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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音流韶之紫诏天音第五卷 第一章

  背景设定

  华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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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音阁,中原武林中势力最大的帮派,自隋末创立以来,历世数百年,亦正亦邪,声势犹在少林武当之上。其创立者简春水,传下十二招春水剑法,可谓剑法中的极至。

  现任华音阁主卓王孙,为湿婆转世。

  华音阁上弦月主相思,则为帕帆提转世。因为他们在进入轮回之时,心中守着一念之灵,并未分开,因此转世后他们两人得以最快的相识。

  两人均已忘记前世因缘,但帕帆提转世的相思,一直留在卓王孙身边,作为他的属下兼情人之一,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卓王孙却一直存心天下,并未将相思的情意放在心上。

  华音阁阁主之下分日c月c星辰三派。日则是东c西c南c北四宫弟子,分别以苍天c炎天c昊天c钧天为名,司医护c刑杀c外事c内政四事,绝大多数为阁中男弟子领衔,是华音阁最为正式的编制。月派则全都是女子,直属阁主管理,在阁中享有特殊的地位,相比日派丝毫也不相让,有时亦可兼领日派之职。最高的职位为上下弦月主。星派则是华音阁所网罗的天下奇人异士,人数虽然众多,却没有一定的职司,而且除了阁主以外,再无人知道他们如今的名字c身份c面貌,其中还包括几个当年令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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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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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前,武林正道为了应付正在崛起的魔教天罗教,在洞庭召开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本来各名门正派元老们各有安排,然而机缘巧合,盟主之尊竟然落到一位叛出曼荼罗教的少年手中。

  这位少年名叫杨逸之。他本为兵部尚书之子,却被父亲赶出家门,流落江湖。而后又误入了曼荼罗教,却无意中盗得教中宝典《梵天宝卷》,炼成一身惊人的武功。

  杨逸之,也就是梵天的转世。此刻,风云一时的天罗教已被华音阁挫败,杨逸之这位新任武林盟主的任务则是,带领武林正道,对付野心日益高涨的华音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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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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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罗教本为西昆仑山下一个邪教,远离中土,与世无争。数十年前,教中有人因为偶然的机会,得到了大神遗落人间的天罗宝藏。从此迅速崛起,无人可当。在江湖中掀起一场浩劫,天下正道几乎遭到灭门之祸。后来华音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天罗教挫败。而大部分的天罗宝藏和天罗教残存势力,都落到了与天罗教主关系极深的噶举派女活佛,丹真纳穆手中。

  丹真纳穆,则是西王母和毗湿奴共同选定的人间化身,因缘的引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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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边曼荼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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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山岗仁波吉峰中,信奉湿婆的教派。

  现任教主帝迦,自称湿婆化身,他在青鸟日曜的帮助下,打开了湿婆曾居住过的宫殿,乐胜伦宫,盘踞其中,几乎将藏地其他宗派完全灭门,用僧侣的身体,举行邪恶而残忍的血祭,以求得到湿婆的力量。

  帝迦,则是湿婆在轮回盘中滴落的鲜血所化,湿婆的另一化身。

  他只需要得到女神帕帆提的认可,则可以完全使用湿婆的力量。因此,他也一直在世间寻找帕帆提的转世。

  帝迦与卓王孙,注定了必须杀死对方,只能有一个,能继承湿婆的力量。

  曼荼罗总教教主之下,设天阴欲死四魔。

  天魔为青鸟日曜。

  阴魔为云南分教教主姬云裳欲魔为兰葩。

  死魔为曼陀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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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曼荼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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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义上为藏边曼荼罗总教的分支,负责守护力量无穷的曼荼罗法阵。法阵的核心,却是供奉梵天的梵天地宫。

  曼荼罗教为信奉湿婆的教派,但作为分教,却祭祀梵天,因为在很多人心目中,三位大神是一体的。因此,曼荼罗教宗教为湿婆神殿,但在中原和尼泊尔的分教却分别供奉着梵天与毗湿奴。

  曼荼罗教流传中土日久,云南曼荼罗教渐渐不受总教控制。在数十年前,云南曼荼罗教教偶然得到了一部古卷,却正是梵天转世时遗落的《梵天宝卷》。(宝卷受到主人的召唤,所以落到了梵天地宫中。)

  宝卷深奥难懂,却被大部分人当作是一部极为高深的武功秘笈。上一任华音阁上弦月主姬云裳,为了得到天下最高的武功,不惜叛出华音阁,远赴苗疆,取曼荼罗教主而代之,得到了《梵天宝卷》。

  然而她发现上面记录的根本不是武功心法,而完全不能看懂的怪异文字,因此将之重新锁入梵天地宫中,后来却被杨逸之盗走。

  梵天地宫有四天王守卫,分别为毗琉璃(曾出现在《蛊神劫》中),毗留博叉,毗沙门,多罗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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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鸟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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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王母在人间的使者。她们的力量,来自于西王母的鲜血。族中只有女子,没有男子。在数百年前的一次劫难中,她们几乎被完全族灭,只剩下三支,身上带着极为恐怖的畸形,在人间苟活着。

  她们依旧保留了部分神力,比如预言。她们合力为西王母制造出了人间的肉身,但是由于西王母的灵魂被封印,肉身和灵魂依旧不能结合。有了毗湿奴的帮助,封印西王母的烈日虽被破坏,但仍需要三位青鸟后人的血聚齐,西王母才能彻底苏醒。

  而青鸟后人因为离开西王母的时间越来越久,力量衰弱,只能寄居在常人极难想象的阴暗之处,不能自由行动。因此,她们必须为自己找到一个使者,将自己的血带到另外两只青鸟面前。

  于是她们运用预言的力量交流,定下了完整的计划,让选定的使者最后彼此残杀,使三只青鸟鲜血能聚集到一处。

  三只青鸟分别是日曜,月阙,星涟。

  日曜,双头怪人,居住在乐胜伦第五道圣泉,正是她帮助帝迦打开了乐胜伦宫的大门。

  月阙,寄居在日本伊式神宫的护国神镜里。

  星涟,拥有人鱼般的身体,寄居在华音阁青鸟湖底的血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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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冥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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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海幽冥岛是天下武学中阴柔一派的极至。极至的意思就是说它的怪异已经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据说与他们交手,无论内力有多高,剑法有多好,最后都会莫名其妙的惨死。因为那分明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勾魂使者挣命——这就是说,毫无胜算,必死无疑。

  因此,大家宁愿把幽冥岛当作一个来自地狱的传说,宁愿相信幽冥岛的武功并非人间所有,自己之所以怕得要死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人力不能和鬼神相抗。

  只有一少部分人视之为蓬莱仙岛,欲往求学。但此岛隐于碧涛之间,微渺难求,那些强渡而去的人,都是一去不返,近几十年来,再无人敢问津。也有人传说此岛本是来自冥界,每次要等到地狱开启的时候才会现于海面,也有人说幽冥岛百年之前已随火山喷涌而永葬海底,等等奇谈怪论,不一而足。

  幽冥岛岛主晏清湄,天下最神秘的女子。无人知晓她的来历。

  后来,她出现在曼荼罗教领地,和离群索居的姬云裳成为好友。然而,后来姬云裳发现,她不过是要求自己带她去见三只青鸟中的任意一只。

  原来,她觉得自己一生再无所求,只是她从典籍中得知,这一世转轮圣王,是释迦转世即将出生。她希望这个转轮圣王,成为自己的儿子。而只有青鸟,能告诉她成功的方法。

  姬云裳觉得受到利用,一怒之下拒绝了她的要求,于是晏清湄离开了曼荼罗教,东渡日本,改名换姓,成了日本国王妃,最终得以进入神宫,见到了寄居在护国神镜中的月阙。

  月阙答应了晏清湄的要求,帮她预言转轮圣王出世的重重征兆,并且协助她把征兆实现在自己身上,但却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在这个出生的转轮圣王身上种下血咒。其实,是想让他成为自己的使者。

  最后,转轮圣王小晏出世。他有着神佛一般的容颜和悲天悯人的心胸,但却不得不嗜血为生。他只有带着血咒找到另外两位青鸟使者,并且将他们杀死,才能解开自己的血咒。

  幽冥岛传人,日本国馨明亲王小晏,也正是转轮圣王,释迦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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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越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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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越王是当今天子的七弟,深得太后宠爱,此时天子好道,不问国事,吴越王权操天下,一时气焰绝伦,招揽四方英才,暗怀问鼎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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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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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罗教式微之后,华音阁成为势力最强的教派。但阁内的斗争却并未消减,反而越演越烈。

  不世出的奇才卓王孙凭借高绝的武功与智慧逐渐确定了自己的地位,并在阁中培植出了一批亲己的势力。然后,他就用极为狠辣的手段剪除异己,将上代遗留的耆宿们一一或杀或逐。

  上代阁主的遗孀姬云裳不忿出手,却被卓王孙击败,愤而远走苗疆,成为云南曼荼罗的教主。但姬云裳并未甘愿雌伏,仍然衔恨于卓王孙。阁中元老步剑尘,本来奉阁主遗命,寻回阁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本意扶他上位,却也被卓王孙击败。

  卓王孙将前阁主之子囚禁在山谷中,而后迫令步剑尘自尽,自此扫平各种守旧势力,龙飞凤变,无人可当。然而,身罹绝症的步剑尘遗孤步小鸾,却是他心中唯一的珍爱,因此不惜一切代价,奇方异术,只为挽留她早应消失的生命。

  华音阁在卓王孙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武林正道人人自危,华音阁渐渐成为江湖上一个恐怖的存在。卓王孙在江湖各地都设立分阁,命令阁中的得力手下驻扎其中,对武林正道予取予求。武林正道本是各自为政,但在华音阁的威胁下,有识之士渐渐明白,若是再互相争斗,只怕便会一齐被华音阁灭掉。因此,正道中的几个大派便暗中通信,希望能够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大联盟,共同对付华音阁。

  华音阁也知道这个消息,但卓王孙却不以为意,因为他知道,正道中缺的,就是一个能服众的领袖。若是没有这样一个人出任,就算正道组成了大联盟,那也只是一场散沙。他所要做的事,就是格杀这样的人,让正道永远处于散漫的境地。

  但不想正道第一次洞庭武林大会中,在丹真纳穆阴差阳错的引导下,神秘少年杨逸之却凭借神奇的武功以及与生俱来的侠肝义胆c悲悯的情怀而成为武林盟主。卓王孙虽然共推为天下第一高手,但对于杨逸之那神奇的武功,也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他对于这个横空而出的少年,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在多次的对抗与接触中,这两个人无论在武功还是智谋上都功力悉敌,杨逸之的本质虽非绝佳,但却偏能越炼越粹,俨然与卓王孙双峰并峙,分庭抗礼。

  但卓王孙仍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正道每一派中最核心的人物,仍然不认可杨逸之。他们绝不容自己的权威被这个少年抢走。他们在等待着恰当的时机,将盟主架空,让大权仍归于自己。虽然深知这一点,杨逸之也在进行着自己的事业,他的风头远不如卓王孙之盛,但毕竟能一步步将一切归于掌握。

  卓王孙也在等待着,不同的是,如今的他对统一天下并没有太多兴趣,他还未向正道出手,不是因为他没有能力,而是因为不想。

  或许他要的,只是一个真正的对手,一个足够让他重视c尊敬c拔剑相对的人。

  这个人,现在已经出现了,那就是杨逸之。

  江湖,或许就只是这两个人的江湖。

  第一章

  十里春山秀平莽,行歌但品油茶香。

  烧畲陇圃宜良种,好趁东风下谷粱。

  这首诗写的是岭南侗族的悠闲生活。东南的少数民族一般都居住在高山大泽之间,汉族人很少到,因此都能够保持一些古朴的礼节。也因此少了很多赋税的纠缠,一般都能安居乐业,看去真如世外桃源。也正由于族民温饱不忧,因此文艺发展非常繁盛,对歌踏月成为很普遍的风俗。但巫蓍之风也非常严重。这些民族一般都能自给自足,只跟外界交换一些奢侈品。它们没有统一的政治体系,一般是族长制,所以统治并不是很苛刻。但后来汉族势力入侵,在各民族聚居区设立汉府,同族长c侗长们一起统治侗民,也一般是恩威并施,不敢肆意掠夺。侗民们仍然直接听从侗长的管辖,但汉族毕竟是官,只要不是很过分,倒也没有人敢违抗。时值嘉靖五年,云南侗族共推大熊岭火倮峒峒主木阗为王,同汉族相安无事,端的是个升平世界。

  火倮峒地处大熊岭南麓,四季如春,雨水充足,地势平坦,颇宜耕种。大熊岭又远在边陲,素少汉人到,这几年峒主木阗刻意经营,自然越来越壮大。木阗即位三年,就做了云南侗族的总首领。这木阗颇有见识,知道汉人不可得罪,但又不能多亲近,所以一概汉人的要求,都曲意应承,几乎予取予求,但却从不放汉人入他的火倮峒。治云南的官员昏庸无能,木阗几个手段下来,也就无可不可了。木阗不但教导族民勤于开垦,而且注重培养族兵。侗人本就体格健壮,一经训练,更是飞檐走壁,如同平地,赤手可搏虎豹。木阗的三个儿子嵯峨c新野c雄鹿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云南守备与其交兵数次,几十倍的兵力反而屡吃败仗,再经木阗软硬兼施,也就不敢再打侗族什么主意了。木阗眼看中原乱势已成,干脆将大熊岭的唯一一条出山的道路禁了,如没有侗长的焦木令牌,出入者格杀勿论。

  这日正是八月收获的季节,今年雨水丰足,上下齐心协力,收成较去年多了三成。木阗欢喜之下,待收获一了,也正是八月十五将近,于是下令全族大宴欢庆三天。

  这一下举族欢腾,都在为仲秋节将举行的跳月大会做准备。姑娘们更是刻意地打扮起来,谁不想在这样的盛会上召一个如意郎君?何况年轻人欢笑嬉闹才是正务,任何镇压制止反而是矫其天性的了。

  一轮冰月已悄悄地升起在东天,将整个天空和大地渲染成一片净洁的银白色。侗山本就空净,这时更是只剩下几声野鸟的格桀,更映衬的鹿头江边灯火辉煌,充满了节日的欢声笑语。侗族少女们都戴起了满头的银饰,长长的筒裙绣满了凤凰牡丹,舞动起来流光溢彩,几十人围了熊熊燃起的篝火拉着手跳舞,目光瞟着边上散乱坐着的小伙子们。这些小伙子一面回应着姑娘火热的目光,一面拿大勺子舀了边上的酒痛饮。牛羊在火堆上烤的滋拉滋拉的响,欢庆的时刻就要开始了。

  这片平野的中央,是用大木搭起来的一座高台,台上虚设了几个座位。中间一座上遮虎皮,自然是侗主木阗的了。炉火渐熊,姑娘们的歌声中逐渐掺入了小伙子们粗犷的声音。突听一阵号角声呜呜响起,雄沉郁凉,各种声音立时寂静下来。小伙子们肃然起立,姑娘们也赶忙停止了歌声,静静地站着。号角声呜呜不止,突然一阵急骤的鼓声响起,木阗率领着两个儿子新野c雄鹿以及族中长老走上台来。众人一阵欢呼。木阗面露微笑,挥手让大家坐下。朗声道:“神明佑护我们取得如此大的丰收,我们就用我们的喜悦答谢神明!今晚大家尽情欢乐,遮翰神保佑你们!”台下又是一阵欢呼。长老送上一碗酒,木阗张手接过,一口喝干,“噗”的一声一道酒浪吐在两丈远的火堆上面。火堆受此一激,火苗窜起了老高。人们又是一阵疯狂的欢呼,立时小伙子们姑娘们围着大小的火堆疯狂地跳了起来。已经有家室的男子则在四周充当护卫。木阗转过身来,满脸的欢笑立时消失无有,低声道:“你妹子还没回来?”

  新野也低声道:“方才我问过伺候妹子的蓝花,妹子这两天都没有回来。不过父亲既然吩咐过她一定要参加这次跳月大会,我想无论如何,她是应该来的。”

  木阗面有忧色,道:“她若能来自然最好。今年她也十六岁了,按照规矩,也该参加这跳月大会了。虽然说规矩毕竟只是规矩,但能参加的还是要参加的好。”

  新野低声道:“是。我想她应该知道的。”

  这时突然人群中起了一阵波动,有人欢呼道:“四小姐回来了!”

  木阗欣喜道:“在哪里?”

  就见远远一道黑影在山间飞腾跳跃,向这边奔来。那消多时,便奔到近前。人群一阵翻涌,给她让出一条道来。那人更不停留,嗖的跳到高台上,砰的一声将身上负的豹子摔到木阗跟前,道:“阿爸,给你!”但见她一身短打扮,几处早就撕扯破了,身上还沾了许多草屑泥土,脸红红的,不住地喘气。木阗皱了皱眉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整天在外面疯跑,成何体统?又去学你哥哥们打豹子,万一出点什么事岂不是让你妈妈担心死?”

  那女子嘻嘻笑着,也不回答。木阗皱了皱眉头,道:“还不下去换了衣裳,去参加跳月大会去。”

  那女子又是嘻嘻一笑,跑上来挽住木阗的臂膀,道:“阿爸,走!我们去跳月去!”

  木阗忍不住一笑道:“跳月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你赶紧下去找个如意郎君跳月,也让阿爸欢喜欢喜。”

  那女子瞥了瞥嘴,道:“我才不跟他们去跳呢。至少要打的过阿爸你我才看的上。”

  木阗哈哈笑道:“你阿爸号称苗侗第一高手,要找能打的过阿爸的,可不太容易。”

  一语未了,就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那也未必。”

  木阗猛地站起道:“何方高人到了大熊岭,为何不赐见一面?”

  就听那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来了!”就见一团黑影疾扑而下。那人的身法好快,眨眼间如飞鸟一般掠上了高台,却听砰的一声,狠狠地撞在了台子上,居然就此不再起来。那女子哈哈大笑,木阗横了她一眼,低嗔道:“吉娜!”定睛一看,突道:“嵯峨!”原来扑过来的这团黑影却是镇守大熊岭与外界通道的嵯峨。就见他周身僵硬,躺在台面上一动不动。木阗心下惊疑不定。就听那阴恻恻的声音道:“我们天子使节来到你们这苗疆边陲之地,这小子居然不让我们通过,我们王爷非常生气,但还是念在你们化外之民,不懂礼仪,没有取他的脑袋。叫我带他过来,问问侗主该怎么处置。”

  木阗心下更惊,道:“什么天子使节?什么王爷?”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我叫欧阳健。”

  木阗吃惊道:“云现五龙欧阳健?吴越王府四大高手之一?”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你还不是太笨么。我们王爷亲来,这小子居然都敢冒犯虎威,在王爷面前将把破刀劈来劈去的,你说该不该杀?”

  木阗心下怔忪不安,吴越王权倾天下,深得嘉靖皇帝宠爱,炽焰熏天,怎么会忽然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而且事先居然没听到一点风声。当下试探道:“不知王爷驾临鄙处,有何公务?”

  欧阳健咯咯笑道:“这说起来啊,我就要恭喜你了。吴越王跟国师吴清风大人用先天术法推算着鱼篮观音已经降投人世,就是你的女儿吉娜。若是能让皇上跟吉娜合籍双修,借吉娜的仙气和万岁的洪福,不难共等仙界。因此万岁派遣吴越王爷为使节,前来迎接吉娜小姐到京城去。还不赶紧谢恩?”

