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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0章

  第十六回记旧恨戏诘尊翁蒙奇冤难为令坦

  却说萧何见汉帝转怒为喜,已在安慰他了,反又栗粟危惧起来,肃然答道:“微臣此事,虽蒙陛下宽宥。但为日方长,难免有误,尚望陛下有以教之!”汉帝复微笑道:“汝作事颇有远见。朕记得从前此地城破时,请将乘乱入宫,未免各有携取,惟汝只取书籍表册而去,目下办事有条不紊,便宜多了。”

  萧何亦笑道:“臣无所长,一生作吏,对于前朝典籍,视为至宝。平日得以借镜,今为陛下一语道破,天资颖慧,圣主心细,事事留意,真非臣下可及万一也!”

  汉帝听了大喜,便指着未央宫的四围,谕萧何道:“此处可以添筑城垣,作为京邑,号称长安便了。”萧何领命去办。汉帝乃命文武官吏,至栎阳c洛阳两处迎接后妃,一齐徙入未央宫中。从此皇宫已定长安久住,不再迁移了。不过汉帝生性好动,不乐安居,过了月余,又往洛阳一住半年,随身所带的妃嫔,第一宠爱戚夫人,其次方是薄姬。

  至八年元月,闻得韩王信的党羽,出没边疆,复又亲率人马出击,及到东垣,寇已退去,南归过赵。至柏人县中过宿,地方官吏,早已预备行宫。汉帝趋入,忽觉心绪不宁起来,便顾左右道:“此县何名?”左右以柏人县对。汉帝愕然道:“柏人与迫人同音,莫非朕在此处,要受人逼迫不成?朕决不宿此,快快前进!”

  左右因为每每看见汉帝喜怒无常,时有出人意外的举动,便也不以为异。汉帝到了洛阳之后,左右回想,在途甚觉平安,方才私相议论道:“是不是万岁爷在柏人县里,那种大惊小怪的样儿,差不多像发了疯了,其实都是多事!”

  大家互相议论,不在话下。汉帝住在洛阳,光阴易过,又届残年,当下就有淮南王英布c梁王彭越c赵王张敖c楚王刘交,陆续至洛,预备朝贺正朔。汉帝适欲还都省亲,即命四王扈跸同行。及抵长安,已是岁暮。没有几天,便是九年元旦。

  汉帝在未央宫中,奉太上皇登御前殿,自率王侯将相等人,一同叩贺。

  拜跪礼毕,大开筵宴。太上皇上坐,汉帝旁坐,其余群臣,数人一席,分设两边,君臣同乐,倒也吃得很有兴致。酒过数巡,汉帝起立,捧了一只金爵,斟满御酒,走至太上皇面前,恭恭敬敬地为太上皇祝寿。太上皇含笑接来一饮而尽,不觉脱口道:“皇帝已有今日,尔亡母昭灵夫人的龙种之言,真应验了。”

  群臣不解,都起立请求太上皇说出原委。此时的太上皇微有醉意,并不瞒人,就将当年昭灵夫人堤上一梦,讲与群臣听了。

  群臣听毕,一个个喜形于色道:“如此说来,万岁万世之基,早已兆于当时的了。臣等早知此事,那时战场之上,心有把握,何必担惊受怕呢。”汉帝也有酒意,便去戏问太上皇道:“从前大人总说臣儿无赖,不及仲只能治稼穑之事。今日臣儿所立之产,与仲兄比较起来,未知孰优孰劣?”太上皇听了,无词可答,只得付之一笑。群臣听了,连忙又呼万岁。大家着着实实恭维一阵,才把戏言混了过去。直至夕阳西下,尚未尽兴。

  汉帝便命点起银烛,再续夜宴。后来太上皇不胜酒力,先行入内,汉帝方命群臣自行畅饮。自己来至后宫,再受那班后妃之贺。

  后宫的家宴,又与外殿不同。外殿是富丽堂皇,极天地星辰之象。后宫是温柔香艳,具风花雪月之神。于是汉帝坐在上面正中,右面是吕后。那时重右轻左,凡是降谪的官吏,所以谓之左迁,——左面是戚夫人,薄夫人坐在吕后的肩下,曹夫人坐在成夫人的肩下。宫娥斟过一巡,吕后为首,先与汉帝敬酒。汉帝笑着接到手内,一饮而尽,也亲自斟上一杯,递与吕后。吕后接了,谢声万岁,方才慢慢儿喝下。戚夫人却将自己的酒杯,斟得满满的,递到汉帝的口边。汉帝并不用手去接,就在戚夫人的手内,凑上嘴去把酒呷干。汉帝也把自己杯内斟满,递与戚夫人,戚夫人见了,便嫣然一笑,也在汉帝手中呷干。此时吕后在旁见汉帝不顾大局,竟在席上起来。又恨戚夫人无耻,哪儿像位皇妃的身份,此种举动,直与粉头何异。

  原想发挥几句,既而一想,今天乃是元旦,一年的祥瑞,要从今天而起,不要扫了汉帝高兴。汉帝与吕后多年夫妇,哪能猜不透她的心理?因此对于雹曹两位夫人的敬酒,只得规规矩矩起来。

  大家敬酒之后,汉帝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略皱其眉地向吕后说道:“朕已贵为天子,今日后妃满前,开怀畅饮,可惜少了一个。她苦在此,那时首占沛县之功,似在诸将之上呢。”

  吕后忙答道:“万岁所言,莫非记起那个袁姣佩夫人来了么?

  她真走得可惜,贱妾说她真称得起能文能武,又贤又淑的夫人。

  现在宫中,人数却也不少,谁能比得上她呀!昂旱厶耍闯ぬ玖艘簧溃骸笨龋‰藓纬2坏爰撬兀∥粗故巧性谌思洌忠严扇ィ抗谌思洌暮v冢匏校幢匾欢u荒芄谎八础!奥篮蟮溃骸笨峙挛幢兀忧懊慷枣担幌氚呀j趿烦桑愫萌パ八扇サ那啄铩k质且晃晃雌粕淼耐废敖j酰匀槐冉媳鹑巳菀祝3壹已гㄔ矗衅淠副赜衅渑u真蠢矗匀灰丫扇サ牧耍〔蝗唬菹掠胨绱硕靼灿胨橐庀嗤叮粼谌思洌苋绦牟焕纯词颖菹乱淮蔚拿矗俊昂旱鄣溃骸彼拖扇ィ抟炎隽颂熳樱逊茄俺h宋铩k屠纯次乙豢矗坪跻膊环衬训难剑“吕后道:”妾闻始皇要觅神仙,曾令徐福带了三千童男,三千童女,去到海上求仙。谁知一去不还,大概也已仙去。妾以此事比例,大概一做神仙,就不肯再到尘凡来了。“不佞做到此地,想起秦史中所记徐福求仙一节,因与徐福同宗,安知徐福不与不佞有一线之关。不佞于逊清光绪末叶,曾赴日本留学,暇时即至四处考察古迹,冀得一瞻徐福的遗墓,以伸钦仰之心。果于熊野地方新宫町,得见二千年以前,那位东渡的徐福之墓。墓地面积凡四亩又二十一步,墓前有石碑一,相传海川赖宣藩主于元文元年立。附近有楠树二枝,墓傍原有徐福从者之坟七所。惟不佞去时,仅见二家,蔓草荒烟,祭谒而返。熊野即是蓬莱,蓬莱山之麓,有飞鸟神在,中有徐福祠一。至于徐福之遗物,早已散失无存。该地滨海洋,多鲸鱼出没,捕鲸之法,犹是徐福遗教。该地又产徐福纸,亦徐福发明的。如此名贵的古迹,竟沦于异域,可慨也夫!

  不佞作书至此,因以记之,这是闲文,说过丢开。再说当时汉帝听了吕后之言,甚为欷?薄夫人见汉帝惦记前姬。便请汉帝将那位仙去的袁家姊姊一生事迹,谕知朝臣,立朝致祭,使她好受香烟。汉帝摇头道:“这可不必,朕知她素恶铺张,如此一来,反而亵渎她了。”戚夫人最是聪明,能知汉帝心理,忙接嘴凑趣道:“婢子之意,也与万岁相同。袁家姊姊,既是埋名而去,她的行径,自然不以宣布为是。不过万岁苟有急难,她岂有坐视之理。圣天子有百灵护卫,何况同床合被的人呢?”

  汉帝听了,方有喜色。戚夫人又想出许多歌功颂德之词,拣汉帝心之所好的说话尽力恭维。汉帝此时就不像起先那般颓唐了,有说有笑,大乐特乐。这天因是元旦,汉帝只好有屈几位夫人,自己扶着吕后安睡去了。

  第二天起来,忽接北方警报,乃是匈奴又来犯边。但是往来不测,行止自由,弄得战无可战,防不胜防。汉帝无法对付,急召关内侯刘敬,与议边防事宜。刘敬道:“天下初定,士卒久劳,若再兴师动众,实非易事。冒顿如此凶顽,似非武力可以征服,臣在一计,但恐陛下不肯照行。”汉帝道:“汝有良策,能使匈奴国子子孙孙臣服天朝,这是最妙之事,汝尽管大胆奏来!”刘敬道:“欲令匈奴世世臣服,惟有和亲一法。陛下果肯割爱,将长公主下嫁冒顿,他必感谢高厚,立公主为阏氏。将来公主生男,即是彼国单于,天下岂有外孙敢与外公对抗的么?还有一样,若陛下爱惜公主,不忍使她远嫁,或今后宫子女,冒充公主,遣嫁出去。冒顿刁狡著称,一旦败露,反而不美。伏乞陛下三思!”汉帝听完,连点其首道:“此计颇善!朕只要国可久安,何惜一个小小女子呢?”汉帝说毕,即至内宫,将刘敬之策,告知吕后。吕后还未听完,便大骂:“刘敬糊涂,做了一位侯爵,想不出防边计策,竟敢想到我的公主身上,岂不可丑?”吕后边骂,边又向汉帝哭哭啼啼地说道:“妾身惟有一子一女,相依为命。陛下打定天下,从无一个畏字。怎么做了天子,反忍心将自己亲女,弃诸塞外,配与番奴?况且女儿早已许字赵王,一旦改嫁,岂不贻笑万邦!妾实不敢从命。”汉帝一见吕后珠泪纷飞,娇声发颤,已是不忍。

  又见她都是理直气壮的言词,更觉无话可说。

  吕后等得汉帝往别宫去的时候,忙唤审食其到来密议。审食其听了,也替吕后担忧,即向日后献计道:“赵王张敖,现正在此,不如马上花烛,由他带了回国,那才万无一失呢。”

  吕后听了大喜,真的择日令张敖迎娶。张敖也怕他的爱妻被外国抢去,赶忙做了新郎。汉帝理屈词穷,只好做他现成丈人,闷声不响。公主嫁了张敖,倒也恩爱缠绵,芳心大慰。不及满月,夫妻便双双回国去了。吕后在他们夫妻结婚之际,已将女儿的封号,向汉帝讨下,叫做鲁元公主。公主一到赵国,自然是一位王后。汉帝眼看女儿女婿走了,也不在心上,只是注重和亲一事,不忘于怀。便将曹夫人的一位义女,诈称公主,使刘敬速诣匈奴,与冒顿提亲。刘敬去了回来,因为冒顿正想尝尝中国女子风味,自然一口应允。汉帝命刘敬为送嫁大臣,刘敬倒也不辞劳苦。

  番邦喜事,不必细叙。刘敬有功,汉帝又加封他食邑千户。

  刘敬又奏道:“现在我们以假作真,难免不为冒顿窥破,边防一事,仍宜当心。”

  汉帝点首称是。刘敬复道:“陛下定都关中,非但北近匈奴,必须严防。就是山东一带,六国后裔,及许多强族豪宗,散居故土,保不住意外生变,觊觎大器。”汉帝不待刘敬说毕,连连地说道:“对呀!对呀!你说得真对!

