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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正传·寂寞高手(上)

  第一章 高手

  “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育翁正作场;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

  如此用唐教坊的二十八调遗音中的十八调,唱了一段,由未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未色打浑,添一人作装孤,演起“黄梁梦”来。

  这浑名“鼓子词”的杂剧,扛堂扛堂地在台上演,戏台稍嫌简陋,显得搭建匆匆,但戏服华贵,而且一徘排列列,坐得满满,有老的c有少的c有男的c有女的,聚神看戏,闲嗑瓜子。或交头接耳,时哄然叫好。有的孩童,在戏台旁嬉踢毽子,妇女桅子膏味道好一阵冲鼻。在戏台前排,人群中望去,第一眼必被他神容吸引住的那人,正皱了皱眉,搐了搐鼻,仰天打了一个喷嚏。

  这教千人万人中首先望得着的人,便是“君临天下”李沉舟。

  李沉舟也并非专注在唱词上,他略带倦意的眼神游这四顾,时有父老妇孺来问好道平安,他也连忙起身,脸带微笑的招呼:元大妈还有做饵块么,真是好手艺,吃过便难忘庚四爷的风湿痛好了些么,回头叫秀山给四老爷上药去戴细官怎么了,上次给唬着的事,究竟压惊了没有?如此一一相询,如煦煦暖暖家人语,谁也难以想象,在峨帽金顶以一人而对千百名武林一等高手的虎视眈眈下,谈笑自若c技压群众的“权力帮”帮主李沉舟,在这里一样亲切如家长c笃诚如君子,温文识礼的慊慊淳儒。

  李沉舟便是常常凑办些节日,诸如梨园c弹词c大鼓c参军戏等,给帮中家人娱赏。李沉舟也偶出现其间,跟大家殷勤问候。他对属下极严,对属下家人则视若至亲,放帮中上下,无不对之愿效死相报。

  这时台上的戏开得正闹,一名白胡子自发自眉的老爷子持拐杖巍巍颤颤走来,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连忙搀扶,李沉舟也扶另一边,笑道:“汤公公越来越健朗了,再过几年,连我也自叹弗如。”

  那老公公想说话,张开手,嘴也呀呼呀呼的,一时说不出话来,白胡都盖住了嘴巴,李沉舟笑着替他酪湿了胡梢,梳理了纹路,旁边的老头子笑道:

  “帮主,您提携我几个儿子,又迁升我几个孙子,连同那几个小反斗,也一人得道,鸡大升天,您待我们汤家五代,真是恩同再造,粉身难报啊”

  李沉舟微笑道:“这是哪里话,汤家五代同堂,都为‘权力帮’立过大功,是帮里欠汤家的恩典哩。是了,您老今年三月才做过九十大寿,令尊大概也年龄过百了吧”那老头儿笑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说:“帮主您好记性,我爹他三十九岁生下了我”

  李沉舟咋舌道:“老爷子福寿并昌,真了不起。”那汤老爷子似老得连手都不灵便了,挠着头讲不出一句话,只能点头致意,李沉舟微笑表示了解,这时又来了帐房吉先生。这老先生已喝得醉态阑珊,委顿不堪,手中犹执着秤锤,一摇一摆地打着酒呃,李沉舟笑道:“怎么,吉先生打起‘醉拳’来哟?”

  吉先生醉斜着眼,笑道:“‘醉八仙’?我只会打”醉螃蟹’。”吉先生不谙武功,帮中上上下下都知道,“醉八仙”是普通的武艺,吉先生在帮里住久了,多少也知道一些。吉先生如此说,模样又怪形怪状,众下都笑了,李沉舟拍拍他的肩道:

  “吉先生,坐下来听戏吧,是兰陵工的破阵子呢。”吉先生当下颔首,李沉舟拉了张紫檀木凳子叫他坐下了,又去搀扶汤老太爷和汤老头父子落坐。

  这时戏正演到了“大面”。“大面”又叫做“代面”,演的是北齐兰陵王,文才武略,骁勇善战,但容貌秀美若女子,因恐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作假面,常着之以临阵。曾破周师于金清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而作此舞,以模拟其指麾击刺之状,世称“兰陵王人阵曲”,在唐时已盛行。戏者戴着可怕的大面具,身着紫衣,挥金妆刀,执鞭而舞。

  这时台上的人,舞得正是激烈,随着交集的乐音,而且上盘旋着振翅欲翔一般的龙蛇,剧烈地旋转着。李沉舟微笑地看着。这时“兰陵王”忽地一个纵身,半空翻七个筋斗,人人一齐喝得一声彩。

  这时鞠秀山匆匆走了过来。鞠秀山是“权力帮”中“八大天王”中的“水王”。“八大天王”中,“鬼王”阴功死于浣花溪中,“蛇王”老少死于伏虎寺中,“剑王”屈寒山殁于骑鹤钻天坡上,“火王”祖金殿逝于峨嵋山下,“人王”邓玉平被杀于鸿门,“药王”莫非冤浣花萧家丧命,“权力帮”中现只剩下了“水王”与“刀王”。

  鞠秀山在权力帮是个儒生。权力帮虽是武林帮派,但也亟需文藻之上c才识博洽的人来应付些事理。帮里交给鞠秀山的差事,无不一一办理得妥妥贴贴。日久之后,立了无数小功,又不以自居。李沉舟知道了,便派他一些大差事,凡事交在鞠秀山手上,无不治理得一清二楚,又快又妥。但此人行踪神秘,常无故不在,启人疑窦。李沉舟便派给他极棘手的事,来考验他,鞠秀山虽遇凶险,但依然处理得稳稳当当。李沉舟万般考较他后,试出此人任劳任怨,克勤克俭,而且谆谆谏言,耿耿忠心,便提升他为“八大天王”中的“水王”。

  李沉舟知这鞠秀山向来稳重淡泊,遇事精明强干,而今见他手持一物,脚步稍有些仓急,知发生了事儿,当下问:“什么事?”鞠秀山道:“人头。”李沉舟一皱眉,遂又展开,问:“什么人头?”

  鞠秀山用身背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打开那布包的结,张开来凑近李沉舟,李沉舟一看,又一整眉道:“‘虎婆’?”鞠秀山道:“是”

  “狮公虎婆”与“长天五剑”,俱是“权力帮”的要将,当日“五龙亭”c“古严关”c“海山门”之役,这七人均有参加,而且举足轻重。而今“狮公虎婆”中,“虎婆”首级在此,李沉舟也不禁要锁紧双眉。换作往比权力帮自是赔得起,但这些年来,权力帮损兵折将无算,连对朱大天王的攻势,都得改为自保,易反攻为守,步步为营,对萧秋水那一伙人也以连横而非对立,权力帮处境之窘迫,可想而知。

  李沉舟当下问道:“她怎么死的?”鞠秀山道:“今日是‘狮公虎婆’轮值,她的尸首是被送来的。”李沉舟问:“送来的人呢?”鞠秀山道:“死了。”李沉舟问:“怎会死了?”

  鞠秀山道:“送这颗头颅来的人,早已被逼服毒,人头一送到我手里,立即就死了。”

  李沉舟道,“那对方断无可能为了送这颗死人的头,而费如此周章。”

  鞠秀山道:“是。”

  李沉舟目光闪动,道:“那么这颗人头定必有问题了。”

  鞠秀山道:“是有问题。”

  李沉舟问:“什么问题?”

  鞠秀山用五只手指,轻罩住那“虎婆”的头盖骨,道:“这头壳曾给人用刀整个小心地剜去,然后掏出里面的东西,而塞入炸药,接缝得极其巧妙,若不留心,很难发觉得到。”

  李沉舟沉吟道:“这炸药能不能自燃?”

  鞠秀山立刻摇首:“不能。”

  李沉舟道:“那么敌人之所以杀“虎婆’,是为了将她的头内安置炸药,这塞满炸药的人头,当然是为了炸死我”目光射向鞠秀山。

  鞠秀山垂首道:“是。”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你以为那安排这道毒计的人,会在什么时候下手?”

  鞠秀山道:“现在。”

  就在这时,那戏台上飘飞倏忽的“兰陵王”,呼地斗然翻出,纵刀斜削,金刀耀日,一刹那间,下了七记杀手。

  同时间,左边的吉先生,秤锤忽然点打而出,疾戮李沉舟后心七大要穴!

  同一瞬间,右边的汤老太爷,白花花的胡子变作鞭子,“督”地迎头鞭下,左手“大韦陀件”,右手“小金刚拳”,双锋贯耳,连环打出!

  这刹那,直如电光石火,李沉舟摹地不见了。

  他已闪到了台上,那手握赤金鞭,执持紫全刀的“兰陵王”,与他正斗在一起,只见人影倏忽,如两只大乌般此起彼落,看戏的人,无不因变起非常,愕然立起。

  他们站起来的时候,汤老太爷已倒了下来。汤老太爷的招数,突然打空的时候,便等于全打向吉先生。吉先生居然以秤锤一一化解,但就在此时,他已发觉自己背后已多了一人。

  汤老太爷狂嚎回身,尚未出手,那人已一刀刺中了他的心窝。正中心房,那人飘然身退,汤老太爷倒了,喘息,神情又回到那病骨支离c老迈不堪,汤老头儿这时俯伏过去,哭道:

  “爹,你”泣不成声。那青衣罗帽的青年双手放入袖内,也不为已甚。

  吉先生的武功比汤老太爷要好。他化解了汤老太爷的一轮急攻后,再要觅路而逃,已来不及,这时他可一点醉态也没有了,在鞠秀山的一双如水长袖下,失尽了先手,锤秤也丢飞了。

  鞠秀山的武功,一如“道德经”中的“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委下,柔弱处上。”吉先生左冲右突,仍然冲不出鞠秀山掌影笼罩之下,忽地“水王”将袖一卷,声势转弱为强,如一张大铁帚般迎面扫了过去。

  吉先生见来势如此盛强,忙拍出双掌,想借势后纵,并乘机逃遁,忽觉来势陡缓,又化强为弱,水袖舒展,竞在他手中塞了一物。

  这时吉先生的双掌,正全力一击,手中忽多了件东西,吉先生情急间翻腕亮爪,自然送出内劲,“波”地一声,那事物被他捏穿,“轰”地一声,火石硝烟,吉先生惨嘶而倒。

  他抓的正是“虎婆”的人头。

  “兰陵王”的刀光,耀眼生花,颜色夺目的戏服灿灿闪亮,三人之中,他的武功比吉先生还强十倍。他初只求打中头颅,引起爆炸,与李沉舟同归于尽,但李沉舟一上来就把他迫回台上,使他远离了炸药。他只好再求其次,想要伤敌,一上来就变了七八种武功,却连李沉舟的衣袂都没法沾到。最后只求得脱,但李沉舟身形东倏西忽,“兰陵王”金刀霍霍,闯了十次,被化解了十次。

  “兰陵王”长叹一声,口刀自刎,李沉舟轻哼一声,身影一闪,一出指,“嗤”地破空射出,击中他腕后三寸处的“会宗穴”,“兰陵王”金刀呛然落地。

  “兰陵王”大喝一声,舞服上的金饰一齐急响,他人如大鸟般跃起,平飞掠出,掠到了一柱擎天的旗杆上,轻轻一点,宛似飞燕在天空一折,又掠了出去。

  这轻功简直令人瞠目:但他掠出去的身子,却几乎撞到李沉舟!

  天空那么阔,他竟撞上李沉舟。

  “兰陵王”一咬牙,身未回,身形却“味”地倒飞而出,宛若流星,斜挂纵落,在鸡蛋花树丫上一点,又疾地冲天而起,这次去势,比刚才更道劲急,他的舞服在骄阳下映耀,犹如孔雀开屏,破空而去。

  可是天空那么大,李沉舟仍是在前面的路上等着他。

  就在这时,“兰陵王”的身子遽然急旋起来,这急旋之际,他茧绸长袍,竟然冒出一般白茫茫的浓烟来。

  所有的人都怕那烟有毒,捂住了鼻子,“兰陵王”越旋越急,白烟也愈来愈浓,并发出啪啪火花,在浓烟之中,一倏淡淡的人影破空斜里射出。

  他那令人神驰日眩的衣服,已置于地上,他的人着了一套窄身短打,急掠而出——就象壁虎逃避敌人留下了断尾,来吸引住敌人的注意——他的身法快如鬼腕。

  李沉舟跃开,静静他说:“慕容若容,败了便败了,你不该逃走的。”

  这时“兰陵王”的身子已跃上了围墙,陡地一顿,在轻轻柳梢弯稍稍迟疑一下终于跃落,李沉舟轻轻叹了一口气。

  忽地一人自围墙外升起,倒落口墙瓦上,怔在当堂,背向众人,只听围墙上有人说:

  “是的,你不该逃走。”

  那去而复返的是“兰陵王”,他仰天倒下,跌落到墙内来,咽喉如喷泉一般涌冒着鲜血,喉咙格格有声,在脸具后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落下,恰好来了一阵凤,那柳丝在围墙外点头也似的,这时围墙上便飘来了一个人,身着青衫文士中,正在用一条洁白的手帕,抹揩自己的手,脸上带了个淡淡的微笑,是柳随风。

  李沉舟没有再说什么,他蹲下来,俯视汤老太爷的伤势。汤老太爷的伤当然是没救了。他一面咳,一面咯血,一面挣扎起来,妄握李沉舟的手。李沉舟伸手让他握住了,汤老太爷展开了一个安慰的微笑,李沉舟用另一只手掌拍拍他的手背,露出理解的眼光。

  汤老太爷大口大口地喘息一会,道:“好帮主您座下‘刀王’他的刀法又进步了。”

  杀他的人便是“刀王”。“刀王”兆秋秋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有作响。汤老太爷嘴角不断溢出血来,已神衰力竭,支撑不住,犹自问道:“你杀我的是什么刀?”

  兆秋息杀人,每杀一人,即换一刀,天下闻名,只听他道:“是清臣守节刀。”汤老太爷听得一震,阎阁双目,竞淌下两行清泪来。

  原来唐开元天宝年间,安禄山反于范阳,择兵南下,西进潼关,颜皋卿与弟真卿两兄弟起兵勤王,举事响应,以号召勤王有功,加御史大夫:未几河推凡十六郡,重归唐室。后常山城破彼俘,安禄山擒之,因曾对他礼遇有加,痛斥之:“何负汝而反耶?”皋卿正气凛然的骂道:“我为国讨贼,恨不能斩汝!”安禄山怒极,便将颜皋卿和幼子颜诞c便子颜诩,一同肢解处死。

  颜真卿便是皋卿之弟,写得一手好字,又是一门忠烈,官拜太子太师。玄宗曾叹其二十四郡县无一忠臣,得真卿奏章,大喜曰:“朕不识真卿作何状,乃能如是!”李希烈兵变,宰相卢相因畏惮真卿刚正清廉,欲借刀除之,乃建议真卿去汝州安抚,李希烈掘坑于廷,胁以为相。真卿叱之日:“汝知有骂安禄山而苑者颜皋卿乎?乃吾兄也。吾年近八十,位至太师,知守节而死,岂受诱胁?”卒被害,颜真卿字清臣,这“清臣守节刀”是德宗追他的忠节而铸的。

  汤老太爷知自己乃丧生在这柄刀下,潜然泪下,汤老头子悲声位道:“爹爹,帮主待我们闺家恩厚,你又何苦如此做”

  汤老太爷勉力嗡动嘴唇,苦笑道:“孩儿,我这般做,确是丧尽天良,全无心肝但慕容家慕容世家对我们先人,有过活命之德,再造之恩有恩,岂能不报”汤老头哭道:“可是帮主对我们家也有恩呀”汤老太爷溢然道:“那是后后来的事”说到这里,目光涣散,已眼见不活了。

  李沉舟接去他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放心去吧。今日的事,不会向你后人追究。”汤老太爷听了这一句话后,才算放了心,便咽了气。汤老头抢天呼地,嚎陶大哭,李沉舟拍了拍他肩膀,站了起来,这时烟雾已散尽,帮中的人,早已在这顷刻间不慌不乱地离开了场地。戏台上只剩下了几个人:李沉舟c兆秋息c柳随风c鞠秀山和痛哭中的汤老头,以及汤老太爷c吉先生c“兰陵王”的尸体。戏台上空荡荡。

  李沉舟问:“他真的是慕容若容?”