  木阗只觉此事匪夷所思,汉人向来心眼多,这次不知又要搞什么鬼。当下拱手道:“小女年纪还小,不堪亲近帝躯,望先生在王爷面前多加美言,此事还是息了的好。”

  欧阳健冷笑道:“这话我可不敢说,你要说自己去跟王爷说去。我口信已经带到,就此别过。对了,这小子马上就是国舅了,我倒不敢冒犯太过。”一道指剑飙出,砰的一声将嵯峨打了个跟头,跳起来大叫道:“兀那小子,咱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欧阳健注视着木阗道:“天威难犯,我看你还是顺从的好!”说着,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身形已在十丈以外。遥遥就听那阴恻恻的声音传来道:“先给你们点厉害看看,免得你们这些蛮族还有什么侥幸的想法。”木阗就觉脚下一软,偌大的高台吱哑哑响了几下,一阵摇晃,猛然哄嗵一声坍了下来。一时尘土四起,倒下的大风将离的最近的火苗直吹出去,人群一阵大乱。木阗比较镇静,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叫道:“没事没事,大家继续跳舞,唱歌!”族民究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又开始欢乐起来。木阗叫了几声“吉娜”,就见她呼地落到面前,身上倒没受什么伤,依然活蹦乱跳的。木阗叹了口气,对三个儿子道:“你们跟我过来。吉娜,你去找蓝花给你换身衣服,我们有点别的事。”吉娜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雍燧楼二层被叫做议事厅,是只有少数的几个人才能进入的族内重要秘地。大厅之中其实很简陋,只有厅中央一面很大的石桌,和周围几个木凳。现在木阗跟他的三个儿子围坐在周围,面色都很沉重。良久,木阗道:“先说说你们的看法吧。”每到重要的时刻,木阗总喜欢征求一下三个儿子的意见,因为他觉得这样可以集思广益,也可以锻炼儿子们。当然,也只限于三个儿子。

  新野凝思片刻,道:“虽然听他们的话意好象不错,但他们先制住大哥,再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显然居心叵测,恐怕是要不利于我们侗族,阿妹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木阗点了点头,道:“嵯峨,你呢。”

  嵯峨犹豫了一下,道:“我跟他们对过一仗,觉得他们极其瞧不起我们侗人,但似乎这次来意比较真诚,携带了许多东西来,他们还让我看了预备给阿妹坐的马车,极端华丽无比。听说皇帝是汉人最高的官,跟我们的地位很相配啊,我看不如就答应了这亲事。”

  木阗点了点头,道:“雄鹿,你呢。”

  雄鹿道:“汉人的事,我总是搞不明白。但我知道这些年嫁到汉家去的侗族女子,没有一个落的好下场。不管他们的来意如何,我是坚决不让阿妹到他们那边受苦的。而且阿妹从小娇纵惯了,汉人的规矩多,我怕她受不了。”

  木阗点了点头,道:“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三个儿子互相看了看,嵯峨低声道:“我也不同意阿妹嫁过去,可是汉人实在太厉害了,今天来的人都会妖法,我还没近身就动都不能动了。我们打不过他们的。”

  木阗眼中锋芒隐露,沉声道:“我们侗族人怕死么?虎狼来吃我们的牛羊,我们赶它出去,汉人来抢我们的姐妹,我们就应该拱手给他们?”

  一句话完,嵯峨三人一起挺立,铮然一声佩刀出鞘,昂声道:“遮翰神的子孙没有怕死的!敌人欺侮我们,我们就用生命周旋到底!”

  木阗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于儿子的表现。负手走到窗前,看着下面点点火光映照下欢舞的人群,道:“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一次让汉人得了甜头,他就会二次三次地更加欺压你。但汉人实在太强,其中高明的人士多到不可胜数,硬打我们是打不过的。难道到了使用那个的时候吗?”

  嵯峨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阿爸说的是什么。木阗眼光望着窗外,迟疑道:“该不该用呢?该不该用呢?”喃喃说着,显得非常犹疑。良久,似乎终于下了决心,沉声道:“嵯峨。”

  嵯峨连忙站出来,道:“阿爸。”

  木阗慎重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包裹来,交到嵯峨手上,道:“你去大熊岭的西麓,在两棵十几丈高的古树旁边是一个悬崖,悬崖下去十米,有个小小的石台,你将这个包裹放在石台上,然后在包裹前面用石头摆个十字,马上回来,不要逗留,也不准偷看。记住,三更前办好这件事,若是三更前办不好,就马上回来,明天再去。知道了么?”

  嵯峨听的满腹疑团,只好躬身应道:“是。”将包裹接过手来,只觉沉甸甸的仿佛有几十斤重,更是吃了一惊。心知此事不可拖延,赶紧携了包裹向西山走了过去。

  大熊岭西麓甚是难走,嵯峨直走到二更时分,才走到木阗所说的两棵古树之下。

  但听四周狼嗥的声音不断传来,山上的风声本大,吹的古树簌簌做想,在白花花的月光下,更显得四周景色惨淡,仿佛随处有物窥视。侗人虽然甚少知识,但神鬼之说深入心底,到此境地也不无恐惧。嵯峨站兢兢地走到悬崖边上,就觉山风受悬崖石壁所挡,翻卷上来,猛烈的几乎力不住脚。遥遥只见中间似乎有一小台,就如大海上的一叶扁舟一般。嵯峨不敢耽搁,从身上取出早就备好的绳索,绑在古树之上,试了试松紧,缒了下去。这一身子凌空,更觉山风猛烈,飘飘荡荡的如虚在空中,惊惧之心犹增,片刻到了台上。那台有丈余方圆,临石壁一面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山风过隙,呜呜做响,宛如鬼嚎。嵯峨不敢多做逗留,赶紧将包裹放在石台上,用石头摆了个十字,又跪下拜了几拜,沿着绳索爬了上去。那包裹沉重异常,倒也不怕被风吹走。

  嵯峨刚爬上悬崖,忽听身后一阵异声传来,隐约还有谁叫着他的名字。那声音更仿佛是从悬崖下面传将上来。嵯峨只觉头发森竖,连绳子也不敢解了,仓皇奔了回去。等他的身形消失后,却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少女从古树后转了出来,正是木阗宝贝到极点的女儿吉娜。她手中拿了个竹哨,方才那怪声自然就是从这哨中发出的。就见她试了试绳子,自言自语道:“每次有了事情阿爸都不让我知道,这次也不让我知道,我偏就去偷听,我偏就来将这个东西给拿走,看你们怎么办去。”她顽皮之心一起,只想着跟阿爸阿哥门赌气,哪里顾及什么厉害?试了试绳子,就向下面槌去。

  她的胆子却比嵯峨要大的多,走到石台的边上向下看了一眼,道:“哇!好危险啊!阿爸将东西放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这里还有人住不成?不过这里倒安静,咦,还有个小洞洞,里面有人么?”说着,屈起两只手指敲了敲石壁,笑问道:“有人在家么?我来看你了。”

  猛听一个嘶哑的声音道:“你来看我做什么?”

  吉娜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转身时,就见石台外面凌空站着一个人影,那人虚虚荡荡地浮在空中,身子上下左右都毫无凭借,真如幽灵一般。一袭黑衣,连面貌都遮住了。狂风将它的长发吹的满空飞舞,景象诡异之极。吉娜虽然胆子大,但也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淡淡道:“你不是来拜访我的么,怎么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吉娜恐惧之心还未去,好奇之心又起,眨着大眼睛道:“难道你真的住在这里?”

  那人凌空走了几步,到了石台之上。吉娜赶忙跑到石台边缘望外一看,两下依旧空荡荡的,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拿手在夜空中捞了捞,更是一点发现都没有。这下就奇怪了。不禁问道:“你怎么可以站在空中呢?”

  那人也不做答,默然将石台上的包裹拿起来,打开时,只见其中放着小小的一枚令牌,黄灿灿的也不知是什么材料所做,那人拿着反复端详了几遍,抬头来冷冷地看着吉娜,良久道:“你既然是来拜会我的,就进来坐坐吧。”

  说着,就见它徐步向石壁小洞走去,也不见什么动作,只听咯咯几声轻响,它的身体骤然缩小,居然就从这么小的洞口钻了进去。吉娜看的桥舌不下。就听那人的声音轰轰的从洞中传了出来,道:“你怎么还不进来?”

  吉娜试了试,那洞口实在太小,给只猫钻还差不多。吉娜用力挤了挤,磕的两肩生疼,却怎么也挤不进去。只好讪讪道:“我进不去啊。”

  却听轰隆一声响,石壁轧轧向外推开,竟然就此在悬崖上开了半丈多宽的一道大门。那人沉声道:“进来吧。”

  吉娜哗了一声,赶紧跑进去。那洞虽然外面很小,里面却是无比巨大。洞底到穹顶有十丈多高,显得极为雄伟。里面高高矮矮的放满了东西,多半吉娜都没见过。石壁中嵌满了各种发光的石头,青白红紫,映的洞里光怪陆离,宛如仙境。吉娜看的目不暇接,不由赞叹道:“好漂亮啊!要早知道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我早就来了!”

  那人冷冷地看着吉娜,似乎都没想到她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它手中轻抚着那柄黄灿灿的令牌,似乎感触颇深。吉娜一蹦一跳地在洞中闲逛,也不去管那人,一会动动这个,一会闻闻那个,口中说出的话更是千奇百怪。那人一概不理,口中喃喃似乎说着什么。等吉娜看的累了,扑通坐在它面前,它才慢慢开口道:“你父亲让你拿这个来,说什么没有?”

  吉娜嘻嘻笑道:“没说什么呀。”

  那人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会没说什么呢?你好好想想。”

  吉娜笑嘻嘻地道:“阿爸确实没对我说什么啊。对了,他对我说:去,找蓝花换身衣服去,我们还有别的事。”一面吃吃笑着,很为自己的恶作剧高兴。

  那人皱了皱眉头,喃喃道:“莫非你是要我传武功给她?”

  吉娜问道:“什么叫武功啊?”

  那人道:“你刚才看到我凌空站着,好不好玩呢?”

  吉娜拍手道:“这个好玩!我以后自己出去玩的时候,就不怕摔着了!”

  那人咕噜笑了一声,道:“那你想不想学?”

  吉娜道:“想啊想啊。但是会不会要很长时间呢?你这里面是挺好的,但太气闷,我可不想在这里多呆。”

  那人道:“要速成也可以。你过来。”

  吉娜笑嘻嘻地走过去,道:“首先要干嘛呢?”

  那人也不做答,突然出指,在吉娜的眉心一点。吉娜就觉一道炽热的气流从眉间直通下去,不由啊的一声,跳了起来。热气瞬间到达双脚脚心,同地面一触,化做两道清凉的气息,倒卷而上,升到小腹,两股气息纠结在一起,暖融融地消散为无形。

  一时顿觉神清气爽,胸脯之间活泼泼的,说不出的舒适,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顺心如意,似乎连体重都感觉不到了。吉娜大喜,道:“这就是你说的武功么?”

  那人淡然看着她雀跃的样子,道:“这也不叫武功,你高兴的话,可以叫它魔法。反正是你的了,你叫它什么都可以。”

  吉娜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可以叫它石头么?”

  那人笑了笑道:“可以。就叫它石头吧。现在我来教你怎么用这个‘石头’。”

  吉娜很乖地“恩”了一声,走上去跟着那人学了起来。这在她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因为从她七岁开始,就很少听话了,更很少这么安静地跟某人学一样东西。但今天的事情太过神奇而古怪,这个“石头”又看上去无比的美妙,实在是任何少年人都不能抗拒的。于是,一夜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很多人的生命,却已经改变。

  第二章被薜荔兮带女萝

  吉娜又顺着那片山崖爬了下去。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再爬一遍山崖,这山崖上除了石头就是藤蔓,有什么好爬的?她一面爬,一面仔细地搜寻着,看是不是真的像那人所说的,有一块小小的突起的石头。找了半天,石头很多,却不知是那个。

  她突然想起那人说过的两棵几十丈高的古树,急忙抬头看时,就见那崖顶的另一端,果然生了两棵极为长大的树木,参天而立,将碧森森的绿影投在了满崖纠结的藤蔓上。顺着那古树看下去,十米远的距离处,果然有块大石突出,就如个小小的石台,略显平整光洁,与别的石头颇为不同。吉娜心中大喜,顺着那些藤蔓荡了过去,双脚小心翼翼地踏在石台上,试了试,那石台极为结实。她顿时放了心,使劲地跳了跳,那石台一动不动。吉娜踮着脚,从石台的边上向下看了一眼,大叫道:“哇,好危险啊!真的会有人住在这里么?”

  那石壁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上面满布了青黝黝的苔草,似乎从亘古以来,就从没人动过一般。吉娜一时又起了顽皮之心,屈起两只手指敲了敲石壁,将小小的鼻子轻轻地皱了起来,笑问道:“有人在家么?我来看你了!”

  猛然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你为什么来看我?”

  吉娜一声尖叫,慌忙转过身来,就见石台外面凌空站着一个人影,虚荡荡地浮在空中,身子上下左右都毫无凭藉,在西沉的金黄的阳光下,真如幽灵一般。一袭阔大的黑衣将那人全身笼罩住,连面貌都盖住了。黑衣中仿佛蕴蓄了深沉的黑暗,完全看不见一点面目。狂风吹起他墨云般的长发,满空飞舞,更是诡异之极。吉娜虽胆子素大,但也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颤声道:“你你是谁?”

  那人不答,仍问道:“你为什么来看我?”

  吉娜听她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仍有一丝清润,似乎是位女子,又见那夕阳将她的影子清楚地投射在山崖上,似乎确实是人非鬼,恐惧之心渐去,笑道:“我不能来看你么?嗯,我就要来看你。”

  这种语调已近乎耍赖。那人默然片刻,也不再追问,淡淡道:“进来吧!”也不见她举步,就这么“飘”到了石台上。吉娜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忽然走到石台边上,伸手在空中捞了几捞,大声道:“咦?怎么没有绳子?”

  那人不去理她,伸手在崖壁上按了几按,就听咯咯一阵轻响,崖壁上忽然显出一个尺半多宽的小洞来,从洞中似乎透出微微的光芒。但是洞口实在太小,看不清楚里面有些什么。黑衣晕波,那人缓缓向小洞走去。就听她身上的骨骼噼啪轻响,走到洞口时,身形已然缩得极小,就这么跨了进去。吉娜大大张开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就听那人的声音轰轰然从洞中传了出来:“进来吧!”

  吉娜拿手试了试洞壁,但觉入手阴冷,坚硬之极。她小心地将两只肩膀钻了进去,然后再将整个身子塞入。饶是她身材如此苗条,也钻得吃力非常,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走”入的。

  难道那人竟然是大熊岭的山神,龙舌潭里的怪物,却是此中的龙神?自己就是龙神的使者,要向山神借东西么?那可实在有趣得很。只是这便不能告诉山神了,因为在苗族的传说中,使者是不能泄露神明的身份的。

  突然前方透过来一重极为柔和的光芒。吉娜又不禁大大张开了嘴。那洞外面虽小,里面却无比巨大。洞底到穹顶高十几丈,显得极为雄伟。里面陈设极为简单,只是布满了从未见过的石块,光怪陆离的,什么颜色的都有,青白红紫,映得洞内全都是琳琅的光芒,真宛如仙境一般。吉娜顾不得洞口狭窄,一阵奋力挣脱,跳了出来,拍手道:“做神仙就是好,竟然有这么好玩的地方!”

  黑衣人冷森森的目光投了过来:“什么神仙?”

  吉娜急忙捂住嘴,跑上去看那些石头。她看了这个,又看那个,个个都爱不释手,喜欢得不得了。那人道:“你若是喜欢,不妨就拿些走。”

  吉娜摇头道:“不好。还是让它们呆在这里,这里有它的兄弟姐妹,是它的家,它肯定不愿意跟它们分开的。”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亲兄弟亲姐妹自相残杀的,还少了么?它们为什么一定就愿意在一起?”

  吉娜嘻嘻笑了声,不再回答。黑衣人说的这话太过于沧桑,吉娜是不会懂得的。看着她如此天真的面容,黑衣人心中竟然泛起一丝久违了的暖意。她的声音禁不住变得温和起来:“你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吉娜眉头一震,脱口就想让那人传授给她浮空而立的法门。但突然想到,龙神是托自己来拿什么苍天令的,她急忙四处搜寻,就见墙边的木案上,放了一块好大的石头。同那些晶莹闪亮的会发光的石头比较起来,这块石头实在没有任何的特殊之处。但吉娜认得,这正是龙神向她描述过的苍天令。她一声欢呼,扑上去抱着那石头,道:“我就要它!”

  黑衣人身子一震,道:“你要它?你真的要它?”

  吉娜笑道:“不是我要它,是别人要我来要它啊,不对,是我要它,我要它的!”她从未说过谎话,此时忍不住就将实情说了出来。

  黑衣人目中暗暗闪烁出一丝极为森冷的光芒来,道:“你要它也可以,但你要拜我为师。”

  吉娜道:“拜你为师,那是什么东西?”

  黑衣人道:“就是要做我的徒弟,学习我的武功。”

  吉娜道:“徒弟?武功?那是什么东西?哦,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我做大熊岭的土地公是不是?我可做不来的。”

  那人不再说话,突然出指,一指点在吉娜的眉心。一道炽热的气流随着她的手指直通下去,吉娜“啊”的一声叫,跳了起来。热气瞬息传到她双脚的脚心,同地面一触,登时涌生出一股柔和但坚韧的力量,托着吉娜缓缓升了起来。吉娜大喜,忍不住叫道:“好玩!太好玩了!”她一开口说话,那股力道登时消散,化作两道清亮的气息,降入小腹,顺着气血脉络散诸全身,暖融融地消为无形。一时顿觉神清气爽,胸脯之间活泼泼的,说不出的舒适,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顺心如意,似乎连体重都感觉不到了。吉娜大喜,问道:“我已经成为土地公了么?”

  那人看着她,也不知是喜是怒,淡淡道:“这是我的观大自在功,你学了之后,也可以像我一样凌空浮立,想多么自在,就多么自在。”

  吉娜道:“自在倒是自在,只是会不会摔死啊?”

  黑衣人淡淡道:“只要你好好学,便是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摔死的。我已经在你体内放了一段‘气息’,你好生运用体会,早晚可以在我指点下,学会这门观大自在功法。”

  吉娜乖乖地“嗯”了一声,沿着那人指点,引导着自己体内暖暖的那股气,在周身运行起来。她悟性颇高,对于这种好玩的事情的兴致更浓,学起来竟然极为迅速。不多时,就能够凌空翻滚,如飞燕翔击了。那人再教她如何将气息运到手掌脚上,甚至布达身外,吉娜一一学得认真无比。

  洞中光明如昼,吉娜突然大叫道:“哎呀!我忘了!今天晚上是跳月大会来着!我若是不去,阿爸又要气得胡子翘起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黑衣人淡淡道:“怎么办?去不就是了!”

  吉娜差点哭了起来:“可是这里离月野坪好远啊,等我赶到时,他们早就散了!阿爸的胡子,怕不都翘光了!”

  黑衣人道:“我送你去,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

  吉娜立即破涕为笑,道:“那就好多了。你参加不参加跳月大会?你有没有情郎?”她说话从无遮拦,那黑衣人的神情完全被衣服隐住,却也看不出是否冒犯了。

  时正八月十五,乃是苗疆收获的季节。大熊岭的苗族在族长木阗的治理下,人人戮力,今年收成较去年多了三成。那木阗雄才大略,颇通经营之道,大熊岭苗族独成一派,不与汉人交通,却也不与三十侗族通气,但族长仁政爱民,上下齐心,族内一片铁桶江山,却是人人不敢轻视。今年再丰收,便是接连三年收成过了八千石,再也不用担心什么荒年。是以木阗下令,趁着十五月圆,举行一年一度的跳月大会,全族一起欢庆遮翰神的荫佑。

  一轮冰月已悄悄地升起在东天,将整个天空和大地渲染成一片净洁的银白色。苗地山水本就空净,这时更是只剩下几声野鸟的格桀,更映衬的鹿头江边灯火辉煌,充满了节日的欢声笑语。苗族少女们都戴起了满头的银饰,长长的筒裙绣满了凤凰山茶,舞动起来流光溢彩,几十人围了熊熊燃起的篝火拉着手跳舞,目光瞟着边上散乱坐着的小伙子们。这些小伙子一面回应着姑娘火热的目光,一面拿大勺子舀了边上的酒痛饮。牛羊在火堆上烤的滋拉滋拉的响,欢庆的时刻就要开始了。

  这片平野的中央,是用大木搭起来的一座高台,台上虚设了几个座位。中间一座上遮虎皮,自然是苗主木阗的了。炉火渐熊,姑娘们的歌声中逐渐掺入了小伙子们粗犷的声音。突听一阵号角声呜呜响起,雄沉郁凉,各种声音立时寂静下来。小伙子们肃然起立,姑娘们也赶忙停止了歌声,静静地站着。号角声呜呜不止,突然一阵急骤的鼓声响起,木阗率领着两个儿子新野c雄鹿以及族中长老走上台来。众人一阵欢呼。木阗面露微笑,挥手让大家坐下。朗声道:“神明佑护我们取得如此大的丰收,我们就用我们的喜悦答谢神明!今晚大家尽情欢乐,遮翰神保佑你们!”台下又是一阵欢呼。

  长老送上一碗酒,木阗张手接过,一口喝干,“噗”的一声一道酒浪吐在两丈远的火堆上面。火堆受此一激,火苗窜起了老高。人们又是一阵疯狂的欢呼,立时小伙子们姑娘们围着大小的火堆疯狂地跳了起来。已经有家室的男子则在四周充当护卫。木阗转过身来,满脸的欢笑立时消失无有,低声道:“你妹子还没回来?”

  新野也低声道:“方才我问过伺候妹子的蓝花,妹子这两天都没有回来。不过父亲既然吩咐过她一定要参加这次跳月大会,我想无论如何,她是应该来的。”

  木阗面有忧色,道:“她若能来自然最好。今年她十四岁了,按照规矩,也该参加这跳月大会了。虽然说规矩毕竟只是规矩,但能参加的还是要参加的好。”

  新野低声道:“是。我想她应该知道的。”

  突地,就见一条黑影迅捷无伦地在山中跳跃着,向这边奔了过来。那黑影身材瘦削,手中提了好大一团东西,似乎是什么猎物。新野喜道:“看是阿妹回来了!”扬声道:“阿妹!这边来,阿爸在等着你!”