  这又如何预防?“刘敬答道:”臣看六国后人,惟齐地的田c怀二姓,楚地的屈c昭c景三族,最算豪强。今可徙入关中,使其屯垦,无事时可以防胡,若东方有变,也好命他们东征。

  就是燕c赵c韩c魏的后裔,以及豪杰名家,都应酌取入关,用备差遣。“汉帝又信为良策,即日颁诏出去,令齐王肥c楚王交等饬徙齐楚豪族,西入关中。还有英布c彭越c张敖诸王,已经归国,也奉到诏令,调查豪门贵阀,迫令挚眷入关。

  统计入关人口,不下二十余万。幸得兵荒以后,人民流难,半未回来,否则就有人满之患了。汉帝办了这两件大事,心中自觉泰然。终日便在各宫像穿花蝴蝶一般,真是说不尽朝朝寒食,夜夜元宵。况且身为天子,生杀之权由他,谁敢不拼命巴结,博个宠眷呢?谁知他的令坦国中,赵相贯高的仇人,忽然上书告变。汉帝阅毕,顿时大发雷霆,亲写一道诏书,付与卫士,命往赵国,速将赵王张敖c赵相贯高c赵午等人,一并拿来。

  究竟是件什么事情呢?原来汉帝从前征讨匈奴回朝,路经赵国的时候,曾将张敖谩骂一常张敖倒还罢了,偏偏激动贯高。赵午二人,心下不平,竟起逆谋。他们二人,都已年当花甲,本是赵王张敖父执,平时好名使气,到老愈横。自见张敖为汉帝侮辱之后,互相私语,讥消张敖庸弱无能。一日,一同入见张敖,屏去左右,逼着张敖,使反汉帝。张敖当时听了不禁大骇,且啮指见血,指天为盟,哪敢应允。

  二人见张敖不从,出而密商道:“我王忠厚,没有胆量,原不怪他。惟我等身为大臣,应该抱君辱臣死之义,偏要出此一口恶气,成则归王,败则归我等自去领罪如何?”二人计议一定,便暗暗地差了刺客,候在柏人县中。不料那时汉帝命不该绝,一入行宫,忽然心血来潮起来,其实那时那个刺客,早已隐身厕壁之中,只等汉帝熟睡,就要结果他的老命。偏偏汉帝似有神助,不宿即去,以致贯高c赵午所谋不成。

  这是已过之事,忽被贯赵二人的仇人探悉,便去密告。汉帝即差卫士,前来拿他们君臣三人。张敖不知其事,更叫冤枉,只得束手就绑。赵午胆小,自刎而亡。

  惟有贯高大怒道:“此事本我与赵午二人所为,我王毫不知情,赵午寻死,大不应该;我若再死,我王岂不是有口难分了么!我本来说过败则归我自去领罪之语。现在只有一同到京,力替我王辩护,就是万死,我也不辞。”当时还有几个忠臣,也要跟了赵王同去,无奈卫士不准,那班忠臣,却想出一个法子,自去髡钳,假充赵王家奴,随同入都。汉帝深恶张敖,也不与之见面,立即发交廷尉讯究。廷尉因见张敖是位国王,且有吕后暗中嘱咐,自然另眼看待,使之别居一室,独令贯高对簿。

  贯高朗声道:“这件逆谋,全是我与赵午所为,与王无涉。”廷尉听了,疑心贯高袒护赵王,不肯赴供,便用刑讯,贯高打得皮脱骨露,绝无他言。

  接连一讯c二讯c三讯,贯高情愿受刑罚,只替赵王呼冤。廷尉复命以铁针烧红,刺入贯高四肢,可怜贯高年迈苍苍,哪里受得起如此严刑,一阵昏晕,痛死过去。及至苏醒转来,仍是咬定自己所为,不能冤屈赵王。廷尉没法,只将贯高入狱,暂缓定狱。

  其时鲁元公主,早已回来求他母亲。吕后见了汉帝,竭力代张敖辩诬道:“张敖已为帝婿,决不肯再有逆谋,求你施恩将他赦出。”汉帝听了,怒责吕后道:“张敖得了天下,难道还要少了你女儿活宝不成!”吕后无法只好暗去运动廷尉。

  廷尉一则要卖吕后人情,二则贯高一口自承,何必定去冤枉赵王,即去据实奏知汉帝。汉帝听了,也不禁失声道:“好一位硬汉,倒是张敖的忠臣!”又问群臣:“谁与贯高熟识?”后知中大夫泄公,与贯高同邑同窗,即命他去问出隐情。泄公来至狱中,看贯高通体鳞伤,不忍逼视,乃以私意软化道:“汝何必硬保赵王,自受此苦!”贯高张国道:“君言错矣!人生在世,谁不爱父母,恋妻子?今我自认首谋,必诛三族,我纵痴呆,亦不至此!不过赵王真不知情,我等却曾与之提及,彼当时啮指见血,指天为誓。君不信,可验赵王指上创痕,我如何肯去攀他?”泄公即以其言近报。汉帝始知张敖果未同谋,赦令出狱,复语泄公道:“贯高至死,尚不肯诬及其主,却也难得,汝可再往狱中告之,赵王已释,连他亦要赦罪了。”

  泄公遵谕,亲至狱中,传报圣意。贯高闻言,跃然起床道:“我王果真释放了么?”

  泄公道:“主上有命,还不仅赦赵王一人呢。”贯高不待泄公辞完,大喜道:“我的不肯即死者,乃是为的我王。

  今我王既已昭雪,我的责任已荆“说着,扼吭竟死。泄公复报汉帝,汉帝也为惋惜,命厚葬之。又知赵王家奴,都是不畏死的忠臣,概授郡尉,以奖忠直。惟责赵王驭下无方,难膺重寄,降为宣平侯,改封代王如意为赵王,并把代地并入赵国,使代相陈豨守代,另任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正是:乳臭幼孩连投爵,惰痴爱妾尚争储。

  不知王母戚夫人满意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口吃人争储惊异宠心狠妇戮将示雌威

  却说汉帝夺了爱婿张敖的王位,改畀他爱姬戚夫人之子如意,还要把原有代地,一并归他。在汉帝的心理,可算得巴结戚夫人至矣尽矣的了。谁知戚夫人却认作无论甚么王位,总是人臣,无论甚么封土,怎及天下?必须她的爱子,立为太子,方始称心。汉帝又知御史大夫周昌,正直无私,忠心对主,命他担任赵地作相,同往镇守。这个周昌,乃是汉帝同乡,沛县人氏,素病口吃。每与他人辩论是非时,弄得面红耳赤,青筋涨起,必要把己意申述明白,方肯罢休。但他所说,都是一派有理之言。盈廷文武将吏,无不惧他正直,连汉帝也怕他三分。

  因他是前御史大夫周苛从弟,周苛殉难荥阳,就任他继任兄职,并加封为汾阴侯。他就位之后,很能称职,夙夜从公,不顾家事,大有“禹王治水三过其门不入”之概。一日,同昌有封事入奏,趋至内殿,即闻有男女嘻笑之声。抬头一瞧,遥见汉帝上坐,怀内拥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任意,随便取乐,使人见了,肉麻万分。那位美人,就是专宠后宫的威夫人。周昌原是一个非礼勿视的正人,一见那种不堪入目的形状,连忙转身就逃,连封事也不愿奏了。不料已被汉帝看见,撇下戚夫人,追出殿门,在后高呼他道:“汝为何走得如此快法?”周昌不便再走,只得重复返身跪谒。汉帝且不打话,趁势展开双足,跨住周昌颈项,作一骑马形式,始俯首问他道:“汝来而复去,想是不愿与朕讲话,究属当朕是何等君主看待,情实可恶!”

  周昌被问,便仰面看着汉帝,尽把嘴唇乱动,一时急切发不出声音,嘴辱张合许久,方始挣出一句话来道:“臣臣臣看陛下,却似桀纣。”汉帝听了,反而大笑。

  一面方把双足跨出周昌头上,放他起来,一面问他有何奏报。周昌乃将事奏毕,扬长而去。

  汉帝既被周昌如此看轻,理该改了行径。岂知他溺爱戚夫人,已入阵中,虽然敬惮周昌,哪肯将床第私情,一旦抛弃。实因为那位戚夫人,生得西施品貌,弄玉才华,尚在其次。

  并且能弹能唱,能歌能舞,知书识字,献媚邀怜,当时有出塞c入塞c望妇等曲,一经她度入珠喉,抑扬宛转。纵非真个亦已,直把汉帝乐得手舞足蹈,忘其所以。戚夫人既博殊宠,便想趁此机会,要将太子的地位,夺到手中。异日儿子做了皇帝,自己即是国母,于是昼夜只在汉帝面前絮聒。你们想想看,如意虽封赵王,她如何会满意的呢?汉帝爱母怜子,心里已经活动起来。又见已立的那位太子盈,不及如意聪明,行为与之不类。本想就此办了废立之事,既可安慰爱姬,又能保住国祚。

  无奈吕后刻刻防备,究属糟糠之妻,又不便过甚,因循下去,直到如今。及至如意改封赵王,其时如意已经十岁,汉帝便欲令他就国。戚夫人知道此事,等得汉帝进她宫来的时候,顿时哭哭啼啼,如丧考妣的情状,伏在地上,抱着汉帝双腿道:“陛下平日垂伶婢子,不可不谓高厚,何以今天要将婢子置诸死地?”汉帝失惊道:“汝疯了不成?朕的爱汝,早达至境。汝又无罪,何至把汝处死,这话从何说起?”戚夫人听了,又边拭泪边启道:“陛下何以把如意远遣赵国,使我母子分离?

  婢子只有此子,一旦远别,婢子还活得成么?”汉帝道:“原来为此。朕的想令如意就国,乃是为汝母子将来的立足,汝既不愿如意出去,朕连那周昌也不叫他去了。

  有话好说,汝且起来呢!”戚夫人起来之后,便一屁股坐到汉帝的怀内又说道:“陛下只有将如意改为太子,婢子死方瞑目。”说着,仍旧嘤嘤地哭泣起来。汉帝此时见成夫人,宛如一株带雨梨花,心里不禁又怜又爱,忙劝她道:“汝快停住哭声,朕被汝哭得心酸起来了。我准定改立如意为太子,汝总如意了。”戚夫人听了,方始满意地带着泪痕一笑道:“我的儿子,本叫如意,陛下子就将他取了这个名字。

  顾名思义,也应该使我母子早点如意呀。”

  次日,汉帝临朝,便提出废立的问题。群臣听了,个个伏在地上,异口同声地奏道:“废长立幼,乃是不得已之举。今东宫册立有年,毫无失德,如何轻谈废立,以致摇动邦基?”