  青衫人点点头,走过去,把“兰陵王”的面具解下,现出一张极端清秀的脸孔。

  李沉舟端详了一阵,道:“相貌是跟传说相象,但象,并非就确实是他。”说罢看着青衫人,似要等他口答。

  “是他。”青衫人道:“慕容世家有三绝,‘银针金缕拂穴手,其人其道还其身’。”他说着慢慢张开手掌,食c中c无名尾指,

  各夹住一枚五寸一分见长的细针,在阳光映照下亮晃晃是一阵光芒,

  李沉舟点点头道:“是‘慕容银针’。”青衫人淡淡一笑道:“我差点也接不了。”李沉舟一笑道:“连江南柳五也差些儿没接住的,当然就是‘慕容神针’了。”青衫人道:“既是‘慕容神针,那这人着不是慕容世情,就是慕容若容或慕容小意了。”青衫人柳五笑了一笑,又道:“慕容小意是女的,慕容世情他若来了,死的恐怕是我。”

  李沉舟颔首道:“那他确是慕容若容了。”微唱一下又道:“可惜。慕容若容惊才羡艳,威震夭南,今番却丧命于此。”李沉舟看着地上的尸首,又说了一句:

  “可惜。”

  鞠秀山忽道:“帮主,他们在帮中隐伏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这么一击?”

  李沉舟道:“昔怀一饭之恩,不惜吞炭纹身,毁容燔发,只待一击,要成大事,牺牲是免不了的。只借他们这志在必得的二击,委实讨不了好,全军尽没,亦未免大令人惋借了。”

  柳五柳随风忽问道:“老大是怎样看出他们要出手的?”李沉舟一晒道:“其实也没什么c慕容若容演的‘兰陵王’,技艺很高,而且一身武功,无论怎样假装,都是假装不来的,秀山这时拿那装炸药的人头给我,我问起知道这炸药须力击才致爆炸,那这些伏兵显然都是为了杀我”

  李沉舟笑了一笑,又道:“他们不该找轻身功夫那么好的人来饰演动作如许频繁的角色只不知道,安排演戏的人,向来细心c今日竟教人混了进来也不知!”

  原来“权力帮”中,每一组人事都分得极其周密,接待有接待的,稽查有稽查的,甚至跟踪有跟踪的,杀人有杀人的。诸如厨子,不但手艺高明,而且善于分辨毒药,所以若有人在莱中下毒,根本就不容易;至于今日居然教人冒充了“兰陵王”的戏子上来,确是不可能的事。

  这时一人奔了过来,双手向李沉舟递上一面密封,李沉舟随手拆开,道:“原先的‘兰陵王’角阿忽雷,三天前遭人勒毙这下可好,没得查了。”原来“兰陵王”一发动,局面一受制,帮里即有人紧急勘查“兰陵王”的底细,却发现原先演“兰陵王”的阿忽雷,早已被杀多日。

  柳随风悠然道:“上个月前老大要‘屠龙屠虎’打听的事,不知消息如何?”李沉舟道,“‘屠龙屠虎’,已经死了。”

  柳随风讶然道:“已经死了?”“屠龙屠虎”为当日“九天十地,十丸人魔”中“千手人魔”屠滚之子,两人武功凶狠霸道,犹在其父之上,而今竟都死了,连柳随风都微微有些震讶。

  李沉舟道:“不但他俩死了,连我们派去川中庸门卧底的‘不回刀’杜林,在慕容家做好细的‘铁脚老李’,都先后遭了殃。柳随风听着听着,诧异之色却是愈浓。

  原来这些日子以来,“权力帮”给萧秋水等一般抗力,摧毁过半,剩下的又与“朱大天王”抗衡,声咸大减,实力渐弱,江湖上道消魔长,此消彼长,总是轮个没完。“权力帮”日下仍是“天下第一大帮”,除“朱大天王”势力及“神州结义”外,确也无其他势力可与之相颉颃的。

  “蜀中唐门”隐伏于川中;近数十年来,只要弟子出来行走江湖,必人才超卓,干出一番轰动的大事来,“即墨”墨家,自成组织,纪律甚严,我行我素,颇有野心。“神州结义”一脉,原予“权力帮”最巨打击,但萧秋水与李沉舟在峨嵋金顶一见如故,并且砥志抗金,所以反而抵消了彼此的战祸。

  萧秋水跟他的弟兄正矢志杭金,转战于疆场之上,李沉舟亦派人参战,也从此得调养之机。“朱大天王”一般怎能容让“权力帮”恢复,所以攻势更是频急。

  这年间,“朱大天王”的“七大长老”和“权力帮”的“四大护法”,全皆在燕狂徒或峨帽山之役中战死,朱大无王的“三英四棍·五剑六掌·双神君”,也只剩下了断门c闪电c腾雷三剑臾以及雍希羽之“柔水神君”,至于“权力帮”,伤亡更重,八大天王”中,仅剩下了“水王”和“刀王”,“十丸人魔”中,只剩下了“无名神魔”c“神拳天魔”c“一洞神魔”c“血影魔僧”c“快刀天魔”五人,“双翅·一杀·三凤凰”中,只有“蓝凤凰”高似兰与“红凤凰”宋明珠还活着。

  烧是如此,“权力帮”还有李沉舟c赵师容和柳随风三大巨头c虽是帮威衰靡,版图日蹩,但声势武功,非但别帮他派无可强项,就连“朱大天王”,相映下也黯然失色。

  而“不回刀”杜林是“快刀天魔”杜绝的儿子,刀法端的非同小可,早在唐门卧底,却无缘无故叫人识穿了,杀了尚不知晓。“铁脚老李”系已故的“飞腿天魔”顾环青的师弟,武功直追顾环青,却也叫人看穿了,死于慕窖世家之中,柳随风微显优色,又问:

  “盛文隆呢?”

  盛文隆外号“拳打脚踢”,是老拳师“神拳天魔”盛江北的嫡亲儿子,在朱大天王麾下化名“宗以权”,潜伏已久,近日一直未有消息。李沉舟摇摇头,道:“还是没有讯息。”

  柳随风不禁问:“老大,您看,要不要将师容姊召回?”

  李沉舟道:“师容随萧秋水抗金,这里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能分了她的心。”

  柳随风垂首道:“是。”

  李沉舟道:“你心中想到了什么事,无妨直言。”

  柳随风稍稍沉吟一下,即道:“以近日情势而言,朱大无王c慕容世家都有野心,唐c墨二家,也有异动,恐怕日内就要出事,此刻帮中人少,再分出去抗敌,恐为不智”

  李沉舟考虑了一下,忽然豁然一笑道:“老五,咱们昔日也曾只有七个人后来更只剩下了两个人,也没怕过,今日怎么啦?”

  柳随风也随着微笑,但仍微有怔忡之色。李沉舟看在眼里,道:“你莫要过分操心。朱大无王从前扳不倒我,现在也扳我不倒。唐门实力隐伏,倒是危险。墨家子弟,绰厉取死,但有唐门牵制,谅无大碍。”

  柳随风道:“但萧秋水一股,杀我帮中人实众,若不趁此灭之,任由其坐大,恐有将来之患。”

  李沉舟沉思了一下,说:“萧秋水赤手空拳,全仗信义二字打天下,他的际遇是好,但我不能杀他。他确确实实在抗金,国难当前,一切私怨都应当放下,我们不但不应在此际分他的心,更该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何况萧秋水真个是全力以赴,复国杀贼,并非乘机扩张实力,我们在此时夹击他,必贻笑天下,万万不可。”季沉舟笑了一笑,眼神里又有一层似有似无的倦色:

  “如果是我看走了眼,就算他日萧秋水更恁威风,我也认了。”

  柳随风蹙眉不语。李沉舟善于鉴貌察色,当即道:“怎么,你还有话说么?”

  柳随风答:“是。”

  李沉舟道:“无妨直言。”

  柳随风迟疑了一下,李沉舟知其必有极难启口之事,叫道:“老五。”

  柳随风微微一颤,应道:“在。”李沉舟更看出他是满怀心事,于是道:“老五,你跟我闯荡江湖数十年,连师容未来前你就到了,有什么话儿不可说的,除非你不把我当哥哥了。”

  柳随风慑懦道:“老大如此说,折煞小弟,只是只是这事这事跟师容姊有关”

  李沉舟脸色一沉道:“是她的也可以直说!别婆婆妈妈的,罗嗦什么!”

  柳随风一颤,终于道:“我听外人传闻,师容姊近年来跟萧少将军东征西伐宛若情侣只怕他们他们已”

  这几句话下来,连兆秋息和鞠秀山都变了脸色。只见李沉舟默不着声了好一会儿,脸色愈来愈沉,忽“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见柳随风脸色有些惴惴,便收了声,说:“老五,江湖上的人长了嘴巴,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人,怎么连这点都勘不破?”

  柳随风忍了忍,还是禁不住要说:“可是这回事盛传得很厉寄,恐怕不是空穴来风”他说着,知道李沉舟不会相信,不禁有些激动,一条青筋,横在他额空上问了问:

  “老大,还是查查的好,免得受了欺还不知道。”

  李沉舟忽然一闪身,到了柳随风身前,一扬手,众人都吃了一惊,李沉舟的出于何等之快,手已搭到了柳随风的肩膊,柳随风却连眼睛都未多霎一下,李沉舟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兆秋息和鞠秀山这才算松了一口气,李沉舟道:

  “你提醒得好。不过第一,萧秋水不是这样的人:第二,师容我信得过;第三就算他们在出生人死的征战中作出苟命的事,也是相孺以沐/只要心没有变,作出这些事,我不介意。”然后他以手按着柳随风的肩膊,一双眼睛如一柄龊炼淬厉的剑,看着他,慎察地问:“你懂了没?”

  柳随风以上齿咬咬下唇,隔了半晌,道:“懂。”李沉舟放下了手,舒了一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兆秋息c鞠秀山c柳随风以及汤老头子,霎时间清理了地上的尸首,退了出去。

  李帮主说“都出去”时,便没有人能留在他身边,任谁都不能够。

  李沉舟待他们都离了之后,仍站在原来的地方。这地方原是他问身过来去拍柳随风肩膀的所在。现在柳随风已不率,适才在他身形一晃之际,柳随风如果闪躲,他说不定会真的出了子。可是柳随风却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所以他也没有出手。

  从来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讲赵师容的坏话,从来没有。他与赵师容自相识起迄今;武林中无不目为“只羡鸳鸯不羡仙c赵师容不但武功c智谋c组织c办事都有过人之能,而且从来知道自己的份位,不以自己才艺有所逾越,只一心造成李沉舟的霸业;跟赵师容在一起,决不会跟弟兄疏远,或耽迷于美色,或捎磨了壮志。赵师容,不但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妹子,更是他的好助手。

  赵师容从未出过错,所以没有人能说她的坏话。

  李沉舟隔了良久,缓步踱了起来。当他离开他原先站立的地方时,青有板上,两道深深的履印,嵌了进去。

  刚才的话,已激起他心中万丈波涛,但他不动声色,硬生生压了下去,那真气到了脚下,竟将石板踩得深陷进去。

  ——师容,究竟是不是?

  他脑海里浮现了萧秋水剑气纵横,有王者风貌的样子又想起了那巧笑情兮的赵师容他竭力甩了甩头,心里一个声音在喊着:不会的,不会的

  ——要真的是,师容,你无需瞒我。

  这院子深远,李沉舟踱过那戏台侧畔,回首望去,只见一列列排排的座椅空空,人都去了,只留下一地纸屑c瓜子壳等物。他看了心里嗒然若失,继续往院子里走过去。

  他愈走进去c花树花叶愈荫浓。他一路上萧索地走。走到一丛丛一簇簇的黄花爬满了的地方,稍稍停下来,想到往日赵师容曾在这里,与他相嬉。这地方没他允许,谁也不能进来,也谁都进不来。他就跟她闹着,在树浓荫处,两情缠缮。后来赵师容翻过身来,以手支额,发上都是草叶,痴然出神。

  那时暮阳金澄亮的一颗,坠悬在海空那边,照得她侧脸金红了轮廓,李沉舟看得心里喜欢,忍不住说:严你好美。”赵师容只是痴痴地凝视那远处,李沉舟也随而注目过去,赵师容在晚霞里伸出了手,说:猕看,花好漂亮。”

  李沉舟只见那牵牛花的色泽在夕阳里渗进殷红一抹,却见赵师容侧脸挽高舍的脸蛋儿,竟比花还柔匀,心中怜借无限,便亲了一亲。赵师容淡淡一笑,两人就要相呢,忽见花架上有一双黄雀,你跃过来,我跃过去,振翅比翼翔了回去,叉追逐回来,落在花间上,吱吱卿卿,煞是亲蜜的样子。

  赵师容妩媚一笑道:“你是它,我是它,它们是我们两个。”李沉舟笑道:“我们两个脏鬼”说着又胳肢她,搂着她在草地上打滚。

  这时忽飞来了一只长红色长嘴蓝顶的美丽小乌,那母的小黄雀,就飞开了,跟那红嘴鸟在一起,开始上下飞翔,吱啾莫已,到了后来,甚是亲蜜,那雄的黄雀立在一旁,甚是沮丧的样子。赵师容见了,撇着嘴道:饿才不是它哩。”

  说时那雄黄雀忽然掠起,直往地上重重一摔,撞在石上,迸出了脑浆,竟自死了。李沉舟c赵师容都吃了一惊,未料到那雄雀竟如此烈性,都来不及阻止。那雌雀竟自与红嘴鸟飞了。

  李沉舟心中恙然大怒,心忖:这小鸟儿天性如此薄情,不如杀了!当下拾了一粒石子,道:“待我将它杀了。”赵师容侧首问他:“杀了谁?母雀还是红嘴乌?”李沉舟见赵师容在夕阳中脸红得象秋天最美丽的颜色,又柔和无比,竞自痴了,怔了一下,才道:“两只都杀。”可是说着话时,两只鸟儿都飞走了,只剩下黄色雄雀的尸体。

  李沉舟这时想起来,心中一阵惆然。

  这时他已走到林子里一棵紫檀树下,重重地踏了三脚,只有轧轧之声,不远处一棵极大的银叶板根,其根章缓慢裂了一个大洞,里面有一个身段窈窕的红衫人,一耸肩就跃了上来。

  这人艳若桃李,杏腮含春,正是“红衣”宋明珠。宋明珠自从在丹霞山一役,巧战“别人流泪他伤心”邵流泪,重创了他后,自己也被打下深崖,与萧秋水有过一段夙缘。

  她依然是红衣劲装,黑腰带黑靴鞋,眼睛象明珠一般的亮。

  宋明珠跃上来,道:“宋明珠拜见帮主”

  李沉舟第一句就问:“小蓝回来了没有?”

  宋明珠一愣,即道:“没有。”忽又想起道:“但据‘长天五剑’自翟塘捎来的讯息,高姊姊只怕眼下就到。”

  李沉舟嗯了一声,又问:“你识得萧秋水,他为人怎样?”

  宋明珠又是一呆,没料到李沉舟会这样问。李沉舟见她有些狐疑,即道:“你曾被朱大天王的长老邵流泪击落山崖,被逼服‘阴极先丹’,萧秋水也被迫食;阳极先丹’,但你两人都守礼始终,我都知道了。我问的是,萧秋水的人,节制力c克抑之能如何?”

  宋明珠一阵诧异,这事只是她和萧秋水的事,李沉舟如何得悉?她当下不敢再犹疑,说:“丹霞山之事,到最后仍不致坏了名节,当然是事有凑巧,掉落在c草虫’上,但由始至终,把持得住的,不是我,而是他。”宋宋明珠明艳如火,说到此处,在李沉舟澄澈的目光下,仍不免有些赦然。

  李沉舟道:“那你心里恨不恨萧秋水?”

  宋明珠用上齿咬了咬下唇,道:“恨。”遂而又摇了摇头,道:“不恨。”

  李沉舟问:“为什么恨?为什么不恨?”“三凤凰”原是归总管柳随风所隶属,李沉舟很少对她们温言谈笑,柳五则不然,柳五一生不对女子疾言厉色,如果他不喜欢那女子,他宁可杀了她,也不斥骂她。

  宋明珠抬了抬眸,长睫毛颤了颤。她不明白今日李帮主怎么会忽然问起她这些事情来,但是觉得眼前的人,如家长一般亲切,使她禁不住将一切都倾吐。

  “我也不知道。只觉得他在那时,不该太拘泥古板,心里又很感谢他的拘礼。”宋明珠坦然说,“我自小闯荡江湖,也经历过些辛酸,武林人不是对我畏之如蛇蝎,便是图非分之象萧秋水这样的人,确实很少,他好象不是人。”

  李沉舟扬眉微笑道:“哦?”

  宋明珠忙道:“好象不似一个真的人,我总是以为活生生的人是有七情六欲的。”

  李沉舟道:“也许他是因为唐方”

  宋明珠咬咬唇又说:“要是为了唐方,那更不应如此。在那种时候,又有什么好怪罪的?萧秋水和唐方是名满江湖的爱侣,但飓尺天涯,始终未能在一起,这我也知道唐方姑娘我没见过,江湖侠侣,心胸绝不致如此狭窄,而我自己也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能取而代之只不过,唉,萧秋水真不是人!”

  李沉舟笑道:“或者是怕你不愿意?”宋明珠拾头看向李沉舟,挂了一个甜甜的笑意:“我会不愿意吗?”