  就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来了!”就见那黑影倏然加速,电般一瞥,顿时蹿到了高台一侧的大树上,手中所提之物轰然掼下,将那高台砸出一个深坑来。木阗心头一沉,火光闪烁中,突地惊道:“嵯峨!”原来那砸在高台之上的,竟然是镇守大熊岭与外界通道的嵯峨,也就是木阗的长子。

  就见他周身僵硬,躺在高台上一动不动,木阗心下惊疑,就听那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我们天子使节来到你们这苗疆边陲之地,这小子居然不让我们通过,我们王爷非常生气,但还是念在你们化外之民,不懂礼仪,没有取他的脑袋。叫我带他过来,问问族长该怎么处置。”

  木阗心下更惊,道:“什么天子使节?什么王爷?”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我叫欧阳健。”

  木阗吃惊道:“云现五龙欧阳健?吴越王府四大高手之一?”

  那阴恻恻的声音道:“你还不是太笨。我们王爷亲来,这小子居然都敢冒犯虎威,在王爷面前将把破刀劈来劈去的,你说该不该杀?”

  木阗心下忐忑不安,吴越王权倾天下,深得嘉靖皇帝宠爱,炽焰熏天,怎么会忽然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而且事先居然没听到一点风声。当下试探道:“不知王爷驾临鄙处,有何公务?”

  欧阳健咯咯笑道:“这说起来啊,我就要恭喜你了。吴越王跟国师吴清风大人用先天术法推算着鱼篮观音已经降投人世,就是你的女儿吉娜。若是能让皇上跟吉娜合籍双修,借吉娜的仙气和万岁的洪福,不难共登仙界。因此万岁派遣吴越王爷为使节,前来迎接吉娜小姐到京城去。还不赶紧谢恩?”

  木阗只觉此事匪夷所思,汉人向来心眼多,这次不知又要搞什么鬼。当下拱手道:“小女年纪还小,不堪亲近帝躯,望先生在王爷面前多加美言,此事还是息了的好。”

  欧阳健冷笑道:“这话我可不敢说,你要说自己去跟王爷说去。我口信已经带到,就此别过。对了,这小子马上就是国舅了,我倒不敢冒犯太过。”一道指剑飙出,砰的一声将嵯峨打了个跟头。嵯峨跳起来大叫道:“兀那小子,咱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

  欧阳健的笑声就如毒蛇抽气一般:“再战?吴越王已至,你们还不准备迎接,难道想造反不成?”

  他的话音刚落,月野坪外忽然冲天起了一声炮响。大熊岭苗人哪里见过如此声势?都不由得住了手中的活计,呆呆地向外看着。就见清冷的月光下,黄钺两列,引着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而来。

  第三章旌蔽日兮敌若云

  当先一人蟒袍金冠,满面春风,见了木阗抱拳一揖道:“孤陋之人,鄙处深宫,久闻先生风颜,未缘识荆。今日一见,清健更胜所闻,实可共喜也。”

  木阗听他文绉绉的说话,片言不提纳亲之事,与欧阳健所走的正是两个极端,不由心下一沉,知道此事不是随便可了的。当下急忙率着几个儿子跳下台来,躬身施礼道:“王爷驾临鄙地,实在是蓬壁生辉。正赶上我们苗人的跳月大会和小女的出嫁之日,请王爷移驾坪内,小女的婚典,还要请王爷主礼。”

  吴越王瞳孔倏然收缩,一双眸子凛然生威,盯着木阗看了片刻,淡淡道:“你的女儿要出嫁?”

  木阗道:“叨逢王爷的福气,小女姿貌虽陋,总算也有人求亲了。”

  吴越王淡淡道:“吉时在什么时候?”

  木阗俯首不敢仰视,道:“便在今晚!”

  吴越王沉声不答,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纵声笑道:“那实在不巧的很,本王原本带了诏书来,要册封你女儿为贵妃娘娘的。”

  木阗垂头道:“那实在是小女没有福分,配不上这么高的荣耀。吉时将到,还请王爷移驾。化外野人,不胜荣崇之。”

  吴越王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也没有办法。”

  木阗大喜,将身一侧,道:“王爷请!”既然先说动了吴越王,那就好说了,吉娜找不找的到,应该嫁给谁那都是小事情,大不了找几个人混充一下,反正吴越王又不可能在苗乡呆多长时间。

  吴越王突然笑了笑,他一笑,原来精明干练的脸庞就变的说不出的慵懒。吴越王等这个慵懒的笑容在脸部固定,然后消散,才轻轻道:“那本王就只有抢亲了!”

  木阗一呆,道:“这怎么可以!”

  吴越王又是一笑,这一笑就显得无比的阴沉:“怎么不可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说的话,你敢说不可以?”

  木阗嗫嚅道:“可是小女已经许人,您堂堂王爷,怎么能这样做?”

  吴越王大笑道:“世人哪知什么叫对的,什么叫错的。本王只须做出来,你们遵守就可以了。问什么对与错,这不是你们的本份!”

  木阗尚未作答,旁边雄鹿见一向强横的阿爸居然一再示弱,忍不住跳向前来,拔刀怒喝道:“你们这么欺负我们苗人,除非把我们全杀了!否则遮翰神的子孙,由不得你们欺侮。”

  吴越王嘿嘿冷笑,斜睨着他道:“你以为本王杀不了你们么?慢说本王一声令下,小小大熊岭立时夷为平地,就是本王一伸手,恐怕也不是你们这几十个人能承受起的!你要不要试试?”

  雄鹿大叫道:“试试就试试!我们遮翰神的子孙,宁可死了也不受别人的侮辱!”

  吴越王倏然神情一肃,继而冷笑道:“遮翰神c遮翰神,本王倒要看看遮翰神能不能救得了你们!”说着,手一屈一送,一道掌力隔了丈余远直送而来!

  雄鹿哪知道他此掌的厉害,大呼小叫地挥刀直向前冲去。吴越王冷笑不绝,掌力潜涌,雄鹿还未冲近他身前三尺,就觉一股大力迎面扑来,登时气为之窒,一声闷哼,向后跌了出去。木阗c嵯峨c钜野见势不好,慌忙抢上去接,就觉雄鹿的身躯沉重无比,宛如山般直向后压了过来。三人胸口一口气直沉下去,身子不由自主地后跌。吴越王掌势更不停留,如奔龙般追袭而来,将四人一齐冲天卷起,向那高台上跌去。就听咔嚓嚓一声响,那高台竟被他一掌冲得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吴越王缓缓收掌,傲然仰头而立,似乎很满意这一掌所造的效果和声势。

  眼看木阗等人狼狈趴起,却又周身无力地跌坐在地,吴越王点了点头,悠然道:“这下你们知道什么叫对c什么叫错了吧。”一摆手:“全绑了。”回头对木阗笑道:“现在你们应该比较听话了。”再对欧阳健道:“带人,搜索整个苗乡。小小地方,也不用多了,去三千人,料想足够找出这尊水月观音的。”欧阳健自然谀词潮涌。

  吴越王一声令下,在欧阳健的呼喝声中,身后的士兵缓缓移动,走出了三千多人,整整齐齐地将整个跳月大会围住,接着便开始逐人搜寻起来。兵丁对于平民,自然不会有什么好颜色,何况吴越王吩咐下了:“使劲地闹,一直闹到木老爷子忍不住自己说出来。”那兵丁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跳月大会就设在苗人村寨边上,苗疆近几年了无战事,居积甚丰,其民又好金银首饰,那些士兵趁了这个机会,扑上去抢夺,一时鞭打拉扯之声鼎沸而起。木阗手下虽然颇训练了些壮丁,但在欧阳健等人的监视下,哪还有还手的余地?幸好这些士兵总算还顾及到吴越王的脸面,不肯在女人身上打主意,但长刀霍霍,下手却一点都不容情。眼看苗民哭啼叫嚷之声渐起,木阗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吴越王一声冷笑,挥了挥手,兵丁闹的更凶了。一名校尉抓起鞭子来将身边的苗民打得满地惨叫,另一人提起一两岁的婴儿,就要向墙上掼去。木阗终于忍不住嘶声道:“住手!”

  吴越王手一抬,刹那间寂静如同水波一样自他为中心传播开去,所有的士兵全都归刀入鞘,昂然挺立。方才夺来的财物散落一地,却没人再去看一眼。吴越王满意地扫视了四周一眼,将目光盯在木阗身上,道:“本来就是很简单的道理,本王相信木老爷子不会想不明白的。”

  木阗挣扎着爬起来,将地上哇哇大哭的孩子抱在怀中,道:“我若是说吉娜不在此间,你相不相信。”

  吴越王嘴角牵动,双目略合,组成了个很讥刺的笑容,道:“本王当然相信。木老爷子说的话,从一开始本王就很相信。所以本王现在就要从这群人中找出谁是吉娜的未婚夫来。本王问一声,就杀一个人,若是一直没有人出来,就杀到你们一个人都没有为止。本王的话,不知木老爷子又信不信?”

  他的语音平静恒定,似乎是在述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木阗却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嘶声道:“我说的是真的”

  吴越王沉下脸,冷冷道:“本王没说不相信你啊。欧阳健。”

  欧阳健忙躬身道:“属下在。”

  吴越王淡淡道:“准备好刀了么?”

  欧阳健阴恻恻笑道:“王爷放心,早就磨得风快了,绝对不会让他们多痛苦。”

  吴越王叹了口气,道:“那就放心了。可不能让别人认为本王太过残忍。”

  欧阳健大声地答应了,慢慢转身。吴越王脸露一丝嘲讽,盯住木阗。眼见他脸色一阵青阵红地变来变去,显见心中迟疑不决,道:“很好!到现在还不答应,本王都不得不佩服你的胆气了!既然如此,就成全了你又何妨?反正料想这观音菩萨跑得也不远,几千人的痛哭惨叫之声,已足够将她感动回来了!”说着,再也不等木阗回答,手一划而下,三千人利刀齐刷刷举起,月光之下尽是冰寒的闪光,便向着苗人劈了下来!

  就听一声清脆的娇叱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快快放开我的族人!”

  吴越王抬头望时,就见一女子衣袂飘飘,卓然立于左边的山崖上,虽然衣衫已被山石挂得破烂不堪,但看去衣袂飘飘,真有些观音临风的感觉。

  吴越王笑道:“你就是吉娜?”

  那女子脆生生地道:“就是我!你赶快将我的族人放了,你要我去做什么,我去就是了。”

  吴越王微笑道:“不是做什么,而是去做天上地下,荣宠无上的贵妃娘娘。也只有这样,才配的上你观音降世的身份。明明是别人盼都盼不到的福气,本王就不懂你的父兄为什么这么极力反对。”

  吉娜哼了一声道:“你们汉人还有什么好心肠对我们?说的好听而已。”吴越王笑道:“你先下来,看看我们给你准备的行装,就知道端的是好心肠还是坏心肠了。”

  吉娜撇了撇嘴,道:“我看你这个人就不象好人,还讲什么心肠的好坏。”倏地将身一耸,直向山崖下投来,吴越王惊叫一声:“小心!”就见吉娜如小鹿般在崖上跳了几跳,已来到了场中,身手甚是敏捷。吴越王一挥手,兵丁们井然有序地从苗人中退了出来,在吴越王身后布起了好大的方阵,甲兵铿然,这么多人,却连一点嘈杂之声都没有。吴越王道:“你看,你说放人,本王便放人,还不算好人么?来人,将贵妃娘娘坐的七宝香楝抬过来。”

  就见几十个兵丁牵着一辆八匹马拉的大车出来。车上珠绕翠铺,宝光射眼,那车都是用合抱粗的檀香木雕就,上面刻满了山川社稷,虫鱼鸟兽,彩凤名芳,瑞趾祥鳞。璎珞重障,轻纱曼遮,浓渥的香气沁出,真是中人欲醉。华丽富贵之气,就是吉娜这生长族酋之室的贵族,也不觉瞠目。吴越王见状微微一笑,道:“我们现在就坐上去好不好?”

  吉娜兴高采烈地道:“这是给我坐的么?好漂亮哦。”

  吴越王道:“天下有资格坐这辆车的,就只有吉娜小姐一人而已。这算不了什么,到了皇宫中,比这个还好还有趣的东西多着呢。”

  吉娜随口问道:“什么是皇宫啊。”

  吴越王道:“就是皇帝和你住的地方了。里面好多好多的房子,若没有人领着,任谁都会迷路的。”

  吉娜歪头想了想,道:“那我不去了。那么大的地方,走到迷路,我想出去玩都不可以,还有什么意思?不去!”

  吴越王笑道:“到时候姑娘母仪天下,想要去玩,自然有千千万万人争着领路。”吉娜道:“那我也不去。我不喜欢住在家里,我喜欢住在外面。”

  吴越王道:“那可不行。以后你宠冠后宫,天下楷模,这些奇怪的习惯,可一点也不能再有了。”

  吉娜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家。”转身拉起木阗跟嵯峨他们,就要向外走。

  吴越王脚微一顿,一道凌厉的罡气以自身为原点飚出,席卷整个广场。刹那间仿佛起了一阵狂风,吹得众人立足不定。吴越王冷冷一笑,道:“本王没说离开,谁敢离开?”

  吉娜道:“那人家说了不去,你还要怎样?”

  吴越王慢慢道:“我知道你马上就会求着我带你走的。”手一扬,三千甲兵立时长刀出鞘,发出极响亮的崩击声。拿人命来威胁虽然不是个很好的办法,却总是那么有效。

  三千甲兵齐声呼喝,摆开谨严的战阵,长刀霍霍,向前冲去。

  突然,静谧的苗疆中,涌流充溢满逼人的杀气!这杀气隐然成形,竟然满盈的月光都黯淡了下来。顷刻之间,一物夹着尖啸从天而降,轰地击在战阵之前。那战阵竟然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气,向前推进。

  头可断,血可流,但命令不可违,他们是军人!吴越王的脸色却变了,他突然抬手,道:“暂住!”三千甲兵一起顿步,就见吉娜冲下的山崖处猛然站起了一个黑衣人,她手上托着一个巨大的石球,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那石球以极为迅捷的速度旋转着,倏然化作万千碎片,暴雨一般倾泻而下,夺夺夺夺一阵厉啸,全都恰巧击在甲兵与苗人之间。吴越王的脸色变了——这又是何等样的武功?

  他仰起头来,盯着黑衣人。就见那人手中碎石散尽之后,露出一小块黑黝黝的铁片,那人一手抓住,冷冷道:“接令吧!”

  厉啸声破空裂云而起,那令牌从黑衣人手中弹起,撕拉出一道漆黑的尾光,向吴越王射了过去。物还未至,奔涌激起的风声已然先声夺人。吴越王手一张,待要接住,猛觉气息微微一沉,当下双掌齐出,“轰”然一声大响,那物向外飞去。令牌所带的劲力沉雄老辣,吴越王心高气傲,不肯后退,内息催起,奋力抵抗,一时只觉五脏六腑都快翻转了过来。崖上黑衣人飘飘而下,伸手就令牌接在手中。

  吴越王深吸了口气,目中神光乍显,将内息纷乱一齐压住,沉声道:“苍天令主?”

  黑衣人也不答话,手一翻,将那面令牌完整地亮了出来。隐隐月华之下,就见那漆黑的牌面上仿佛有淡淡的青光流转的,如云如水,澹荡不定。吴越王脸色连变,那人并不看他,举令一挥,劲气凌空,哧的一声在吴越王的面前画了一道横线,沉声不语。

  吴越王脸上闪过一阵怒意,欧阳健畏惧地看了黑衣人一眼,想要止住吴越王,却又不太敢。吴越王突然哈哈笑道:“既然苍天令主亲至,本王不妨让你一步。但你护了一时,护得了一辈子么?”一语说完,再不看木阗等一眼,拂袖转身而去。三千甲兵阵型不变,肃齐划一地随着吴越王向峒外行去。木阗眼看如此声势,吴越王虽退而威势不减,来日正是大难,哪里有丝毫喜悦之情?

  黑衣人似乎也没想到他就此退去,一时也没有追赶。

  只有吉娜最是高兴,跑过去偎依着木阗,道:“阿爸,你看大坏人都走了,您还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呢?来我们继续跳月吧!”木阗一声苦笑,他还能说什么?当真是护得了一时,难道还能护一世?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四章解环佩以结言

  月华清冷,吴越王大军退后,木阗长吁了一口气,坐倒在地。眼看遍地血迹,被殴打掠夺的苗民们正扶老挈幼,收拾残败的家园,四周一片狼藉。念及吴越王的声势,不禁心下黯然。吉娜受其感染,也怔怔地不再说话。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们,道:“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

  木阗摇了摇头,道:“也没有别的办法,挨得一时便是一时吧。多劳尊驾相救,火倮峒八千苗人,都赖尊驾而得救。”那人默然片刻道:“我虽能带吉娜走,却不能阻止吴越王进攻苗疆。吉娜现已是我的弟子,我不能坐视不理。”木阗道:“敢问先生有什么良策妙计?”

  那人道:“这妙计就是这枚令牌。”手一翻,亮出那枚轻微泛晕着青色云光的苍天令来。木阗沉吟道:“苍天令虽然借着先生的威势,将吴越王逼退,但想必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先生又不肯久留俗世,只怕”

  黑衣人道:“苍天令在我手中只会让吴越王一时退却,但在别人手中,却能让他不寒而栗,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木阗矍然道:“什么人,居然有这等本事?”

  黑衣人目光悠远,遥视着月光下那苍茫的苗山,许久,方才吐声道:“卓王孙!”

  木阗皱了皱眉头,道:“卓王孙?没听说过啊。”

  黑衣人道:“天外之人,自然不是你所能知晓的了。你只知道握有连吴越王都忌惮的力量就可以了。只要到了他那里,吉娜或者你们火倮峒,都不会再有任何的危险。因为吴越王不敢。”

  木阗犹豫道:“可是可是他又怎会插手此事?”

  黑衣人道:“便是因为这苍天令!他一直在寻找这枚令牌,而且传言江湖,如果有人将苍天令送与他,他便答应此人一件事情,所以,苍天令又被称作‘允诺之令’,只要吉娜携令送交卓王孙之手,并愿意留在他身边,吴越王只有望洋兴叹,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木阗道:“这个卓王孙,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并不是不肯相信,因为眼前这个黑衣人,已经超出他理解的范围了,只是吴越王天璜贵胄,权炎熏天,已是他心目中最高权势的象征了,难道卓王孙是神仙不成?

  黑衣人收回的目光又投到远天之上,道:“江湖中的圣地,武林里的传说,九百年皇龙争聚的华音阁”

  “华音阁!”木阗一震,仿佛明白了什么:“难道,卓王孙是”

  黑衣人仿佛根本不屑回答,自顾说下去:“他如今已是华音阁主,号称武功天下第一,文才风流天下第一,谋略军策天下第一,才智术算天下第一,乃是中原第一等的人物。”又顿了顿道:“华音阁主虽然众多天下第一,但年龄尚轻,也并未娶亲,你倒可以将错就错,把吉娜嫁与他为妻,反正苍天令在你的手上,他为誓言所格,也不会不答应。”

  木阗脸一红,道:“现在还不至于。”

  那人淡淡道:“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你要有所准备,吉娜此去,恐怕是不能回来了。你好自为之,红尘之气于我修为有碍,我去了。”也不等木阗作答,但觉微风飒然,那人的行踪已渺。

  叮的一声,青气湛然的苍天令牌落在木阗面前。那人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此去飞云崖下,自然有人接应。”一语即罢,余声杳然。木阗将苍天令拿在手中,翻来覆去观看,除了沉重出人意料外,再无可惊奇之处,不知这么一件东西,究竟为何有这么大的威力,华音阁主又要来作甚。而这个黑衣神秘人,自称是吉娜的师父,而且甘愿陪上武林至宝苍天令来,将她送往华音阁,这样的好事来得太为离奇,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然而事关一族人的生死,当下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只好促装让吉娜上路。吉娜几次想悄悄溜走,都给木阗率三个儿子挡了回来。她惯于栖息山林,这么整天闷在家中,不由得整天发脾气。木阗无法,只好着吉娜的阿妈开导她说外面的景色怎么秀丽,人物怎么出色,物产怎么富饶,而城郭又怎么繁华,说出去之后有多少好玩之处,又将木阗历年搜寻的汉人的珍宝服饰拿出来向吉娜炫耀,苗人本就淳朴,并没见过真正的富贵气象,不由得什么都感到好奇,终于暂且抑制住遨游荒山野岭之心,希冀出了大熊岭之后,可以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美妙世界。如此宽解,还是不免郁闷。

  好在木阗心中着急,三天之后,终于将行囊整治完毕,足足装了三辆大车,要吉娜带着走。吉娜皱着眉头道:“这么多东西,我怎么拿的了?我要这么东西做什么?”

  阿妈温和地笑道:“傻丫头,你到那边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不给你多准备点,你吃什么?穿什么?”