  汉帝闻奏,也申说自己理由。话尚未完,陡听得一人大呼道:“不,不,不,不可!”汉帝看去,却是口吃的周昌。便微怒道:“尔仅说不可,也应详说理由。”

  周昌听了,越加着急,越是说不出来。那种猴急的样儿,已是满头大汗,喘气上促。

  群臣见了,无不私下好笑。过了一霎,周昌方才挣出数语道:“臣口不能言,但期期知不可行!陛下欲废无罪太子,臣偏期期不敢奉诏!”汉帝见此怪物,连说怪话,竟忍不住圣貌庄严,大笑起来。这期期二字,究竟怎么解释?楚人谓极为获,周昌口吃,读多如期,连綦期期,故把汉帝引得大笑。就此罢议退朝,群臣纷纷散出。周昌尚在人丛之中,边走边在揩他额上的汗珠。市下殿阶,忽一个宫监抓住他道:“汝是御史周昌么?

  娘娘叫你问话。“话未说远,也不问好歹,拖着周昌便向殿侧东厢而去。周昌不知就里,不禁大吓一跳,想问原委,话还未曾出口,已被那个宫监拖至东厢门口。

  周昌一见吕后娘娘站在那儿,自知那时帽歪袍皱不成模样,忙去整冠束带,要向吕后行礼,不料吕后早已朝他“扑”的一声,跪了下来。此时只把这位周昌又吓又急,两颗眼珠睁得像牛眼睛一般,慌慌忙忙地回跪下去。谁知跪得太促,帽翅又触着吕后的髦花,幸得吕后并不见怪,反而娇滴滴地对他说道:“周昌尽管请起,我是感君保全太子,因此敬谢!”周昌听了,方知吕后之意,便把他的脑袋赶紧抬起答道:“臣是为公,不不不是为私,怎怎怎么当得起娘娘的大礼!”吕后道:“今日非君期期期期的力争,恐怕太子此刻早已被废了。”说毕回宫,周昌亦出。

  原来吕后早料戚姬有夺嫡之事,每逢汉帝坐朝,必至殿厢窃听。这天仍是一个人悄悄地站在那儿。起初听见汉帝真的提出废立问题,只把她急得三魂失掉了两魂。金銮殿上,自己又不便奔出去力争。正在无可如何的当口,忽听得周昌大叫不可,又连着期期期期的,竟把汉帝引得大笑,并寝其事。这一来,真把吕后喜得一张樱口合不拢来,忙命宫监,速将周昌请至。及至见面,吕后便跪了下去。吕后从前并不认识周昌。因他口吃,一开口便要令人失笑,容易记得他的相貌。

  还有一班宫女,只要看见周昌的影子走过,大家必争着以手遥指他道:“此人就是周昌,此人就是周昌。”因此宫娥彩女,内监侍从,无老无幼,没有一个不认得周昌的。所以吕后一听见他在力争,急令宫监把他请来,使他受她一礼。至于官监去抓周昌,累他吃吓,这是宫监和他戏谑惯了,倒不要怪吕后有藐视周昌的意思。

  吕后那时心里感激周昌,差不多替死也是甘心,何至吓他。惟有那位最得宠爱,想做皇太后的戚夫人,得了这个青天霹雳,自然大失所望,只得仍去逼着汉帝。汉帝皱眉道:“并非朕不肯改立如意,其奈盈廷臣子,无一赞成此事,就是朕违了众意,如意眼前得为太子,后日也不能安稳的。联劝你暂且忍耐,再作后留罢!”戚夫人道:“婢子也并非一定要去太子,实因我母子的两条性命悬诸皇后掌中,陛下想也看得出来。”汉帝道:“朕知道,决不使尔母子吃亏便了。”戚夫人无奈,只得耐心等着。汉帝却也真心替她设法,但是一时想不出万全之计,连日弄得短叹长吁。

  真正门极的当口,惟有与戚夫人相偎相倚,以酒浇愁而已。

  那时掌玺御史赵尧,年少多智,已经窥出汉帝的隐情,乘间人问道:“陛下每日闷闷不乐,是否为的赵王年少,戚夫人与皇后有嫌,虑得陛下万岁千秋之后,赵王将不能自全么?”

  汉帝听了,连连点首道:“朕正是为了此事,卿有何策,不妨奏来!”赵尧道:“陛下本有赵王就国,又命周昌前往为相之意,后来因为立太子一事,因罢此议。

  照臣愚见,还是这个主意最妙。臣并且敢保周昌这人,只知有公,不知有私,决不因不赞成赵王为太子,就是于赵王不忠心了。”汉帝听了大喜,便将周昌召至语他道:“朕欲卿任赵相,保护赵玉。卿最忠心,当知朕的苦衷。”周昌泫然流涕道:“臣自陛下起兵,即已相随,陛下之事,胜于己事。凡力所及必当善事赵王,决不因秩类左迁,稍更初衷。”说完,便去整顿行李,陪同赵王出都。

  如意拜别其母,大家又洒了不少的分离之泪。汉帝在旁力为劝解。戚夫人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儿子走了。周昌既为赵相,所遗御史大夫一缺,接补之人,汉帝颇费踌躇,后来想着赵尧,便自言自语道:“看来此缺,非赵尧也无人敢做。”说着,即下一道谕旨,命赵尧升补周昌之缺。从前周昌任御史的时候,赵尧已为掌玺御史。

  周昌一日,有友赵人方与公语他道:“赵尧虽尚年少,乃是一位奇才。现在属君管辖,君应另眼看待。

  异日继君之职者,非彼莫属。“当时周昌答道:”赵尧不过一刀笔吏耳,小有歪才,何足当此重任!昂罄粗懿鱿嗾怨米畔3唐渲罢撸钦砸3讲排宸接牍难哿一u庖膊辉诨跋隆?

  单说汉帝十年七月,太上皇忽然病逝。汉帝哀痛之余,便把太上皇葬于栎阳北原。因为栎阳与新丰毗连,使他魂兮归来,也可梦中常与父亲相见。这也是汉帝的孝思,不可湮没。皇考升遐,自然热闹已极。诸侯将相,都来会葬,独有代相陈豨不在。及奉棺告窆,特就陵寝旁边,建造一城,取名万年,设吏监守。汉帝因在读礼,朝中大事,均命丞相负责,自己只与威夫人,以及雹曹各位夫人,饮酒作乐。

  有一天,忽闻赵相周昌说有机密大事,专程前来面奏,忙令进见,问他有何大事。

  周昌行礼之后,请屏退左右,方秘密奏道:“臣探得代相陈豨,交通宾客,自恃拥有重兵,已在谋变。臣因赵地危急万分,因来密告。”汉帝愕然道:“怪不得皇考升遐,陈豨不来会葬。

  他既谋反,怎敢前来见朕。汝速回赵,小心坚守,朕自有调度。“周昌去后,汉帝尚恐周昌误听了人言,一面密派亲信至代探听,一面整顿兵马,以备亲征。原来陈豨为宛朐人氏,前随汉帝人关,累著战功,得封阳夏侯,授为代相。他与淮阴侯韩信,极为知己,当赴代时,曾至韩信处辞行。韩信握住陈豨的手,引入内庭,屏退左右,独与陈说对立庭中,仰天叹息道:”我与君交,不可谓不深。今有一言,未知君愿闻否?“陈据忙答道:”弟重君才,惟君命是遵。“韩信道:”君现在任代相,代地兵精粮足,君若背汉自立,主上必亲率兵亲讨,那时我在此地作君内应,汉朝天下,垂手可得,好自为之!俺仑g大喜而去,一到代地,首先搜罗豪士,次第布置,预备起事。事被周昌探知,亲去密告汉帝。汉帝派人暗查属实,尚不欲发兵,仅召陈豨入朝。

  陈豨此时已与投顺匈奴的韩王信联络。胆子愈大,声势愈壮,举兵叛汉,自称代王。派兵四出胁迫赵代各城守吏附己。

  各处纷纷向汉帝告急。汉帝始率大兵,直抵邯郸。周昌迎入,汉帝升帐问道:“陈豨之兵,曾否来过?”周昌答称未来。汉帝欣然道:“朕知陈豨,原少将略。

  今彼不知先占邯郸,但恃漳水为阻,未敢轻出,不足虑矣。”周昌复奏道:“常山郡共计二十五城,今已失去二十城了,应把该郡守尉拿来治罪。”

  汉帝笑道:“你这话未免是书生之见了。守尉无兵,不能抗拒,原与谋反者有别。若照汝言,是逼反了。”周昌听了,方始暗服汉帝果是一位英明之主,万非自己之才可及。汉帝一面立下赦令,凡是被迫官民,概准自拔来归,决不问罪。一面又命周昌选择赵地壮士,令作前驱。周昌赶忙拣了四人,带同入见。

  汉帝见了四人,略问数语,突又张目怒视四人道:“鼠子怎配为将!”四人吓得满面羞惭,伏地无语。汉帝却又喝令起来,各封千户,使作前锋将军。四人退出,周昌不解汉帝之意,乃跪问道:“从前将士,累积战功,方有升赏,今四人毫无功绩,便畀要职,得毋稍急乎?”汉帝道:“此事岂尔所知!现在陈豨造反,各处征调之兵,尚未赶集,只凭邯郸将土。为朕作命。

  若不优遇,何以激励人心?“周昌听了,更加拜服。汉帝又探知陈豨手下半是商贾,乃备多金,四出收买。至十一年元月,各路人马,已经到齐,汉帝引兵往攻陈豨,连战皆捷。陈豨飞请韩王信自来助战,亦被汉将柴武用了诱敌之计,一战而毙韩王信;二战并将韩部大将王黄c曼邱臣二人活擒过来,斩首示众;三战便把陈豨杀败,逃奔匈奴去了。

  汉帝平了代地,知道赵代两地,不能合并,回至都中,正想择一子弟贤明者,封为代王。当下就有王侯将相三十八人,联衔力保皇中子恒,贤智仁勇,足膺此眩汉帝依奏,即封恒为代王,使都晋阳。这位代王恒,就是薄夫人梦交神龙所得的龙种。薄夫人因见吕后擅权,莫如赶紧跳出危地为妙,便求汉帝,情愿随子同去。汉帝那时心中所爱,只有一位戚夫人,薄夫人已在厌弃之例,一口应允。薄夫人便安安稳稳地到代地享受富贵去了。吕后为人虽然阴险,那时单恨戚夫人一个,薄夫人的去留,倒还不在她的心上。她因汉帝出征陈豨,把朝廷大权交她执掌,她便想趁此做几件惊人之举,好使众人畏惧。适有淮阴侯韩信的合人栾说,探知韩信与陈豨密作内应之事,不及等候汉帝回朝,先行密报丞相萧何。萧何即来奏知吕后。吕后听了,不运声色,即与萧何二人如此如此,商定计策。萧何回至家中,暗暗地叫着韩信名字道:“韩信韩信!你从前虽是我将你力保,现在你既谋叛,我也不能顾你的了。”次日,便命人去请韩信驾临相府私宴。韩信称病谢绝。萧何又亲到韩府,以间疾为由,直入内室。韩信一时不及装病,只得与萧何寒暄。

