接到门上道:“昨儿我这儿遭了贼惦记着,房前屋后乱得不成样,身边的小姑娘也不见了,到了徽姑奶奶那儿也得失礼数,大好的日子不敢添乱。”

  回头叫周氏将先前预备下的八团图玻璃炕屏和京八件拿匣子盛好,代他亲自到朱府给贺寿赔礼。卫修徽得了信也惦记着,人不能亲自来倒是给别庄上的庄户装了车绸缎粮草,叫赶车的婆子分派下去,另送了云卷寿桃寿果来给卿妆,带话改天再聚。

  这厢的礼数周全完了,那厢初齐又火急火燎地回来,一身褙子淋个透湿,白着一张脸说话直哆嗦,“奶奶,问个圈才有孩子说大半夜从家逃跑时,见个大姑娘上庄子后头的高坡,身后头还追着三四个爷们儿,奴瞧着有戏。”

  青安拿大毯子给她围到里头换衣衫,卿妆隔着屏风问:“差人找了没有?”

  “去了去了。”初齐手忙脚乱,见缝插针挤出句话,“都是咱院里见过她的人,这会若是再找不着,咱们真得往那起子番子头上动脑筋了。”

  但凡到了那一步,无论是惊动崔宪臣还是和曾白衣有所兜答,都是她最不愿意见办的事,一个贼头一个贼脑,想要全身而退都是不可能的;后悔昨儿晚上给那小丫头片子撒手也迟了,等信儿吧。

  初齐换好了衣裳也坐不住,拎了斗笠蓑衣接茬往雨里头钻,踅摸明白新闻得头一个回来报信;天黑前她回来了三趟,一趟比一趟的间隔长,卿妆坐不住了,扎了裤脚和她一道寻人去。

  雨下了一整天,风的劲头儿也不小,夹了雨水直往人的脖领子里灌,招呼上了就是透心凉;初齐抹了一把脸,扶着卿妆跌跌撞撞地在山林间翻腾,扯着嗓子高喊苌儿,风雨大作,也传不了几步远。

  东面的坡子几乎要刮地三尺也没找见个影子,人撤下来上西面的土坡,水积得深了土坷子泡的软绵,木屐陷进去不容易拔出来,坡上的积水还股股地往下淌犁出深深的沟渠。

  等摸到了坡顶放眼四望,方圆数十里地就他们这儿几站摇曳的风灯,天地间昏暗一片压根儿不值一提;几个小子放开嗓子叫苌儿,四面八方的声口再敞亮也抵不过风呼雨啸,霎时间叫吞没了。

  又走了一气儿,西坡这儿尤沉寂的叫人心慌意乱,初齐撑着木杈子对卿妆道:“奶奶,要不奴派人先往姓赵的那儿走一趟,下半晌瞧着那起番子捉了人要回邺京去了,人进了东厂您想再问话可就难了。”

  “再等等。”她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可踏出那一步少则惊动崔宪臣,另一则曾白衣的事儿她还没琢磨明白,于是又道:“不还有这半面没找么,再等等。”

  可事从不遂人愿,西面的荒坡每寸都要踩遍了半点人气儿都没瞧见,卿妆仰脸看着森森的土坡,风雨斜斜地掠过斗笠砸下来叫眼睛都难睁开,“得了,让人去问吧。”

  她领了令刚要迈步,卿妆便听着有声远远地传来,凑手扯了她一把,“听着没,是不是苌儿?”

  初齐瞪着俩眼听了半晌,狐疑地看着她,“没声啊,奶奶您是不是太着急了?”

  “不不,我听着的,确实是苌儿。”卿妆往声儿来的方向近了两步,招了个小子来问:“那边怎么没去找过?”

  那小子一缩脖,苦着脸道:“奶奶,那儿是猎户寻日逮个兔子猎头狼挖的陷阱堆,少说也有十来个,里头蒺藜攮子什么都有,小的不敢去啊。”

  卿妆沉了脸叫他守在外头,招了随行的戈什来,“我给你们听着声,脚底下也小心些,咱们过那头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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