  李沉舟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抑或是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笑得咭咭连声,花枝乱颤,道:“帮主,他连您的虎威都敢攫,还畏惧什么来着?”

  李沉舟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呢?你怕不怕?”

  宋明珠一愕,问:“怕什么?”

  李沉舟道:“怕柳五知道。”

  宋明珠低头,低声道:“他不知道的。”

  李沉舟大笑道:“你以为他会不知道?”宋明珠错愕抬头,只见李沉舟笑道:

  “连我都知道的事,他很少有不知道的。”

  宋明珠倏地变了脸色,李沉舟紧接着一句:“柳五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了。”

  宋明珠紧抿着唇,点了点头,好久以前,还有两只“凤凰”。“金余凤凰”冷笑卿便因不听他的话,忽给柳五下令抓起来剥光了衣服,当众批判后活活淹死。“火凤凰”水柔心因恋上武当派卓非凡,两人打得火热,不听柳五劝告,柳随风使一把火,烧毁了水柔心的容颜,水柔心愤而自杀。

  宋明珠每当想起这些事儿,冷笑卿被淹死时的一头湿发,惨白的双颊水柔心被烧的的脸疤,疯狂的笑声便暗自惶粟。

  李沉舟微笑再加了一句:“柳五不杀你,便很可能因为丹霞山那儿,你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宋明珠听得不住颇首,李沉舟又道:

  “可是柳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随时改换一切态度今天他不生气的事,明儿他再想想,或许就会佛然大怒了。”

  宋明珠又惴惴不安起来,李沉舟又说:“可是如果我去说情,或许他会碍在我面上,不会怎样”说到这里,便止住不说了。

  宋明珠颤声问:“您您要我怎样?”

  李沉舟正色道:“我不要你怎样。首先,你是柳五的人,我问的话,你都可以不必答。但是你现在有求于我,我可以向柳五说,不过,你先要口答我一个问题c做一件事。”

  宋明珠考虑了一阵子,毅然道:“帮主,本来您有事相问,我匆无不言。”

  李沉舟笑了一笑道:“可惜我问的就是柳五的事。假使”李沉舟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

  “假使柳五要你杀了我,你杀不杀?”

  宋明珠的脸色一时回不过来。这问题包含了三项:第一,柳随风有没有叫宋明珠杀他?第二,柳五有没有生过杀李沉舟之?第三,要是有,宋明珠杀不杀?

  宋明珠神色变幻了一会儿,李沉舟一直在看着她,在仔细看着她。宋明珠吸了一口气,道:“五总管曾提起过。”

  李沉舟一展眉,道:“提起过杀我的事?”

  宋明珠默默点了点头,脸色也恢复了红润,道:“是。五总管说,如果有一天,他要我杀你,从那时起,我便可以杀他了。”

  李沉舟皱眉道:“为什么?”

  宋明珠盈盈望着他道:“他说,因为他那时候已不是人。”

  李沉舟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他的叹息如落叶一样飘忽。“你有没有听过‘老伯’的故事?”

  宋明珠摇摇头,李沉舟道:“那是一个才子写的故事。‘老伯’是帮会领袖,他跟:万鹏帮’争霸,起先占了上风,后来儿子c得力助手,都死于狙杀,他假装被打得无法还手斗其实暗中培养最后全力一击:要攻陷‘万鹏堡’。帮中可信赖的人,只死剩律香川一人。他就在没有出击前将帮中一切交给他,却不料交给了他之后,立即就遭到了律香川的暗算。原来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朋友。”李沉舟说到这里,双眼又有一种空漠的神情,平视宋明珠道:

  “我今比可算也接近这种田地1所以我不能再疏忽,纵是最好的朋友,也要留意一些。”

  宋明珠睫毛颤动,忽然问了一句:“帮主觉得五总管有嫌疑?”

  李沉舟不答反问:“柳五知不知道我常找你们来聊天儿的事?”

  宋明珠垂首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李沉舟笑了,悠然望天:“他该知道的。”

  宋明珠想了一会儿,问:“那您您要我做的是什么事?”

  李沉舟轻声道:“杀了我。”

  宋明珠一惊,惊然道:“什么?”

  李沉舟淡淡笑道:“对。就是杀了我。”

  宋明珠退了两步,仍不敢相信李沉舟说的是真话:“您要要我杀你”

  李沉舟微笑,陡掣出一柄金光烙溜的短力,道:“对,你快杀了我。”

  宋明珠讶骇莫已,嚎懦问:“为为什么”

  李沉舟道:“因为用这柄刀杀我,杀不死我;若真的有人用刀杀我,我就死了。”李沉舟见宋明珠疑窦丛生的样子,知道她尚未明白,便笑道:

  “我叫两个人来,你便明白了。”

  说着拍了两下手掌。两声掌声一过,一株高大的桐木材后,问出两个人来。一人全身蓝衣劲装,身材高挑颀昂,如铁骑风云的大将军,却是清谷秀雅的女子。

  宋明珠诧唤:“高妹姊!”

  这女子便是宁蓝凤凰”高似兰,她身边的人,黑布蒙脸,身形看来甚是熟悉。

  “宋明珠不禁问道:“你你已回来了?”

  高似兰点点头,李沉舟道:“她早已在三天前回来了,”转身向高似兰说:

  “你告诉她盛文隆所探得的虚实吧。”

  “是。”高似兰应,即向宋明珠道:“盛文隆潜伏在朱大天王鹰下已三年有余,却忽被瞧出身份,他逃了出来,而杜林和老李都死了。他逃出来时只剩下一口气,我去接应他时,迟去一步,他便给人干掉了。他只来得及告诉我几句话”

  宋明珠睁大着眼睛听下去,她知道这“几句话”必有很大的干系。用生命换来的话语,通常都是极珍贵的。果然高似兰道,

  “盛文隆说:朱大天王c慕容世家c唐门三方面都派出了杀手,要在帮中里应外合,杀了帮主。这“帮主”两个字,原本就是“李沉舟”的名字,高似兰当着李沉舟的脸,就算是转叙,也有讳避。李沉舟接道:

  “今日看戏的时候,已来了一批杀手。”

  高似兰固不知晓,哦了一声。李沉舟道:“来的是慕容世家的人,而且都是一流好手。”

  高似兰问:“是慕容小意?”李沉舟摇首道:“不是,是慕容若容。”高似兰剑眉一扬,又问:“让他逃了?”

  李沉舟摇首,笑道:“一个也没逃得了。”高似兰柳眉一竖:慕容若容?”李沉舟道:“也死了。柳五亲手杀的。”

  宋明珠杏目圆瞪,问:“所以您怀疑柳五杀人灭口?”李沉舟摇首道:“柳五手下,向难有活口,这不能疑他,但是还有唐门以及朱大无王的杀手要来与其让他们先动手,不如我先死了好些。”

  宋明珠依然不解。李沉舟道:“我死后,权力帮的大权落在什么人手上?”

  床明珠不假思索便道:“师容姊。”

  李沉舟道:“可是如果师容在河北一带艰苦作战呢?”

  宋明珠想了想,道:“那就理应由五公子当家。”

  李沉舟道:“我死了以后,帮主就是他,朱大天王和唐门的人,以及那不为人知的内好,如果要灭权力帮,就得先杀柳下,

  宋明珠双目一阵亮:“我明白了,若无人杀五公子,五公子就是那内奸。”柳随风在当年创帮七雄中排行第五,年轻潇洒,位居总管,所以被称为“五公子”或“柳总管”。

  李沉舟笑了笑,没有直接作答,宋明珠禁不住要问。“如果内奸不是柳五公子呢?”

  高似兰微笑道:“那五公子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宋明珠急切地道:是呀。”

  李沉舟问:“柳五的处境为何会危险?”

  宋明珠一愣,即答:“因为有人要杀他呀!”

  李沉舟道:“所以只要保护着他,或者说,监视着他,不管如何,那暗杀者,迟早都会出现。”

  宋明珠恍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忽又清然道:

  “可是可是您您又怎能死去呢?”

  李沉舟道:“所以便要你杀了我。”

  宋明珠又茫然了起来。李沉舟道:“我杀了我。”他指住那蒙面人,然后又指住自己,一字一句道:

  “我的英魂才能回来保护或者监视柳五”

  高似兰把那人的面中扯下。那人的样子,竟和李沉舟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目光痴呆,挂了一个笑嘻嘻的神情,宋明珠竟未见过世界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人,但精神气质竟又如天渊之别!

  李沉舟缓缓道:“他不似的地方,如果死了,就谁都看不出来了。”

  死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木然的。或者说没有表情。总之一个人死了,便失去了知觉c能力c武功c智渝感受,以及一切。

  但真正有武功c才能c判断c敏感c智慧的人,仍潜伏在帮中,在暗里监视着一切。

  宋明珠这才了解了李沉舟的用意。

  只听李沉舟道:“这人天生痴呆,容貌和我相似,一当帮主的时候,就开始养他,将他养了好久,藏了起来,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一生不愁吃c不愁住c不愁花用/他容貌有不妥的,便给他易整,到了今天,他长得和我几乎一模一样,他生存的享受,都有过了,但生命的意义,便是为我死,而我因他死而继续活下去。李沉舟顿了顿,继续道:

  “所以要你一剑,将我杀了。”

  宋明珠瞠目道:“我为什么要杀帮主?”却见那酷似李沉舟的人:不知死之将至,依然嘻嘻傻笑,呆呆不已,心中不禁一阵发寒。她一生任性行事,视人命如草芥,所以才在丹霞山上,一上来就重伤了吴财,杀了劳九,而今见到这好似没有脑袋过了半生的人,也不知怎地,竟有些惊然。

  李沉舟道:“你杀了‘我’的理由是:萧秋水和你在丹霞山的事;你将那颗‘阴极先丹’扣了起来。”

  宋明珠退了一步,嘎声道:“您您怎么都知道?”

  李沉舟平静地笑道:“我怎会不知道?我知道你并非独吞,而是给了柳五,柳五告诉你,这事不可张扬,是也不是?”

  宋明珠低下了头,花容惨淡。

  李沉舟道:“柳五一向风流便搅,他有多久没理你们了?”

  宋明珠知道在这帮主面前,是什么都瞒不住的,当下用力咬下唇,道:“已经一年多了。”

  李沉舟点头哺哺道:“这可能便是那‘阴极先丹’之故。柳五虽功力深厚,天生颖悟,但‘阴极先丹,的威力,确要了他不少代价。”

  宋明珠听了,头垂得更低。李沉舟补充道:“你便为了这个,畏罪拒抗,连同左常生,将我杀了当然,以我功力,你们很难轻易杀得了我”

  高似兰接道:“李帮主平日喜欢在这林中踱步,每次他都吝欢在这里静思默想帮里的应对之策,你和我便匿伏在前葵树下的机关里,而左常生假装拿飞鸽传书禀报,三人一齐动手,杀了‘帮主’,由于帮主武功高强,所以左常生也死了”

  宋明珠问:“那那高四姊又为何要弑帮主?”高似兰是原存“五凤凰”的老四,“血凤凰”奠艳霞是大姊,“金凤凰”冷笑鲫是老二,“火凤凰”水柔心是排行第三,“蓝凤凰”高似兰居第四,“红凤凰”宋明珠则是老么。

  高似兰淡淡地道:“因为我将梁斗等人被擒之处告诉了萧秋水,才致萧秋水得上华山,使得上官c费二族互拼殆亡,萧秋冰的势力因而坐大小:我因怕帮主见罪,所以横加杀手。”

  宋明珠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那人郊左人魔又固何杀“帮主’?

  高似兰淡然道:“他真的是想杀帮主,所以他只好死了。”

  宋明珠睁大了园眼,讶然道:“他

  高似兰道:“他是朱大天王派来卧底的人,也卧了这许多年了。”

  李沉舟道:“所以他杀了‘我’之后,只好死。

  宋明珠终于了解了这件事。但她还是有一事要问:“我们杀了”帮主’,天下之大,哪还有路可走?”

  李沉舟笑道:“你们跟着我,天下又怎会有绝路可走?”

  宋明珠喜上眉梢,劳心喜悦地道:“我们我们可以跟着帮主。“

  李沉舟道:“嗯。一起做一些替‘权力帮,剔浊扬清的事。”

  高似兰忽道:“只不过这样之后,帮主您就不得露面了。”

  李沉舟道:“我当然不露面。我自小心里就想,死了之后

  再复活,一切都是不是一样?我在江湖上,做下了那么多的事,有善的,有恶的,有人当我是恩公,有人叫我为好贼,总之,就真是罪魁祸首,但也举足轻重我一直有个异想,想知道我死后,武林中对我是怎样的评价?我死后,江湖会不会在风波诡谲中将我迅速忘怀,匈了不久之后,便连新的一代也不知道我李沉舟来了?只有我死,才能看出真心,访得实在。今日你俩要来替我了这心愿,只要能顺利找出元凶,日后定然有赏。

  高似兰和宋明珠拜道:“能为帮主效命,殊幸欣悦,怎能接受类赏,

  毯样悦着,李沉舟心里却在悠然想到另一件事:师容,他心里狂喊,也唯有这样,才能试出你的真心了要是你负了心,我就算抓拿到暗杀者,逮住了元凶,也难再世为人,而要永沦为鬼了

  他边般想着时,一人正从林外小心翼翼走了进来。这人长袍阔袖,但在他身上穿来,一点都没有从容的样子。高似兰轻声叹道:

  “左一洞在武林中出名的好似鬼,今日却要平白做了冤鬼。”

  左常生一见李沉舟,慌忙作揖,李沉舟劈头第一句就问他:

  “朱大天王好。”

  左常生脸色,登时大变。他还未来得及回话,李沉舟自怀中掏出一只情鸽,递了过去,左常生错愕下双手接过,然后宋明珠和高似兰就同时出了手。

  “一洞神魔”的肚子本是空的,有个大窑窿,但这下他连胸臆上也多了个窑洞。

  “红凤凰”的脸姣心狠,“蓝凤凰”的冷艳无情,左常生这次就算有九条命,也逃不过这一击;就算逃得过,又有什么用呢?有李沉舟在。

  李沉舟不在了。李沉舟的死讯传出去的时候,全帮都震住了,有人以为是未日了,有人悲号当堂,茶饭不思,有人披白中c戴麻孝c有泪痛哭c无泪位血,有人兀自不肯相信。

  柳五不是其中任一类。

  他没有哭,只静守李沉舟尸身旁,足足三天,三天后,有人见到他叩了九个头,站起来时,额上冒血。然后他向旁边的人下达了一道命令:

  “向朱大天王投降。”

  在四川c湖北两省间,长江上游之“三峡”,长七百里,为行舟险地。

  三峡之首——翟塘峡上——有一艘吃饱了凤的帆船,顺流而下,航过时,忽然打起了一面炽红的血旗,然后又升起了一面小小的白旗。

  在旭阳照射下全色的江水晃漾,一座山头上,有一人举一黑色绣金龙的旗帜,招凤晃了一晃,这道旗号立即一山飘过一山,一丘传过一丘,一直传到霍塘峡上。

  翟塘峡有翻山越岭,连绵十余里的山寨,一匹快马,马上的人,俯身几乎贴在马背上,几乎同一条直线一般,举着一商赐色绣金龙的大旗,冲人山寨中,马蹄激起黄沙漫漫。

  黄沙未落,那人已勒马跃下平地,两名大汉:箭矢一般迎了上去c跟那大汉交头接耳几句,那两人脸上都露喜色,返身往寨内奔去。那持旗帜的大汉这才有隙裕在那大木捅中打一大盆水,泼洒向脸上去,来减低他身上狂奔过后的焕热。

  那两名大汉急奔,奔过了几个哨岗,到了一个用黑色木条建筑如铁一般威风的寨前,便停下了,一个高瘦赤精大汉走出来,那两名大汉俯耳过去,说了几个字c这烧窑的赤膊汉脸上立时出现欣喜之色,双目嘉许地看着两人,用力在他们肩膀上一拍,返身就掠了进去。

  他不知经过了多少道闸门,多少弄堂多少巷弄,忽在一处黑色窄门前止步,小心翼翼c恭恭谨谨地行近去,一个身着白衣c轻摇梧扇的文士,神色冷然的行了出来。

  那烧窑工人模样的人也凑过去,说了几句话,那文士脸上,立时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那轻松平淡的容态,立即不见了,又追问了几句,沉思了一下,挥手叫那汉子去,但脸上已掩柳不住狂喜之色。

  他又沉吟了一阵,急将捂扇一阁,快步踱入窄门。窄门一过,原来是一宽敞至极,简直如平原一般的大殿,大殿上什么置设都没有,远处有一张三十余丈长的大理石桌子。桌子顶端,只有一张椅子。椅子后面,有一道屏风。

  屏风上绘有一只欲飞九夭c翼翔爪张的金龙。

  那大厅十分宽敞,没有门也没户,更没有屋顶,阳光就直接自天空洒了进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房子上面,除了日c月c星星c云朵,偶尔的雨水和鸟。

  那文士走进来时,脚步已禁不住为那喜悦而轻快起来。由于大厅太过阔大,以致那张奇长的桌子,不会让入觉得过长。

  那文士却知道天下英豪到此地来聚议时,都得站着,只有桌子那端的唯一一人,才有资格坐这唯一一张椅子,而且是坐着听那些站着的人报告,这对于那些诚切禀报的人来说,已经是一件令他们梦寐以求的殊荣了。

  可是那文士实在无法抑遏心里的兴奋,他每走近一步,脸上的狂喜之色就增多了一分。他急急走去,忽听一个声音,来自他的头顶。这声音,他知道,是屏风后的人说的。

  “什么事?”