  萧何道:“弟与足下,素称知己,邀君便餐,乃是有话奉告。”

  韩信问其句话。萧何道:“连日主上由赵地发来捷报,陈豨已经逃往匈奴,凡是王侯,无不亲向吕后道贺。足下称疾不朝,已起他人疑窦,所以亲来奉劝,快快随我入宫,向吕后道贺,以释众疑。”韩信因为萧何是他原保之人,自然认作好意,跟了萧何来至长乐殿谒贺吕后。吕后一见韩信,即命绑了。韩信连连口称无罪,要找萧何救他,萧何早已不知去向。只听得吕后娇声怒责道:“汝说无罪,主上已抄陈豨之家,见你给他愿作内应的书信,你还有何辩?”韩信还想辩白,早被武士们,把他拖到殿旁钟室中,手起刀落,可怜他的尊头,已与颈项脱离关系了。吕后杀了韩信,并灭了他的三族。吕后办毕此事,赶紧奏报汉帝行营。汉帝见了此奏,大乐特乐。及至回朝,见了吕后,并不怪她擅杀功臣,仅问韩信死时,有何言语。吕后道:“他说悔不听蒯彻之言,余无别语。”汉帝听了失惊道:“蒯彻齐人,素有辩才,此人怎好让他漏网?”急遣使至齐,命曹参将激彻押解至都。曹参奉谕,怎敢怠慢,即把蒯彻拿到,派人押至都中。汉帝一见蒯彻,喝命付烹。蒯彻大声呼冤。

  汉帝道:“汝教韩信造反,还敢呼冤么?”蒯彻朗声答道:“臣闻跖犬可使吠尧,尧岂不仁,犬但为主,非主即吠,臣当时只知韩信,不知陛下。”汉帝听到此地,不禁微笑道:“汝亦可算得善辩者矣,姑且赦汝。”即令回营。正是:宫中既有长舌妇,天下何愁造反人。

  不知吕后杀了韩信,尚有何为,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讨淮南舍身平反寇回沛下纪德筑高台

  却说吕后诱杀淮阴侯韩信之后,汉帝爱她有才,非但国家大计常与商酌,连废立太子之事,也绝口不提了。吕后一见其计已售,自然暗暗欢喜。正想再做几件大事,给臣下看看,预为太子示威的时候。可巧又有一个送死鬼前来,碰到她的手里。

  这人是谁?乃是梁王彭越。彭越佐汉灭楚,他的功劳虽然次于韩信,但也是汉将中的一位翘楚。他自从韩信降为淮阴侯之后,已有免死狐悲之感。及见陈豨造反,汉帝亲征,派人召他,要他会师,他更加疑惧,因此托疾不至。嗣被汉帝遣使诘责,始想入都谢罪,又为部将扈辄阻止道:“大王前日未曾应召,今日再去,必定遭擒。

  倒不如就此举事,截断汉帝归路,真是上策。”可笑彭越只听扈辄一半计策,仅仅仍是借口生病,不去谢罪。不料被他臣子梁大仆闻知其事,从此大权独揽,事事要挟。彭越正想将他治罪,他已先发制人,密报汉帝。汉帝生平最恶这事,出其不意,即将彭越c扈辄二人拘至洛阳,发交廷尉王恬开审讯。恬开审了几堂,虽知彭越不听扈辄唆反之言,无甚大罪,因要迎合汉帝心理,不得不从重定谳。奏报上去,说的是谋反之意,虽出扈辄,彭越若是效忠帝室,即应重治扈辄之罪,奏报朝廷,今彭越计不出此,自当依法论罪等语。汉帝见了这道奏报,适闻韩信伏诛,自己急于离洛回都,去问吕后原委,因将彭越之事,耽搁下来。及至再来洛阳,又恐连杀功臣,防人疑惧,所以仅斩扈辄,赦了彭越死罪,废为庶人,滴徙蜀地青衣县居住,以观后效。

  彭越押解行至郑地,中途遇见吕后。吕后正为汉帝不杀彭越,遗下祸根,特地由都赶赴洛阳,要向汉帝进言。谁知彭越当她是位慈善大家,想她代求汉帝,赦去远谪,恩放还家。于是叩谒道旁,力辩自己无罪,苦求吕后援救。吕后当面满口应允,且命彭越同至洛阳。彭越这一喜,以为他们祖宗必有积德,方能中途遇见这位救命大王。他到洛阳了,正在廷尉处候信的当日,有人前去问他,他也不瞒,直将吕后已经允他,力向汉帝说情的话说了出来,别人听了,自然替他贺喜。谁知他受人之贺尚未完毕,忽闻传出一道旨意,乃是“着将彭越斩首”六个大字。总算未杀以前,幸有一位友人前来报信给他,他方知吕后见了汉帝,非但不去替他救赦,反而说道他是歹人,谪徙蜀中,乃是纵虎归山,必有后患,不如杀了来得放心。彭越知道这个消息,尚不至于死得糊里糊涂。否则见了阎王老子,问他何故光临,他还答不出理由来呢。

  汉帝既杀彭越,还有三项附带条件:第一是灭其三族,说道斩草不除根,防有报复;第二是把他尸体酼作肉酱,分赐诸侯,以为造反者戒;第三是将他的首级示众,他首级之旁,贴着诏书,有人敢收越首,罪与越同。这三项花样,都是吕后的裁剪。岂知竟有一个不畏死的,前来祭拜。汉帝正在夸奖吕后的时候,忽见军士报道:“顷有一人满身素服,携了祭品,对于越首,哭至晕去,现已拿下,特来奏闻。”

  汉帝听了,也吃了一惊道:“天下真有这样不畏死的狂奴么?朕要见见此人,是否生得三头六臂,快把这个狂奴带来。”一时带到,汉帝拍案大骂道:“汝是何人?

  敢来私祭彭越!”那人听了,面不改色,声不喘气,却朗朗地答道:“臣是梁大夫栾布,”汉帝更加厉声问他道:“汝为大夫,识得字否?”栾布微笑道:“焉得不识?”汉帝道:“汝既识宇,难道朕的诏书,汝竟熟视无睹不成?汝既如此大胆,定与彭越同谋!”说罢,即顾左右道:“速将此人烹了!”那时殿旁,正摆着汤镬,卫士等一闻汉帝命令,立将栾布的身体,高高举起,要向汤镬中掷去。栾布却顾视汉帝道:“容臣一言,再入镬中未晚。”汉帝道:“准汝说来!”栾布道:“陛下前困彭城,败走荥阳成皋之间,项王带领雄兵向陛下追逼。若非梁王居住梁地,助汉扼楚,项王早已入关。今陛下已有天下,如此惨杀功臣,实使天下寒心,臣恐不反的也要反了。臣既来此,自然是为梁王尽忠而来。”

  来意还未说出,便要向镬中投去。汉帝见他说得理直,且有忠心,便命将他释放,授为殿前都尉。栾布方向汉帝大拜四拜,下殿自去。汉帝遂将梁地划分为二:东北仍号为梁,封皇庶子名恢的为梁王;西南号为淮阳,封皇庶子名友的为淮阳王。

  这两位皇子,究是后宫哪位夫人所出,史书失传,不佞也不敢妄说。

  单说吕后见汉帝在洛,无所事事,劝他返都休养。汉帝便同吕后回至咸阳。到了宫中,休息没有几时,忽然生起病来,乃谕宫监,无论何人,不准放进宫门,一连旬日,不出视朝。

  却把那班臣下,急得无法可施,于是公推舞阳侯樊哙入宫视疾。

  樊哙本与汉帝是内亲,及进宫去,谁知也被宫监阻住,樊哙大怒,狂吼一声,硬闯进宫。门帘启处,就见汉帝在戏一个小监。

  汉帝见了樊哙,倒还行所无事,独有那个小监,只羞得满面通红,抢了衣裳,就急急地逃入后宫去了。樊哙不禁大愤道:“陛下起兵,大小百战。这个天下,也是九死一生之中,取而得来。今天下初平,理应及时整理,以保万世之基;乃与小阉媒戏宫中,不问朝事,难道陛下不闻赵高故事么?”汉帝听了,一笑起身道:“汝言甚是,朕明日视朝便了。”

  次日,汉帝坐朝,见第一本奏折,就是淮南王英布的臣下中大夫贲赫,密告英布造反的事情,不觉不惊失色道:“这还了得!”说着,拟命太子率兵往击英布。

  原来太子有上宾四人:一位叫做东园公;一位叫做夏黄公;一位叫做绮里季;一位叫做角里先生。这四位上宾,向居商山,时人称为商山四皓。

  吕后因惧戚姬夺嫡,特用重礼,聘为辅佐太子。那天四皓闻得汉帝要命太子出征,忙去通知吕后亲兄建成侯吕释之道:“皇后聘吾等辅佐太子,现在太子有难,不得不来告知足下。”吕释之听了一惊道:“太子有何危难,我怎不知?”四皓道:“主上现拟命太子率兵往击英布,太子地位,有功不能加封,无功便有害处。足下速去告知皇后,请皇后去与主上说,英布乃是天下猛将,朝中诸将,半是太子父执,若命太子驾驭他们,必然不听号令。中原一动,天下皆危。只有主上亲征,方于大事有益。此乃危难关头,务请皇后注意。”吕释之听了,忙去告知吕后,吕后自然依计而行。汉帝听了,喟然道:“朕早知竖子无能,仍要乃公自去,我就亲征便了。”正待出兵,可巧汝阴侯夏侯婴,适荐薛公,称他才智无双,可备军事顾问。

  汉帝召入,始知薛公为故楚令尹,问计于他道:“汝看英布果能成事否?”薛公道:“不能!不能!彼南取吴,西取楚,东并齐鲁,北收燕赵,坚壁固守,是曰上策;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粟,塞成皋口,已是中策;若东取吴,西取下蔡,聚粮越地,身归长沙,这是下策。臣知英布必用下策,陛下可以高枕无忧。”

  汉帝听了大喜称善,即封薛公为关内侯,食邑千户;且立赵姬所生之子名长的,为淮南王,预为代布地步。出征之日,群臣除辅太子的以外,一概从军。张良送至霸上道:“臣因病体加剧,只好暂违陛下,惟陛下此行须要慎重。”汉帝点头说是。

  张良又道:“太子留守都中,陛下可命太子为大将军,统率关中兵马,方能镇服人心。”汉帝依议,又嘱张良道:“子房为朕故交,今虽有恙,仍宜卧辅太子,免朕悬念。”张良道:“叔孙通已为太子太傅,才足辅弼,陛下放心。”汉帝乃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及巴蜀将官,并中尉卒三万人,使屯霸上,为太子卫军。部署既定,始启程东行。

  那时英布已出兵略地,东攻荆,西攻楚,又号令军中道:“汉帝的将士,只有韩信c彭越二人,可以与寡人对抗。今韩c彭已死,余子不足道也。”诸将听了,自觉胆壮。英布遂先向荆国进攻。荆王刘贾,迎战死之。英布既得荆地,复移兵攻楚。