  吉娜胸脯一挺,道:“那怕什么?饿了就吃野果子,困了就爬到树上睡拔啦,衣服还要多少?身上穿一件就可以了。”

  阿妈抚着她的头发道:“傻丫头,汉人跟我们苗人不同,规矩多着呢。何况这一路上,又不用你自己拿,我让你两个哥哥送你过去,一路上这些苦啊累的活一点也沾不到你身上去。”

  吉娜嘟着嘴道:“这么一大堆的东西,看着也闷死我了。”

  阿妈叹了口气道:“孩子,以后阿妈想送你东西,都不知有没有机会了。”说着忍不住拿衣襟拭泪。吉娜将整个身子偎依在阿妈的怀里,道:“阿妈既然这么舍不得吉娜,吉娜就不走了,永远陪着阿妈。”

  阿妈强笑道:“傻丫头,女孩子终究是要离开爹妈的。何况这一去也是为你好,阿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木阗也是心酸,但见她们母女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硬起心肠道:“又不是生离死别,那有这么多话说。时间不早了,也该让吉娜上路了。趁着现在天气阴凉,多赶些路是正经。”

  阿妈忍不住眼泪又下来了:“还说不是生离死别”木阗赶忙向她使了个眼色,对雄鹿和钜野道:“一路上照料好妹妹,不要让她只顾着玩耍。凡事小心一点,遇到什么麻烦能让就让了。总之以大局为重。”雄鹿和钜野齐声答应了。督促吉娜上车,可吉娜怎么都不肯钻到车子里面,偏要乘马,众人无法,也只好由她。车行辚辚,一路向西北而去。等转过山弯时,吉娜回头张望,还看到父母和族人在远远的挥着手,她怎么也想不到,再见到父母时,竟然隔了那么长的时间。

  飞云崖居大熊岭西北一百余里,乃是著名险峻的地方,附近的居民都不叫它飞云崖,而叫野鬼坡,不知那人为什么约了这么个会面地点,也只好赶去。吉娜一路上倒很是欢快,毕竟走这么远的路,对她还是第一次。而且有两位兄长照料着,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木阗又置办的细致,几乎要什么有什么。这趟行程与其说是赶路,不如说是游山玩水。赶了一天的路程,就快到了,吉娜依旧兴高采烈,她那两位兄长却累了个前仰后合。路也逐渐难走起来,地面石头渐多,草木也就少了。过了重安江,再走十几里地,就到飞云崖。

  云南八月的天气,较为炎热潮湿,人行之时就有些难以忍受,渴极思水,偏偏重安江年年泛滥,附近居民极少,很难找个歇脚的地方。

  吉娜又吵着说带的东西吃腻了,要吃些青菜,雄鹿只好命令加快赶路,看看附近有没有人家。这一急赶,赤日炎炎,更觉难以忍受,吉娜先就嚷了出来。转过山脚,忽然路边显出小小的一个茶寮,雄鹿不禁大喜,道:“妹子你看,那边有个茶寮,我们可以去打尖歇一下,你想吃什么,只要他们有的,我总会想办法弄给你。”

  吉娜答应了一声。雄鹿挥手叫手下的人将车停在门口,和钜野服侍吉娜进了茶寮,只见冷清清的没几个人,老板在柜台后面忙碌着,几个茶客背对着门口斜坐。雄鹿看了一眼,就不再多看,大声呼喝着让老板将所有的饭菜都端上来,吉娜则赶紧抢占了临窗的位子,拍着桌子一叠声的叫茶。

  就见茶老板悠闲地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笑眯眯地抱了抱拳,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吉娜姑娘,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冠带煌然,满脸跋扈之气,不是吴越王却是谁?

  雄鹿大吃一惊,刷的将腰刀拔了出来,抢上去护住吉娜。吴越王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吉娜微笑道:“姑娘看我整治的这个店面如何?此去京师,还是让本王亲自伺候姑娘,才可以放心。”

  吉娜撇了撇嘴道:“我们不去京师,也不要你管。你既然开了茶馆,为什么不给我们上茶?”

  吴越王笑容不改,道:“姑娘要茶,自然有茶。”袍袖挥拂,真气催动柜台上的茶壶,激起一道水箭,如景天长虹般,刹那间将吉娜面前的茶杯注满。吴越王袍袖轻挥,水箭灵蛇般缩回壶中,竟无半点溅出。遥闻楼上似乎有人轻轻拨了声琴弦,吉娜撇了撇嘴,道:“显什么显。”俯下身来咕嘟咕嘟将茶水喝光了,道:“再斟来。”

  吴越王手一招,背门而坐的几个茶客转过身来,赫然就有欧阳健在内。吴越王道:“给吉娜小姐倒杯茶去。”

  欧阳健俯身一礼,慢腾腾地拿起柜台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的热茶,走到吉娜面前,道:“吉娜姑娘请喝茶。”

  吉娜哼了一声,道:“坏蛋放下吧。”

  欧阳健面色顿时就变得难堪起来。若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坏蛋,但敬别人的茶,又不可能一直拿在手中。微一思量,一伸手拿过另外一个杯子来,道:“两度见面,我们总算是故人,客路相逢,我敬你一杯。”

  吉娜笑道:“我就知道你不敢放下来。”接过杯子要喝,不料什么东西都没倒出来。定睛看时,原来一杯热茶在方才的瞬间已被欧阳健掌力冻成了冰块!吉娜此时见惯不怪,笑道:“我正嫌热呢,你就送了块冰给我,麻烦你将这杯茶也变成冰吧。”

  欧阳健顿觉更是尴尬。猛地一探掌,抓向吉娜的手腕,吉娜一动不动,任由他抓住,笑道:“你抓我的手做什么?我可没打你也没骂你。”

  欧阳健倒真拿她没办法。只好冷冷地道:“跟我们走!”

  吉娜道:“那你也不用抓住我不放啊。”忽然将手往他眼前一晃,道:“你瞧,没抓住。”欧阳健一楞之下,吉娜猛一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咯咯笑道:“那是另一只手啊,笨蛋!”

  欧阳健本以她是皇帝要的人,不敢太用力,却不料又为她这小儿伎俩所耍,不由又觉好笑,又觉可气,骈指一划,茶桌从中分成两半,欧阳健运掌成风,一招雪落长空,掌影点点洒下,将吉娜全身笼罩起来。吉娜啊呦了一声,对吴越王道:“那个好人,你不来救我?”吴越王微笑不答,欧阳健掌影飘忽,忽然片片掌影归成一个,直向吉娜胸口袭来。吉娜胸一挺,眼一瞪,道:“你敢打我?”

  欧阳健一掌就要印到她胸口,猛然想起她毕竟是皇上钦选的妃子,急忙撤掌时,掌力已用的老了,身子不由晃了几晃。就听吉娜大叫道:“我跟你拼了!”无数拳脚直上直下打了过来。欧阳健也找不出她出招的章法,又不敢运起内力来将她震开,一时狼狈不堪。吉娜忽然收手,嘻嘻一笑道:“你说我们两个什么恩仇都没有,为什么要打架呢?”

  欧阳健道:“因为我们要捉你回去。”

  吉娜道:“那就不客气了!”乒乒乓乓所有的桌子c椅子c凳子c杯子都飞了过来。茶寮之中地方本小,欧阳健避无可避,凳子什么的虽没砸到身上去,却被溅了一身的茶水。这下不由得心头火起,玄功运出,在身体四周布出了两尺大的一个气障,抛过来的桌子椅子还未及身,就被弹了开去,吉娜反而要躲避弹回来的茶水杂物,情势顿时反转。欧阳健一声冷笑,嗤驰四指连弹,吉娜就觉身上一冷,似乎有什么看不到的细丝缚住了四肢,都转动不灵活了。欧阳健冷笑声中,慢慢向吉娜走来,眼中满是讥诮的笑意,似乎在说:“现在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吉娜对着他眨了眨眼睛,突然叫道:“观大自在!”欧阳健怔了一怔,吉娜的身子不知怎的突然凌空舞起,在空中一阵翻腾,一道凌厉的劲风直扑下来!这劲风来的好快,如斧如凿,如震雷闪电,如天帝怒发,轰然击在欧阳健胸前。欧阳健猝不及防之下,一口血箭喷出,身子直向后摔出。吴越王皱了皱眉,手一引,将欧阳健的身子带住,欧阳健又是一口鲜血标出,恨恨地看了吉娜一眼,道:“属下无能,请王爷降罪。”

  吴越王摇了摇头,对吉娜笑道:“倒没想到你的武功这么好。看来你是不肯跟我们走,是一定要本王亲自出手了。”

  吉娜满脸都是惊惶,似乎也没想到会将欧阳健伤成这个样子,口中直道:“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吴越王仍旧微笑道:“你一掌能将欧阳健打成这个样子,内功修为也算很不错的了。现在你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答应做了皇妃,本王不出手也罢。”

  吉娜双手掩面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吴越王叹道:“这又是何必。”口中虽然微叹,但脚步却毫不停留地向吉娜走去!

  忽然钲琮几下琴音,吴越王就觉上方几道暗力悄没声地袭来。当下护身劲气一鼓,只听啪啪两响,锦袍左右所挂的两块玉佩被暗劲所击,掉了下来。吴越王身形不动,真气外运,锁住来袭的真气,猛然一声短啸,真气鼓涌而出,

  只见二楼上的五色帷幕如经风催,纷纷扬起,飘摇不定之间,琴音陡敛,一位少女青丝垂肩,倚栏而立,怀中一张七弦琴,乌光流逸,古色古香。只见她目如秋月,盈盈一弯,皓月一般的脸上似乎藏了无尽的笑意,她抱琴凭栏,目光往楼下微微一扫,整个茶寮中杀意顿消,似乎连窗外透入的艳阳也变得妩媚起来。

  那少女轻抬衣袖,拂了拂鬓边散发,纤指如玉,指尖一点丹蔻,真是毫无瑕疵,只听她柔声道:“久闻王爷大名,果然是好功夫。”莺语柔婉,略带了三分吴音。

  吴越王淡淡道:“我以为是什么不长眼的小贼,原来是琴言姑娘。姑娘不在华音阁修身养性,来这边陲之地做什么,莫非也想做皇上的嫔妃?”

  第五章乐莫乐兮心相知

  琴言衣带微招,就宛如一片紫云落了下来,自是片尘不起。她向吴越王盈盈一礼,道:“王爷取笑了,琴言陆里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过琴言猜王爷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她抬头一笑,看了吴越王一眼,道:“若是琴言这样的怀心肠做了皇帝的嫔妃啊,就怕第一天就忍不住撺掇着皇帝杀了王爷,第二天就让你的老皇帝死在我的手上哩,那多勿好呢?我这个人就喜欢看着大家都欢欢喜喜的,才不想谁勿开心呢。”她言语之中略带了点吴侬之音,姣姣软软,说不出的妩媚好听。

  吴越王淡淡笑道:“只要琴言姑娘答应了,我保证这些事情一概不会发生!”

  琴言道:“噢,那琴言就更是弗敢去了。嫁了老皇帝不弄死他我勿开心,弄死他了你们又勿开心。反正总会有勿开心的,那多勿好啊。”

  吴越王道:“既然姑娘没有这个念头,那就请让开了,不要误了我们恭迎圣妃。”

  琴言轻抬双眸看他一眼,脸上依旧一副动人的媚笑,道:“圣妃?却不知是皇宫的圣妃呢,还是华音阁的圣妃?”

  吴越王脸色一变,道:“难道这件事华音阁也想掺一脚?”

  琴言抬袖掩口笑道:“陆里是华音阁想掺王爷一脚哩,而是看王爷肯不肯赏脸让我将阁主要的人带回去。”

  吴越王看了吉娜一眼,道:“你们阁主想要这个小丫头?”

  琴言一福礼道:“琴言就知道王爷神机妙算,自然不用我来罗嗦啦。”

  吴越王冷哼一声道:“那你是不用想了。”

  琴言轻轻抱琴,一手抬袖,俏指掩面,脸上显出无限委屈:“那王爷是想要琴言完不成任务,去受阁主的责罚吗?难道王爷忍心?”此人当真如胭脂捏就的一般,妩媚已入骨中,一行一动之间,尽是怡人荡意的万种风情,却偏生做得自然而然之极,浑然没有斧凿的刻意之感。

  吴越王淡淡道:“素闻华音阁主卓王孙什么都是天下第一,江湖上更是推举为神一般的人物,本王早想拜识芝颜,可是仙山路遥,却从来没有这等机会。今日相遇,就来领教一下琴言姑娘的武功,看看强将之下,是否真的就无弱兵。”

  琴言轻轻一笑,道:“言重了莫非王爷觉得自己不够资格做我们阁主的敌人吗?”

  吴越王双拳一聚,一道凌厉的杀气标出,厉声道:“你说什么?”

  琴言猛觉一阵寒意沛然而来,脸上的媚笑再也挂不住,神色一惊,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吴越王一怒之下,也觉自己失态,当下袍袖一拂,满室骤然生暖,琴言啧了一声道:“王爷好功夫,但可惜气量稍嫌窄了些。”笑容甜蜜,仿佛情人之间的细语,却是让人怎么都无法生气。吴越王倒也不好发作。招手道:“欧阳健。你来会会这位姑娘。若是败了,也就不要回来见本王了。”

  欧阳健方才被吉娜一掌击伤,正是一口怨气没处发作,见琴言衣带缓召,抱琴而立,真是妩媚入骨的样子。虽然琴言的名字欧阳建也曾听过,但一见之下,不由心想这种柔弱的女子,不过侥幸成名,论实际武功还能高到哪里去?顿时起了轻敌之心。走上前来摆了个丁字步,冷冷地看着琴言,似乎还不屑于先动手。

  琴言半点也不瞧他,慢拨着弦音震出,她的声音也如这琴音袅袅,充溢了整个茶寮:“若是琴言侥幸赢了这位欧阳大哥,那又怎样呢?”语音软侬,似乎并不是在战场争杀之际,倒象是跟情郎软语相商。

  吴越王傲然道:“你若是能胜得了一招半式,难道本王还有脸皮再做纠缠不行?若是你输了,吉娜姑娘却要交我们带走。”

  琴言妩媚一笑道:“若我输了,王爷想要怎样,就怎样。”

  吴越王也不去看她,只对欧阳建道:“琴言姑娘司职华音阁新月妃,手中古琴天风环佩,自唐代传世七百年来,名动天下,你要留心了。”

  欧阳建向琴言怀中一瞥,冷笑道:“天下名宝,都应该珍藏在王爷的万宝楼中,琴言姑娘可肯割爱?”

  琴言微微一笑,既不怒也不答话。

  吴越王道:“天风环佩琴乃天下名器,唐时女剑仙卿舸无意中于蜀山凝碧岩上伐得一段万年古桐,后在隐居南溟之时用剑术剖开十里玄冰,于冰海底采出乌金,锻造成弦,共计二十年方成此琴。卿舸自幼精通琴术,寓剑法于琴音之中,创立一套武功,世称天风七叠。后卿舸将此琴和琴谱一起赠给当时华音阁主,而后飘然离去,泛余生于冰海之上,百世之下,犹称神人。后来天风七叠成为华音阁七种绝世神功之一,据说修习到极高处,亦可横扫天下。琴言姑娘华音阁新月妃子,幼得嫡传,本王尚且不敢小视,何况你?”

  还没待欧阳建答话,琴言盈盈下顿,笑道:“王爷这一夸,琴言何以克当,自从宋末那场武林大会上,鄙阁月主傅菁弦以天风七叠对决武林盟主,虽侥幸一胜,但变宫,正羽两根琴弦却被震断,从此,天风七叠只传下来了五叠,到了琴言手上,自然更是十分神妙不得其一了。”

  欧阳建冷笑道:“华音阁的武功自然是高明的,也不劳你随时再吹,我倒要领教那南极来的哑女送给你们前代阁主的信物,到底是如何厉害。”

  琴言脸色一变,妩媚的眼睛顿时凛若秋霜:“既然欧阳校卫这样讲,琴言若不奉陪,怕是折不起华音阁的面子,琴言失礼了。”

  语未完,纤指倏然在琴弦上一划,欧阳健猛觉数道凌厉的劲风袭至,有了吉娜前车之鉴,他倒也不敢大意,当下玄功暗运,呼的一掌击出,将前路来袭的几道暗劲冲开。左掌一圈,右掌一引,劲气内收为螺旋,一招潜龙腾渊,当胸向琴言击去。欧阳健的武功纯走阴柔一路,这一掌击出,满室寒气陡升,吉娜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却见琴言衣袂飘飘,随着欧阳健的掌风催送,起在空中,浑然不似血肉之躯。两只纤手按住琴弦,一阵丁丁冬冬的柔音响起,就仿佛春花乍开,雏鸟共鸣,野芳新发,弱柳含苔,使人不禁有出游之兴。吉娜舒了口气,就听吴越王曼声吟道:“春分惊蜇絮满天,云开日暖响丝弦。这一曲《春晓吟》,可称绝妙。”

  琴言向他回眸一笑,琴音忽转清疏宽放,伶俐奔畅,峨峨忽有高山之意,汤汤而又做流水之磬。吴越王笑道:“好,你将我当成了樵夫了。”琴言雪腮之上梨涡浅绽,意似酬答,欧阳健只觉袭来的暗劲更加无声无息,忽强忽弱,缠绵柔软,一如琴言脸上的微笑,知道防守是防不住的了,当下拳势一展,蓬蓬蓬三拳击出。这三拳分三个方向,分袭琴言左右中路,就见琴言纵弹不息,身子微微一转,琴音忽然加大,莽然有千里平阔,浩淼森然之象,欧阳健便觉拳劲如石沉大海,暗呼不妙,还未来得及变招,一道大到不可思议的劲力凌空压下。危急之刻不及细想,身子着地滚开。那股劲力在地上一触,径直向欧阳健追袭而来。

  欧阳健一闪c再闪,已到了墙边,避无可避,一声大吼,聚起全身劲力,要硬接这一来去无踪的招数。那劲力却在跟他掌接触之际,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欧阳健正收势不及,又一股悄无声息的力道自墙中涌出,他此时哪里还有变通的余地?一口鲜血标出,向前直跌出去。琴言轻轻一笑,曲子又变的轻松柔和,宛如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正在花园嬉戏。就听吴越王叹道:“姑娘武功变化多端,这琴艺也妙到不可思议。由渔樵问答而到沧海龙吟,阳关三叠追杀欧阳都尉,却由宫调变为商调,一阕寄生草就将他打得口吐鲜血,实在不由人不叹服。”

  琴言又是微微一笑,突然丝弦错杂,拢总之声不绝,吴越王皱着眉头数道:“颤指c历音c摺分c勾抹c拂扫c擘托c轮指”吴越王历数不绝,欧阳健已被杀的无还手之力。突听琴言柔声笑道:“你主子只顾买弄自己的才华,都不管你的死活了,我也就懒得理你,罢手吧!”

  欧阳健知道不妙,顾不得再形招架,脚一点地,全速向上跃起。就听万千琴声归为一音,清越如笛,嘹响振耳,倏忽而来,就如一只无形的利箭一般,要将欧阳健钉在空中!

  欧阳健只觉避无可避,恐惧之下,一声惊呼还未发出,眼前人影闪动,一只手凌空将这道箭劲夹住,却正是吴越王。就见他袍袖展动,将欧阳健的身形带住,目中神光暴出:“姑娘好功夫,本王来领教一招!”微一侧身,一记劈空掌隔了两丈余远劈至!

  琴言就觉一道炽热的劲力从琴上升起,全身如受电击,知道不能抵挡,危急之中,将那柄天风环佩脱手飞起,飘然向后而退。吴越王并不追赶,手一招,天风环佩凌空向他飞至,被他真气激得清响不绝,赞叹道:“果然是好琴。”

  琴言飘飘从空中跃下,笑道:“王爷的功夫,就是不显,琴言也知道绝不是对手。可是这一仗,是谁赢了呢?”

  吴越王淡淡道:“自然是你赢了。你觉得本王的武功跟你们阁主比较起来,谁的更厉害些?”

  琴言微微一笑道:“嗯,王爷问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三几年来,我们阁主可从来没出过手,不象王爷这样好动。”

  吴越王叹道:“世俗之事众多,这也是身不由己。琴还你,吉娜你也可以带走。草莽之地,龙蛇混杂,你不如到本王府中,想要什么样的前程,本王必不二言。”

  琴言接过瑶琴,摇了摇头,道:“王爷的话我自然很相信,但我一个女子,要前程做什么?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听阁主的话,将吉娜带回去就可以了。”

  吴越王叹道:“本王知道姑娘这样的人,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求得的。卓王孙好福气,有你这样的帮手。这一点本王是甘拜下风了。”

  琴言笑了一下,并不作答。吴越王昂天一笑,道:“我们既然输了,就输得光明磊落一点。欧阳健,你输在琴言姑娘手中,不算你的罪过。去收拾一下,我们赶紧走了,免得叫别人说本王食言而肥,不是好汉的手段。”

  欧阳健答应一声,吴越王飘然而出,长吟之声不绝,已经渐渐去的远了。琴言看着他的背影,轻轻道:“你让我到你的府上,给我个满意的前程,你可知我所要的并不是什么劳什子前程呢。”言语之中,神色颇为复杂。

  飞云崖顶,四只拼凑在一起的眼眸从泉水中冒出,盯住吴越王的背影,突然之间,这四只眼睛一起露出种很清淡的笑容,这笑容中带着莫名的怨毒,又有莫名的欢喜,一阵如山中精灵般的细语飘了出来:“可恨的吴越王,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逼走了我的苍天令!苍天令是我的,谁都别想夺去,都别想!”