  那文士听得心头一栗,忙道:“禀告天王,有喜事相报。”

  这文士正是“柔水神君”雍希羽,他是“朱大天王”手下两员大将之一。那声音却冷冷地道:“你为了一个息讯,在行走时大意到不得了,从你走过来的五十二步中,至少有四十七次可以供人一击得手,可谓大意至极!”

  雍希羽一听,不由自己的淌出了冷汗,惶惧不已。那声音才问:

  “是什么事?行近相告。”

  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个星铄老叟,身着铁色长袍,背负双手,走了出来,正是朱顺水。雍希羽慌忙走前一步,稽首下拜。

  “叩见天王。”

  朱顺水一挥子道:“你说。”

  雍希羽即道:“李沉舟死了。”

  朱顺水将头一扬,目如厉电,瞧得雍希羽猛地一震,朱顺水双目如电硕一般掠过后,半晌,才一字一句问道:“消息确实?”

  雍希羽拜伏道:“翔实。”

  朱顺水的神色不变,但眼神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狂喜之色。他缓缓地站立起来,虽身材不甚高大,但精悍无比。他一站起来,雍希羽即垂手退过一旁去。

  朱顺水站了起来,嘴里有词,来回踱步,雍希羽知道朱大天王遇事喜欢来回踱步沉思,更不敢惊扰。朱顺水踱了一会儿,便走人了屏风之里。

  待他再从屏风另一边出来时,他已有了决定。他简短地下令:

  “柳五必然来降。但其实是假降。此令三十六分舵,七十二水道,假意受降,全面备战。”

  消息传到墨家子弟那里时,墨家子弟正随大将刘铸与会兵在顺昌决战。处处都有墨家的子弟在磨剑抚刀,刀光映得墨家人的脸上油然寒光。

  墨夜雨听完了消息,只说了一句话:

  “派十个精锐的去吊唁,若没死,在灵枢上补一刀;如果死了,杀光他棺材旁边的人。”

  墨家大弟子墨最没有发问。但墨夜雨仿佛已瞧出他心里所问。

  “李沉舟若未死,则是等咱们去,咱们不能不去;李沉舟若死了,他的手下定沉不住气,进攻咱们,咱们也非去不可。

  墨夜雨说罢,走到中天皓月下,仰头闭目沉思。他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银缎的披风如一只大自蛾,披在他身上,从背后看去,他的双眉竞长及须边,额顶泛映着月色煞白。

  墨最静静退了出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知道墨夜雨在临大事时,喜独自在天穹下仁立沉思,不容人相扰。

  唐门唐君秋系蜀中唐门与俗世红尘的总联络人。所有的唐门弟子,要出去闯荡江湖之前,都得让他审定过,或要通过他的考验。

  他在唐门二代子弟中排行老二,坐镇中州,他离得虽远,但一直是唐门的“咽喉”,要人唐门的人,不管是武林中人,不管是官宦c货商,都得通过他的势力。他在唐门,可算是主理外务的首席人物,跟主理内务的老大唐尧舜,俱是手执大权的人物。比起专门训练高手与杀手的老三唐灯枝c老五唐君伤,可说是铢两称悉,各有千秋。

  可是这次从唐门内堡派来的好手,一批又一批,如唐大c唐朋c唐柔c唐猛都是有去无回——甚至连“唐门三少”的唐肥,也铩翎而归;而这次派出来的人,更是老五唐君伤的手上第一号人物——

  唐宋。

  唐宋来到了他的地盘,这事连唐君秋都不敢怠慢。唐门高手,一旦执起法来,是六亲不认,甚至可以大义灭亲。

  唐君秋知道外面出了事。儿十年来暗中训练的唐家堡好手,已逐个遣出,有重要任务完成。他的两个重要手下:唐本本和唐土上,也垂手待命。

  “他把这个近年来所听得最轰动,但也最对唐家堡有利的消息向他对面的白衣少年说了。

  那少年却不动容。

  少年沉吟了半晌,轻轻呷了口茶,时已秋未,天气微寒,他却轻轻摇了摇招扇,然后又哼了个小调,唐君秋一直在等,等到了后来,这少年人居然似已睡去,手里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径拨着扇子。

  唐君秋感受到那微未的一点点凉凤——系从那扇子吹过少年的发襟再传来的——唐君秋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愤怒。

  着不是,若不是他知道这人就是庸宋——唐家内堡的人捣什么鬼,一个比一个更骄做了?上次从这儿出来了一个后朋,又做又慢,出去还不是叫“权力帮”给杀了!

  ——难道这些人真当自己老了?

  可是自己为庸门奋斗挣扎几十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运筹帷幄,冲锋陷阵,他哪样未立过汗马大功?居然叫这些“内堂,训练出来的小毛头儿小觑了!

  ——可是怒归怒,脾气是发作不得的。

  ——自己这几年来好女色,唐老太太已深深不喜,唐宋是唐老太太手边红人,更是得罪不得。

  想起唐老太太,他就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噤。

  庸宋这时忽然问:“你冷么?”

  唐君秋笑道:“大白天的,不冷。”

  唐宋的眼,睁开了一丝窄缝,再问:怀冷你为何打冷颤?”

  唐君秋登时火起,但觉唐宋那睁开的一隙缝的眼内,却如冷电一般地陌住他。唐君秋居然能按捺得下来,心协我毕竟是他伯父啊,闯荡江湖也比他多,他敢怎么样?当下笑道:

  “我发个抖儿,十六少也要查根究问么?”

  唐宋懒洋洋地道:“二伯父打颤,我不想问;不过二怕父要是因为起老太太就起抖儿,恐怕老太大会不喜欢”唐宋懒懒地笑了一笑又道:

  “堡里的唐朱,就是在做梦时愤然唤‘老太太’,就被唐老鸭处死了,这事你可知道?”

  唐君秋脸色变了。唐老太太就是唐门当今最有权力的人,也是当今武林中最有权力的女人,唐老鸭就是她近身婢仆。唐君秋脸色变得快,复原得也快,他居然阿傻地笑道:

  “是,是,十六少提点得是,我老不中用了,该多多学习只不知”他说到这里,故意不说下去,待唐宋追问。

  谁料这十来二十几的小伙子,居然一点都不急,一句都不问,起来轻轻呷口茶,又躺挨下去,打起吨来,唐君秋暗骂了一甸:见鬼了!只好径自说下去:

  “对于李沉舟的死,不知十六少有什么打算?”

  唐宋的眼球略为转了一转,有气无力的问:“你呢?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这小子自己没主见,要探听我的底!好,看我的!“李沉舟死,柳随风不能服众,武功又不如人,正是一举摧之的好时候。”

  唐宋这时缓缓地,但完全地把眼睛睁开,他凝重地用手,将杯子端到唇边,吸了一口,茶含在嘴里,似在细细品茶,好一会才吞下,道:

  “这消息不似权力帮的真正讯息。上次我叫你杀的权力帮卧底‘不回刀’,杀了没有?

  在旁的唐本本立即答:“杀了。”他说的时候垂在两旁的两只手爪子紧了紧,他练了三十年的“鹰爪功”,随时可以飞身掐死敌人,比暗器还有效,杜林就是死在他的一双“鹰爪手”下。他向来都觉得自满。

  唐宋低叱了一句:“我没问你!”

  庸本本低头道:“是。”

  唐君秋忙道:“是唐本本将他杀了。”

  唐宋道:“你可知道他杀得奇差无比么?要不是他跃出窗口时着了我一记,他右腿内侧中了我一枚木棉针,恐怕早让他逃了。”

  庸本本听得全身抖了起来,原来他杀杜林的时候,已细察过局遭没有人,却让“不回刀”杜林警觉,跃出潜逃,却在窗口稍稍一顿,是以自己一击得手。事后才发现,杜林的“气海穴”有一枚绷针,却不知是谁神出鬼没般下手一原来竟是十七少!

  庸上上见自己的拜把弟兄脸如死灰,身子发颤,不明所以,也不安起来;唐君秋带这两人已久,一见此情形,心里已了然了分,当下调解道:

  “阿本在唐家堡,曾打下龙蟠虎踞的‘石头城’,早岁曾在猜凉山扫叶楼救过十六少的尊翁燕子矾一带的基业,都可以说是他打下的”唐君秋说那么多话,是为了借这些功绩来保住唐本本的位置。庸本本在他手下,善解人意,近年来的美女,多半是肉他跟贪官污吏勾结,才络绎不断的供应上来,另一个唐上土,可蠢笨得多了,连一句奉承的话儿也不会说。唐宋听了,哦了一声,向唐本本微笑道:“这些年来,辛苦悠了。你在唐门‘外围’,当什么职位?庸宋如此柔声问。

  唐本本受宠若惊,答道:“是二大爷的左刺史巡使。

  庸宋笑道:“很好,现封你为正司马“唐本本大喜不过,正待致谢,唐宋又道:

  糙封溢号‘本赞公’。”

  他说完这句话,唐君秋的脸色就变了。庸本本脸色却没变。他已死了。他的尸首正缓缓的倒下去。在他一旁的唐土土,整个人都愣住了,脸色如土。

  庸宋却笑道:“你很好,既不贪花,也不好色,更不阿谈奉承,老太太很瞧得起你他的位置,由你一并代了。”

  唐君秋额角隐然冒汗。唐宋又呷了一口茶,在饮茶的时候,眼睛眯得细细的,不知是观察人,还是在品赏茶的滋味。

  庸宋却笑道:“权力帮那桩子事,绝木如此简单,他既要我们知道李沉舟死了,咱们来个相应不理,以不变应万变何况,”他笑了笑,悠哉游哉地道:“据说‘权力帮,中已有了我们唐家最厉害的人,主掌了一切”

  唐君秋忙应:“是。”微拾眼望去,只见唐宋又在轻摇招扇品奈,唐君秋摹然发觉,这少年人在饮茶c摇扇时,眼睛眯成一条线,显然都在想事情,也不知怎地,一股寒意,自脚跟底直冒上了心头。

  唐家百数十年前也有一个阴毒c年轻而厉害的人物,叫做唐玉。他的故事已有武侠前辈精彩记传,令人读后犹有余悸。昔年“唐家堡”与“火凤堂”一战,死了不少人,但唐家堡的实力依然屹立不动。

  这百几十年后,唐门三大年轻高手,除了唐肥重伤,不知去向外,唐宋和唐绝,都是令人闻名色变的人。唐宋冷毛毒,而且六亲不认;外貌却温文儒雅。唐绝最绝,绝得连“唐门”也没几个知道他怎么绝法。

  慕容世情到了晚年,中年丧妻之后,最疼惜的是他的一对子女;

  他的儿子慕容若容,风流俊雅,才藻澎涌,悟性奇高,而且对弹词说书唱戏,俱有心得,他天生颀俊,而且嗓子又好,不但隐然有其父之风,在剧艺舞技上,也有小成。

  如果一定要找弱点,慕容若容只有一个弱点:

  “心高气傲!”

  “暗杀李沉舟”,这个意,乃出自慕容若容本人,慕容世情并不知道。如果慕容世情知道了,定不会让他去;他既爱情这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更不想将潜伏在“权力帮”数十载的“伏兵”牺牲掉。

  ——李沉舟岂是如此轻易暗算得了的:

  可是慕容若容去喳算他,慕容世家与权力帮之结仇,来自纂容英之被杀。而慕容英之所以被杀,乃起白于权力帮与萧秋水在乌江之役后c误会有慕容世家的人与役,一大世家与一大门派,本已形成对立日显,何况还有这等肇祸恶因!这导致了后来的慕容英雄为南宫世家的”鸿门阵”所杀,而甫宫世家正是权力帮所指使的。,慕容若容年少气盛,想闯出一番事业,于是只身赴权力帮,狙杀李沉舟,突围不成,反被柳随风所杀。慕容若容再也没有回到姑苏去。

  慕容世情是先听悉儿子被杀的消息,过后三日,才传来李沉舟死亡的讯息。

  慕容世情当时在酒宴上听得独子丧命的消息。他的两粒眼泪,滴在玻璃色酒杯里,瞬即欢酒喧闹如故,十分畅愉,一点也没有哀伤之情。次日他到寒山寺去拜会一位老僧听禅,联袂到虎丘灵岩寺,邀游了一日,到了第三日,偕一群硕学名儒,武林泰斗,大宴于苏州沧浪旁,宴至半筵,悉闻李沉舟毙命的消息。

  慕容世情拍案大哭三声,悲声吭歌日:“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微风吹闺阔,罗帷白弧扬。揽衣曳长带,展履下高堂,东西安所之?徘徊以访惶。养乌向南飞,翩翩独翱翔,悲声命侍匹,哀鸣伤我肠,感物怀所思,沾涕忽霜裳。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他一面吟哦悲唱,走到中庭,拭泪道:

  “呜呼!沉舟既死,世情何复生?逝我李沉舟,天下难寻敌手!你们明天就随我去金陵拜祭他。”从此日起,便不酒不宴。全身槁素,绝少言笑。

  慕容小意是慕容世情唯一的爱女。她早已收拾好行囊,指派了人选,只待她父亲的一声令下,即可出发。她年初及笋,娇痴无邪,清美绝伦,琴棋诗书画,无一不精,她更精干的是,观察辨识她父亲的一喜一怒,所思所,所以她知道她父亲“赴金陵”的决定,早在三天前游园c设宴c作乐c行酒的大热闹中,已筹划好了的。

  “赴金陵”不仅是一次吊丧,而是一次“行动”——慕容世家对“权力帮”的一次总行动。

  第二章 寂 寞

  随着刘铸的节节胜利,岳飞也大败兀术于郾城,而且进兵迫到沛京四十五里的朱仙镇。岳飞在此战以麻札长刀大破金兀尤“拐子马”,使南侵以来,所向皆克的“铁浮图”,被杀得尸横遍野,片甲不留。

  岳飞在此役中威震华夷,其不许败c只许胜之兵,从他对于岳云的话“此战必胜而复返否则先斩汝头”可见一斑。他的背鬼军章工纲,以五十骑兵出阵尝敌,王纲奋身先人,斩金将李朵悸童而返。金乒曾以潮水般的大阵,黄尘蔽天地涌杀而至,岳飞身先士卒,跃马出阵,开弓就射,连杀数将,岳军士气倍增,无不以一当百,战无不克。

  岳家军的骁将杨再兴,以单枪匹马冲人全军,遍寻兀尤不获,枪挑数百人而返。又引兵数十人,在临颖小商河遇金人伏兵,杨再兴陷入敌阵,时萧伙水一股民兵与武林义军三百人来救,无奈金兵数百倍之多,而杨再兴深陷敌阵,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杀得金兵人仰马翻,当者披靡,但金兵人马迭增,包围重重,杨再兴单枪匹马,杀金兵二千余人,斩万户c千户c百户长以上百余人,英勇战死。萧秋水等也奋勇作战,但营救无从,反被包围,一干转战经年c伤痕累累c饱历风霜c忠肝义胆的武林豪杰,战死的战死,逃亡的逃亡,有受伤撤退的人,但无受伤生擒或投降的人。

  萧秋水负伤逃亡到莫愁湖时,曾捂着受伤的前胸,说过一句话:“我们的人,只有生或死,没有偷生或怕死。”说完这句话,鲜血已自他指缝溢出,他也“咕咯”一声,翻落下马来。

  萧秋水在莫愁湖倒下来的时候,岳飞也一日内奉到十二道金牌,召令班师,这时韩世忠c张俊二路大军,皆被撤回。岳飞本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沿道皆有英雄高侠之士相劝渝,人民间讯,更大失所望,扶老携幼,满山遍野地跟随大军起行,有的无告苦民竟拦住岳飞马头,恸哭泣说:“我等顶香戴盆,运粮以迎王师,金人皆知。今日相公一去,我等无遗类矣。”