  楚王刘交,分兵三路出应,虽然抵挡几阵,仍是败绩,只得弃了淮西都城,带了文武官员出奔薛地。英布以为荆c楚既下,正好西进,竟如薛公所料,用了下策。

  及至他的兵马,进抵新州属境会甄地方,正遇汉帝亲引大兵,浩浩荡荡,杀奔前来。

  英布遥望汉军里面,高高竖起一面黄色大勇,方始大大地吃了一惊,忙顾左右道:“汉帝春秋已高,难道亲自引兵前来拒我么?汝等速去探明报我,休被那张良c陈平两贼,假张汉帝亲征旗号前来诳人。”左右奉命去后,英布急召随军谋士商议道:“汉帝苦自己前来,倒要仔细一二。”当下有一个谋士袁昶,微笑答道:“臣只怕汉帝未必亲来。他真亲来,这是大王的福命齐天,应该垂手而得汉室的天下了。”

  英布道:“寡人除韩信c彭越二人之外,不知怎的,对于汉帝似乎有些惧他。汝说寡人应得天下,据何观察而言?”袁昶道:“汉帝已经名正言顺地做了几年天子了,海内诸侯,畏其威势,自然都在观望,不敢贸然附和大王。汉帝若不亲自出战,只命各路诸侯前来敌我,大王一时也不能即将诸侯杀尽,久战不利,人所共知。若汉帝自来,我们只要设法能把汉帝一鼓而擒,这就是擒贼擒王的要著。不然,汉帝死守咸阳,我军就是连战皆捷,也要大费时日呢。”英布听了道:“汝言因是,但宜小心!”袁昶正要答话,左右已经探明回报道:“汉帝果然自引大军三十万,已在前面扎下营盘了。”英布听罢,因有袁昶先人之言,便觉胆子大了不少,急以其目注视袁施道:“汝有何计,快快说来!”

  袁昶听了,便与英布咬了几句耳朵。英布听罢大喜,急命照计行事。谁知那位汉帝,也在那儿畏惧英布的行军阵法颇似项羽,暗想:这次的敌兵,恐非陈豨可比。

  兼之此次一路行来,辄有乱梦,莫非竟是不祥之兆么?因即策励诸将,有人取得英布首级前来报功,朕即以淮南王位界之。请将闻命,人人思得这个王位,军威陡然大震。汉帝见了,心中暗暗高兴。因即下书,要与英布当面谈话。英布批回允准。

  汉帝率领请将出了营门,遥语英布道:“朕已封汝为王,也算报功,何苦猝然造反?

  那陈豨c彭越诸贼,如何出奔,如何被获,汝尚不知不闻么?”

  英布素无辩才,听了汉帝之言,索性老老实实地答道:“为王哪及为帝?我的兴兵,也非想做皇帝而已。”汉帝见他无理可容,急将所执之鞭,向前一挥,随见左有樊哙,右有夏侯婴,两支人马,冲至英布阵前,大战起来。这天直杀到红日西沉,两面未分胜败,各自收兵,预备次日再战。

  就在这天晚间,忽有英布部将冯昌,私率所部,前来归降汉帝。汉兵不知是计,未敢阻拦,奔报汉帝。汉帝听了,急道:“来将恐防有诈,不得使他逼近营门。”

  岂知汉帝话犹未完,陡听来军一连几声信炮,即见冯昌首先一马杀进营来,霎时敌兵漫山遍野地围了拢来。汉兵一时未防,所扎营塞,早为敌人冲破。汉帝见事不妙,跃上那匹御骑,急向后营逃走。甫出后门,不知何处飞来一箭,竟中前胸。幸亏披有铁甲,未伤内腑,但已痛不可忍。汉帝暗想道:“我若因痛而道,我军无主,必然全溃。我的性命仍在未定之天,只有死里求生,或能转败为胜,也未可知,即使再败,我也甘心。”汉帝想罢,赶忙忍痛,奔至一处高阜之上,大呼道:“诺将听着!朕虽中箭,不肯罢休。汝众若有君臣之义,快快随朕杀入敌阵。一人拚命,万夫难当,今夜乃是朕与汝众的生死关头。”请将见汉帝已经受创,还要亲自杀入敌阵,为人臣的,自应为主效力。于是争先恐后地,一齐转身杀入敌阵。大家杀了一条血路,又换一条血路。

  人人拼死,个个忘身,真是以一当百,竟把敌阵中人,杀得七零八落,锐气全消,弄得打胜仗的反成了败仗。军心一散,便像潮涌般地溃了起来。此时英布,虽是主帅,哪里还禁止得住,自己要保性命,只得领了残军,带战带退,一路路地败了下去。

  汉帝乘胜追赶,直逼淮水。英布不敢退守淮南,便向江南窜逃。

  中途忽遇长沙王吴臣遣来助战的将士,见他如此狼狈,便劝他还是暂避长沙,再作计议。吴臣即吴芮之子。吴芮病殁,由子吴臣嗣位。吴臣虽与英布为郎舅至亲,见其胆敢造反,因惧罪及三族之例,早已有心思害英布,以明自己并无助逆行为,一时急切不得下手。正在那儿想法之际,一日接到英布书信,邀其派兵相助,吴臣便趁此机会。面子上发兵遣将,算来助布,其实暗中早有布置。英布哪里防到,一见来将劝他逃往长沙,以为是至亲好意,决不有疑,赶忙改了路程,直投吴臣。谁知行至鄱阳,宿在驿馆,夜间安睡,正在好梦蘧蘧的时候,壁间突出刀斧手数十人。

  不费吹灰之力,这位已叛的淮南王英布,早已一命呜呼。却与韩信c彭越一班人,在阴曹相对诉苦去了。

  壁间的刀斧手,自然不是别人所派,阅者也该知道是那位大义灭亲的吴臣所为的了。吴臣既杀英布,持了他的首级,亲自去见汉帝报功。汉帝面奖几句之后,又从吴臣口中知道那个假借诈降为名,乘机冲破汉营的英布部将冯昌,乃是奉着谋士袁昶的密计而来的。袁昶那时与英布所咬的耳朵,自然就是这个计策了。汉帝平了英布,知道天下英雄,已无其敌,心中岂有还不坦然之理。那时因近故乡,索性顺道来至沛县访谒故老。这明是汉帝衣锦还乡的举动。沛县官吏,冷不防地忽见圣驾光临,无不吓得屁滚尿流,设备行帐,支应伙食,忙个不停。无如沛县城池不大,汉帝人马又多,弄得满坑满谷,毫无隙地。哪知汉帝是日所带随身亲兵,比较他的队伍,。不过十成中只带了二三成来了罢。等得汉帝驾至城内,所有官绅,沿途跪接,异常恭敬。汉帝因是故乡官吏,倒也客气三分,接见父老,更是和颜悦色;及见香花敷道,灯彩盈街,心里虽然万分得意,脸上却不肯现出骄矜之色。进得行宫,自己坐了御座,复将从前认识的那班父老子弟,一一召入,概兔跪拜,温语相加,悉令两旁坐下。县中官吏,早备筵宴,一时摆上。汉帝又命他们同饮,同时选得儿童二百二十人,使之皆著彩衣,歌舞值酒。这班儿童,满口乡音,都是呀呀地闹了一阵。汉帝大乐特乐,此时已有酒意,途命左右取筑至前,亲自击节,信口作乐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汉帝歌罢,大家莫不凑趣,于是又争着恭维一番。汉帝当场复命那班儿童,学习他所唱的歌句,儿童倒也伶俐,一学即会,唱得抑扬入耳,更把汉帝乐得手舞足蹈,居然忘了天子尊严,下座自舞。他虽随便而舞,可怜累得那班父老,竟把各人的喉咙,喝彩喝哑。汉帝忽然回忆当年的苦况,不禁流下几点老泪,众人见了,自然大为惊慌,忙去恭问原因。汉帝咽然道:“我今日虽已贵为天子,回想当年,几无啖饭之处。”说着,即命左右持千金分赠王媪c武妇,为了当年留餐寄宿之情。

  其时两妇已殁,由其子孙拜领去讫。汉帝又对众人说道:“朕起兵此邑,得有天下,为人不可忘本,应将此邑赋役永远豁免。”

  大家听了,群又伏地拜谢。汉帝尚未尽兴,直吃到午夜方散。

  次日,汉帝复召各家妇女,无论老幼,均来与宴。那班妇女,不知礼节,弄得个个局促不安。汉帝又命免礼,放心痛饮,这一场筵席,更闹出百般笑话。汉帝视以为乐,并不计较。一连十余日,方始辞别父老,启行返都。父老又请道:“沛县已蒙豁免赋役,丰乡未沐殊恩。”汉帝道:“非朕不肯,实恨雍齿叛我,今看父老之面,一视同仁可也。”父老等送走御驾之后,便在沛中建造一台,名曰“歌风”,正是:为人在世原如梦,作帝还乡应筑台。

  不知汉帝何时到都,且听下口分解。

  第十九回无可奈何撩愁借楚舞似曾相识被诱说胡廷

  却说汉帝从沛邑返都,刚刚行至中途,忽又心中转了一个念头。便命左右,传谕队伍,各归本镇,自己先到淮南,办理善后诸事。行装甫卸,适接周勃发来的捷报。见是周勃追击陈豨,至当城地方,剿灭豨众,豨亦死于乱军之中。代地c雁门c云中诸地,均已收复,听候颁诏定夺。乃将淮南封与其子名长的镇守,又命楚王交仍回原镇去讫。又因荆王刘贾战死以后,并无子嗣,特改荆地为吴国,立兄仲之子濞为吴王。刘濞原封沛侯,年少有勇力智谋之人,此次汉帝征讨英布。刘濞亦随营中,所有战绩,为清将之冠。汉帝因为吴地人民凶悍,决非寻常人物,可以震慑,因此想到刘濞。刘濞入谢,汉帝留心仔细一看,见他面目狞恶,举止粗莽,一派杀气,令人不可逼视,当时就有懊悔之意,怅然语刘濞道:“汝的状貌,生有反相,朕实不甚放心。”刘濞听了,甚为惧怕,赶忙跪在地上,不敢陈说。汉帝又以手抚其背道:“有人语我,汉后五十年,东南方必有大乱,难道真在应在汝的身上不成?