  另一个声音跟着响起,沙哑刺耳之极,但来源之处与刚才那声音极近,竟似同一个人发出的一般:“这是件好事啊,因缘从何而起,就要由何而结。吴越王逼走了苍天令,那就可以从他手中得回来。”

  第一个声音似乎被它说服,变得欢喜起来:“我在他心中看到了。”

  第二个声音道:“是的,他想做皇帝,他不但有,也有力量,这样的人,正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可以借助他的手,达成我们的目的。”

  第一个声音道:“以我们的神秘的力量,他必定会动心的,我们就拿辅佐他登基作为诱饵,必定会让他为我们聚合镆铘剑与苍天令的,那时候,我们就能回家了!”

  第二个声音变得兴奋起来:“回家!我们可以见到我们的姐妹了!”

  第一个声音道:“嘘!不要让别人听见。镆铘剑是我们的,苍天令也是我们的。谁也别想夺走!”

  第二个声音急忙低了下去,悄声重复道:“谁也别想夺走!”

  在绿草枯树的掩映下,两只生满了水藻般长发的头颅,同时笑了起来。

  第六章与女游兮河之渚

  吴越王已走,茶寮中寂无人语,琴言呆呆立着,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吉娜嘻嘻一笑,道:“琴言姐姐,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坏王爷啊?”

  琴言猛地一惊,铮地弦音一响,面色微红道:“我怎么会喜欢他!只是他肯就这么走了,倒真是想不到。”

  吉娜撇了撇嘴,道:“说不定又到前面去动什么坏心思去了。这家伙不是好人。”

  琴言微笑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得人的好坏。好妹子,我是华音阁贵州分舵的舵主,兼领新月妃之职。昨日有个黑衣人投简报书说你会带苍天令来这里,让我接应,并将你的相貌仔细描述了一遍。这苍天令乃是阁主志在必得之物,我大喜之下,一面遣骑飞报总坛,一面亲自赶了过来。天幸虽遇到了吴越王,却幸未辱命。好妹子,你告诉姐姐,苍天令是不是在你这里?”

  吉娜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道:“什么叫苍天令啊?我不知道。”

  琴言立即急了,惶然道:“那怎么是好!我已经派人报告阁主了啊,要是没有苍天令,我怎么吃罪的起?”

  吉娜扑哧一笑,道:“瞧你急的。我这里有块破东西,就是不知道叫不叫苍天令,不如冒充来给了你们阁主,反正他也未必认识。”说着,从怀中取出那柄青荧荧的令牌。琴言一见,立时破颜而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可真调皮,这可不就是苍天令么!我知道了,你是故意逗姐姐的。”

  吉娜也靠过来道:“可是我看了姐姐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忍心多逗了。姐姐好漂亮,我若是个男人啊,一定想尽了办法也要娶姐姐做老婆。”

  琴言给她说的一笑,道:“你小小孩子,知道什么是老婆。赶紧走了吧,你身怀苍天令,我要亲自将你送入华音阁才是。”

  当下琴言吩咐钜野跟雄鹿回去,雄鹿还想多送吉娜一会,琴言皱了皱眉,说不惯与男子同行,赶着他们走。雄鹿只好将东西留下,跟吉娜话了别,径自回转大熊岭。吉娜平时独自游玩惯了,这时倒也不很伤感,雄鹿和钜野却甚感难舍,走出好远了还回头张望。

  一时茶寮之中就只剩下吉娜跟琴言两人。吉娜笑嘻嘻的,浑不觉有什么不自在。

  琴言却叹了口气,颇有萧索之意,道:“人去楼空,我们也走吧。”吉娜恩了一声,顿了顿,道:“那这么多东西怎么办?我们一起拿走么?”

  琴言从怀中取出一方小小的旗子,上面用锦线绣了张小小的琴,插在大车上,那旗只有巴掌那么大,看去一点都不起眼,琴言却很放心地拉了吉娜就走。吉娜疑惑地回头看着,走了几步,并不见车子行动,不禁问道:“琴姐姐,这车子怎么还不跟着我们走啊。”

  琴言莫名其妙,问道:“车子为什么会自己跟着我们走啊?”

  吉娜道:“那你在上面插旗子做什么?难道不是用法术让车子跟着我们走么?”

  琴言笑道:“鬼丫头,我可不是巫师,哪里会让车子自己走?这是我们华音阁的令旗,看到这面令旗的人,自然就会将车子送到贵州总舵去的。”

  吉娜想了想,道:“那他为什么要送呢?这么大的车子,好费劲的。”

  琴言道:“他若是不送,可不是不要命了么?华音阁的令旗谁若不遵守,还想在江湖上行走么?这几年来,我们阁主的命令,江湖上再没有人敢违抗。不信你等着瞧,等咱们到了华音阁啊,只怕这车子早到了。”

  吉娜又回头看了一眼,将信将疑。琴言淡淡一笑,道:“看你这么关心,不妨事的。华音阁富甲天下,大不了到时赔你一套嫁妆。”

  吉娜笑道:“赔我一套嫁妆,我就把你嫁出去。我看姐姐早就有意中人了。”

  琴言笑道:“小鬼,看你说的!”她抬头一望,道:“天色不早,赶紧走了吧,你身怀苍天令,我要亲自将你送入华音阁才是。”言罢拉起吉娜,向江边走去。

  两人共乘一叶扁舟,顺江而下。

  这一去溯清水江以上,从阮江而入洞庭,途路虽遥,但一路水光山色交相辉映,比大熊岭大不相同。越行景色越软,吉娜看得赞不绝口。两人共乘一叶扁舟,萧然而下,并不用什么舟子,也不备甚用具饮食。每到一处,才泊了舟,便有人具帖来拜。

  看那些人威风凛凛,颇有气势,都是朗声通报,云是某某舵主,某某帮主,然后鸡粟美食殷勤献上,无一不是吉娜爱吃的。一献上之后,就匆忙离开,似乎崇敬之中,很有惧怕的意味。琴言淡笑地看着他们,并不多做应酬,他们居然也不介意。不免看得吉娜深觉奇怪。然而她是万事不萦于怀的,既然觉得合口味,自然拿起便吃,哪里管它是谁的?琴言更如司空见惯,毫不介意。每天对水抚琴,清香一柱,落落无言。水气远映着山光,带起清碧的涟漪,映在琴言的衣服上,自然又看的吉娜赞叹不已。不过这样的安适也不过一两天而已。贵州而去浙江,两下何止千里,水行平稳,一日不过百里路程。水面之上,无甚可玩者,清音虽然娱耳,然雅不是吉娜所爱,听的多了,反觉呱噪。苗山的一景一色,又在心中鲜活起来。遨游之心频兴。然而琴言就是不准她上岸游玩。

  阮江东注牛鼻滩,再行就是鄱阳c洞庭。两湖沈波浩淼,绝彩丽辉,水天相映,融霞泻玉。苗山虽不缺水,但如此疑是出于天上c浑觉不在人间的洪涛,却是从没见过。吉娜虽在烦闷之中,也看得心神一畅。琴言的琴音更是悠悠藐藐,每天除了吃饭的有限时间,都静坐船头,焚香弦语,不时因话答话,跟吉娜谈点风雅故事。吉娜反正跟琴言是说不到一块的,她那些酸溜溜的语言一律听不懂,只有俯在船舷上,拿手来舀着湖水玩。琴音淙淙中,就如无数暗桨横击水面,小船去渡如飞,鄱阳湖已过了一半。

  时近中午,渐觉饥饿,当湖中央,四望连岸都不见,更没有往来的帆影。吉娜本就想看看这些免费送饭的究竟能送到什么时候,这时不由一喜。斜看琴言,正俯首引弦,浑不以此为意。吉娜得意了不多久,腹中渐渐饥饿起来。再看琴言,还是一无所觉。她是从没受过一点辛苦的,一觉饥饿,便浑身上下,再无一处好受,终于忍受不住,大叫道:“饿死了!难道你就不用吃饭的么?”

  琴言铮铮弹了几下,住手道:“急什么。总会送过来的。”

  吉娜跳起来道:“人家为什么非要给我们送饭啊?又不是你们家的使唤丫头!”

  琴言淡淡道:“想做我们的使唤丫头,他们这辈子是没这个荣幸的了。阁主当年传言天下,华音阁所到之处,天下予取予求,有不从者,鸡犬不留。开始自然没人害怕,但山东的曹大镖头c直隶的佛手银戟c湖南的潇湘剑客都死掉之后,就没人不害怕了。今天中午我们若吃得不舒服,湖南的英雄道三天之内就会灭绝。我想他们不会考虑不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虽然白道最近出了个武林盟主,吹得武功都到了天上去,但再厉害能有我们阁主的一半就算不错了。何况一个盟主能照顾到多大的地方?华音阁令行天下,也没见他敢说个不字。”

  吉娜撇了撇嘴,道:“好大的威风!现在还不是没人过来。等到晚饭的时间吃午饭,我看华音阁也不见的多有面子。”

  琴言不再理她,拂弦道:“杀戮将起,宜追清商。”一阕寂然而歌,水气上蒸为烟,几乎将整个太阳都遮住了,琴声缓缓在湖面上荡开,前音未息,后音又起,就如水波不断,增生不息。入耳辽阔深邃,听在饿得半死的吉娜的耳中,又是气得半死,不住地嘟着嘴道:“本来心情就不好,还弹这棉花的破琴。我真恨不得将这琴给摔了,免得还要再听一路子。”然而说归说,要她真的去摔琴,却还是不敢的。琴言也不管她,自顾自地纵弹不息。

  舟行依旧迅速,吉娜无精打采地俯在船舷上,不时抬首道:“饿!”琴言也不理她。转过了一个山角,忽然琴音铮的一响,琴言住手不弹,默然静坐,吉娜道:“怎么了?”琴言缓缓道:“有杀气!”

  吉娜一下子跳起来,道:“在哪里,在哪里!”

  就见几十条船从他们身边掠过,向下游驶去。船上众人都是劲装带剑,显见是武林中人。三四十条船,怕不有百余人?琴言皱了皱眉头,隐约地就听那些人谈论着什么武林大会c杨盟主c孟天成,突然,风声袅袅,传来了“华音阁”三个字。琴言心头一震,伸手理了理琴弦,慢慢弹奏了起来。琴音袅袅,很细地在江面上荡漾了开。琴言暗中将内力灌注其上,那琴音与船上众人谈论的话语形成共振,瞬间变得清晰起来。琴言凝神细听,就听他们讲来讲去,似乎是孟天成从倭国盗回了一柄极厉害的宝剑,前些日子杀了几个人。引动了武林中的公愤,正在聚合几派的力量搜捕。这些人似乎也在其中,与孟天成相遇过,被打了个灰头土脸,抱怨不休。突然,就听一人道:“师兄,你说今日的武林大会,华音阁会不会派人来破坏?”

  另一人笑道:“这武林大会就是为了对付华音阁的,还怕他破坏么?管教他来得去不得!”

  剩余众人一齐附和大笑,琴言的眉头却深深皱了起来。对付华音阁的武林大会?怎么自己从来没听说过?难道正道又要做什么蠢事?今日既然撞到了,说不得,要仔细打听好了,再向阁主汇报。她转头去找吉娜,脸上的神情却突然僵住了。

  吉娜不见了。

  四面积水空阔,扁舟一叶,这个小丫头就不见了。

  琴言这一急当真不小。苍天令乃是阁主传索天下,志在必得之物,既然是吉娜得到的,那便须当让吉娜亲手交到阁主卓王孙的手中。华音阁规矩森严,琴言虽然贵为贵州分舵舵主,衔领华音阁的新月妃之位,却也不敢违背,因此,这苍天令一直放在吉娜手中,琴言可不敢私自收藏。这事若是阁主不知道还好,偏偏自己贪功,早就派人飞骑告知。倘若在约定的期限内不能将苍天令带回华音阁,恐怕自己难逃其咎!然而烟水茫茫,却到哪里找去?这可怎生是好?

  琴言再也料不到吉娜的水性那么好,趁着她凝神聆听的时候,悄没声地溜下了水,就在那些船交错而过的时候,悄悄傍着那些船榜,准备等他们靠了岸,便来个溜之大吉。这一路子可将她闷坏了,有这么好的逃跑机会,哪能不好好把握?眼见琴言在船上惊惶地四处搜找,心下这份得意就不用说了。她也怕被琴言发现,于是将头潜入水中,随那船带着自己走。反正不管它要行到哪里去,只要不在琴言这里就可以。

  桨橹唉乃,船也仍然是顺水而下。几十条船这么打横里排开,帆影点点,倒也真不好发现吉娜的影子。八月天气,水里不是很冷,吉娜悄悄地伏着,随船而行,随便听着这些江湖豪杰说些什么。就听他们谈来谈去,总离不开孟天成和镆铘剑,吉娜也就听得索然寡味。突听一人道:“你说这个孟天成跟我们杨盟主比较起来,究竟是哪个更厉害些?”

  就听另一人答道:“孟天成虽然厉害,究竟也怪我们没用,这么多人都打他不过。他的剑术虽然了得,比起我们盟主,还是差着这么一大截。别的不说,就凭盟主一招不出,能让少林方丈昙宗大师心悦诚服地认输,那就不是孟天成所能比的。”

  再一人不甚信服,道:“你们总说盟主多厉害多厉害,我怎么看不出来?就说他与昙宗大师的一场比斗,只走了几下步子,昙宗大师就宣布失败了,这也太容易了吧?我看杨盟主只怕跟昙宗大师颇有点瓜葛,两人商量好了摆架势给我们看的。”

  先前一人道:“人那叫上乘功夫,讲究天下万物皆为所用,又讲什么不战而屈人兵,哪里是你我所能料及的?就算昙宗大师是故意相让,盟主与昆仑掌门的一场比剑,那总是实打实的吧?堂堂的六大派掌门之一,号称天外飞龙,平日里不把咱们倥侗派放在眼里,上次还打了我一掌,说是略示惩戒,还不是一样被盟主一招就连剑带帽子削成两半?赛后见盟主向他问候,这老小子还不得不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嘉奖后辈的样子,真是让我觉得痛快极了!就凭这一点,我是捧定杨盟主了!”

  另一人道:“要说盟主的武功也实在是怪异,任是什么样的人,就没有走过一招的。据掌门回去说,盟主的内力也不是强到不可思议,剑招也不见得多么惊雷闪电一样的快,可就是眼看着来招躲不开想出招又怎么都伤不着他。无论什么样的来招,都是轻轻一挑就破了,还手一剑就不死即伤。你说盟主是不是用的妖法啊?”

  先一人道:“这话就露怯了吧。要是妖法,咱们瞧不出来,难道少林掌门他们也瞧不出来么?我想杨盟主所用的,一定是把旷古绝今的宝剑,要不哪能那么厉害?你看孟天成拿着镆铘剑,就能一个打我们十几个,要是到了我手里啊,他孟天成还不是照样俯首帖耳,任我宰割。所以文人要的是笔墨纸砚,历代的古玩珍宝,咱们习武的呀,却就是这么一把绝世的宝剑。”

  众人自然随声附和,连声道:“那是c那是!”

  却听又一人长声叹道:“你们运气好,都见过盟主了。上次武林大会何等盛况,偏生我那婆子生孩子,非要我在边上伺候着,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到今天也只能听你们说嘴,半点插话的余地都没有。”

  先一人笑道:“郝老兄,这次你就不用觉得遗憾了。洞庭湖再聚江湖人物,召开第二次武林大会,商量怎么对付华音阁,你想盟主有个不到的么?到时候啊,你就睁大了眼睛,爱怎么看就怎么看个够吧!”

  那个郝老兄喜道:“真的么?”

  另外几人哄笑道:“武林大会哪有盟主不到的道理?我们赶紧过去,占个前面的位子,好让你看个够如何?”

  郝老兄喜道:“听说盟主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人品俊雅,有如神仙,乃是百年难见的人才,我这次一定要好好地看个够本才是!”

  第七章乘回风兮载云旗

  一行人便不再多说,加紧了划船。桨声沉重,直向前行去。吉娜不禁动了好奇之心,要看看这个被吹得如此神气的盟主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就更加悄没声地附在船舷上。马上湖口就过了去,远处一脉青山居于水中,青螺如黛,正是君山。夕阳将落未落,浓丽的红霞映在其上,更显得山青于水,水碧于天。极目沈浩,这洞庭之辽阔,看得吉娜心神一畅。耳边听得船上的人不住地跟周围的人打招呼,也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身边船影错乱,来的人更加地多了起来。好在吉娜所附的船身巨大,谁也不料到水下还有人,也就没有察觉。红霞渐褪,水面微凉,夜色渐渐合下了。

  船晃了几晃就停了下来。吉娜也不管上面有多少人,就从船底下钻了上来。船上几人忽见一的美女从水中钻出,都是一愣。吉娜伸手道:“饿死了,有什么吃的没有?”

  船上众人见她大模大样的,倒也闹不清楚她是什么来头,见她单身一个,以为是峨眉或武当山的女弟子,随师长来赶这个热闹,中途走散了。这两个门派统统得罪不起,于是就有人拿出些干粮牛肉来,送到她手上,道:“客中也没什么好吃的,师妹随便请用一点。”

  吉娜从中午饿到现在,当然不会跟他客气,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先将嘴里塞得满满的,噎得难受,拿起桌上的水壶就喝。一直将送上来的食物都扫空干净,满意地拍了拍肚子,突然道:“你为什么叫我师妹?”

  那人一肚子套近乎的念头,谄笑道:“天下武林本是一家,无论峨眉还是倥侗总可排起辈分来,鄙人痴长几岁,倒要厚着脸皮自称一声师兄了。”说着,打了个哈哈。

  吉娜歪起头来,是一句都听不懂。想了半天,道:“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按脸皮的厚薄来排辈分的。你的脸皮比我厚,所以就叫师兄是不是?”

  那人搔了搔头,闹不清楚吉娜这话是什么意思。吉娜凑上去盯着他的脸皮看了一阵,喃喃道:“你的脸皮也不是很厚啊,难道连胡子也要加上么?”转过头来又盯着另一个人看了一阵,道:“你的也不是很厚,估计只有做师弟的份。”一路瞧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搞什么鬼。忽然吉娜哈哈大笑,指着一个人笑得直不起腰来,喘气道:“这个一定是你们的大~~~~~~~~大师兄了!”

  那人被她笑得摸不着头脑,呆看着她,道:“你怎么知道的?”

  吉娜道:“你这一脸麻子厚厚薄薄的计算起来,肯定比他们占便宜很多,你不做大师兄,还有谁的脸皮比你更厚的来做?”

  这人外号“飞花漫天”,正是这帮人中排行最大的,其脸皮之厚,倒也真如吉娜所说。平生除贪生怕死与欺软怕硬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忌讳人家说他麻子和脸皮厚,吉娜两项全犯,而且这么大声地说出来,直将他气了个半死。但峨眉武当的名头何等巨大,在此压迫之下,哪有他发脾气的份?只好继续谄媚地笑道:“师妹说话,倒也有趣。不如就跟我们一起进去,见到尊师,也好给我们引见引见。”

  吉娜嘻嘻笑道:“好呀。那我们一起进去吧。”也不谦让,当先而行。倥侗派众人俯首帖耳惯了,别人越是趾高气扬,他们就越是言卑行简,一个个都不敢抢行,全跟在了吉娜后面。船间早搭起了船板,众人鱼贯前行。吉娜衣服湿漉漉地沾在身上,也不去管它。

  远远就见湖中几艘大船打横排开,用巨木搭了个高台,夜色四合,几十盏明灯掌着,将台上照了个亮如白昼。台下又围了几十条船,早去的就跃在上面,似乎是看台了。吉娜是一律不管,直向看台上走去。忽然两个人拦住,道:“这位姑娘,可有请贴?”

  吉娜回头道:“请贴有么?”

  倥侗派的诸人赶紧从包裹中拿出请贴来,双手奉上道:“有有有有。”

  那两人狐疑地看了看吉娜,再看看请贴,倒也不假。吉娜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一切不在乎,别人盯了她看,她就盯了别人看。那两人看了半天,一点破绽都没有。问道:“这位姑娘也是你们倥侗派的么?”

  倥侗派的师兄赶紧答道:“姑娘容彩照人,怎会出在我们崆峒派这样的小地方?她好象是峨眉的,不不不,又好象是武当的对了,姑娘,你是哪个派的?”

  那两人怒道:“你连她什么派的都不知道,就带她来这武林大会,倥侗派什么时候出了这般的英雄人物,居然敢将盟主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

  倥侗派的大师兄给两人一喝,脸色立即变的蜡黄,牙齿得得地说不出话来,手扯着吉娜的衣服,差点就跌在地上。吉娜眼珠转了转,道:“谁说我是他们带来的呀,我只是叫他们将自己的请贴拿出来给你们看看,难道不行么?”