  岳飞仰夭长叹之余,只有嗟惋位下,向东拜日:“臣十年之功,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匣秦桧实误陛下也!岳飞终于绍兴十年七月班师,金兀术一月后毁约南侵。岳飞明知受秦桧所忌,用兵动众,恢复疆字,今日得之,明日失之,养寇残民,无补国事,于是力请罗兵权,但其时金人分二路入侵,川陕淮西均告急,岳飞一日奉十几次诏命,援东救西,疲于奔命,不料这些御札,一一都成为日后秦桧居臣诬告岳飞撤兵谋叛的借口。时已十月,临安府处处浮华,夜夜竺歌,称臣纳市,求欢于敌,只有乞和之心,焉有恢复之志?莫愁湖前,愁更愁。一个葛衣人痴坐在莫愁湖畔,夕阳晚霞,湖水清澈幽洁,湖面碧波荡漾,湖上远处,隐隐传来采菱女子的悠悠歌声。有关”莫愁“的传说,有好几种,其中据唐书乐志云:“莫愁乐者,出于石城乐。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谣石城乐,和中后有忘愁声,园有此歌。”古今乐录也说:“莫愁乐亦名蛮乐,旧舞十六人c乐八人。”这是说,莫愁是位石城善歌谣的女子。

  另一种传说,是“莫愁郢州石城人”,即乐府清商西曲莫愁乐云:“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浆,借送莫愁来。”

  “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持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这里的莫愁,是楚国的石域女子莫愁。

  还有一种传说,是据梁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这里的莫愁,是位洛阳女子。

  究竟莫愁是谁,谁是莫愁?已无人探究,这里碧水接天,柳曳生姿的婆姿世界,便是莫愁湖。

  这时夕照残霞,凉凤徐来,映照得碧波金嫩千点。远处随风传来歌声:“奠愁在何处?莫愁在汉唐;汉唐不可挽,莫愁莫不愁。”

  歌声细微但细碎可人,如越岭嘶秋之后,又带着些微的优愁,荡回人间来,那葛衣人抬眼望过去,只见数艘小舟,翩翩来去,舟上水袖罗裙,轻声曼妙。

  这时有官模样儿的儿个人,喝得七八分醉,边唱边肆声谈笑,顺着莫愁湖的湖畔小亭石径,大摇大摆的走来,一人“喀吐”一声,一口沫痰,吐到湖里去。

  只听一人狎笑道:“那几个小娘儿们不知在唱什么情歌,咱们去找几个来乐乐。”走在中央的官员笑得十分淫邪:“这比起宫中金粉。滋味儿可大大不同吧”两人相视怪笑起来,旁边跟的侍卫和阿腴奉承之辈,也忙不迭赔出爆笑来。

  那大官儿鹰鼻鹫目,高出人一个头,但眉目间十分淫邪,旁的人全是宋官,敢情是前方寸步必争,万里朱殷,生灵茶毒,民不聊生,后方却主议和,对这些全国来的官儿,曲意奉迎,不惜将宋国民女,供其享乐,这跟战火燎原中的杀掳奸淫,却又是另一般哀凉。

  一个恃卫见那金人对那些采菱女子动了心,忙招手大呼道:“喂,喂,过来,过来”那些女子听不见,独自唱和着,那金人打了一个酒呃,半蹲下身,当湖便溺起来,一面淫笑道:“你们听,听”这些湖中女子的歌声,悠扬动听,原来是由一名女子唱,其他女子翩翩相和,舟影轻约的错落在波心间,衣裙慷动,歌声袅绕,可渭清幽已极。

  那金人却在此时,“哗啦”一声,吐了一地。那宋官来相扶,结果被吐得一身污秽,宋官皱了皱眉,却不敢回避。这时那歌声正唱到:“有所思,乃在莫愁湖。何用问遗君,双珠玳谓簪,用玉绍综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有所思!那金人宋人继续在调笑呕吐,忽听一人喝道:“别吵!众人一呆,连呕吐也止住了,实想不出临安府中有谁忒也胆大,竟敢喝止金朝枢密使以及”子皇帝“的高官大员的行乐?众人望去,只见一葛衣人,畔柳蹙眉而坐。一个侍卫操刀骂道:“你是哪座山头上的葱,敢在这儿大呼小叫,没长眼睛瞧瞧,你家的”话未说完,啪地一响,已被打落湖去,落至一半,忽给那人一手抄住,只听那人哺哺道:“不可污了湖水。”又闪身将这侍卫捉了上来,用力损去,呼地一声,不知飞了儿丈远,噗通一声,也不知掉落到哪里。

  其他几名侍卫c官员,纷纷高呼大喝,拔刀来砍,那人一手一个,瞬息间九个侍卫,全抛到不知哪里去,落地之声过后,便声息全无,只剩下那金朝使者和宋朝官儿,那宋朝官员吓得魂不附体,屎滚尿流!

  葛衣人一下掼一个,俟到他们两人时,忽道:“杀你们污了我的手。”那金朝使者叱了一声,踏前一步,一手扣击下来,竟是“大力鹰爪手”!

  那葛衣人伸手一刁,已化解来势,那金人知生死关头,烂打狂杀,拼死相搏,宋朝官员却跪地求饶不已,但无论那金人如何截击,葛衣人只要提抬手足,即将之化解,而侧耳倾聆那清甜的歌声。

  这时忽飞来一条水色长絮,“缚”地缰在金人脖子上,金人双手欲扯,但飞絮一紧,那金人眼珠子凸瞪,舌头暴伸,立时窒息毙命。

  那絮缎又是一卷,缚在宋官的颈子上,那宋官大叫:“救命”叫得一半,已自没了声息,只听一个清脆优雅的声音笑道:“你既怕杀他们污了双手,我便替你杀了,如何?”语音未止,柳树下多了一个宫装的女子,嗖地一声,长缎如狸猫一般收回到了她的袖子里去。

  葛衣人些微有些倦意地笑笑,依然倾神聆听。那宫装雍雅女子问:“萧兄弟,你在听什么?”

  葛衣人恍惚地道:“你听,你听,这象不象是唐方的歌声”那女子迷惑了一下,眼睛一亮,眼神里有些微优伤之意,又有些了然之色,更有些怜悯惋借之态,婉然笑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耳福听过唐姑娘的歌声”说着竟有些微辛酸。

  这葛衣人正是萧秋水。而飞絮杀敖的正是赵师容。他们两人与“两广十虎”中的李黑c胡福c施月c洪华c吴财,以及陈见鬼c大肚和尚c铁星月c邱南顾c林公子c梁斗c孔别离c孟相逢等转战各地,历劫遍辛,其中吴财不借己身,投入金方阵营作卧底,不幸为林公子所误解,追杀五百里,终在敌方大本营汴京误杀吴财,而林公子也从此声消迹匿。

  大侠梁斗偕“恨不相逢,别离良剑”c“天涯分手,相见宝刀”孟相逢c孔别离二人,分别纳入张宪c王贵二章。张宪c王贵被秦桧以谋叛罪名所捕,炮受酷刑,张宪至死不屈,王贵则被迫伪证,此后则不闻孟相逢c孔别离二人之音讯。至于梁斗,有人传他原本是世胄公卿,但因抗金而被解除兵权,跟随因力保岳飞而被好相视为眼中钉c肉中刺的韩世忠,杜门谢客,绝口不谈兵事;两人常常骑驴携酒,游西湖以遣永日。

  这时慕容恭已战死。“铁钉,李黑c”金刀“胡福c”杂鹤“施月c”铁头“洪华c”阎主伸字“陈见鬼c大肚和尚c”屁王“铁星月c”铁嘴“邱南顾等,依然跟随萧秋水,并因萧秋水授于”少林“c”武当“c”权力帮“c”朱大天王“各种武功,而武功迈进数倍。此际萧秋水的武功,非昔可比,当阳擂台之役中,他得三颗”无极先舟“之助,以及”八大高手“悉尽相授,武功已隐然可稳胜柳随风手下之”双翅杀c三凤凰“,而今加上”少武真经“及”三才剑客“点拨指导的”忘情天书“,武功还在少林天正c武当太禅等人之上。这时莫愁湖畔的赵师容,跟随萧秋水征战多年。她一生中,也不知历过多少阵仗,经过多少事理,世间男子,也交往过不可胜数。但她跟萧秋水东征西伐,初是奉李沉舟之命,一方面是对义军的同情,但一路打下去,竟不能自拔,并深深地陷了进去昔年她跟李沉舟在一起时,也是如此。她本来聪明c伶俐c雍容c貌美不可方物,而且对音乐c舞蹈,都极有天分,出身在王侯世家,可谓无忧无虑。只是她在那年夏天,忽生异想。觉得在家里做针线,等待宰相独子的那头婚事的喜日近是一件无聊的事,于是她决定出来江湖上跑跑。——却没料到遇到了李沉舟。她遇上李沉舟,也是千人万人中,只要一见过,便永生不忘记。她舍弃了家庭的荣华富贵,和那未婚夫婿的痴心等待,跟李沉舟一齐闯荡江湖起来。她适应得很快,而且记性好c悟性高,李沉舟的兄弟们既敬她c又爱她:既怕她,又听她话。李沉舟的事业更是一帆风顺。但其中也有无尽的江湖谲诡风波,因因果果,恶毒暗算,阴险颠覆,也有壮志难伸,仿惶无计的时候,但居然一一轻易渡过。待”权力帮“基业稳同时,岁月磋蛇,她和李沉舟,已不是年轻的爱侣了,虽是武林中所传的一对”神仙般的情侣“,但是她知道,她的音乐,她的舞蹈,她自己的事业在岁月之流里,一一消逝了。可是她这样跟李沉舟在一起,却又觉得很满足。除了柳五柳随风,陶二c恭三c麦四c钱六c商七c这些人,一个一个地,不是背叛,就是战死,先后离开了他,也远离了人世,而李沉舟的章下,不管是”双翅,一杀c三凤凰“,还是”九天十地,十九人魔“,抑或是”十九神魔“的分舵弟子,都一一逝去只有她还在,她在他身边,她一直都在他身边,未曾背弃过他,总得让李沉舟有一日,会因为她或许的不在,感到震讶,感到不可能,感到无法忍受这打击她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是她会这么想。这么想会使她觉得自己在李沉舟身边感觉到重要,这重要比她在权力帮的地位还重要么。所以她在权力帮里,过问了很多事帮里的赏罚是不是严如斧铖?帮里会不会因日益壮大,而兵骄馆绌?帮中子弟作风,会不会因文恬武嬉,而被武林中人视为噶矢?这在在都是赵师容逐而渐之关心起来的。于是武林中的人都知道,李沉舟身边有两个了不起,惹不得的人物便是赵师容和柳随风。而她自己的岁月,也过去了,而她自己要完成的喜欢事儿,也过去了直至她遇到了萧秋水。萧秋水只是一个在莫愁湖畔养伤而怀唐方的人。可是她跟他杀金兵,为了不让金兵火烧一座村庄,自己一干人,战得遍身浴血。李沉舟一生杀人,身上从不沾血。李沉舟沉着从容,有悲喜,然而萧秋水时大悲大喜。可是她总觉得,自己和李沉舟,是天上那一群道骨仙风但耐不住要下凡来见这么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这些年来跟兄弟披甲持战,又与这一千人生了深深的感情。连她自己也感觉到诧异,怎么如此快就适应,如此就忘记她甚至恨自己这样。萧秋水怀唐方,就是兹在兹,无日或忘。而自己和李沉舟,仿佛高情忘情,却不知是不是其实无情。跟随萧秋水一起作战,那是宏勋伟烈,是活着,流着血,大声说话,手舞足蹈着的感觉。赵师容曾想:唐方见到萧秋水跟大家在一起,东征西伐,不知会不会感觉到生气?如果有,唐方太不了解萧秋水了。谁都知道,只有唐方,才能令萧秋水真正快乐起来。而她自己呢?难道只是协助了一个男人基业巩固了之后,又去协助另一个男孩子茁壮起来的女子而已?——她自己对李沉舟,会不会也是这样?——然而为什么要想起这些,想起自己,李沉舟c萧秋水c唐方,却是作什么?这时歌声依旧悠悠传来,萧秋水因全心全意在想中,也役注意到赵师容情感上的变化。他这时心里翻翻滚滚尽是一句话:——我要到蜀中去,我要到蜀中唐门去找唐方。萧秋水也许因为凤起,也许因为拂柳,也许日为那熟捻的歌声于是生起了要找唐方之,他站起来,踱来,又踱去,赵师容知道他在想事情。赵师容一双黑漆如点的眼珠,随萧秋水来口走动,只见他一时喜上眉梢,一时愁掩眉宇,赵师容轻轻问了一句:“你要到蜀中去?”

  萧秋水陡地站住,搔搔脑袋,侃笑道:“你怎么知道?”

  c赵师容以手支临于树旁,道:“你一忽儿喜,一忽儿愁,如是想家国大事,则无可喜,如个人前程,你向不忧不是想唐姑娘,还有想谁!萧秋水芜尔道:“是。我想到川中去。”赵师容等着他说下去,萧秋水果然期期艾艾地接下去:“可是不知道她肯不肯见我唐门的规矩又那么严贰儿,脸上更现坚毅之色,忽又问道:“你呢?赵姊妹,要不要回去一趟见李帮主?”

  赵师容心头一酸,心忖:他自己呢?他自己也不来见我!却笑道:“他事情忙。我们俩各自为政,互不绊系,倒也惯了。”

  萧秋水拍拍裤上所沾的尘泥,道:“我这就去了。”赵师容心头一晨,道:“你这就去了?”

  萧秋水眼睛发着亮光,道:“好姊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这就立刻出发!,赵师容双眼垂凝着地面,道:“你听了就去了?”

  萧秋水坚毅地道:“是。”赵师容道:“一刻也不延迟?”萧秋水诧异问:“为什么要延迟?”赵师容微迟疑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长吸一口气,妙目流波,笑晏晏地道:“至少要待到今晚,我来设一壶酒,你和铁星月c大肚等兄弟,也正好叙别叙别。”

  萧秋水微一寻思,即出现那一股出生人死的兄弟容态,心里也舍不得,道:“这样也好,只是偏劳姊姊了”“偏劳,谢谢”赵师容淡淡一笑,此刻她所想的是三年前,长板坡擂台下之役,朱顺水要杀萧秋水,自己以杀气凌及朱顺水背后,使朱顺水不敢出手,萧秋水事后也是一声谢谢三年来的征战,难道尽是这些客气话么?

  萧秋水似犹未觉。那柔和轻曼的歌声,如湖水盈胜波光,愈散愈远去。

  无星有月。

  杨柳岸。

  请柬

  人:屁王c铁口c铁头c铁钉c杂鹤c好人c大肚c见鬼。

  时:今晚。

  地:湖畔。

  做什么:送萧大哥。

  金陵赵师容敬邀

  (不来的是乌龟王八蛋)

  其实就算赵师容不加上最后那一句,有菜吃c有酒饮c有萧秋水的地方,这干人也准到,何况又加了后来那一句!

  有的菜,还未上来,在桌子边的人,早已不知吞了几口唾液。

  “三丝”的三种肉香,扑鼻攻来,加上香螺c羊舌的鲜味珍昧,更令人垂涎三尺,对于旷东三虎“而言,最为引他们的还是那盅”蛇羹“却仍是只有干瞪眼,流馋涎的份儿,因为”铁钉“李黑和陈见鬼二人,始终未见出现,众人实在饿得紧,月明凤清,湖水泱泱,也无心观赏,铁星月”咕噜“一声,又吞了口水,心里嘀咕道:“你奶奶的,死黑佬和陈见鬼,难道私奔去了不成?”

  邱南顾更饿得端的是非同小可,眼见已待了大半时辰,菜都冷了,然而李黑和陈见鬼仍是不来,当下用鼻子长长吸一口气,谁知道赵师容煮出来的菜肴是吸气不得的,这用力一吸,更加饿了,“吧嗒”一声,口水淌到了桌上,施月皱了皱眉,啐道:“你真该围个肚兜再来!邱南顾实在饿到不得了,崩地一拍桌子,叱道:“明明肚饿,还装个饱魇样,我干不来!不管了,吃了再说。”

  众人都抓起筷子,正要动筷,望向萧秋水,萧秋水微笑摇了摇头:望向西斜的月兔,脸有忧色,众人都素来遵从这大哥一举一动,只好快快放下了筷子;萧秋水低声蹩眉道:“奇哉怪也。李黑和陈见鬼怎还不来?陈见鬼有热闹可趁,焉有不来之理?李黑向来言而有信,好玩喜闹,更少不了”他“谈到这里,又重复了一句:“他们断不可能不来的。”

  这时赵师容端菜出来,热腾腾的菜香,逗得大家馋涎大起,大肚和尚用鼻子索了索,跳起来道:“是龙虱蒸禾虫,好吃好吃。”

  赵师容笑道:“还有‘老猫炖盅’哩,都是你们岭南人最钟意吃”说到这里,瞥见萧秋水微忧的脸色,再脱见座上两个空位,心里已知八分,道:“怎么,黑豆和见鬼还未至么?”