  汝应知道朕取天下,颇费苦心。汝须洗心革虑,切切不可存着异心。“刘濞听了,连称:”不敢,不敢!陛下尽纾圣虑。“汉帝听了,始命起去。

  刘濞去后,汉帝说过此事,便也不在他的心上。

  那时汉帝共封子弟,计有八国,乃是齐c楚c代c吴c赵c梁c淮阳c淮南。

  除楚王刘交,吴王刘得二人之外,余皆是他亲子。汉帝以为骨肉至亲,谅无异志;就是刘濞,虽有反相,但是犹子如儿,无可顾虑,讵知后来变生不测。这是后事,暂且不谈。单说汉帝见淮南大事已妥,便启跸东行,途经鲁地,正想备具太牢,亲祀孔子,陡然箭创复发,一刻不能熬忍。乃命大臣代祭,匆匆入关,卧于长乐宫中,一连数日,不能视朝。

  戚夫人日夜伺候,见汉帝呻吟不已,势颇危殆,急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着汉帝,总要设法保全她们母子性命。汉帝听了,暗忖道:“此姬为朕平生钟爱,她又事朕数年,也算忠心。她虑朕一有长短,母子二人性命极可担忧,倒有道理,并非过甚之辞。朕想惟有废去太子,方能保全她们。”想完之后,决计废立,凡是来保太子的谏章,一概不阅。连他生平言听计从的那位张子房先生,也碰了一鼻子灰,扫兴而去。当时却恼了那位太子太傅叔孙通,也不缮写奏章,贸然直入汉帝寝宫,朗声谏道:“陛下乃是人中尧舜,何以竟有乱命颁下?陛下要知道废长立幼一事,自古至今,有善果的,十不得一。远如晋献公宠爱骊姬,废去太子申生,因此晋国乱了许久;近如秦始皇不早立扶苏,自致灭祀。今太子仁孝,天下臣民,谁不赞扬,皇后与陛下久共甘苦,只有太子一人。即以糟糠而论,此举亦属不应;况关于天下社稷的么?陛下真欲废长立少,臣情愿先死,就以项血洒地罢!”说完,扑的一声,拔山腰间佩剑,即欲自刎。汉帝见了,吓得连连用手拍着病榻,慌忙止住他道:“汝快不必如此!朕不过偶尔戏言,何得视作真事,竟来尸谏呢!”

  叔孙通听了,始将手中之剑,插入鞘中复说道:“太子为宗社根本,根本一摇,天下震动。陛下何苦将辛辛苦苦得来的天下,欲以儿戏视之么?”汉帝惶然道:“朕准卿言,不易太子便了。”叔孙通听罢,拜谢道:“如此,则社稷之安矣!陛下圣体欠安,也应善自珍重,以慰人民之望,万勿胡思乱想,实于圣躬有害的呢!”

  汉帝点头称是。叔孙通趋出。

  过了几天,汉帝病体稍控,谁知戚夫人还不心死,仍是只在汉帝耳边叽咕。一日,汉帝特召太子盈至威夫人宫中侍宴,太子奉命而至,四皓紧随左右,等得太子向汉帝行礼之后,四皓亦皆上前叩谒。汉帝一面命起,一面问太子:“此辈为谁?”

  太子谨奏道:“此即商山四皓,皇后聘为臣儿辅佐。”汉帝一闻此四人就是四皓,不觉愕然而起,惊问四皓道:“公等都是年高有德之人,朕曾征召数次,公等奈何避朕不见,今反来从吾儿游?”说着,又微笑道:“得毋轻视乃公乎?”四皓齐声答道:“陛下轻上善侮,臣等义不受辱,因此连命不来。今闻太子贤孝,更能敬重山林之士,天下且归心,臣等敢不竭力辅助太子乎?”汉帝听了,徐徐说道:“公等肯来辅佐吾儿,亦吾儿之幸。惟望始终保护,使吾儿不致失德,朕有厚望也。”

  四皓唯唯。便依次入座,来与汉帝奉觞上寿。汉帝饮了一阵,乃命太子退去。

  太子离座,四皓亦起,跟着太子谢宴而出。汉帝急呼戚夫人从帏后出来,边指着方才出去的四皓,边欷毝运档溃骸按怂奈焕先耍褪峭厣搅郑梦煜滤囱龅乃酿=窭锤ㄗ籼樱碛鹨殉桑颇言俜弦印!逼莘蛉宋叛裕偈毖劾狒ヂ渎涞氐袅讼吕矗煌返谷牒旱刍衬冢簧诵牡锰旎璧匕担壹苄模醵劣诩负踉嗡拦ァ:旱奂苏庵中巫矗旨庇至坏闷┯鞯厮担骸叭松谑溃蚴卤究铡?

  我今劝汝得过且过,何必过于认真?我此时尚在与汝说话,只要一口气不来,也无非做了一场皇帝的幻梦而已。“说着,也不禁眼圈微红,摇头长叹。戚夫人此时一见汉帝为她伤感,暗想主上现在病中,如何可以使他受着深刻激刺。想至此地,无可奈何,只得收起她已碎的一片劳心,去劝慰汉帝。汉帝见戚夫人知道体量自己,便对她道:”汝既这般慰朕,汝可为朕作一楚舞,朕亦为汝作一楚歌,先把这团忧愁推开,再谈别的如何?“戚夫人听了,便离开汉帝怀内,下至地上,于是分飘翠袖,袅动纤腰,忽前忽后,忽低忽高,轻轻盈盈地舞了起来。汉帝想一会儿,歌词已成,信口而唱。正在凄怆无聊之际,忽见几个官人,慌慌张张地走进来奏道:“娘娘前来问候万岁爷的圣安来了。”戚夫人刚刚停下脚步,吕后已经走了进来,一见汉帝斜卧御榻,面有愁容,开口便怪戚夫人道:“圣躬有恙,汝何得使其愁闷?”戚夫人无语,索性赌气退到后房去了。吕后又向汉帝似劝非劝,似讥非讥地地絮聒一番,方始趋出。汉帝一等吕后去后,忙向戚夫人安慰。戚夫人泣语道:“万岁在此,娘娘尚且这般;倘圣躬万岁千秋以后,婢子尚能安居此宫一日么?”汉帝道:“朕病尚不至如此,汝且安心,容长计议。”

  又过数日,汉帝虽然不能视朝,所有大政,尚欲亲裁。

  一日,为了丞相萧何做了一件错事,汉帝便不顾自己有病,忽然震怒起来。你道何事?谅来那时萧何,位至相国,及死韩信,更加封五千户,在汉帝手里,也算得宠眷逾分的了。这天萧何奉到进爵诏书,即在府中大其酒筵。众宾纷纷道贺,独有故秦东陵侯召平往吊。召平自秦亡后,隐在郭外家中种瓜,时人因其所种之瓜,味极甘美,故号为东陵瓜。萧何入关,闻其贤名,招至幕下,每有设施,悉与计议,得其益处,却也不少。

  这天正是喜气盈庭,座上客满的时候,忽见召平素衣白履,昂然入吊道:“公勿喜乐,从此后患无穷呢!”萧何听了不解道:“君岂醉乎?我进位丞相,主上圣眷方拢且我遇事小心翼翼,未敢稍有疏虞;今君忽出此语,难道有见怪于我的地方不成?”召平道:“主上南征北讨,亲冒矢石。此次甚至中箭卧床,而公安居都中,不与战阵,反得加封食邑,我揣度主上之意,恐在疑公。试观淮阴侯,百战殊功,尚且难保首领;公自思之,能及淮阴么?”萧何听至此处,一想召平之言,确是深知汉帝腹内的事情,连忙求计于他道:“这且如何?君应教我以安全之道。”召平道:“公不如辞让封邑,且尽出私财,移作军糈,方可免难。”萧何称是,便只受职位,谢绝封邑,并出家财,拨入内库。汉帝果然心喜,奖励有加。从前汉帝征讨英布时,萧何每次使人输送粮响。汉帝屡问来使,萧何近作何事。来使答言,萧相爱民如子,除办军需之外,无非扶循百姓而已。当时汉帝听了,默然无语。来使回报萧何,萧何亦未识汉帝用意所在,偶尔问及门客。一客道:“公不久要满门抄斩了。”萧何大骇,问其何法解救。门客道:“公位至丞相,功列百僚之首,尚有何职可以加封。主上背后屡屡问公的意思,乃是防公久居关中,深得民心。一旦乘虚号召,闭关自守,据地称尊,岂非使主上进不能战,退无可归?这样关他死生的事情,哪能不日日存诸胸中的呢?今公还要孳孳为民,以为邀功地步,真如有病而不求医,反去与鬼为伍,岂非自入死境?现在第一须解释主上的疑忌,对症下药。惟有使民间稍起谤公之谣,才能转危为安。”萧何道:“主上最恶剥削小民的官吏,这事我不敢做。”门客听了微哂道:“公何明于治人,昧于治己乎?寻常官吏,职位卑小,主上并不畏其蓄有野心。所以略失官箴,必遭谴滴,如公地位,岂比他人。

  主上防公作乱,摇动社稷,自然认为大大刺心的问题。至于贪赃枉法那些小事,又自然认为个人溺职,反不足轻重了。“萧何听了,方始终服这位门客有见,便依了客言,故意做些侵夺民间财物之事。

  不到几时,就有人将萧何所为,密报汉帝。汉帝听了,行所无事,并不查问。

  已而淮南告平,汉帝返都,中途百姓遮道上书,争控萧何有强买民田等事。汉帝接书,仅不过令萧何自向民间谢罪,补偿田价了事。及至汉帝卧病在床,忽见萧何上一奏章,请将御苑隙地,拨给民间耕种,便又恨他取悦于民,恐有深意,立刻降了一道谕旨,命廷尉将萧何拘到,剥去冠服押入天牢待罪。群臣以为萧何必犯大逆不道之事,恐惹祸崇,都不敢替他呼冤。幸亏有一位王卫尉,平日素敬萧何为人。

  一天适值侍宴宫中,便乘间探问汉帝道:“相国萧何现押天牢,不知身犯何罪?”

  汉帝听了道:“汝提到这个老贼,朕便生气。

  朕闻李斯相秦,有善归主,有恶自承。今相国受人贿赂,向朕请放御苑之地,给民耕种,这是明明示好于民,不知当朕何等君王看待?“卫尉道:”陛下未兔错疑了。臣闻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相国为民兴利,化无益为有益,正是宰相调和鼎鼐应做的职务。就是民间感激,也只感激陛下,断不是单独感激相国一人,因为朝中良相,必是宫内贤君选用的。还有一层,相国果有异志,陛下从前拒楚数年,相国是时若一举足,即可坐据关中。乃相国反命子弟随营效力。近如陛下讨陈豨,平英布。

  当时人心摇动之际,相国更以私财助饷,陛下因而连战皆捷。

  照臣说来,都是相国之功。相国亦人杰,何至反以区区御苑,示好百姓,想去收买人心乎?前秦致亡,正因君臣猜忌,以授陛下的机会。陛下若是疑心相国,非但浅视相国,而且看轻自己了。“汉帝听了,仔细前后一想,萧何果没甚么不是,于是笑了一笑,即命左右赦出丞相。那时萧何年纪已大,入狱经旬,械系全身,害得手足麻木,困疲难行。虽然遇赦,已是蓬头赤足,秽污不堪。但又不敢回府沐浴再朝天子,只得裸身赤体地入朝谢恩。汉帝见萧何那种形状,不觉失笑道:”相国不必多礼。此次之事,原是相国为民请愿,致被冤抑。如此一来,正好成汝贤相之名,百姓知朕过失,视为桀纣之主罢了。“萧何更是惶恐万分,伏地叩首。汉帝始命左右扶他出宫,照常办事。

  从此以后,萧何益加恭谨,沉默寡言。汉帝也照旧相待,不消细说。一天,汉帝偶与戚夫人话及赵王如意在外之事。戚夫人道:“我儿年幼,远出就国,虽有周昌相佐,政事或者不致有误。

  衣食起居,婢子万不放心。“汉帝道:”且待朕病稍痊,出去巡狩,带汝同行就是。“戚夫人听了,倒也愿意。她的脸上,便现出高兴的颜色来了。汉帝近来长久不见她的笑容了,喜得连命摆宴。他们二人,正在畅饮的当口,忽见周勃前来复命。