  那两人颜色稍霁,道:“那你的请贴在哪里?”

  吉娜道:“为什么一定要请贴?”

  那两人道:“盟主这次召开武林大会,商量对付华音阁的事宜,为防止他们派之人混入其中,所以要以请贴为凭,来鉴别黑道白道人士。”

  吉娜道:“为什么非要用请贴来鉴别?”

  那两人道:“这样简单啊。”

  吉娜道:“为什么简单?”

  那两人道:“花钱又少,送起来方便,难道不简单?”

  吉娜道:“为什么花钱又少,送起来方便就简单?”一面说着,一面笑嘻嘻地越凑越近,看他们怎么回答。这本是乡闾中顽童惯用的伎俩,无论对方说什么,就用一句“为什么”来回答,天下言语,大概尽可用这么一句抵挡过去。那两人粗鲁汉子,几时玩过这等游戏?吉娜问一句,就老实回答一句,到后来实在无话可答,恼将起来,道:“你这姑娘究竟有没有请贴?只管扯这些淡话做什么?若没有就请回吧。这里是非之地,你一个小姑娘还是不要来的好。”

  吉娜道:“可我想看热闹。我要进去,不陪你们玩啦。”说着,开步就向里走。

  那两人抱拳挺胸,望船头一站,道:“有请贴的里头,没请贴的请走。没有请贴,别想从我们兄弟这里通行。这是盟主亲自吩咐的。”

  吉娜哼了一声,道:“‘盟主亲自吩咐的’,好了不起么?不从你们这边走就不从你们这边走,我走另一边。”说着,就要从两人身边绕过去。

  那两人伸臂拦住,道:“你这丫头怎么纠缠不清?说了没有请贴不能通行的,怎么一个劲地往前闯?还有王法规矩没有?”

  吉娜无辜地道:“你们说没有请贴不能从你们这边通行,那我绕过你们,不从你们这边过,难道还不行?”

  那两人哈哈笑道:“小丫头,当然不行了。这边是不行,那边也是不行。”

  吉娜道:“不行不行,我偏偏就行。”小姐脾气上来,哪里管他什么行与不行,就要往里硬闯。

  两人嘿嘿一笑,道:“小丫头,想在我们齐家兄弟面前放刁,那是行不通的。你也不打听打听天下不讲理的祖宗是谁。除了盟主之外,这个道路,就是少林掌门,没有请贴也不能通过!”

  吉娜哼了一声,突然向两人撞去。那两人展开擒拿手,左一招苍鹰搏兔,右一招云中现爪,各各向吉娜擒来。吉娜突然往地上一坐,“啊”的一声尖叫起来。那两人登时慌了手脚,急忙收招时,吉娜一矮身就从两人中间钻了过去。回过头来向两人扮了个极大的鬼脸,那两人职责所在,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呆在了当场。吉娜得意笑道:“还说没有请贴不能过来,我这不是过来了么?我这就去告诉你们盟主去,说他的特权没有啦,没请贴就可以进来的,还有我呢。”

  她这兴冲冲地说着,可把两人吓了一跳。登时一声怒吼,扑了过来。吉娜笑嘻嘻地看着两人扑来,突然将脚下的船板一抽,那两人去势已老,空中没有借力之处,扑通扑通两声,掉在了湖里。这一下不由两人不破口大骂。吉娜却笑得直打跌。她此来反正也没有既定的目的,走到哪里,玩到哪里就是。碰到这两个讨厌的家伙,还能不好好捉弄一番?当下抓起船头的板子c凳子c桌子c席子c壶子c杯子c石子一阵乱扔,打的湖中两人闪躲不迭,狼狈万分。等两人湿漉漉地爬到另一条船上时,吉娜早溜得无影无踪了。两人一腔怒气无从发泄,找了几个知交好友,将守门的责任交付了,各提了一把刀,怒冲冲地四下里寻找。老大说逮到这个小娘皮一定要狠狠砍她几刀,老二说砍几刀还不解气,一定要捉住了浸猪笼才好。

  吉娜却哪里知道两人的想法,正一团高兴,蹦蹦跳跳地在船上走着。其时夜色渐渐合了起来,来的人也逐渐多了。什么和尚道士c男男女女的一大堆,都在嗡嗡喁喁地说着话,倒也没人注意这么个小姑娘。吉娜也就更加得其所哉,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时跟身边的人攀谈几句。也没人多理她,时间久了,颇觉无聊。突然转头看到湖中心搭的会场的高台,心下一喜,她那恶作剧的念头再也忍不住,低头就向高台钻了过去。

  与会者倒也没想到谁会跟这台子过不去,也就没设什么护卫,这下正好给了吉娜方便。她悄悄地走到了台子下面,眼珠转了几转,就将其中一根柱子的绳子解了开。她解还不是解的很彻底,轻轻地扯松了,最后几圈仍旧绑着,柱子勉强还可以支撑,却有些岌岌可危。吉娜坏笑了几声,正在想怎样让别人碰一下,嫁祸于他,就见齐家兄弟两个提着明晃晃的大刀一路叫嚷着过来了。吉娜大喜,慌忙起身向两人招手示意。齐家兄弟见了却是一呆。这小娘皮是不是脑袋有毛病,怎么我们两个要砍她她还一副求之不得的样子?别不是什么魔教妖人,妖法炼得头都昏了吧?听说魔教中几个著名的老妖都是看上去好象十几岁的样子,今天不是撞了头彩,就让我们哥俩遇上了吧?这么一想,两人倒犹豫着不敢上前了。

  “老大!我看这小娘皮一定有问题。”

  “老二!我也觉得是。不过你看这小娘皮有什么问题?”

  “老大!这我就看不出来了。得问盟主才知道。”

  “老二!盟主来了么?”

  “老大!好象还没来。反正我没看见。”

  “老二!那就没办法了。”

  吉娜见他们两个东张西望的就是不肯上来,准备好的机关没人去踩,那不是很煞风景的事情?于是又招了招手,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提起脚来想跺跺以示愤慨,忽然想起绳子已经解得够松的了,这一跺脚只怕会将台子震翻,那就不好玩了。急忙伸手抱住脚,跳了两跳。不由又看得齐家兄弟莫名兼且其妙,疑神复又疑鬼。

  “老大!你记得盟主跟你说过魔教那些害人的把戏吗?”

  “老二!你知道我一不喝酒就什么都想不起来的!”

  “老大!那你说这小娘皮象不象在诅咒我们啊?”

  “老二!她好象在跳什么奇怪的舞蹈!”

  “老大!我肚子有点痛”

  “老二!你这一说我好象也有点不会中招了吧”

  吉娜见两人脸色越来越苦,可就是不过来,心下着急,冬冬冬跑过去,齐家兄弟登时脸色惨变。

  “老大!完了完了,她来捉我们了。”

  “老二,你赶紧走,我来挡住她,齐家的后代就靠你了。”

  “老大!好——兄弟!”

  “老二!废话少说,我腿肚子抽筋了!”

  吉娜皱眉看着两人左倒右晃,有气无力,扭扭捏捏,死乞白赖的样子,简直气的要昏倒。就算是大人陪小孩子玩也没这么不专业的。怒气正要发作,就听一声断喝:“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就见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带着几个童山濯濯的小和尚走了过来。那老和尚一袭大红袈裟,面色红润,两眼炯炯有神,一看就是惯于权高威重的。齐家兄弟赶忙垂首施礼道:“昙瞿大师。”吉娜也不听他们说什么,悄悄绕到齐老大后面,砰地一脚踢在他屁股上。齐老大张牙舞爪地一把抱住昙瞿大师,两人一齐跌到水中去。昙瞿大师的武功自然极高,这一脚若是直接踹向他,只怕还没挨着衣服就被丢到了十丈外。可昙瞿大师武功再高,被齐老大一把抱住,也施展不开,这一下成了个落汤鸡,他固然是设想不到,门下的弟子也都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吉娜却笑的前仰后合的,不住指了两人大笑。

  昙瞿大师脚在水面上一蹬,落在船面上,满脸怒气,盯着吉娜,也摸不清这女孩子的底细。边上的几个小和尚却忍耐不住,一个个操起兵器,纷纷呼喝,向吉娜追来。吉娜大喜,却不直接奔向柱子奔,身子一溜就钻到人群中去了。几个小和尚也挤过来追拿,吉娜故意撞了这个再撞那个,众人不堪其扰。少林寺的和尚谁不认识?于是参与追杀的人越来越多,吉娜眼看时机成熟,拔腿就往支了柱子的那条船上跑。众人不知是计,纷纷跳上船来。那柱子本来就只是仅仅能够支撑,哪里还经的起如此震荡?轰隆一声响,两丈余高的大台晃了几晃,向着追来的众人直倒下来。众人都是身有武功的,事出仓促,闪躲不及的就直接跃入湖中,倒也没有死伤,只是将附近的座船砸了个七零八乱。这倒也不值什么,可煊赫一时,天下知闻的英雄大会,还没开张就让一个小姑娘给踢了,这还了得!

  与会群雄一齐大怒,成群结队地要将吉娜捉住了打个皮开肉绽。突地,渺渺江湖之上,一脉悠荡荡的话音传来:“华音阁新月妃琴言来拜,请杨盟主说话。”湖上众人声潮滚涌,这细细的一声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众人都是一怔,湖上刹时间安静下来。

  华音阁!

  第八章洞庭波兮木叶下

  江湖群雄聚集洞庭湖,本就是要商量计策来对付跋扈一时的华音阁的,在这时候却有华音阁的人找上门来,而且还在群雄最狼狈的时候,这不由众人不齐觉诧异而又有些尴尬。昙瞿大师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月色未上,鄙盟主还未到达,女施主有什么吩咐,就请说了吧。”

  就听湖面上铮铮传来几声琴响,琴言声音飘飘渺渺地传至:“既然盟主不在,那就只有请大师作主了。我有一位女伴于湖上走散,处处都寻找不到,我那女伴是喜欢热闹的,说不定就混在了这武林大会中间,可否请大师留点法面,让我进去寻上一寻?”

  昙瞿大师合掌道:“阿弥陀佛,我们这次武林大会,与会者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并不跟华音阁有何瓜葛,女施主要寻华音阁的人,来我们这里可就找错了。女施主可请留下那人的名字,异日江湖之上,我可代为询问。”昙瞿大师以为这样总算是很给琴言面子了,他是少林长老,有道高僧,答应了的事,那是无论如何都要办到的。他哪里知道琴言恐惧阁主的责骂,一定要在今天将吉娜找到呢?何况茫茫湖面之上,除了这里可以容身之外,还能有哪里?不由琴言不心急如焚。但她素少在陌生人面前发脾气,当下柔声道:“还请大师慈悲。我那女伴年纪甚小,只怕不能照顾自己。万物苍生无非佛果,大师何独不肯给小女子一点方便呢?”

  昙瞿大师沉吟不答,边上另一壮年汉子却插话道:“你说丢失了同伴,谁知道你是真话还是假话?这茫茫江面之上,怎么会将人丢了呢?我看只怕是你要来窥探我们的机密,故意找的借口吧。”

  琴言毫不动怒,仍用细细的嗓音道:“这位师傅还未请教大名?阁主教导过了,说我们华音阁现在招忌的地方正多,江湖相遇,能不理睬的就不要理睬。白道群雄会聚洞庭湖,我想或许就是商量怎么对付我们华音阁。阁主既然吩咐了,琴言又何敢违抗?华音阁传世九百余年,各位的先师先祖商量来商量去,也不见得对我们有什么损害,这样的机密我探听了又有何用处。还请两位行个方便,容我看一眼就好。若是两位还不放心,可请两位跟随着我,我若有什么规外的行动,想必两位也可随时制止。”那汉子只是摇头不允,说什么都不肯相信琴言真是来寻人的。

  吉娜一见琴言来了,慌忙蹲到船舱后面,大气都不敢出了。悄悄地沿着船舷爬向外面,想趁双方交涉的空挡,赶紧溜了,免得又受那困闷之苦。众人的心神都集中在琴言身上,倒也没人注意她。她爬过船舱,猛然也是一人悄悄爬来,两人当头碰上,那人吃了一惊,张口欲叫,吉娜赶紧伸手将他的嘴捂住,却是齐家老大。齐老大听了琴言的话,猜想她所要寻找的人正是吉娜。江湖传言华音阁的人怎样怎样诡秘阴险,看这琴言的功夫就虚渺中带着种诡秘气氛,那吉娜还能好得到哪里去?他惟恐琴言找他要人,赶紧跟老二分头躲了起来,不想当头碰上了吉娜。他以为吉娜是专门来捉他的,这一下吓得面色苍白,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来了。吉娜见他神情恍惚,立马按照师父所教,出手按住他的眉心,手指将真气度出,封住他的行动。吉娜眼珠转了转,小脑袋里也不知又想起什么坏主意,笑吟吟地直盯着齐老大上下打量,不免又看得他浑身发毛,全身毛孔一齐颤抖。

  吉娜突然柔声道:“你喜不喜欢穿花衣服啊?”

  齐老大不明所以,也没法动弹,只眨了眨眼睛道:“不喜欢。”

  吉娜睁大了眼睛,道:“为什么啊?花衣服多好看啊。”

  齐老大道:“我们老二说了,男人穿花衣服一点英雄气概都没有。我要英雄气概,不要花衣服。”

  吉娜笑道:“他是骗你的呢。你看我穿花衣服好不好看?”

  齐老大傻傻地看了吉娜一眼,道:“好好看。”

  吉娜道:“那不就得了。你们老二是怕你穿了花衣服后,抢了他的风头,所以才故意骗你的。你看我穿了这么好看,花衣服怎么会不好呢?我猜他肯定经常背着你穿花衣服,让别人称赞他不称赞你。”

  齐老大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要穿了你的花衣服,会让天下的英雄笑话的。”

  吉娜本来就拿定了主意要摆治他,那里真的在乎他答不答应?看他还傻乎乎地和自己解释,又是好笑,又是不耐烦:“你家老二不让你穿花衣服,你就偏偏穿,而且要在这么多人的地方穿,气死他。你说好不好呢?”

  吉娜也不等他回答,将自己的外衣脱下,蒙头盖脸地给齐老大换上。齐老大身材魁梧,吉娜的衣服哪里穿得上?吉娜也不管,给他横竖的绑了一身。改换停当后,吉娜看他浓眉大眼,扭扭捏捏的穿着如此娇小精致的衣裳,真是要多怪就有多怪,极力忍住笑,赞道:“好看好看,好看极了。”看到齐老大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又小声安慰道:“我没有骗你哦,你想啊,衣服穿在我身上的时候是好看的,穿在你身上,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能不好看么?这么好看,又能不出去让他们看看么?”

  齐老大脸红得沁血,挣扎道:“我不出去,不出去。”

  吉娜怕他惊动大家,急忙扯下半搭在他肩上的一幅袖子,塞到他嘴里:“你着急什么,现在可不能这么出去了。穿了这么好看的衣服,当然要选择一种最能吸引人的方式出场了,是不是啊?不出就罢了,一出就一定要震惊所有的人。你说是不是呀?”

  她问一句“是不是”,齐老大挣扎一下。到后来,吉娜干脆自言自语道:“这艘船的位子很好,我若是让你爬到船尾去,望水下一跳,肯定人人都看的到,而且人人都会觉得很惊奇,一定就很多的人围绕过来想救你。一救起来一看是这么个好看的大美男,一定会一传十,十传百传的比什么都快。外,你想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办法没有?”

  齐老大听到吉娜的主意,差点吓个半死,差点将吃奶的力气都施展出来了,拼命挣扎。

  吉娜哪里管他,径直将他连拖带滚,弄到了船尾,微笑着招了招手,“扑通”一声踢了下去。同时悄悄没入水中,向相反的方向游去。

  琴言正自跟昙瞿大师争论,忽见一女子从船尾跌入水面,身上的衣服正是吉娜所穿,当下也不及跟昙瞿大师多说,铮铮琴音响起,已如轻烟一般向前掠去。白道英雄见她说不过了就硬闯,纷纷鼓噪起来,一时刀枪剑戟并起,哪里还给琴言分说的机会?她刚躲过前面的几道掌风,旁边几十把刀已经纷纷砍来。只好琴音收回,略做抵挡。这一短兵相接,立时杀了个不亦乐乎。齐老大出场声势如此显赫,也不亏了做这个替身一回。

  吉娜一面游,一面想着齐老大被揭穿后会怎样,琴言跟白道英雄这一打起来又会怎样?她丝毫不觉得这中间有何厉害的关系,只是觉得好玩而已。边想边笑,游了一会,离得众人就远了。东天上的满月渐渐升了起来,一片银辉映在碧波之上,荡出万点清光。远处君山一螺如黛,四周静悄悄的,洞庭就如一面秋镜一般。吉娜仰面躺着,随着水波的荡漾浮沉,也不在意去哪里。月光辉映天际,让她又想起了苗山中热闹的跳月大会,就哼着苗疆流行的小调,不时拍着水,自得其乐。洞庭能有多宽?能有苗疆的鹿头江那么宽么?浮在水上睡一觉,明天也就到了岸了。然后就可以自由自在地游玩,再也不受谁的拘束,多好啊。

  忽然旁边也是一阵细微的歌声传过来,吉娜偏着头听了一会,那歌声悠悠淡淡的,是个女子的声音。只是歌声太过细微,听不清楚唱的是什么。但隔水传来,空湛灵动,仿如天籁。吉娜听了没三句就忍不住了,赶紧手脚并划,向歌声寻去。

  远远就见一条很窄的艇子,泊在湖水中,舟头挑了只大红的灯笼,红光晕起,将方圆的湖面都照得朦朦胧胧的,金波跳跃,鱼浪无声。舟头一位少女,正披了头发在水中洗着,歌声就从她口中发出。那少女头发甚长,在水面上就象墨色芙蓉一样散了好大一片。她用一只象牙的梳子慢慢梳理,歌声一面就轻轻悄悄地飘出,恬美喜悦,似乎欣赏着夜色,也欣赏着自己水中的倒影一般。

  吉娜听得呆住了。苗人素擅歌舞,对于音乐有种天性的喜爱与敏感。吉娜所在的火倮峒更有甚者,峒中不乏歌舞的能者。但像这少女一样幽幽淡淡地唱歌,歌声直书胸臆而又清远真挚,有若天籁,却是第一次听见。那少女洗完了头,将如云似也的长发轻轻笼着,青纱长袖微褪,露出一段如玉雕成的手臂,在月光下看来,浑然不似尘世中人。

  她忽然停住歌声,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一叹气,吉娜就觉连月亮都暗了下来,忍不住浮出头来道:“姐姐,你唱的歌叫什么名字,好美哦。”

  那少女猛然抬头,吉娜就觉两道极为冷冽的目光射在了身上,电光般连闪数下,那少女似乎笑了一笑,吉娜不知怎地,突然就觉得身上湿漉漉的湖水瞬息之间变得冰冷无比,宛如匕首般一直插入了心肺之间。吉娜打了个哆嗦,却也没生出什么恐惧之意,依旧忽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姐姐,你怎么了?你的样子好怪哦。”

  那少女缓缓将头发拢了拢,忽然道:“小姑娘,我要杀了你!”一句说完,她整个人就如一片紫云般飘起,手在头上一挽,一道细亮的电光急射而出,直袭吉娜胸口。吉娜大吃一惊,无边的劲力已经潮涌而至。她恍惚中似乎躲了躲,就听叮的一声,电光敛了回去,怒潮一般的劲力也无影无踪。吉娜惊魂始定,喘了几口大气,就觉胸口痛得要命,当下连连咳嗽了几声,抚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定定地站在船头,满头黑发披散下来,月光隐幽,垂照在她身上,就如同这湖中的精灵一般。她手中拿了一物,却正是吉娜的苍天令。吉娜低头一看,不禁又吓了一大跳。胸口的衣服不知给什么东西划了个巨大的口子,却幸好没伤到肌肤。看来是这苍天令救了她一命。那少女凝视片刻,长长叹了口气,道:“小姑娘,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她的声音低沉而有些沙哑,却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听去只觉动听之极,仿若夜色的震波,袅袅地一直散入人的心底。

  吉娜道:“别人给我的。”

  少女蹙眉道:“谁给你的?”

  吉娜道:“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又道:“那人说要我送给别人的,你可不能抢去了不还我。”

  少女沉吟道:“那你知不知道要送给谁?”

  吉娜摇头道:“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伸手道:“还我。”

  那少女脸色一沉,道:“还你?杀你!”手在发上一抚,急电一般的光芒再现,这次并不斩向胸口,而如飞矢一般点向吉娜的眉心。吉娜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招架,湖中的波光却在这时闪了几下,这惊雷狂电一般的剑光竟然擦着吉娜的发边而过,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那少女陡然收势,沉声道:“是谁?出来!”

  “楼仙子浴罢新妆,取活人鲜血而点眉心嫣红,纵然貌惊天人,难道便是大美?”就见一人带缓衣招,轻飘飘从芦苇中走出。洞庭的水波在他的脚下就如同平坦大道一般,鞋袜不湿。

  那少女冷笑道:“登萍渡水的功夫有什么好夸耀的?你又是谁?”