  这句话一向出来,忽传来一声大喝,数声兵刃交击之声。

  只见一人白衣如雪,惟袖至时止,裙至膝止,宛若被人齐平削去一般,十分陡然,这人威颀如斯,每出一剑,必喊一声,手中剑时暗时亮,暗时呈朱色,亮时如血鲜红。

  这人一口古剑,力战二人,正是李黑和陈见鬼,旁有一人。

  着熟罗长袍,脸无表情地垂手在旁观战。

  铁星月一见这情景,端是急然大怒,叱道:“贼厮乌,原来是你这大猩猩害得大爷我没饭吃,大爷我”上前就要凑一份脚儿,赵师容轻轻一飘,飘至铁星月身前拦住,低声道:“瞧瞧再说。”

  只听哗啦一声,那高大的人血剑一展,陈见鬼空手接下对方一击,对手竞以剑身发出“劈空”掌力,陈见鬼收势不住,蹬蹬蹬,又蹬蹬蹬地退了六步,还是稳不住脚,不由自主地再退了一步,砰地背后撞在一棵梨树干上,“喀唰唰”梨子震掉得如雨骤落。便在这时,李黑滴溜溜地一转,已闪至那人背后,一出手,就抓向那人背后“神道穴”。

  那人大吼一声,返过身来,银色月光下一朝相,赵师容等心里都突地一跳,那人高壮如牛,但却是须发皆白的老人,那老人一回身,李黑的手抓到了他胸口,一揪不动,那人一剑劈斩了下来。

  施月瞧得清楚,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岂知剑斩到一半,老人陡然停住,瞪住李黑,摇摇头,又再摇摇头,咕嗜道:“不成。”

  又摇首道:不成,你没兵器,胜你不算英雄。“忽自后抄了一把长剑,扔向李黑,喝道:“这剑跟你黑白相配,你击来斗斗吧!李黑接在手里,刷地拔出长剑,这剑比什么剑都长了一倍,足有七尺余长,剑身清亮;却刻有几个字,李黑睁大豆眼咕溜溜地一转,顿时呆了一呆,道:“白猪王子剑?”

  赵师容和萧秋水互觑一眼,原来“白猪王子剑”系昔年镌剑名家白朱的成名宝剑。自朱虽是剑匠,但剑法自成一家,武功甚高,自称剑术无双,戛戛独绝,为人滑稽突梯,又喜着自衣长袍,自以为仪容高雅,讲究排场,所以人多称之为“白猪王子”,他的成名宝剑自然就连带地被称为“白猪王子剑”了。

  这白朱大师后来遇到了另一个也是喜穿自衫的剑客,外号“千手剑猿”的青城剑派掌门蔺俊龙。简俊龙也是一般年纪,但武功遍走轻灵嫖捷一路。他的年纪虽大,但出起手来,十个年轻小伙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他老人家一人疾厉。

  “武林三大剑派”,即浣花剑派c铁衣剑派c沧浪剑派,浣花剑派萧家,已为权力帮及朱大天王所灭,铁衣剑派应欺天为武当太禅真人所杀,沧浪剑派则是权力帮的傀儡。

  其他著名的剑派,有“十字剑派”c“华山剑派”c“南海剑派”c“终南剑派”c“天山剑派”等,“十字剑派”孙天庭已为朱大天王所弑,“华山剑派”冉豆子也死于南宫无伤刀下。“南海剑派”投入权力帮后,邓玉平即为“人王”,败死于鸿门,“天山剑派”於山人及娄小叶,一退隐江湖,一为萧秋水所杀,“终南剑派”近已没落。剑派既没,只剩下成名的剑手。

  “广西三山”中的顾君山c杜月山c屈寒山,先后死亡,“七大名剑”当中:萧西楼c辛虎丘c曲剑池c邓玉平c孔扬秦c康出渔皆已毙命,剩下的只有盂相逢一人。至于“七大名剑”之前的“神州三剑”:“四指快剑”齐公子c“阴阳神剑”张临意,“掌上名剑”萧东广都已亡故,“七大名剑”之后的“刀剑不分”林公于c“天狼剑”萧易人c“黑白双剑”萧开雁,后二者皆已死去,林公子也消声匿迹于武林逾载。

  这一来,只剩下了“沧浪剑派,c”华山剑派“。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只是这些年来武林历劫,能硕果仅存的声威实力都大不如前。”华山“c”终南“c”沧浪“三剑派的名望,委实远不如当年之”三大剑派“。蔺俊龙原艺出青城,但剑法多自创一格。这蔺俊龙可以说是历尽江湖辛酸,但依旧是风头舰意气豪的一名老剑客——难道这白衣人就是?李黑接过长剑,与老者的血剑斗了几招,只见一红一白,如两道飞龙矢走,煞是好看。李黑打了一会,骂道:“论剑法,我打不过你,不公平,不公平。”

  蔺俊龙一面打一面道:“什么不公平!我可是将剑给你了哇!他虽说着话,手底下却一点也不含糊,宛若千剑万剑,刺向李黑。李黑已很算是一个极其灵活的人了,但被这手脚捷便如猴的老头子一连攻了下来,竟已一口大气都喘不过来,但他刁钻古怪,假装要说话,”千手剑猿“便手下一慢,想待他说出话来再攻,不料李黑伸脚一勾,把商俊龙绊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一个大跤,李黑笑嘻嘻地道:“我又没练剑,你给我剑又有何用?”

  蔺俊龙气得哇哇大叫,挺剑要追析李黑,李黑武功本不如蔺俊龙,但两年来跟萧秋水学得了不少本事,蔺俊龙确也奈何不了他,二人追追打打,陈见鬼在一旁急扬声叫道:“喂,老头子,把你那‘血溅秦淮剑’也给我吧,我要跟你比比剑法!蔺俊龙眼睛都亮了:“好哇!你会使剑,给了你又何妨,我就用‘中州遗恨剑’跟你斗斗!赵师容等听得此语,更确信这威风凛凛的老头于确是”千手剑猿“无疑。原来,”千手剑猿“商俊龙一人三剑,称著江湖,第一柄剑就是属为银剑名匠白朱的”白猪王子剑“,第二柄剑即做”血溅秦淮剑“。原来终南剑派一脉之没落,乃是这”千手剑猿“一手造成的。”终南剑派“老掌门人及门下五大高手为虎作怅,报效权为帮,蔺俊龙看不过去,便指名挑战,秦淮一役中,以一敌五,竟血染秦淮河,江湖上从此没了”终南剑派“四个字。而当时他仗着手中一柄隐透血红色的卓绝长剑,连挑下终南剑派五大高手,此后他颇为得意,故称此剑为”血溅秦淮剑“。第三柄剑,他持在手上,剑身方正,并麦出一种淡淡的黄芒。这剑看来平凡无奇,但却是商俊龙本身最珍视的一柄剑,原来这把剑,是他少年时参加过一个帮会,帮会中的老大对他恩厚义重,特别惠赠的,只是后来他潜心修练剑法,致使疏远了帮会中的老大及会中的结义兄弟姊妹。待他再回来时,帮会己烟消云散,面目全非,昔日兄弟,死伤散亡,无复存矣。他心里憾恨,故将他这一柄剑称为:“中州遗恨剑”。

  他生平最喜与人斗剑,本与李黑格斗,见他身法灵敏,与自己实不逞多让,心中窃喜,可惜李黑不谙剑法,如此斗将下去,终究没趣,而今听陈见鬼指名与他挑战,喜忙不送,见他手中无剑,便把“血溅秦淮剑”交予他,便要决斗起来。

  陈见鬼接过长剑,冷笑一声,一剑刺来,这一剑凌厉非常,破空主风,商俊龙不敢大意,接过一剑:心中却好生失望,知道陈见鬼的剑凤虽然霸道,但却不是正宗剑法,而是将拳功运于剑凤之中。

  陈见鬼跟他拆了十七八招,战之不胜,而所学剑招无多,很快便黔驴技穷,弄得个灰头土脸,便想换成拳脚之战,但蔺俊龙必硬是要斗剑,忽心生一汁,停剑叫道:“老猴子,论剑怯,我打不过你,今日你算是合当遭劫,萧大哥不算,这里还有一位一流剑客,在等着把你打得颜面扫地!陈见鬼说打就打,要停这停,商俊龙斗得性起,险些收势不住,正想破口大骂,但听陈见鬼如此说,便喜道:“在哪里?”

  陈见鬼哼道:“算了吧,这人名头响了半边天,他今日手上无剑,否则必会把你治上一洽,你还是不要见他的好。蔺俊龙听得怒火中烧,又大为好奇,骂道,”胡说八道!他在哪里?我不跟他斗斗,誓不姓蔺!陈见鬼斜眄着他道,“你真的敢么?”

  蔺俊龙把胸一挺,虎虎有威,向着众人喝道:“有何不敢!”好!陈见鬼伸手一指,道:“就是他!他指的是大肚和尚。这不但令大伙儿都怔住,连大肚和尚都不敢相信,陈见鬼指的居然是他。他不禁指了指自己大蒜头鼻,又遥指指陈见鬼手上的剑,目中都是迷惑。陈见鬼却用力而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大肚和尚差点就要骂出一句:“见鬼!自出娘胎到现在,他一生除了伸手夺取敌人手上的剑外,却是从来也没碰过剑。——几时却成为陈见鬼口中那”一流的使剑高手“——怎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大肚和尚见蔺俊龙一副掘着了宝似的模样,向自己走来,心发急,便将掌横贴于胸前,叱道:“死陈见鬼,我哪会”陈见鬼接道:“他哪会拳脚功夫,当然不是您老的对手了。”

  蔺俊龙见那光头凸肚的和尚,一提架势,又是掌法,不禁皱起眉心,却听陈见鬼如此说,他心中直乐了出来,将手中剑往大肚和尚处一抛,道:“剑我这里有,你接着了!大肚和尚满头雾水,只好接过,只听陈见鬼笑道:“喂,老马骝,我的剑法也不错,你先比下了我,再来斗斗和尚!蔺俊龙大笑道:“要以剑法击败你这厮鸟又有何难!陈见鬼一副有恃无恐地道:“不难就请进招吧。”

  蔺俊龙喝道:“瞧着了!伸手往后一摸,不禁一愣,原来他三柄剑,都不见了,口心一想,再一个一个的瞧过去,才知道自己三把剑——”血溅秦淮剑“落在陈见鬼手上,”白猪王子剑“执在李黑手里,”中州遗恨剑“也握在大肚和尚手中——自己变成了没有剑。蔺俊龙此惊非同小可,正要哇哇大叫,陈见鬼突地一个跳跃了过来,把剑一挥,左手捏了个剑诀,嚷道:“你要比剑么?好呀!来吧!蔺俊龙气歪了鼻子,叫道:“我没有剑哇!陈见鬼笑嘻嘻地道:“没剑么?那空手来夺啊!其实蔺俊龙剑法虽好,硬功夫却不如大肚和尚,拳脚招式亦不及陈见鬼,身法灵活也难强过”铁钉c李黑,又如何能凭一双肉掌,将剑夺回来?当下气得一跺足,怒道:“夺就夺,有什么了不起!两掌一交,就要硬闯过去施空手人白刃之技。忽听一个声音道:“阿鬼,别乱来。”

  陈见鬼登时怔住,乖乖垂下了手,蔺俊龙返头,只见一个眉如远山,眼如明月的留髭青年人,虽掩不住风霜之色,双目却带欣赏地望着他。

  蔺俊龙正待破口大骂,但见着此人,想骂的话顿时吞回了一半,问:“你是谁?”

  那人笑道:“萧秋水。”

  蔺俊龙的眼睛亮了:“你是萧秋水?”

  萧秋水笑了:“我是萧秋水。”他顿了顿,又道,“你就是‘千手剑猿’老前辈?”

  蔺俊龙见对方如此有礼,倒是一愣,李黑却抢着道:“这老而不死跟我们河水不犯井水,今日一个青衣人来求见大哥你,这老不死在一旁听见你的名字,便嚷着要来和你比剑,我在旁听了就气不忿,说:你要跟我大哥比武,先得赢了我!谁知这老家伙就是不肯比武c比内功c比拳脚c比轻功c比暗器,却只要比剑术嘿嘿嘿,不然的话,哼哼哼”蔺俊龙气得跳了起来,就指道:“嘿嘿嘿,你这么黑,还敢‘嘿嘿嘿’,你们耍赖,不敢比剑,你不敢也要你敢!萧秋水轻声叱道:“黑豆快别如此无礼。”原来蔺俊龙为人虽暴躁鲁莽,但在武林中,也算是独当一面,颇有侠名,尤其是朱大天王与权力帮两派,对他威逼利诱,他硬是不从,司算得很有骨气。

  蔺俊龙瞧着萧秋水,打量了一会儿,道:“唔,好,看来你还象话,都说你是天下名门各派中现存剑法最熟,剑术最好的一人,来来来,咱们来比,你胜了我也叫你‘大哥’。”

  陈见鬼哈哈笑道:“好哇,老不死,要叫大哥,可是你自己说的呀,别回头又说我们用语言来挤兑你,诓你入彀!萧秋水笑道:“商老前辈剑术无双,这场不用比了,我承认前辈剑法第一便是。”

  蔺俊龙仰天哈哈笑道:“好极,好极。你既然知道,也省得我老人家动手”谁知“杂鹤”施月一句“呸!接下去说:“好不要脸,萧大哥让你一只手都能打败你!蔺俊龙怒不可遏,道:“若他能让我单手而不败,我,我就”铁星月又狠狠地呸了一声,截道:“胡吹牛皮,乱吹法螺,害得人家饿了半天,还说风凉话,无胆匪类!蔺俊龙上听,实为之气结,道:“好,好,好,如果我输了,我就和这三把剑,一生追随你们,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众人一听,尽是哗然。萧秋水心中不忍,笑道:“这样好了,若蔺老前辈与我交手,我当以剑法付教,不过既不用手;也不用脚”蔺俊龙一听,顿时啼笑皆非。初时他以为对方若用拳脚,恐非浪得虚名之辈,却知他用的是剑,而且居然不动手,不抬脚,心中笑忖:难道他用口不成,当下将心一狠,道:“好,既然如此,可是你说的,我败在你手下,则追随你一辈子,永无怨言。”

  萧秋水笑道:“很好。”当下抱拳唱喏,位居下首,一副请前辈出招指点的恭谨。其实他之所以托大其词,无非觉得以自己身怀武当c少林c权力帮c朱大天王麾下八大高手的传授,加上“无极先丹”c烷花剑派c杜月山c梁斗等之调教,又得“少武真经”之助,要胜商俊龙,实非难事,只是如此胜之无味,自己也有心试一试“忘情天书”的实力,故此决意考验自己,不动手足,迎战蔺俊龙。

  蔺俊龙心忖:今日不给你些厉害瞧瞧,倒叫人小觑了。这时陈见鬼c李黑c大肚和尚三人已将剑扔口给他,蔺俊龙先将两剑插回剑鞘,手中执“中州遗恨剑”,忽走前三步。

  这三步跨中带纵,骤然间与萧秋水拉近了距离。

  本来他手中剑约莫三尺,这一下与萧秋水也恰好三尺不到,正是剑法最好发挥处。

  蔺俊龙毕竟是一流剑术名家,未出袭前,早已失声夺人,一出手,就要人无可闪躲。

  但就在他步已跨出,长剑在手犹未出招的刹那问,萧秋水脸带微笑,忽然跨出了一步。

  这一来,变成了剑长人近,蔺俊龙冲锋之势为之一窒,为了把稳距离,只好退了一步。

  他这一退,萧秋水又踏进了一步,与他退步同时,这一下工欺入蔺俊龙的中锋。

  蔺俊龙无奈,只得又退了一步,萧秋水即刻又跟进了一步,这一退一进间,蔺俊龙一剑未出,已被逼退了三大步。

  蔺俊龙蓦又退了一步,为的是拉开距离,萧秋水自然也跨进一步,使得蔺俊龙的长剑无法发挥,岂料蔺俊龙这一退步,原来是假的。

  他不退反进,走前了一大步,他身形高大,这一招等于跟萧秋水来个脸对脸站,他回手一剑,反刺萧秋水背心。

  这一剑招,可有名堂,叫做“回天乏术”,蔺俊龙见萧秋水尚未动手已把自己逼退三步,额上渗出汗丝。蔺俊龙本对萧秋水印象不恶,不愿杀伤他,但这一下不敢再轻敌,只好全力出于,以自己身体硕大塞死萧秋水去路,一方面欺他不能出脚出手,才出此绝招!