  汉帝就命召进宫来,询问之后,始知陈豨死后,所有部将,多来归降。因而知道燕王卢绾,与陈豨却有通谋情事。汉帝素来宠任卢绾,不甚相信,便命周勃退去。

  一面去召卢绾入朝,察观动静。次日即派廷尉羊管赴燕。谁知卢绾果有虚心,不敢入朝。说起这事,又要倒叙上去。先是陈税豨反时,曾遣韩王信投与他的部将王黄,奔至匈奴国求援。那时匈奴虽与汉室合亲,初则尚想应允发兵相助,禁不起那位假公主在枕上一番劝止,因此对于王黄,便以空言敷衍。事为卢绾所知,也派臣属张胜,亲往匈奴,说是陈豨已败,切勿入援。张胜到了匈奴,尚未去见冒顿,忽在逆旅之中,遇见故燕王臧茶之子衍,两下叙谈,衍思报复父仇,乃诱张胜道:“燕与胡近,宜早自图,汉王连杀功臣,所有封地尽与子弟;卢王究属异姓,汉帝现无暇顾及,所以燕国尚能苟存。欲保国基,惟有一面援救陈豨,一面和胡,方算计出万全燕地。”张胜听了道:“燕国若失,我的官儿不保,只有用衍之说,才是上策。”

  于是违背卢绾之命,反劝冒顿助豨敌汉。冒顿偏被说动,发兵援豨卢绾久等张胜不归,又见匈奴已去助豨,心里甚为着急。及至张胜回报,查知张胜违反使命,便要把他问斩。岂知卢绾为人,最是耳软。张胜又与卢绾妃子有私,弄得结果,张胜非但没有问罪,仅将狱中一犯人,提出替他斩首。他还秘密奉了卢绾之命,再赴匈奴,办理连和的事情去了。卢绾复令近臣范齐,往谒陈豨,叫他大胆敌汉,燕与匈奴都是他的后援。不料陈豨太不争气,在卢绾未去壮胆以前,倒还能够与汉帝打上几仗。等得卢绾去壮胆以后,反而一败涂地,甚至马革裹尸,总算应了那个“名将从来不白头”的诗句。卢绾一见陈豨败死当城,只吓得拉了他的那位爱妃道:“你与张胜两个,害死寡人了!”那位妃子又劝他装病不见外客,以观动静,所以对于廷尉羊管,只说有病,容缓入朝谢罪。羊管回报汉帝。汉帝再命辟阳候审食其,御史大夫赵尧,侍臣刘沅,一同入燕,察看是否真病,以及促其入朝。

  三位使臣到了燕地,不问真病假病,一齐闯入宫去,看见卢绾脸上虽有愁容,肌肉甚是肥壮,都责其不应假病欺君。卢绾勉强辩说道:“现在主上有病,一切大权,尽操吕后之手,我若入朝,岂非要与韩信c彭越他们鼎足而三了么?”且俟主上圣躬复元,那时我方敢入朝。赵尧c刘沅二人听了,尚想相劝。无奈审食其一听卢绾的说话,大有不满吕后之意,一时替他情人代怒起来,逼着赵c刘二使立即回都复命。汉帝听了三人奏语,已是愤怒。适又接到边吏的奏报,知道张胜并未问斩,且为和胡的使臣,汉帝自然怒上加怒,立命樊哙速引骑兵万五千人,往讨卢绾。樊哙去后,汉帝便又卧倒在床,一因怒气伤肝,二因箭创迸裂,三因深怪吕后不该卫护太子,劝他亲征英布,以致病入膏肓。每逢吕后母子进宫问疾,没有一次不瞑目大骂。吕后索性避不见面,日日夜夜反与审食其一叙巫山之情,二商龙驭上宾以后之事。照吕后毒计,恨不得以进药为名,毒死汉帝,好使儿子从早登基,反是审食其,力说不可,方始打消此念。谁知天下之事,无独有偶。吕后之妹吕嬃貌虽不及乃姊,才更不及乃姊,风流放荡,却与乃姊相倍。她的情人,就是樊哙的家臣,姓商名冲,洛阳人氏,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明星。惹草拈花的手段,更比审食其高强,损人利己的心肠,尤较审食其厉害。一天为着公事,被樊哙责了他几句,心中自然大不愿意,一等樊哙去讨卢绾,他就来到一家勾栏之中,与一位名叫醉樱桃的妓女,商量一件密事。正是:因怜国戚王妃色,欲取元勋大将头。

  不知商冲究与醉樱桃所商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挟微嫌家臣害主嘱后事高祖升遐

  咸阳东门胭脂桥畔,地段幽雅,景致天然,原为始皇别院。

  嗣被项羽焚毁,瓦砾灰堆,已成荒烟蔓草之地。萧何建造汉宫划作民间市廛。

  当时就有一位名妓,人称醉樱桃。单以这个芳标而观,便知此妓的艳丽无伦了。她爱胭脂桥来得闹中取静,即自建一角红楼,用为她的妆阁。楼前种上一堤杨柳,随风飘舞,嫋娜迎人,曲径通幽。两旁咸植奇花异草,一到艳阳天气,千红万紫似在那儿献媚争妍。楼中白石为阶,红锦作幕,珍珠穿就帘笼,玛瑙制成杯盏。金鸭添香,烧出成双之字,铜壶滴漏,催开夜合之花。以故王孙公子,腰缠十万,不惜探艳之资。

  词客才人,珠履三千,来沾寻春之酒。弄得醉樱桃的香巢,门庭如市,樱桃花下,游胞接路,也像后来的山上,应接不暇。

  这位名妓醉樱桃,在三个月以前,接着一位如意郎君,真是“潘吕邓小闲”五字皆全。她既是做的神女生涯,只要献得出缠头的人物,就可作入幕之宾,何况这位风流俊俏的郎君呢。

  她自然与他说不尽的海誓山盟,表不出的情投意合了。此容是谁?便是舞阳侯家臣商冲。商冲既与吕媭有染,暇时复辄至醉樱桃妆阁消遣。这天,他忽又想起樊哙奉命出征卢绾的前几天,他偶然误了一桩公事,就被樊哙骂得狗血喷头。他想害死樊哙,以泄羞辱之愤。因知醉樱桃虽属妓女,素有奇才,所以来此问计于她。他一到她的房内,醉樱桃立刻设了盛筵,和他二人低斟浅酌,作乐。商冲喝了一会儿,始对醉樱桃说道:“此处不甚秘密,我与你将酒肴移到那绣月亭上去。我有一件大事,要与你去商量呢。”醉樱桃听了,尚未开言,先就嫣然一笑。

  这一笑,真有倾城倾国之容。从前褒姒的那一笑,未必胜她。

  醉樱桃一笑之后,又向商冲微微地斜了一眼道:“你是一位侯府官员,国家大事,你也可从旁献议。今儿有甚事故,反来下问我这个纤弱无能的小女子呢?”商冲也笑道:“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且到绣月亭上,自然会告诉你听。”

  醉樱桃便命丫鬓们,重添酒筵,摆到后花园里的绣月亭中。丫鬟遵命去办。她便与商冲二人,手挽手地出了卧房,走到园中。

  其时夕阳已堕,皓月初升,一片清光,把那一园的楼台亭阁,竹木花草,照得格外生色。他们二人,走到亭前的沼边,立定下来,赏了一会儿月色,约计时候,酒菜谅已摆好,方才走进亭去。一面命丫鬟们统统退出,未奉呼唤,不得进来;一面关上亭门,谁将窗帘卷起,借着月光,免得点烛麻烦。

  布置已毕,那些酒筵,早已摆在近窗的那张桌上。他们二人,东西向的对面坐下,醉樱桃先替商冲满斟一杯,自己也斟上了,边喝着边问商冲道:“商郎究属何事,为何说得如此郑重?”商冲听了道:“我与你的恩爱,本是至矣尽矣的了,所缺者不过没有夫妻的名义而已。这件事情,除你以外,我也不敢与第二个人商量。

  我与我们舞阳侯夫人,本有关系,我并不瞒你。”醉樱桃听到这句,便插嘴道:“商郎呀,奴一开口奉劝你总说奴吃醋。大凡吃醋的问题,是对于她的情人不准再去与第二个女子爱好,这是普通的习惯。奴劝郎快与那位吕媭斩断情丝。公的是为若被樊侯知道,郎的性命必定难保,私的是为道德关系,既为他的家臣,岂可再犯主妇?一个人在世上总要凭良心作事,郎偏说奴吃醋。奴若吃醋,何以又任郎在各处惹草拈花呢。”商冲听到此处,忙止住她的话头道:“我只说了一句,你就叽哩咕噜起来,快快莫响,听我和你且谈正事。”

  醉樱桃笑道:“你说你说,奴听你讲就是了。”商冲道:“我本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做个家臣,似乎已经对不住自己了。

  樊侯不过运气好些,碰见一位真命天子;我若那时也能跟着皇帝打仗,恐怕如今还不止仅仅封侯而已呢。我前几天偶误小事,即被樊侯当面糟蹋。我实气愤不过,打算害死姓樊的,因为你有才情,我所以要你替我想出一个万全之计。你有法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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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樱桃听了,陡地瞪着眼珠子问商冲道:“你这说话,还是真的呢,还是说着玩的?”商冲道:“自然真的,我若不杀姓樊的,誓不为人!”醉樱桃听了,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地责商冲道:“我本想将我终身托付于你,谁知你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小人。你既污他的妻子,又想害死他的性命。你也是吃饭喝水的人呀,怎么亏你说出这种话来?”说完,便把她手中一只酒杯,向地上一掷,只听得“呕啷”一声,倒把商冲吓了一跳,一时老羞成怒,便红了他的那一张脸,大发脾气道:“你这贱婢,身已为娼。不是我这没眼的人抬举你,恐怕早被巡查官员赶走的人。

  我好意问问你,你竟骂起人来!”说着,顺手一掌,只打得醉樱桃粉颊晕红,珠泪乱迸,正想一把拖住商冲,要与他拼命,不料商冲接着又是两脚,已把醉樱桃一个娇滴滴的身材,踢倒在地,他却大踏步自顾自地走了。

  不言醉樱桃自怨所识非人,哭着回她房去。单讲商冲出醉樱桃门来,越想越气,忽然被他想到一个内侍。这位内侍,名叫英监,乃是威夫人的心腹,从前曾经看中商冲祖传的一座白玉花瓶。商冲知他是最得宠的太监,不取瓶价,情愿奉赠与他,英监大喜,便和商冲结了朋友。此时商冲既然想到英监,立刻来至他的私宅。见了英监,假装着气愤不过的样子,甚至下泪,向英监哭诉道:“樊侯无礼奸污我的妻子,还要凌辱于我。此次出征卢绾,他一回来,我的性命,必难保全。”英监本来对于商冲,尚未还过那座花瓶的人情,便答商冲道:“你不必害怕,我自有计,叫樊哙决不生还咸阳便了。”商冲忙问何法。