  那人也不生气,躬身一揖道:“在下杨逸之。”

  那楼仙子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杨逸之微微一笑,道:“清光正盈楼心月,天下无情何似我华音阁正盈月妃楼仙子的大名,在下早有听闻。仙子妙相天成,本就不需要雕饰,何必多造无心的杀孽呢?”

  楼心月冷笑道:“你在教训我?”

  杨逸之轻轻拱手:“言重。大造无形,望仙子三思。”

  楼心月道:“有什么好三思的?杀就是杀,不杀就是不杀,谁不让我杀,我就偏要。”

  杨逸之叹道:“这又何必?请楼仙子赐我一点薄面,在下还有话要问这小姑娘。”

  楼心月冷冷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你的面子又值得了什么?”

  杨逸之淡淡一笑,并不回答。楼心月深深看着他,他飘逸的身形淡淡地立在清幽的湖水上面,月华垂照下来,此人便如湘水中的灵修,渺然立于水波月色之下。四周幽光腾照,秋风过处,大片蒹葭随风起伏,在他身后卷起满空雪浪。他并没有任何动作,却仿佛已然聚纳了整个世界的光华,凝结为一点清空的笑容,挂在了唇边。这个笑容虽散淡而自信,虽清远而深沉,犹如神明思索的目光。

  忽然之间,让楼心月觉得非常不舒服。她的目光刺出:“杨逸之?你姓杨?我道是谁明知华音阁在此还敢侃侃而谈,原来你就是那个白道新选出的杨盟主。”

  杨逸之笑容不减,道:“盟主什么的,只对俗人而不对仙子。不过仙子要是因此而肯赐薄面,那便是鄙人三年来首次因此封号而荣幸。”

  楼心月不答,缓缓从头上抽出一只很细很长的钗子来,那钗子映着水光,竟然也淡淡的有光影跳动。寒气逼人,看来是柄难得一见的利器。楼心月轻抚钗面,自语道:“自我铸你,十年来未尝一败,今日既然败了,你便解脱。生汝于火,归汝于水。”说着,轻轻将钗子放入湖中,碧波沉翠,那钗子眨眼间就不见了。杨逸之叹道:“这又何必?”

  楼心月决然道:“我铸剑多年,剑已经是我的灵魂。我可以败,但我的剑不能败!”

  杨逸之默然不答,似乎还在想她这句话。楼心月起身道:“这个小姑娘我带走了。”长袖飞出,将吉娜卷住,身形已如一片云般飞起。杨逸之猝然抬头,手一张,满空的光芒似乎都被他聚敛在一起,向楼心月当头击下。光芒闪动,已经将楼心月全部去路都封住!

  这招的力道他计算得恰倒好处,以楼心月的功力,肯定能接下来,但一定要空身来接。此招一出,楼心月唯一的办法就是弃吉娜,全力接招!

  哪知楼心月竟然不避不闪,直向光芒撞去。这空无之剑威力之大,已经不是寻常江湖之人所能想象,楼心月首当其冲,先被打了个跟头,接着砰的一声,连下面的小艇都爆成粉碎。楼心月满脸鲜血,一言不发,抱着吉娜登水而去。鲜血点点滴下,就象水面上开了一朵朵的红莲。杨逸之似乎也为楼心月的勇悍所摄,竟然没有追下去,只凌虚站在水面上,看着这朵朵红莲由浓而淡,终归于水。长袖飘飘,竟似连心思也溶归湖波中去了。

  第九章沛吾乘兮兰舟

  楼心月挟着吉娜在湖面上疾掠而过,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神色仍是冷冰冰的,毫不动容,竟如这伤势根本不在她身上一般,连血迹都不擦。鲜血不断从她眉间额上的伤口处涌出,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看上去就如同夜魔罗刹,吉娜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心中极为担心,却不敢说出来,怕楼心月一生气,又不知拿什么出来扎她。这位大姑娘好怪,动不动就杀人,人家杀她的时候却又不还手,反正吉娜的小脑袋里啊,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疾行中楼心月忽然一个踉跄,一口鲜血标出,嗵的一声掉在水中,就此动也不动。一只手却还是紧紧抓住吉娜。把她也拖得直往下坠去,赶紧用足力气手脚并用地往上游,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大喘了口气,暗自庆幸没有淹死。再看楼心月时,银牙紧咬,面如淡金,已经连气都没有了。吉娜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摇晃了她几下,楼心月身躯僵硬,就如同木头一般,什么动静都没有。

  吉娜哭道:“你怎么了?你虽然要杀我,但我也没怪你啊,你要我的令牌,我也给你了,你为什么突然变的这个样子了呢?”虽然她也将近十五岁了,但如此近距离地迎接一个人的死亡,在她来说实属首次,心中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哭,这是什么样子的一件事吉娜并不知道,但她直觉地感到这样很不好,这样的事不要发生出来,就最好了。

  吉娜哭了一阵子,想起以前家里养的一只小鸡也是这个样子,姆妈拿针扎了它的脚几下就好了,不禁升起了一线希望,赶紧满身找起针来。但她身上是不可能有针的,楼心月身上似乎也不太可能有,找了半天,连点针的影子都没有。吉娜失望得又哭起来。突然一条鱼从水中跃起,吉娜心中一动,潜意识地凌空一抓,那条鱼不知怎么的就被她抓在了手中,却也顾不得管它。那鱼长得乱七八糟,自然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背鳍的主刺又长又尖,似乎刚刚合用。吉娜一下子高兴了起来,眼睛里还泪珠汪汪的,却就眉开眼笑地将背刺小心折了下来,然后说了好多好话,将那鱼放回水中,连连又说了几句抱歉和再见。然后站兢兢地将楼心月的鞋子c袜子脱了,拿背刺对准了她的脚心,犹豫了半天,终于大叫一声,扎了下去。一扎赶紧抽了出来,转头掩了面不敢再看。

  过了一会子,就听楼心月微微呻吟了一声,吉娜慢慢地移开一个手指,从指缝里看了看,就见她胸膛一起一伏,已经开始喘息起来。赶忙将手完全移开,就见楼心月苍白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眼睛虽仍紧闭着,却已不象原来那么呆板板的如同死人了。吉娜一把抱住了她,喜道:“好姐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刚才的样子可把我吓坏了。”

  楼心月先不回答,胸口起伏了几下,道:“受了点伤,流几滴血,死不了的。”

  吉娜笑道:“楼姐姐这么漂亮的人儿,老天爷怎么舍得一下子就收回去呢,当然是死不了。”

  楼心月似乎对这样的谈话很觉厌烦,眉头皱了皱,突道:“你怎么不趁我晕倒的时候逃走?我是要杀你的!”

  吉娜偏着脑袋道:“我想楼姐姐只是吓吓我,就是为了要我的令牌才说要杀我的吧。我都不要那令牌了,楼姐姐当然就不杀我了。楼姐姐,你一开始就是骗骗我的,对不对?”

  楼心月哼了一声,似乎对吉娜这种天生感觉良好的人实在没什么话说。吉娜又叽叽呱呱说起刚才楼心月与杨逸之一战,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楼心月皱起了眉头,听她说来说去,要不是身子实在虚弱得很,真想一招云飞鸟渡,将她斩为两截,再一招佛果禅唱,将这两截斩成一片片的碎片,然后一招空穴来风,将这些碎片吹到八千里之外,才能摆脱这叽里哇啦的小老太婆的唠叨。吉娜问道:“楼姐姐你在想什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楼心月自然不能说是在想怎么杀她,道:“你就打算这么抱着我浸一晚上的水么?”

  吉娜“呀”了一声,道:“哎呀,我才想起来我们今天晚上还要睡觉的。楼姐姐你不说我都忘了呢。”

  吉娜做了个鬼脸,道:“幸好我有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碧沉沉的哨子来。

  楼心月诧道:“东天青阳宫的传音玉哨!怎么你有这个?”

  吉娜满不在乎地答道:“琴言姐姐给我的。”

  “你认识琴言?”

  吉娜一副觉得她这样说很奇怪的样子道:“当然啦!喏,那个令牌就是琴言姐姐说要送给她们什么阁主的。不过楼姐姐要喜欢就送你好了,反正琴言姐姐也没说一定要。琴言姐姐送了我这个哨子,说以后到了江湖上能有用处。我想现在我们就又在江上c又在湖上,还是要人帮忙的时候,不知这哨子有什么用,难道能变只床出来睡,变条鸡腿来吃?”

  楼心月道:“你使劲吹一下看看。”

  吉娜“哦”了一声,拿起凑在嘴上,用足力气使劲一吹,就听一阵悠悠扬扬的声音发出,她的嘴离了哨口,那声音还未停止,仿如野鹤直上晴空一般,唳声又远又长,良久方才顿息。吉娜“呀”了一声,道:“好好听哦!我再吹吹。”

  楼心月皱眉道:“不要再吹了,再吹我们就死在这里了。”

  吉娜问道:“为什么?”

  楼心月脸一冷,不做回答。吉娜嘻嘻一笑,也就不再问了。远远就听劲风击水之声间断传来,中间杂着一两声清脆的琴音。吉娜忍不住道:“琴言姐姐来了。”浮起身子大喊道:“琴言姐姐!琴言姐姐!我在这里!”

  楼心月又皱起了眉头。吉娜大叫大嚷声中,琴言衣带飘飘,伴随万千琴音淙淙,宛如天女一般自空而降。一眼看到楼心月,笑道:“你也在这里。”一语未罢,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吉娜一声惊叫,赶忙游过去将她扶了过来,才看到琴言一身的白衣,已经染成斑斑血红了。

  楼心月冷冷道:“你堂堂新月妃,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琴言苦笑道:“还不是为了找这个小丫头,闯进了人家的武林大会。哪知道正道中除了昙瞿大师外根本不讲道理,什么话也不容我分说,呼啦啦就围上了几百的人。打了半天,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只怕今晚就难以脱身了。你这正盈月妃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楼心月转开脸去,淡淡道:“我碰上了杨逸之。一招之下”她冷哼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琴言吃惊道:“江湖传闻杨盟主对敌从来不用第二招,难道竟然是真的?能让你楼仙子也吃这么大亏的,以前可从未有过呢!”

  吉娜抢白道:“你们两个都受伤了,还老是在这里问来问去,赶快找个地方治治吧。”

  琴言点点头,问楼心月:“你怎么样?”

  楼心月道:“死是死不了,就是走不动了。”

  琴言一声叹息:“我是死倒死得了,走却走不动。武林的这些混蛋们可有的夸嘴了,华音阁两大月妃竟然一天内都折在他们手中。”

  楼心月只是微微冷笑,并不答话。

  琴言自言道:“只要今天不死,总有一日卷土重来,大大出气。只是今天怎么过?”她低头拂了下鬓边乱发:“我们两大高手恐怕连一个小低手都打不过了,他们一定又追得很紧,这帮家伙冲锋打仗时不怎么出力,这落井下石的时候,却是一个比一个精神。”

  楼心月淡淡道:“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琴言道:“阁主所要的令牌还没送到,我怎么能死?死了不要紧,要是让阁主误会我私藏令牌逃走,那可就冤枉得很了。”

  楼心月仍然淡淡道:“性命都没有了,哪里还能管的到误解不误解。我看这上有上弦月,下有下弦月,你再在乎阁主也没什么用的。”

  琴言叹了口气,道:“我哪里有资格在乎先生呢?只要能每天弹琴给先生听,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楼心月摇头道:“荒谬,荒谬。”

  琴言笑道:“就算不考虑令牌的事,你那炼出柄空前绝后,举世无双的宝剑的愿望还没实现,你能安心去死么?”

  楼心月身子一震,道:“不能。你也不许死。”

  琴言笑道:“我还要弹琴给先生听,怎么会去死?但是我们除了等死外,好象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楼心月一指,道:“还有她呢。”

  吉娜茫然的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琴言也道:“她一个小姑娘,人情世故不懂,武功也时有时无的,能做的了什么?”

  楼心月道:“这个世上有些招数就她这样的人施展出来来,才有效果。我虽然不屑于用,但要点拨一下她,那就足够送我们到浙江去的了。”说着,叫过吉娜,耳语几句,直听吉娜目定口呆,连呼有理。

  荆州。吴越王府后花园。

  池水微波,水中两道尖利的笑声越来越高,吴越王身子禁不住一震,奔涌升起的真气猛地滞了下来。

  两张婴儿一般的脸,在月光下轻轻转动着,宛如笼罩着一层清苍的微霜,黑色长发就结成无数道浓黑的海藻,披拂在清幽的池水上,盖住了她畸形的身体。而她美丽而诡异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洞悉一切的笑容。

  她淡淡笑道:“你的命运,我已经告诉你了,你到底愿不愿意与我合作?”

  吴越王脸上阴晴变幻,一时没有回答。

  怪人叹息一声,道:“我离不开泉水,每次只能走动三个时辰,就得浸入水中,长眠三日三夜,才能勉强补给够下次行动的精力。没有了水,我每走一步,都必须忍受难以想象的痛苦,还随时可能被人视为妖魔怪物,遭到杀戮。然而我却千里迢迢,从苗疆跟到荆州,为的不过是告诉你你的命运。你应该相信我的诚意与实力。”

  吴越王犹豫了。这个双头联体的怪人既然知道自己的秘密,当然也就知道别人很多秘密,这是一种力量。不管她是如何知道这些秘密的,只要善加利用这种力量,也许真的可以让自己他的心禁不住动了起来!

  双头怪人的笑容更加诡异,因为她知道,吴越王已经被打动了。她悠然道:“我的血告诉我,你的敌人并不是嘉靖皇帝,不是太子,而是一个你本来没有注意到的人。”

  她伸出一只触角一般纤细柔软的手臂,在夜空中轻轻划了一道湿漉漉的弧线,她的的话音中也仿佛含了种神秘的力量,如神祗牵引着夜的神秘,划出芸芸众生命运的轨迹,吴越王忍不住问道:“谁?”

  双头怪人四只眼睛缓缓闭上,她舒适地浮在池水中,淡淡道:“华音阁主卓王孙,他注定是蚕食你王命的人!”

  过了半个时辰,吉娜兴冲冲地拖了一条小船过来,上面桨楫完好,还插着“山东铁剑门”的一面大旗。她不会划,只好在水里拖着走。好在她在鹿头江中练出来的水性的确非同小可,那船被她拖得飞快。楼心月道:“没有人发现吧?”

  吉娜兴高采烈地道:“都打晕了!”

  琴言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两个,道:“你这不是教坏了她?”

  楼心月将旗折了,扔在水里,冷冷道:“性命都快没了,哪里还讲什么好坏?等回到阁中,再告诉她不能这样,她就又会学好的。”

  琴言想了想,道:“还是不能这样”

  楼心月脸一沉,截口道:“快上来吧!一会武林正道的人追了来,那可是大没有面子的事情。”

  是啊,一会让人家逮住了,堂堂华音阁两大月妃,沦落为偷船的小贼,那可实在是难堪之极。琴言犹豫了会子,终于也跨进了小船。楼心月指点吉娜怎么用桨,吉娜初度学划船,兴致高得不行,全神贯注地学习,一会儿就划得似模似样的了。楼心月又教她换力运气的法门,到后来实在没有教的了,就教唆吉娜跟两边的船只比赛。吉娜大为兴奋,将船划得犹如水上流星,飞般地越过了江面上的一条条大小船只。每越过一条,她就按照楼心月的教导,放下船桨,将两手拉住下眼皮,对那船做一个大大的鬼脸,宣布自己的胜利。楼心月又告诉她,等超过了一千条船,就是吉娜胜利了。吉娜自然言听计从,一股劲地向着这个伟大的目标奋进,小舟也就离洞庭越来越远。

  不知为何,那杨逸之也没有派人追来,楼心月心中戒备也就渐渐放下,却又不免有些疑惑。至于那武林大会最后开得怎样,想出了什么对付华音阁的法子,她想也不愿去想。

  倒是琴言急着赶去拜见阁主,又被楼心月好几番讽刺。

  一路风景日见清雅,船也就沿着长江以下,过鄱阳湖c龙感湖c黄湖c泊湖c武昌湖,进入了安徽境内。遥看过了九华山,朝过了霸王祠,也就离江苏不远了。长江越走越宽阔,水势也就越缓和。四月天气,春风淡淡,春日和煦。远近点点白帆趁在碧波洪流之上,就如同只只白鹦鹉停在一块琉璃之上,又随着这琉璃的晕光缓缓流动,望之让人目悦神怡。夹岸都是些稻粟稷米之田,绿树掩映之下时有红檐粉墙露出,远远望去,风光如画,也就更能增添些游吟的情致。吉娜看着这山侬水软,自然很是高兴,也就忘了离乡背井之苦。

  楼心月与琴言的伤势渐渐好转,不再用吉娜划船。两人也渐渐喜欢上了吉娜这种天下万事不萦于怀的脾气,便不忍心再骗她,日常无事,三人指指点点,谈论些山川人物,风景旧史,倒也逍遥自在。只是吉娜的脑袋中从来都觉得记东西极为费劲,楼心月跟琴言说的话,她转瞬就忘了,只有划船划得越来越好。至于这两个说话怪怪的姐姐,到底要带她去什么地方?那里又有些什么人?她们口中那个阁主到底什么样子?

  吉娜小小的心中,也有些神往。

  过了南京城,赏罢扬州的瘦西湖,换船入了太湖,也就进入了浙江的境内。从京杭大运河入杭州,溯钱塘江而上,过富阳c严子陵钓滩,再行百余里,就是西湖了。西湖胜景,天下驰名,吉娜已经叹为观止,待到看了富春江一段,更又忘了西湖的美处。一路行来,琳琅满目,几乎连思考比较的余裕都没有。

  一日,舟行缓怡,琴言忽然叹道:“很久没有弹琴了,今日故地重游,只有献丑。”说着,将那柄天风环佩抱了出来,理了理琴弦,邻水弹了起来。

  才一动弦,便觉江潮涌起,渐渐东风送爽,山中群花皆开,引得飞鸟争相来啄。一时鸟鸣花香汇聚一起,花落瓣开的声音,都历历在耳,又仿佛这一切都萦绕在吉娜身边,所有的花都落在她身上,一时花落人去,就如一场大梦一般。吉娜摇了摇头,眼皮渐觉软饧沉重,终于鼻息微微,睡了过去。

  第十章东风飘兮神灵雨

  琴言怀中横抱着吉娜,与楼心月站在一片山脊上。八月的阳光照下来,兀自晃人的眼睛。楼心月折了一片硕大的树叶,替吉娜遮住太阳。吉娜熟睡未醒,脸上红扑扑的,正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楼心月怔怔地看着她,琴言微笑打趣道:“咱们华音阁正盈月妃向来冷面冷心,连阁主都待理不理的,怎么对这个小丫头这般呵护?”

  楼心月轻轻地为吉娜理平了鬓角吹乱的几丝乌发,叹道:“我也不知为何,自打见了她,就觉得有些动尘缘。也许上天看我修行太苦,降她下来跟我做伴吧。”

  琴言笑道:“你既然如此喜欢她,就向阁主求个情,留她在华音阁中好了。”

  楼心月斜了她一眼,道:“莫非是你这妮子想她留下来,却要我去顶这份苦差?”

  琴言笑着抚了抚吉娜的脸蛋,道:“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我若是说不肯留她下来,那也是假的。咱们阁中过于安静,有个孩子闹闹也可改改气氛。”

  楼心月一句话要说,忍住了没有说出来,只微微一笑。琴言见她神态古怪,心中一动,立即羞红了脸蛋,笑道:“我不许你说!你要说我就恼了。”

  楼心月笑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琴言大羞,身形一转,就如御风而行一般,远远掠了出去,脸上红晕犹自未退,似乎很是难为情。楼心月微微一笑,已经觉得话说的太多了。几年未回华音阁,这时踏上旧路,不由人的精神不为之一快。当下小心地将吉娜横抱在怀中,也展开轻功,向前掠去。

  等到吉娜揉着眼睛醒来时,就见琴言跟楼心月微笑看着她,眼前的景色,却浑非原来了。

  吴越王的脸色又变了。满天的乌云都罩在他脸上,他就像是初开天辟地而立的巨人,因人类侵占了他的胜利而愤恨。他一字字地道:“卓王孙!”

  双头怪人看着他,目中隐藏着一丝很轻淡的笑意。她很迷恋别人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疯狂的满足感,或者,这是上天给她残缺的肌体的唯一的弥补。她因为某种神秘的原因,能够知道一些发生在未来的事情,而且可以看透人心,获知别人心底的秘密,而她,就靠着这力量而生存,因为,她只有这种能力。她连一柄剑都提不起来,肌肤更是娇嫩到极点,根本不能接受任何污染,只能活在最纯净的灵泉之中,日夜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但是她不能死,因为她和她的同伴们身上,还背负着一个神秘的使命。所以,她必须出售自己的能力,来换取生存,也换取完成这个使命的机会。而吴越王无疑是个很好的买主。

  吴越王深吸了几口气,脸色渐渐平复,拱手道:“怎样才能保住我的王命?”