  就在这一霎眼间,萧秋水倏然不见了。

  一阵凤掠过。

  扬柳飞送。

  柳色青青。

  萧秋水却已到了杨柳梢上。

  那天地间无略可遁c无地可活,无处可逃的一堵一击,却依然如风吹过,困不住萧秋水。

  蔺俊龙的剑收势不住,刺入自己的胸膛。

  剑只刺入一分,萧秋水一扬手,一条杨柳嗤地破空射出,打在蔺俊龙身上,蔺俊龙只震得手腕发麻,立时消了力,那剑便止住刺不下去了。

  蔺俊龙呆立当堂。

  赵师容在一旁笑着问:“你用的是什么兵器?”

  蔺俊龙只得答:“剑。”

  赵师容盈盈笑问:“你使的是什么武功?”

  蔺俊龙只好答:“是剑法。”

  赵师容笑嘻嘻他说:“萧大哥以你的剑和你的剑法赢了你,而且未动一手一足这,算不算数?”赵师容说完之后,脸色忽然有些不定了起来。

  这原因殊为难说,却只是赵师容心中的一种感觉。她为萧秋水说这些话时,忽然只觉得有些什么不妥,究竟不妥些什么,却一时说不上来。

  赵师容忽然面对那在一旁的身着熟罗长袍人。

  那人脸无表情,神色木然,乍然看去,就象一座雕像一般。

  那人着宽松的青绒绸布,连身材肥瘦也看不出来,眼睛也没望向这边来——甚至也没望向那边去,他对场中一切,似毫不关心,无论发生天大的事,他也没多望一眼。

  ——他是谁?

  蔺俊龙的脸色一阵青阵白阵灰阵红,忽然咆哮道:“不算!不算!这是我一时失手”萧秋水趋前一步,谦逊地道:“蔺老前辈如还要赐招,晚辈在此候教。”

  蔺俊龙把“中州遗恨剑”往土中一插,刷地拔出“血溅秦淮剑”,只见如血影重重,一叠又一叠,压向萧秋水。

  萧秋水见蔺俊龙不再答话,知其必出尽全力,一阵凤吹过,剑割微风,造成急卷的气流割体——萧秋水轻如落叶,已飘到蔺俊龙背后。

  ——萧秋水的步法正是以“风流”一诀,击败蔺俊龙。

  原来“忘情天书”中所载的技法共十五诀,即:无意c地势c君王c亲思c师教c金断c木顽c水逝c火延c土掩c日明c月映c风流c云翳c我无等十五法门,乃法天顺自然,借大自然一事一物,天地人一情一态,融化人武功之中,以打击敌人。“风流”便是其中之一。

  萧秋水以“风流”一技,借风飘过,使蔺俊龙险些反刺着了自己。

  这次萧秋水“飘”到蔺俊龙身后,蔺俊龙背后忽然好似多了一只手,“白猪王子剑”不住向萧秋水身上九大死穴,三十六道要穴c七十二门大穴刺来。

  只见剑光耀眼生花,月光照在剑身上,好似太阳一般亮,另一柄剑却越来越红,红得似烙铁一般,——月光怎会如此灿亮眩烁?

  ——当“千手剑猿”蔺俊龙醒悟这一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萧秋水已不见了。

  萧秋水在哪里?蔺俊龙已无暇兼顾了。他的左手血剑已不住地发了出去,无可遏抑,右手金剑也不断地一招接一招,无法制止,就如一杖陀螺一般,在地上不住旋转,无法停顿。

  蔺俊龙发觉自己已没了对手,可是自己却无法中断自己的剑招,他唯有将左手血剑右手金剑不住交碰在一起,发出“兵兵叮叮”的密集响声,汗珠如结痴一般凝在额上,真可谓“越打越忙,应接不暇”。

  打到最后,“千手剑猿”越战越快,只见红光金光交映成一片,“咄!一声,红白两道光芒骤射,”嗤嗤“,一柄砸插在花丛中,一柄钉在梧桐树干上。暗香流动。月静。无声。萧秋水在月下。月芒披在他肩上,如静柔的披凤。——刚才便是他的”月映“法。蔺俊龙在一阵凉风吹来后,才知道他的衣襟已湿透了。在他双剑不禁要互搏之际,他心里清楚得很,若萧秋水要从旁横加辣手,纵有十个”千手剑猿“也只得死了——不管萧秋水是用头撞或用任何方法,都可以轻易取他性命。在宁静的月夜下,蔺俊龙却毛骨悚然起未,陡然想起两个字:“妖法!——莫非是妖法?但天下间哪有如此”正气“的妖法?只听萧秋水谦恭地问:“老前辈还要不要试试?”

  蔺俊龙狂吼一声,身形一扑而起,半空三折三展。

  三柄剑分金c红c白三道光芒,直夺萧秋水。

  他的人也随剑芒之后,攫了过去。

  拳脚虽非他在行,但也拼这一拼。

  这一招是他的一剑拼命绝招:“风尘三侠”。

  这三柄剑分三个方向,射向萧秋水,萧秋水若退,就只有一条退路。

  他就在那条退路上塞死萧秋水!

  他的计划和招式都好,但是对萧秋水来说,却没有用。

  萧秋水既不退,也没用手格。

  他跃入水中。

  他本不谙水性,但“水逝”一术,根本不必熟水性。

  水花四溅,溅得三柄剑失了准头,向蔺俊龙回射过去。

  蔺使龙本可闪躲,但水花溅漪时,也遮蒙住他的视线——他看不到!

  他只看到水花又红又金又白,成各种色调,好美。

  就在这时,三柄剑已刺破水花,劈脸向蔺俊龙射到。

  蔺俊龙外号“千手剑猿”,出手自然快捷,就在这等情形之下,也在千钧一发间接下了两柄剑:“血溅秦淮剑”和“白猪王子剑”。

  但“中州遗恨剑”已来不及接了,那剑往他咽喉射来,若被刺中,“千手剑猿”便要死在自己剑下!

  却在这时,萧秋水及时出现了。

  他一口咬住剑身。

  他咬住剑身的时候,剑尖离蔺俊龙喉咙已不过半寸不到。

  萧秋水尚未吐出“中州遗恨剑”,蔺俊龙已一头跪了下去。

  叫了一声:“大哥!那长袍青衫人依然没有作声,倒似场中的事,与他全然无关似的。赵师容这才发现这人脸上戴了面具———张人的面具,但却没一点生息。——说不定这面具真的是从一张没有生息的人脸上撕下来的。想到这里,连身经百战的赵师容,也不知怎的,在微风冷月下,机伶伶地打了个冷战。”千手剑猿“蔺俊龙从此以后,就跟定了萧秋水,他的脾性正好与李黑c胡福c陈见鬼这等人气味相投,正是一群活宝。萧秋水当然高兴。可是他接下来第一句话是问向那青衫人。敢情他和赵师容的感觉一样,觉得这青衫人很特殊,至于为什么特殊,有什么特别,又说不上来。萧秋水拱手唱喏道:“这位兄台请了。”

  当然这是废话。青衫宽袍人也没多理,只是颔了颔首。

  萧秋水道:“兄台来访在下,不知何事?”

  这人微颤了一颤,低声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的”这人低声说话,萧秋水觉得此人甚是神秘,却依然生有一种亲切感,他心中不禁盘算着:这人究竟是谁只是接下去青衣人所告诉的讯息,委实太过惊人,使得萧秋水的恩绪,遽然中断,且思路顿成肢离破碎,促使萧秋水有茫茫天下,却无所适从之感。

  “我来告诉你的是,李沉舟已经死了。”

  听到这句话,萧秋水第一个意就是:他不想活了。

  ——李沉舟都死了,他活着还有何意思?但在这瞬间,他脑里又闪过很多的人:岳元帅c宗泽c韩世忠c刘铸等咤叱风云c赤胆忠肝的大将军还有唐方一直到赵师容。

  ——想到唐方,他就觉得有一线希望,要活下去。

  ——想到赵师容,他就想起李沉舟之死,是最悲痛的——赵师容?对赵师容!

  ——赵姊姊听到了这消息会怎样?

  就在他转头去瞧赵师容的时候,他在刹那间又想起李沉舟:那至远至大,又郁勃难舒的眼神赵师容听到了青衫人所说,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我不相信。

  ——这不是事实,我不相信。

  他抬起头来,萧秋水这时正偏首望她。一刹那问,这女子变得如此脆弱,经不起任何风残霜袭。这“赵姊姊”竟如残英飞絮。

  赵师容抬头的时候,竟与那面具中的眼睛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黑白分明,如一湖水,说是柔和,仿佛也有淬厉;那人也是心里一震;好一双泪盈的眼赵师容说:“我不相信。”

  青衫人道:“这消息不会有错。”

  赵师容双眼看着青衫人,青衫人平板无生气的脸,依然平板无生气。但赵师容却有一种感觉,她感觉这青衫客所说的话是真的,但她却又不能相信。

  ——不会的,李沉舟不会死的。

  ——李沉舟怎会死!

  她知道李沉舟。李沉舟是一个看似恬淡谦恭的人,却是一个生要无枉c死要无憾的人:生,他要能惊无动地,死,他要能轰轰烈烈:——大哥怎会如此静俏悄的,离开了江湖离开了我而去?

  赵师容坚持不信。她上齿咬着下唇,一直重复又重复地道:“我不相信。”她想起她初认识李沉舟的时候,她在一个大家族中,李沉舟是一个流浪的年轻人,她见到他,便放弃了一切,只等他再来。

  可是他好久没有再来了。她就一直等他,未婚夫婿来找她,她都冷然拒绝。果然有一日下午,他来了,宛似在水柳边那千古以来等待良人的翠楼凝妆少妇人,他来了,她便越过家人c朋友以及一切一切的束缚,跟他而去此后便是江湖流浪岁月。

  好苦,可是,好快乐。

  她知道他有过很多女孩子,可是她没感觉到嫉妒,因为她是一个骄傲的女孩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更骄傲的是李沉舟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对李沉舟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所以她离开了他,他很温文的送她,她知道她走后,他只剩下了一个人:在随时都可能被吞噬在江湖诡谲风云中。

  ——而今他竟死了!

  ——怎么可以死呢!

  赵师容还是说:“我不相信。”她坚定的想,返回“水月轩”去,去取炒好的一碟炒鸭掌出来。众人见她镇定地走回去,没有人发任何一声,只见她片刻即端了一碟菜,镇静地走了出来。

  她如此的镇定平静,端菜的皓指甚至没有多抖一下,但是就在她将菜放在桌子上的刹那,那盘菜忽然摔了粉碎。

  碎片溅出来的时候,众人才知道,赵师容用尽了一切能力来克制自己心头的激动,因此内力贯注指端,竟失手激碎了瓷碟。

  碟子一碎,和着菜肴飞喷了出去,在赵师容的内力下,这些鸭掌和瓷片俱如暗器。

  赵师容是何等身手,她蓦然惊觉,双手一阵急抓,把瓷片和菜肴都抓住,但就在她抓住这些东西同时,她的身子又碰翻了桌面上的几碟菜。

  她身形展动,再抓住那几碟菜,但又用力过度,菜碟粉裂,桌于掀翻,赵师容知无可再救,她蹲在地上,再也不动。

  赵师容是何等身手?

  而今她只蹲在地上,背向众人。

  众人只见她背上的瘦肩,轻轻着。

  众人又僵住了片刻,萧秋水走过去,柔声道:“赵姊姊,我们去权力帮总坛看看,好不好?”

  赵师容没有口头,只是用手撑住脸,良久,才把手摊开,声音出奇地镇静:“他不会死的。”

  萧秋水用手拍了拍赵师容的秀肩,轻声道:“所以赵妹妹也不必伤心。”

  赵师容将肩膀一沉,萧秋水第一下拍中了她,第二下抚拍落了个空。萧秋水微微一诧,脸上一下子烧辣辣起来。在赵师容心目中,却响起了一个誓言:——帮主,你不会死,你若真的死了我也不会对你不祝我也是烈性子的人。

  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厌僧,平日萧秋水待她,视如姊妹,她只觉得萧秋水待她过分主疏;今日初闻噩耗,萧秋水稍沾及她一下,她也觉厌恶。

  ——帮主,你若死了,还有我,你的小容儿。无论是谁杀你,我都要他比死还难过一百倍!

  赵师容想着,缓缓站立了起未。在月光了,她有一种断冰切雪一般的坚决,她说:“我是要回去一趟。”

  “慢着。”一个声音说。

  说话的人是李黑。谁都知道赵师容说了这话,是不能变更的。可是李黑是这干人中稍为仔细c小心c精明强干的。李黑接着说了下去:“如果李帮主是死于非命,那么能杀他的人,他所拥有的实力c智力c功力和势力,只怕比赵姊姊再加上我们这里的人都强。”他在这里顿了久久的一阵子,才说:“这样去,不是报仇,而是送死。”

  “赵姊妹;”金刀胡福是个稳重c沉实c有担当能力的人,他也说:“你是我们大家的姊姊,报仇,应该让我们跟你去;送死,我们也跟你一起去。”

  赵师容一笑,竟然跪了下来,她的语言平静:“如果李帮主死了,诸位高情厚义,小女子这里代夫一拜”说到这里,已泪盈眼,但依旧稳定声调他说下去:“先夫之死,我自然应该返去料理,诸位不是权力帮的,无需如此;如我查得元凶,而自己应付不了时,必请诸位援手,如果不幸也遭毒手诸位也由此可知,杀我夫妇的人的实力c潜力和分量。”

  施月也跪了下来,洒泪道:“那赵姊妹是要自己独去?”

  赵师容凄然一笑道:“自当如此。”

  陈见鬼颤声问:“姊姊要独撑权力帮?”

  赵师容道:“他死了,他的遗志,我要担当。”这一句话说得坚决无比,萧秋水只觉眼前一黯,一朵浮云掠来,遮住了月光,萧秋水仿佛感觉得到肩上压力一沉。他说:“好,我们送赵姊姊一程。”

  邱南顾忽然插口道:“我觉得萧大哥应该和赵姊姊一齐去。”

  陈见鬼扫了他一眼,问:“为什么?”

  邱南顾正等着别人这一问,他好有得发挥:“我们去,武功低,没啥帮助;大哥去,武功高,智谋好,天大事儿,也担挑得起。”萧秋水本已决定去找唐方,听来不觉有些犹疑。

  众人想来,都点头称是。铁星月忽道,“我觉得我也应该一道去。”

  他正等着别人问他,但谁也不问他,只是没耐烦地瞪住他,他只好自己期期艾艾他说下去:“嘿嘿,我铁星月如果不去,万一有人来找萧大哥c赵姊姊这个嘛,是驾架,不是打架,没有了我‘屁王’,萧大哥c赵大姊可怎么办?,邱南顾一旁插口道:“胡说!若论驾架,有我‘铁口’,要去,我第一个该去。”

  陈见鬼最喜凑热闹,怕没他的份儿,嚷道:“别忙,别忙!要去大家一块儿去!蔺俊龙初加入这个集团,有些迷惑不解,也道:“去哪里?我也算一份,好不好?”

  那青衫人忽道:“不好。”

  铁星月怒道:“为什么不好?”

  陈见鬼瞪过去,狠狠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不好?”

  青衫客道:“大伙儿一齐去,就打草惊蛇,据悉李沉舟李帮主是遭人杀害的,杀害他的人,据说也被他当场杀死,但能弑李帮主的,个中必非如此简单,元凶定必等赵姊回去,横施暗袭或加以拢络,赵姊一个人先回,就可以探出他们在捣什么鬼。我们要去,也只能在暗中保护但以我们之力,又焉护得了赵大姊?萧大哥去方才有用。”

  萧秋水想了一会,道:“这位兄台所说甚是。”他见这人以面具覆脸,定是不想使人认出面貌,所以也没要求对方报出姓名:“赵姊失去,我随后跟上,暗中照顾,替李帮主报仇为职志。”

  李黑为人虽好玩喜反,行诡迹顽,但为人甚是精明,考虑了一下局势,也道:“萧大哥这次跟去,除为赵姊姊报夫仇外,更重要的是,武林中权力帮为第一实力,近年虽受大挫,但这股实力不管落入何方,大哥都得多加注意,否则后患无穷。”

  洪华甚少开口,一旦说话,单刀直入,道:“若落在柳五手中,此人手辣心狠,世间少有,留着恐是祸根。”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会见机行事的。”转头向赵师容道:“不知赵妹妹”赵师容心乱如麻,十指愈来愈冰,她心里翻来覆去只是一句话狂喊不已:我不相信,你没有死!我不相信,你不能死!怎么他们都相信了她想到这些日子,她在外面,跟萧秋水在一起,来相激李沉舟的无所谓c自信及冷淡——甚至连他那淡定温丈也令她痛心神驰。仿佛少年相爱时伪激情,已经烟消云散了。

  可是李沉舟居然死了她心中犹如一块巨冰,在镇压着,又如一团本,在燃烧着。就在她日子方当青春时,她看到李沉舟在其他女子的罗衣红衫间周旋,在诗丈上居然也有了其他女子的丽影情迹,她自己在他心目中,还重不重要?是大人物的负累,还是真心的皈依?