  英监道:“将来自知,此时莫问。”英监送出商冲之后,既去告知戚夫人道:“臣顷间得着一个不好的消息,舞阳侯樊哙,本是皇后的妹倩,已与皇后设下毒计,一俟万岁归天之后,要将夫人与赵王杀得一个不留,就是连臣也难活命,夫人不可不预为防备。”戚夫人本来只怕这一著棋子,一听英监之言,顿时哭诉汉帝。汉帝这几天正不惬意吕后,听完成夫人的哭诉,立将陈平c周勃两人,召至榻前,亲书一道密诏,命他两人乘驿前往,去取樊哙之首,回来复旨。两人听了,面面相觑,不敢发言。汉帝又顾陈平道:“汝可速将樊哙之首,持回见我,愈速愈妙。莫待朕的眼睛一闭,不能亲见此人之头,实为恨事。”复谕周勃道:“汝可代领樊哙之众,去平燕地。”汉帝说罢,忽然双颊愈红,喘气愈急。戚夫人慌得也不顾有外臣在室,赶忙从端后钻出,一面用手连拍汉帝的背心,一面又对陈平c周勃两人道:“二位当体主上的意思,速去照办,且须秘密。”

  陈平c周勃两人听了威夫人的说话,又见汉帝病重,更是不敢多讲,只得唯唯而出,立刻起程。陈平在路上私对周勃道:“樊哙是主上的故交,且是至戚。平楚之功,他也最大,不知主上听了何人的谗言,忽有此举。以我之意,只有从权行事,宁可将樊哙拿至都中,听候主上发落,足下以为何如?”周勃道:“我是一个武夫,君有智士之称,连留候也服君才。君说如何,我无不照办。”陈平道:“君既赞成,准定如此行事。”

  谁知他们二人,尚未追着樊哙,汉帝已经龙驭上宾了。原来汉帝自从陈平c周勃二人走后,病体一天重似一天,至十二年春三月中旬,自知创重无救,不愿再去医治。戚夫人哪肯让汉帝就死,自然遍访名医,还要将死马当作活马医治。一天由赵相周昌送来一位名医,入宫诊脉之后。汉帝问道:“疾可治否?”医士答道:“尚可医治。”汉帝听了,便拍床大骂道:“我以布衣,提三尺剑,屡战沙场,取得天下。今一病至此,岂非天命,天要我亡,即令扁鹊复生,亦是无益。”说完,又顾戚夫人道:“速取五十斤金来,赐与此医,令他即去。”戚夫人拗不过汉帝,只得含泪照办。汉帝遂召群臣至榻前,并命宰杀白马宣誓道:“诸卿听着!朕死之后,非刘氏不准封王,非有功不准封侯。如违此谕,天下兵击之可也。”誓毕,群臣退出。汉帝复密谕陈平,命他斩了樊哙之后,不必入朝,速往荥阳与灌婴同心驻守,免得各国乘丧作乱。布置既毕,方召吕后入内,吩咐后事。吕后问道:“陛下千秋以后,萧何若逝,何人为相?”汉帝道:“可用曹参继之。”吕后又问道:“曹参亦老,此后应属何人为相?”汉帝想了一想道:“只有王陵了。王陵太嫌愚直,可以陈平为辅。陈平才智有余,厚重不足,最好兼任周勃。欲安刘氏,舍周勃无人矣。就用周勃为太尉罢!”吕后还要再问。汉帝道:“此后之事,非我所知,亦非汝所知了。”吕后含泪而出。汉帝复拉着威夫人的手,长叹道:“朕负汝,奈何奈何!”戚夫人哭得糊里糊涂,除哭之外,反没一言。

  又过数日,已是孟夏四月,汉帝是时在长福宫中瞑目而崩,时年五十有三。自汉帝为汉王后,方才改元,五年称帝,又阅八年,总计得十有二年。后来溢称高帝,亦称高祖。汉帝既崩,一切大权尽归吕后掌握。她却一面秘不发丧,一面密召审食其进宫。审食其一见吕后面有泪痕,忙去替她揩拭道:“娘娘莫非又与戚婢斗口不成?”吕后一任审食其将她的眼泪揩干,一看房内都是心腹官娥,始向审食其说道:“主上驾崩了,尔当尽心帮助我们孤儿寡母。”审食其一听汉帝已死,只吓得抖个不住,呆了一会儿,方问吕后道:“这这这样怎么得了呢?”

  吕后却把眼睛向他一瞪道:“你勿吓,我自有办法。我叫你进宫,原想望你替我出些主意。谁知你一个七尺昂臧,反不及我的胆大,岂不可恨!”审食其道:“娘娘是位国母,应有天生之才,怎好拿我这平常之人来比呢?”吕后听了,忽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又用她的那双媚眼盯住市食其的脸上,似嗔非嗔,似笑非笑了一会儿,方始开口说道:“我不要你在这里恭维我。现在你们主上,既已丢下我归天去了,你却不许负心的呢!”审食其听了,连忙扑的朝天跪下罚誓道:“皇天在上,我审食其著敢变心,或是一夜不进宫来陪伴娘娘,我必死在铁椎之下。”

  吕后听他罚了这样血咒,一时舍不得他起来。

  急去一把将他的嘴间住道:“嘴是毒的,你只要不负心,何必赌这般的血咒!

  我愿你以后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就是了。”说完,便把他拉了起来,一同坐下道:“主上去世,那班功臣,未必肯服从少帝。我且诈称主上病榻托孤,召集功臣入宫。

  等他们全到了,我早预备下刀斧手,乘大众不备,一刀一个,杀个干净。只要把这班自命功高望重的人物去掉,其余的自然畏服。”吕后说至此地,便又去拉着审食其的手问他道:“你看我的计策如何?”审食其被她这样一问,急忙连连摇着头道:“不好!不好!这班功臣,都是力敌万夫的人物。几个刀斧手哪是他们的对手。

  就是如心如意的真被我们杀尽,那班功臣手下,都有善战的勇士,一旦有变,那还了得。”吕后不慌不忙道:“你不赞成么?”审食其道:“我大大的不赞成。”吕后道:“你的别样功夫倒还罢了,你的才学,我却不服。”审食其道:“娘娘既然不服我的才学,可请国舅吕释之侯爷进来商量。”吕后果然将释之请到,释之听了吕后的主意,也是不甚赞成。但比市食其来得圆滑,只说容长计议,不可太急。吕后因见他们二人都不赞成,一时不敢发作。

  转眼已阅三日,外面朝臣已经猜疑,惟因不得确实消息,大家未敢多嘴。独有曲周侯部商之子郦寄,平时与吕释之的儿子昌禄,斗鸡走狗,极为莫逆。吕禄年少无知,竟把宫中秘事,告知郦寄。郦寄听了,回去告知其父。郦商听了,细问其子道:“此等秘密大事,吕禄所言,未必的确。”郦寄道:“千真万确,儿敢哄骗父亲么?”郦商始信,慌忙径访市食其,一见面就问道:“阁下的棺材,可曾购就?”

  审食其诧异道:“君胡相戏?”郦商乃请屏退左右,方对审食其言道:“主上驾崩,已是四日。宫中秘不发丧,且欲尽害功臣,请问功臣诛得尽否?现在灌婴领兵十万,驻守荥阳;陈平又奉有诏令,前往相助;樊哙死否,尚未一定;周勃代哙为将,方征燕地。这班都是佐命元勋,倘闻朝内同僚有被害消息,必定抱兔死狐悲之恨,杀入咸阳。阁下手无缚鸡之力,能保护皇后太子否?阁下素参宫议,人人尽知。我恐全家性命,尚不仅一刀之苦的呢!”审食其嗫嚅而答道:“我却不知此事。外面既有风声,我当奏闻皇后便了。”郦商道:“我本好意,当为守秘。”说完,告辞别去。审食其急去告知吕后。吕后见事已泄,只得作罢。一面叮嘱审食其转告郦商,切勿喧扬,一面传令发丧。朝中大臣,方得入宫举哀。忙乱了十几天,乃由朝臣公议遵照遗嘱,将汉帝御棺,葬于长安城北,号为长陵。以太子盈嗣践帝位,尊日后为皇太后。朝廷大政,均奉皇太后说旨行事,新皇帝年幼,那时尚只十有七岁,未谙政事,只能随着太后进退而已。后来庙谥曰惠,不佞书中称呼,便用惠帝二宇。

  那时惠帝登基,照例赏功赦罪,喜诏颁到各国,各处倒也平安。惟有燕王卢绾,前闻樊哙率兵出击,原不敢与汉兵相敌,自领宫人家属数千骑,避居长城之下。拟俟汉帝病愈,入朝辩明,希冀赦罪。及闻惠帝嗣立消息,料知权操太后,何苦自往送死。一时进退为难,弄得没有法子。后来仍听妃子的主张,投奔匈奴。匈奴命为东胡卢王,暂且安身。等得樊哙到了燕地,卢绾早已不在那儿,燕人并未随之造反,毋劳征讨,自然畏服。

  樊哙进驻蓟南,正拟出追卢绾,忽有使者到来,叫他临坛接诏。

  樊哙急问坛在何处,使者答称坛在郊外。樊哙武人,本来不请礼节,又恃功高众将,兼为国戚,毫不疑虑,即随使者,前去受命。及至郊外,遥望筑有土坛,又见陈平已登坛上,忙至坛前,跪下听诏。甫听数语,突有武士数名,奔出坛来,把他拿下。樊哙正要喧闹,那时陈平诏已读完毕,急忙走近樊哙身前,与他耳语数句。

  樊哙方始无言,一任陈平指挥武士,将他送入槛车。同时周勃早已驰入樊哙营内,出诏宣谕。将士素重周勃,又是圣意,群皆听命。周勃代掌将印,自有奏报,暂且不提。

  先说陈平押了樊哙,直向关中进发,正在中途,又接汉帝后诏,命他自往荥阳,帮助灌婴坚守,所有樊哙首级,交付来使携回都中。陈平奉诏之后,因与此使本是熟人,暗将他的办法,告知此使。此使并不反对,但说道:“既是如此,我且与君在中途逗留数日,且看主上病体如何,再定行止。”陈平甚以为然。居然不到三天,已得汉帝驾崩消息。陈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急将槛车托付那使押解,自己乘马,漏夜入都。他的计策是要速见吕后,以炫未斩樊哙之功。他虽知道吕后为人凶悍,但对大事,尚能分出好歹。只有她的妹子吕媭,性素躁急,防她先向吕后进谗,不要反将好心弄成歹意。谁知陈平果有先见,幸亏早见吕后一步,否则真要受吕媭的中伤呢!那时汉帝棺木尚未安葬,陈平一至宫中,伏在灵位之前,且哭且拜,几乎晕去。吕后一见陈平到来,急从端中走出,怒询樊哙下落。

  陈平暗暗欢喜,自赞他主意不错,边拭泪边答道:“臣知樊侯本有大功,不敢加刑,仅将樊侯押解来都,听候主上亲裁。不料臣已来迟一步,主上驾崩,臣不能临终一面主上,真可悲也。”吕后一听陈平未斩樊哙,心里一喜,即将怒容收起,夸奖陈平道:“君真能顾大局,不遵乱命,樊哙今在何方?”陈平又答道:“樊侯不日即到,臣因急于奔丧,故而先来。”正是:才人毕竟心机活,处事才称手段高。

  不知吕后听了陈平答话尚有何言,且听下回分解一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