  ——这使得一向骄做宠恃的她,一下子失去了自信。

  她的武功,本来一直稍胜于柳五,自那时起,她心底里觉得柳随风是看出此事的。她的武功便一直未能再逾越过柳五。

  她的武艺自那时始,仿佛终日与她少时所耽迷伪舞艺c乐诵,丹青争扯不已,始终萦系未休,也没有一件能有所进步。

  所以她离开了他,明知他可能会着急,而她从这“可能”中寻求信。却未料她跟萧秋水在一起,在等他来我自己的时候他却死了。

  她以为她不在的时候,他可以高高兴兴纵情的恣欲玩乐,而她骄做的在外边,不管这些事儿,所以在擂台之战时,朱顺水的挑拨离间,根本生不了效,她要为他操守此刻她心里一直焚烧着一块火岩,那么灼痛她心房的苦楚,忽然熄灭了;换来了一块无情的冰冰更痛苦,痛苦无已。

  她感觉到她的武功,正在体内一丝丝地散去,尽管她已心乱如麻,但此事她一定要告诉萧秋水的萧秋水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令人信任的力量。

  她说,“萧兄弟。”她年纪比萧秋水长,但萧秋水称她为“姊”,是因为赵师容确实有一种母性的温柔,赵师容称萧秋水为“兄弟”,乃因对他有一种可以信赖的依托。

  萧秋水应了一声,抬头看她,只见赵师容抹去泪痕,道:“你来一下。”

  萧秋水道:“好。”信步走了过去。

  这时晚风徐来,月近西沉,两人并肩行去,走十来步,便是稻禾良田,风吹摇曳不已。赵师容只觉心丧若死,活着还不如稻草迎风写意;萧秋水却闻到一种如兰似馨的香味,心中暗暗起了警惕,暗中狠狠在自己腿上打了一记重手,忖答道:萧秋水啊萧秋水,你好容易才逃过丹霞谷中劫,而今是什么时候,你是人不是!

  赵师容走到一个扎着布帆迎风摇晃的稻草人前,返过身来,月光微照下,她泪痕淡淡,但显然无比坚决,骄傲:“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讲。”

  萧秋水心中也不知怎地怦地一跳,问:“什么事?”

  赵师容淡淡地道:“我现在的武功,日心中一时失去控制,以至散功走劲,真气倒引,十成功力只剩下三成此去权力帮,可说无能为力。”

  萧秋水“砰”地又暗击了自己一掌,道:“赵姊姊,你放心,我随你一齐去。”

  赵师容苦笑道:“可是权力帮的事,你一向甚恶”萧秋水道:“可是权力帮的事,也是天下人的事,不能不管。”

  赵师容言颜惨淡,这:“此刻我的武功,跟这稻草人一般,不堪一齿,你要我唐方,不应把时光虚掷在帮派无谓的斗争中”她自嘲地苦笑一下,又道:“夭地间,许是唯有‘情’字可以珍守。”

  萧秋水想起峨帽金顶之上,李沉舟在千人万人之中,只看得起他一人,这份相知,又岂是一死以能相报?萧秋水毅然道:“天地间还有‘义’字,李帮主待我不薄,且不管他是否安好,他的事,我总不能袖手不理。待这番事了,我到蜀中找唐姑娘,谁也阻不了!赵师容淡淡笑道:“却又有谁阻你。”她笑着说,又将眼波投向那稻草人。稻草人戴笠执旗,迎着广逸的田野,犹在晚色问傻不愣登的摇摆着:稻草人始终欢笑,尽管无焉。

  可是那一大片稻田后的远山,却在微明前那么沉郁那一大片稻穗中,又孕育了多少生机?

  ——不是生机,是杀机!

  骤然间,一片刀光,一道血影,左右直扑赵师容!

  这一下变生时腋,刀光凌厉,而且绝,除了一刀致命的人体章位外,别的地方都不打。

  刀锋利,刀快,可是拿更毒。

  这掌赤红,显然就是江湖人谈掌色变的“神秘血影掌”!

  赵师客却在伤心欲绝中,而且失去了大章分的武动。

  萧秋水的武功,却非昔可比。

  他发觉时,刀掌都已及赵师容。

  但萧秋水后发而先至,一探手,就抓中那血影背后的“至阳穴”,将他扔了出去!

  可是待要再救赵师容,已来不及了,眼看刀锋就要从赵师容玉颈处斩落。

  萧秋水抢身一拦,刀斫在他的肩胛上。

  刀势尚未完全落下,萧秋水运聚内力,以肌肉夹住刀身,同时一指戳了出去。

  这一指打在那执刀人的右臂弯处“曲泽穴”上,那人握刀无力。正要弃刀身退,可是萧秋水的指力,先使少林金刚指的威力,摧其锋锐,再以武当内家元气,击散其体内劲道,那人不动还好,一动则全身虚脱,“卜”地跪倒。

  萧秋水肩上的血,这才自刀锋上淌了出来。

  赵师容急忙去看萧秋水臂上的刀伤,他说:“你不要动,我替你取刀。”一咬银牙,竟将宝刀拔了出来,血登时泉涌而出,赵师容急忙以金创药敷上。

  萧秋水点点头道:“我不碍事。他是杜绝。”

  那仆倒地上的人,正是“权力帮”中,“九天十地,十九人魔”中的“快刀天魔”杜绝。

  杜绝稍为喘息一下,又想一跃而起,但萧秋水那一指乃集“少武真经”秘传,所蕴含的至刚极柔之力,岂是杜绝能拒抗抵御得了的。

  萧秋水又在他肩头五骨穴处戳了一指,杜绝便整个人溃倒了下来。

  赵师容走近一步,问:“谁派你来的?”

  杜绝不敢不说。在权力帮中,又有谁敢对李沉舟不忠,谁敢对赵师容不敬,谁敢对柳随风不畏?

  杜绝咬着牙龈c终于道:“是朱大无王。”

  赵师容趋近一步,问:“不是柳五公子?”

  就算是大好大恶的人,在李沉舟c赵师容面前,也不敢撒谎隐瞒,杜绝摇头。

  萧秋水皱着两道剑眉,道:“他,可信?”

  赵师容嫣然淡淡一笑:“他们不敢骗我。”她的笑意淡涩而凄酸:“沉舟在帮里的时候,不准一人对我稍有不敬,否则,他宁可不要做帮主。”她垂下眼帘,一会才睁开,轻吸了一口气道:“他对柳五总管,也是如此。”

  萧秋水愣了一阵,向杜绝追问道:“真的不是柳五公子派你来的?”

  杜绝不答。赵师容淡淡他说:“你答。”

  杜绝只好答了。“不是。”

  这时李黑c胡福c施月c铁星月等章闻声走了过来,慰问萧秋水和赵师容。他们见血影大师已死在稻草人旁,杜绝被擒,才放了心。

  不错,血影大师是死了。

  死在稻草人的脚下,压倒了一大片金黄色的禾草。

  他们却没注意到,萧秋水在匆忙中,并且在情急间出手,所以并未准确地抓中血影魔僧的“至阳穴”,但的确是把他扔出去了。

  不过血影大师马上又爬起来了——那时正是萧秋水着了一刀的时候,如他全力反扑,赵师容和萧秋水肯定抵挡不祝但就在这时,他背后的稻草人,倏然伸出了手。

  布满稻禾的手,只凸出了一节手指。

  手指插入血影大师的“至阳穴”中。

  血影未及叫得半声,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看起来他就象是死于萧秋水的一抓一掼之下。

  其实不是的。

  他是死在“稻草人”的手下。

  而且谁也不知道,那稻草人瞧着萧秋水和赵师容的背影,正淌下两行眼泪。

  会落泪的稻草人。

  萧秋水他当然也不知道。他正在问赵师容:“赵姊要把他怎样?”

  赵师容看向杜绝,道:“你要生要死?”

  杜绝当然要活。

  赵师容淡淡笑道:“你既自己想洁,那就好了。”忽然出手抓住他的“天突穴”,杜绝只得张大了口,“哑哑”作色,赵师容在襟里迅速掏出一颗白色药丸,食中二指一弹,射入他的喉中,杜绝突眼虬筋,极力想吐出,赵师容又在他咽喉下一寸之处的“璇玑穴”一拍,杜绝发出“咕嘟”一声,把药丸吞咽了下去。

  “天突穴”乃人体奇经八脉中的阴维脉,再经这一指,药力已浸入阴维任脉之处,再也拔除不去,杜绝知再无幸理,也不敢再挣扎,顿时脸如死灰。赵师容却心里知道,她的功力,固痛心于李沉舟之死,本以为功力尚存二三成,刚才血影c杜绝二神魔突袭之下,知道自己现时最多只有一成。她心中滚来滚去只想到:帮主,我的武功,尽还了给您了但她神色自若地道:“你服了我的‘不如死丸’,若背叛我,则生不如死你当然知道怎么做了?”

  杜绝咬紧牙根,汗如雨下,不迭点头。原来“不如死丸”,当真“生不如死”,而且每种药物,都有不同解法,若非配制人,旁人无法解得,若错解或每一月未服解药,药性发作时,自残身躯,连指趾都一一啖食之,甚是可怖,故名“不如死丸”。

  赵师容心知自己若正面与杜绝战,以自己体力而言,未必能胜他,故以此镇压他。她的武功尽失,但对招式c封穴c出手等,仍了如指掌,只是这一点,只能吓吓庸手,若遇着朱大天王这等人,可谓难有活命之理。她心中如是想,但脸上不动声色:“我现在也需要人手,便留你活着。”

  社绝汗出如浆,垂首道:“是。”

  赵师容问:“朱大天王为什么要杀我?”

  杜绝本来对赵师容已不敢不答,现在被逼服下了“不如死丸”,更不能不答了:“因为李帮主死了。天王要剪除权力帮的机要人物,方才有机可趁,在总坛的对手只有五公子,在外却只有赵姊,所以要先杀你。”

  赵师容紧问了一句:“帮主帮主他他真的死了?”

  杜绝也十分讶异赵师容似未十分肯定李沉舟已死,道:“是。李帮主在后花园,遭宋明珠c高似兰c左常生等一起施狙手,结果与左神魔同归于荆”赵师容退后了两步,嘴唇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喃喃道:“高似兰宋明珠杀了帮主?不会的不会的!杜绝道:“我们也不相信,可是却看到了帮主的尸首。”

  赵师容骇声道:“帮主的尸首/杜绝叹道:“师姊,若帮主在,朱大天王敢先挑衅杀你么?如果属下不是真个肯定帮主已逝世,胆敢为朱顺水效命么?”

  这时晨光熹微,赵师容在晨光中,单薄如一朵衣轻的白兰花。

  她说:“就算有尸身,我也不信。帮主不去这样就死了的,他答应过我”说到此处,想起往事,知道希望太渺,眼睛一闭,眼泪簌簌而落,挂在脸颊上,她也没去揩抹。

  良久她说:“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回到权力帮总坛去。”

  萧秋水知赵师容身上武功因心伤李沉舟之死,几近全失,跟“快刀地魔”等在一起,可谓凶多古少,便说,“我们一道去。”

  过时天已微亮,淡淡的晨曦中,采菱女子的柔曼轻歌,远远传来,仿佛是一线香烟,袅袅飘飘,时闻时没。

  青衫客忽然道:“我跟你去。”

  陈见鬼第一个就不服气:“为什么?连我们都没得去,你哪有资格去!青衫客脸无表情:“消息是由我先说的,我若是打诳,当可立时识穿,当场杀之;若任我走了,你们发觉撒谎时,要抓我已来不及了。”

  金刀胡福为人最是老实,想了一想,道:“有理有理。”

  赵师容国心如刀割,心乱如麻,便没以语言套住青衫客,旁人平常骂架行,这种诘曲诡橘之辩,倒难反唇相驳,另一种原因是,那青衫客虽脸如槁木,但身上却有一种逼人的意态,令这干英雄好汉,响当当的脚色,不敢胡言乱语。

  李黑偏着头,反问了一句:“与你同行,是不是太冒险?万一你是内好,岂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青衫客肌肉牵动,脸肌也跟着动了一下,显然他是笑了一下,只听他说:“你们不信无妨,但赵姊信我。”

  赵师容在迷惘中听得这句话,大奇:“我为何要信你?”

  青衫客上前一步,说:“我给赵姊看一样东西,赵姊自然会信我。”

  赵师容脸上迷惑,暗自提防:“哦?”

  青衫人再趋前了一步,他捏着拳的小手,忽然张了开来,里面仿佛有一件小小的事物,背向众人,向赵师容低声道:“你看。”

  赵师容忽然惊呼了一声。众人都一颗心吊了起来,李黑c铁星月等却又张望不到,他们心中都叵度赵师容什么阵仗没见识过,而且在这心痛神驰之际,居然还会暗惊,定当是非同小可的事儿。却见那人又伸出一只手指,在赵师容手背上写了一个字,赵师容点了点头,有一种淡淡隐隐的微笑:“好。”

  大肚和尚一个光头就钻了过来,瞪着眼问:“他”赵师容微笑道:“可以跟我一道去。”

  这连萧秋水也莫名其妙。这时莫愁畔,数叶轻舟,在晨光中,划水荡来,舟上几个女子,在唱歌采菱:“江南好。江南春来早,水映千霞山尚好,莫愁猢畔莫愁老。世事茫茫轻易空,江南好。”

  萧秋水凑近一步,赵师容忽道:“萧兄弟,我和这位兄台先去,杜绝由陆路赶至,你和诸位随后跟到,可好?”

  萧秋水一愣,青衫客道:“就这么办了。”手一招,一叶轻舟,划开水面两道白彼,瞬间即至。

  青衫客一位赵师容手腕,两人翩然登上小舟,轻波划浪,微风吹拂,只把青衫客和赵师容的衣衫吹得飘飘若仙。萧秋水如此望去,只见水波中青衫客的背影袅然,宽筘的熟罗长袍下竟是裹着一纤小人怜的身躯,萧秋水看得心中怦地一跳,只觉这身影好生熟稔,难道是只见采菱女子,划舟远去,歌声隐隐传来,萧秋水只觉心口一热,几乎要咯出一口血来:如果真是唐方,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如不是唐方,为何如此似曾相逢又相识?只见两姝立在舟上,渐渐远去,青衫客在旭阳中始终未曾口头,却加入了原先的清楚女音。

  “莫愁在何处?莫愁心先秋。江南秋先老,莫愁许多愁。泱泱江水去,垂垂岸边柳。风拂柳点波,涟漪江南秋。”

  萧秋水整个人怔住了,脑里翻翻滚滚,尽是一个意,是她,是她,是她。忽然长身扑去,就要涉水追去,他这一下举动。众侠都意料未及,要阻挡已来不及,正在此时,一条天神般的人影,半空截住了他,待那么一刹那问,萧秋水稍复神智时,那人从他“百会穴”复后顶穴c强问穴c脑户穴c风府穴c大椎穴c陶道穴c天柱穴c神道穴c灵台穴等一路点将下来,连封萧秋水一十四道要穴,萧秋水待要运“少武真经”的阳刚阴劲冲开,那人闪电般一抄手,半空接住了他,又瞬即封了他督脉三穴!

  萧秋水是何等人物,还想运丹田一股“无极先丹”所蓄之真元,冲开穴道,那人抱住掠落地面的瞬间,又封了任脉二十五大穴。

  这一下,萧秋水再也无法运气冲破穴道,只得暗运内息,要逐步逼活脉路,但这人端的是非同小可,又接连封了他阴维脉一十四要穴,阳维脉三十二重穴。萧秋水这才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那人趁他心痛神驰之际,猝然出手抓住了他,萧秋水此刻功力,已可谓力可通神,那人的武功,可也高得出神入化,制住萧秋水后,半瞬未停,又再纵起,就在这时,数十度拳凤c掌风c腿风c兵器,齐齐击了个空。;这些出击的人自是铁星月c邱南顾c大肚和尚c胡福他们。

  一击不中,犹待再击,那人大袍在风中如吃得涨满如怒狮般又飞了起来,撞向禾田边的一个稻草人去,狠狠地一脚踢去,只听“喀喇”一声,稻草人下身稻草涨飞,被这一脚踢得肢离破碎,那人一皱银眉,喃喃自语道:“刚才明明还在流泪!伸手一探稻草人眼孔,还略感潮湿,那人双眉皱成一条渠源般,诸侠又叹喝追打过来,那人飞身而起,疾如鹰隼,怀抱一人,居然还跑得比他们更快,追得一会,在寒山寺附近的群庙处,顿失去了两人踪影。诸侠急得什么似的:那人究竟是谁?为何劫持萧秋水?萧大哥有没有危险?权力帮正事,少了萧大哥,该怎么应付?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