  双头怪人尖尖的手指从水波中抬起,轻轻虚指在吴越王的胸口上:“王命本来就是你的,所以只能靠你自己。你现在的武功虽高,却不及卓王孙七成,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吴越王奇道:“你能让我的武功更高?用什么办法?”

  双头怪人联在一起的两个身体向下一沉,同时蜷缩起来,让池面上粼粼的波光将全身都覆盖满,悠然道:“你只管等着就是了。天机不可泄漏,我若现在告诉了你,反而不能得了。”她的眼睛慢慢合上,皮肤开始轻轻颤抖起来:“我知道你有一枚炎天令,交给我吧,我自然会让你武功天下第一,而这之后,无论武林盟主还是九五至尊,不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迎面高耸两根入云的华表,一下子吸引住了吉娜的眼睛。那华表通体莹白净洁,乃是用整块石头雕成的,虽不识得是什么石头,只觉极为好看。上面雕满了弯弯曲曲宛如符号一样的文字。吉娜虽然顽皮,但总是生在酋长之家,也自小给父母夹磨着学过汉语汉字,要说正正楷楷的写了,吉娜光认字倒能认个十之,但若这些字写了些文绉绉的意思,那就云里雾里,弄不明白了,更何况眼前这些篆隶行草c四骈八俪的东西?

  只见文字缭绕如云,中间盘旋飞舞着一只似龙非龙的怪物,尾巴直垂在地下,那颗硕大的头颅却顶在华表的柱顶,昂首向着天空,模样狰狞可怕。吉娜对着那怪兽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转过眼光,就见华表后面,是一道白玉牌楼,也是通体净白,用整块汉白玉石雕成的,上面横书三个大字:“华音阁”,倒是认识。那牌楼不甚高大,也没有多少藻纹修饰,样式古拙沉雄,宛如巨人蹲踞,极为庄严。连吉娜都禁不住有些肃然起来。

  牌楼后面是水道,水道之上是一片平川展开,川上长满了绿树。中间各色花朵点缀,露出隐约的院墙楼台的痕迹,就如同色彩极好的风景画一般。那些亭台一律仿唐时的建筑,都描了很精致的飞檐,走近了看上面都画了花鸟虫鱼的涂壁,却跟四周的树木相衬得非常好,似乎建筑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楼台都是木制建筑,大大小小的用复道连在一起,错落有致,斜斜的将半个青山包住,取了个缓舒的斜角。不论建筑边上还是川上的空余地带,都种满了各式的鲜花。这飘飘渺渺的香气,就已经很使人的心神荡漾了,哪里更兼许多声色的诱惑。

  吉娜就觉烦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又由不得高兴起来。偏这秀色看上去又是如此的谐和而丰致,仿佛老天特意造出来让人居住的一般,不由大加赞赏。楼心月笑着问她愿不愿意住在这里时,急忙赶紧点头,哪里还想得起苗疆的家。

  当下楼心月和琴言就领她向里去。舟随水进,水波澄澈,一些大小画舫擦肩而过,吉娜倒满不在乎的,见了个人就问好,多半都住舟称赞道:“好可爱的小姑娘,你们是从哪里找来的?”一路行来,就觉华音阁中的人都和气的很,浑然不是外面听到的那样。琴言也含了微笑,跟每个人点头,楼心月却板起脸理都不理。只有吉娜得其所哉。

  吉娜正兴高采烈,楼心月已经起身:“前面不远就是我的住处,我先走了。”

  琴言道:“难道你不去”

  “有你去了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想见他。”楼心月此言一出,人已在岸上。霎时之间,便已走得无影无踪。似乎平空消逝了一般。

  “楼姐姐”吉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人怎么就不见了?”

  琴言知道,楼心月轻功虽好,但华音阁的迷离布局的确也占了很大因素,于是拉过吉娜,安慰道:“你楼姐姐有事,不和我们一起了。”

  吉娜指着楼心月去的方向,烟雾缭绕中隐约可见一些塔尖和一道高耸的石碑:“那里就是楼姐姐住的地方?”

  “那里是菩提迦耶塔林和我们的阿育王碑。远在盛唐的时候,华音阁几代主人都信奉佛教,留下了许多唐时的佛塔c造像,你楼姐姐就喜欢住在旁边,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找她啊。”

  吉娜听得神往起来,拉着琴言的袖子:“姐姐,不如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琴言笑道:“那怎么行,傻丫头不要说傻话。凡地总有个主儿,来到了华音阁,当然就要先拜见华音阁的主人了。

  说起见阁主,吉娜“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就是你常说起的那个先生了。可是为什么要我去拜见他,他怎么不拜见我?”

  琴言吃了一惊,急忙摇手,止住吉娜。吉娜忽闪着大眼睛,奇怪地看着琴言,道:“你怎么这么怕他?难道他长着三个脑袋不成?”琴言还没回答,她笑道:“两个脑袋的龙神我见过,就是没见过三个脑袋的阁主,我倒真想见一下了!走,我们现在就见阁主去!”

  琴言苦笑道:“现在你想见,我却又不敢让你见去了。不过早晚要见的,是福是祸,躲是躲不掉的。只盼着”她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忧色,终于道:“走吧,这时候阁主应该在天籁瀑练字。”

  武当山,终年云雾笼罩的武当山。

  一个萧索的人影沿着山道缓缓而上,渐渐走近那座极为巨大的山门。自从当年剑神郭敖一剑将此山门劈成两半之后,武当派就一直未复元气,再也不是当年的第一剑派了。那人双手笼在袖中,淡淡地看着这重新建成的山门。依旧是两丈硬木伐成的大门,依旧是大红的颜色,只是不知现在还值不值得剑神一剑?

  剑神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是不是因为当今江湖,已经没有人再配这两个字?那人长长吐了口气,神色更为萧索。

  他走到山门口,盘膝坐下,便不言不动。武当山的道士们想要出入,才走近他的身边,便被一道凌厉之极的劲气避开。

  剑气!无人能够通过的剑气!

  一时之间,他萧索的神色上丝毫笼罩了一层青气,这青气让他的眉峰斜斜挑起,有说不出的狂傲,说不出的凌厉!

  时正清晨,此人当门而坐,登时将道士们全都堵在门内,无一人能出入。众道士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嘈嘈杂杂地乱成一片。直到清宁道长出来。

  他见了此人,脸色却霍然变了,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剑道通神孟天成。你不在吴越王府当差,到我们武当山做什么?难道来做看门狗么?”

  孟天成闭着的双目没有张开,淡淡道:“清宁,你的肩胛骨还好吧?”

  清宁的脸色又变了,变成了一片青紫。众道士也都看出来,此人必定与清宁师叔有过恩怨,只是不明白以清宁师叔的火爆脾气,怎么不扑上去刺他几个透明窟窿?

  孟天成将背上背着的长剑拿下,横放在膝上,道:“我今日来,是拜见敷非c敷微c敷疑三老的。”

  两人下了船,步行在绿树掩映的小道上。她们避开红廊复道联系的主道,行入偏僻之处,但仍是山石叠翠,精舍依稀,水声隐隐,彩羽纷飞,也不知华音阁到底有多大。

  水声渐渐大了起来,眼前现出一仞峭壁,上边葛罗交织,爬满各色花叶,宛如一道巨大彩屏,在镏金的夕阳之下熠熠生辉。

  吉娜正要去踩地上铺呈的花瓣,只见琴言忽然停住,提气道:“总领云南道新月妃琴言,拜见阁主。”她的声音并不大,仿佛怕惊起那林中的飞鸟。她的脚顿住,正踩在花瓣的边缘处。

  此声一出,似乎周围的声音一起都沉静起来,吉娜立时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猛然挥开,不自禁地就肃然而立,好象在等待什么命令的降临似的。她吐了吐舌头,就听里面有人浅声道:“进来吧。”

  吉娜悄悄道:“是个姐姐也。”琴言却板起脸,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吉娜才要说话,琴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以目示意,脸上微露惊恐之色,只好乖乖地随着她向里走,心中却很不服气呢。

  依着青山,却是一片亩余大的池塘。一条白瀑从山涧中垂落下来,涛声滚滚,直击得池塘中浪花翻飞,泡沫纷涌,水气蒸腾而上,映着丽日,变幻出无边彩辉。在彩辉的中间,站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麻衣,只剪裁出最简单的样式,很随便地穿在身上,头发纷披而下,被下击的瀑布吹得猎猎做响,直向后散开。他从从容容地负手站在潭中心,昂首看着瀑布从天际落下。他并没有什么动作,但吉娜自转过林子以来,眼睛就一直盯在他身上。似乎这人本身就具有隐秘的魔力,可以同天地之威抗衡,吸引一切人的注意。瀑布垂下的水气直腾开来,似乎想将他吹开,但他的身形一动不动,背负手的神态更象是他本身同这个世界就是隔离的,他无论关心的还是向往的,都浑然不在尘滓之中。

  就听一人浅声道:“你们等一会,阁主正在练字。”吉娜收回目光,就见潭边站了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一身黄衣,团团的脸,手中捧着淡紫的水晶盘,里边放着紫云青花砚,一只笔,一卷古帖,一件衣服。那姑娘脸上透出几分儒雅的书卷气,静静地站着,连说话都轻悄细声的,仿佛怕惊了这天地间永恒流动的元气。这份温柔平和,跟琴言的优雅妩媚又不相同。那姑娘见吉娜打量她,报之一笑,转头注目湖中。似乎这正是她的工作呢。

  湖中那人却一直这么凝目注视着瀑布,晶莹的水帘,只映着他出世的站姿,微微凉风,融融斜阳,漂起无尽水花,无声摇落在他身周。波光落花,似乎都被他身上那份闲散的神态所笼罩,在一定的频率中,配合得了无痕迹。吉娜再看一会,就觉瀑布都似乎在逐渐凝结起来,象这个人一样陷入永恒的静止中。这感觉越扩越大,潭水c林木c青山c天空,包括自己的呼吸,都一点一点安静下来,被这个人从无序归结为有序,随着他本身的意志运行。

  就在这一片浑成的静穆中,一道青霓突然透水光而出,不知何时,水晶盘中的笔已浓墨饱沾,被他握在手中。但见萧濯的身形从容而起,衣袂御风,腕底龙蛇游走,墨落水帘之上。登时水雾飞扬起无边氤氲,烘托着他的身影,一齐挥空落下。黄衣少女盘中的古帖,也随之无声翻动着。

  他的身影溶于水气之中,若动若静,似乎亘古以来就存于天地。他只是用笔在审视这个眼下的一切,用力量来说服万物听从,而默然伏首在他沉静的意志前面。这实在也是种惊人的美的展现,可惜吉娜这姑娘是永远不了解的,她打了个哈欠,突然大声道:“喂!你写的字歪歪扭扭的,我看不懂啦!”

  黄衣少女和琴言都吃了一惊。突然“轰”的一声响,整个瀑布突然炸开,玉龙般的瀑身化做山峰一样的惊涛骇浪,狂龙般地四下奔走。潭水受其冲击,潮涌般向四周鼓荡着。炸开的瀑布落到潭中,轰轰然爆发出丈余粗的水柱,几千万条一齐冲天而起,然后化做倾盆大雨挟着轰隆巨响滚滚落下,击得山石都裂了。一时阳光完全被遮住,身边充斥着爆炸般的连环巨响和疯狂一般的茫茫水柱,吉娜惊恐万分,琴言长袖飘起,将她完全遮住。过了一刻钟左右,这次爆发才停歇住,阳光重回,吉娜勉强睁开眼,就见附近的花木完全凋零散尽,地面上积水过足,正哗哗地汇聚成小溪,向潭中流去。潭水也变的无比浑浊,那瀑布倒还是老样子,只是也摇晃不停。吉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黄衣少女和琴言却拜了下去。吉娜一转身,就见一人正温和地看着她。

  从衣服上看这人应该是刚才站在水中的人,但却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方才催生天地之威的霸气。他飞扬的长发及披风都被夕阳染成金色,宛如自身也是这满天落辉的一部分,温和而可亲近。方才直抗苍天的雄伟苍茫的样子,已经一点都看不到了。他见吉娜呆呆的看着他,脸上的神色还未平定,就微笑道:“刚才吓着你了?”

  吉娜点了点头,道:“简直把我吓死了。我都不知道这么好看的瀑布发起脾气来竟然这么可怕。你们这瀑布怎么这么奇怪啊,说发脾气就发脾气。我们那的瀑布只有在夏天雨水大的时候才发脾气,而且也不象这样,这简直就是吓死人么。”

  那人见吉娜说得有趣,微微含笑了听她讲,道:“瀑布跟人一样,当然也会有不同的脾气了。”转头对琴言道:“你们带来的这个小姑娘很有趣,我们就留下她吧。”

  琴言大喜,恭敬地行了一礼,道:“阁主看中了她,正是她的福气。”

  吉娜却昂起了头,道:“那你们可要好好对我,要不我还不住呢。”嘴唇微微撅起,似乎住下来还是很给这阁主面子呢。看得琴言也不由笑了起来。但随即又正色施了一礼,道:“琴言此次赖阁主之福荫,不辱使命,终于将苍天令带回阁中。”说着,悄悄施眼色,让吉娜将苍天令拿出来。

  那人随便地接过来,随便地看了一眼,随手递给了身边那个黄衣女子,她却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轻声道:“启禀阁主,正是苍天令。”

  那人微笑着对琴言道:“很好,你这次辛苦了。”他这随便的一句话,琴言却似乎觉得是莫大的荣宠,赶紧伏首逊谢。他却转头对吉娜道:“琴言说你想将苍天令交给我,可是真的?”

  吉娜道:“那是没办法的啦,我给琴姐姐,她不肯要,给楼姐姐,她后来又还了我。说是要我亲自交给什么阁主,就是你吧?”

  那人微笑道:“你远道而来,送这么大的礼给我们,传令月写意,开丹书阁,迎苍天神令。”

  吉娜听得莫名其妙,回头问琴言:“他说的是什么啊?”

  琴言牵起吉娜的手来,道:“走吧。还有许多很好玩的东西,你马上就知道了。”

  吉娜道:“你肯陪我么?还有那位哥哥肯陪我吗?你们若不陪我,我就不玩了。”顺手指了卓王孙一指。

  琴言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拉过来,正要责备,却听卓王孙笑道:“不但我陪,全阁中的人都陪你玩。你看楼心月和侍书仙子不是也来了么。”

  第十一章折芳馨兮遗所思

  吉娜这时却大发脾气。原因是四个侍女拿来了几十件衣服要她穿在身上。衣服这东西简直跟吉娜天生有仇,吉娜是能不看到它就不看到它。要她一次穿十几件,还不如干干脆脆地一刀杀了她呢。当下梗起头来不理,侍女转到左边,她的头就转到右边,侍女转到右边,她的头就转到左边。小腮帮子嘟起了老高,若不是看侍女们为难的样子,只怕早就嚷了起来。

  侍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不住地劝她,吉娜是理都不理。

  正为难之际,琴言急匆匆地走进来,皱眉道:“怎么回事?怎么还没换好?阁主都等了一刻钟了。你们这些丫头做事真是越来越回去了。”

  侍女赶紧跪禀道:“吉娜小姐总不肯换上礼服。”

  琴言拿起礼服道:“吉娜好妹子,赶紧换上礼服,你看大家都在等你呢。”

  吉娜头一扭,道:“不穿!”

  琴言道:“为什么啊?你看这礼服绣满了芙蓉花,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的,我们的吉娜妹子一穿上,肯定全天下的人都会被迷死一半。”

  吉娜撇了撇嘴,道:“才一半啊,没意思。”

  琴言笑道:“瞧不出你这小丫头还挺贪的,天下一半的人可不就是全部男人,能迷死全部的男人,你还不满意,难道还要将我们这些女人也一并擒之?”

  吉娜一下跳起,道:“真的呀?”

  琴言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道:“呦,好妹子,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了心上的人儿了?你进来没见几个人啊。”

  吉娜道:“哼,我不告诉你。”

  琴言走过来亲亲热热地挨着她坐下,顺手将礼服拿在手中,道:“好好,不告诉我。来,把这礼服穿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去迷死你那小情人儿。”

  吉娜这就顺从地从她手上将礼帽接过去,戴在头上,又正了几正,歪头对琴言道:“好不好看?”

  琴言一挥手,侍女抬过一面铜镜来,琴言搂着吉娜的脖子,将两人的头都凑在镜子面前,左右照了照,道:“美得不得了。衬得姐姐成了小老太婆了。”

  吉娜道:“不。姐姐好漂亮的。”

  琴言听了这么简单的赞美,看着吉娜那清澈漆黑的眸子,不禁心下叹道:真是天真呀!这外边的花花世界,只怕还是玷污了她。吉娜穿完了,在镜子面前照了几照,突然道:“琴言姐姐,这真的好看么?我怎么总觉得别扭啊?”

  琴言赶紧走上去道:“怎么会呢。傻孩子,一会你看大家的眼光就知道了。”

  吉娜恩了一声,道:“我们走吧。”

  琴言道:“先不要走,一会到了丹书阁上,还有些事项是要注意的。我先讲给你听,免得阁主怪罪下来,可就不得了了。”

  吉娜委委屈屈答应了声哦,皱着眉听琴言讲起华音阁的大小礼节的注意事项。华音阁祖盛唐风范,虽然行迹上比较脱略,但在真正重要的事务上,礼节却要讲得一丝不苟。当此之时乃明朝中叶,这些礼节就已荒失,在来自边陲味质朴天真的吉娜看来,那更是烦琐而无用,简直处处透着莫名其妙兼且做作。但她出人意料地耐性奇好,居然听琴言讲完了,而且还问了几个没记住的地方。琴言倒没想到她好起来是这么好,赶紧讲完了,带她向丹书阁走去。

  到了阁门口,琴言又叮嘱了她一遍走路的姿势,什么胸要挺,头要昂,步子要小,落脚要轻,不可苟言苟笑,不可东张西望,以及拜见阁主的礼节。吉娜答应了一声,两人一齐开门进去。阁中早张起了十几盏大红宫灯,当中坐了华音阁主卓王孙,两边或坐或立,站了十几人。

  吉娜生长侗酋之家,这种场面倒也惯经。当下并不惊慌,口中念着琴言教的礼节歌诀,一步步向前走去。她这么肃穆起脸子,雍容华贵的走着,衬着广袖长袂的盛唐衣冠,衣上绣的芙蓉脉脉流动,真是步步莲花,宛如水月观音降于凡尘之上。卓王孙一手支颐,随随便便地高坐正中,万千宫灯的光芒仿佛都集中在他身上,又从他的微笑中腾出,倾注在这盈盈走来的吉娜的身上。琴言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吉娜缓缓走到卓王孙面前,盈盈拜倒,双手举过头顶,手心中就是那枚苍天令。卓王孙衣袖垂下,将令牌卷在手中,反覆看了几下,道:“平生之愿,今完其一。远道来觐,准汝讨赏。”

  吉娜茫然站立,不知如何作答。琴言赶紧走上一步,悄声道:“阁主准你任意选择封赏,你想要什么就赶紧说吧。”

  吉娜想了想,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呀。”

  琴言道:“那你有什么心愿没有?”

  吉娜道:“我想到月玛玛上看看,听说那上面有好漂亮的姐姐。”

  琴言皱了皱眉,道:“还有没有其他的?”

  吉娜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琴言又皱了皱眉,卓王孙却笑道:“若是一时想不起来,准你日后再奏。侍书,看看咱们这边有什么可以赏给这位姑娘?”

  日间所见的黄衣女子领侍书仙子的职位,名月写意,禀道:“启禀阁主,前日海上得来的火齐珠,还有些。属下没事拿来穿了个链子,倒很适合这位姑娘戴。”

  卓王孙点头道:“很好,就赏了她吧。”

  月写意躬身一礼,退了进去,不一会子,拿了个小小的锦盒出来。揭开来时,是一串珠子串成的项链。那珠子通体火红,个个都有拇指大小,映在烛光下褶褶生辉。月写意示意吉娜低下头来,给她带了上去。珠子触体生温,暖融融的甚是受用,在烛光映照下,都发出微淡的红色晕光,仿佛不是珠子,而是一颗颗的火苗。吉娜大喜,对卓王孙道:“你送我这么好的东西,谢谢你啦。”

  琴言赶快上去小声道:“不是这样说的”

  吉娜皱起鼻子“哼”了一声,突然将珠冠一抛,道:“不玩了!一点都不好玩。”说着,七手八脚地将身上的礼服全撕了下来,一双靴子也踢掉,赤足踏在地毯上,指着卓王孙道:“喂,你也不要坐得那么高了,我送你东西,你送我东西,我请你吃东西,你再请我吃东西,咱们不要谢来谢去的了吧。”

  众人听她如此说话,都是吃了一惊,刹时丹书阁中一片寂静。卓王孙也有些出其不意,他看着吉娜,眼中蕴了丝笑意,道:“你要请我我吃什么?”

  吉娜丝毫没发觉气氛有什么不对,兴冲冲地道:“吃了才知道呢。”于是从兜里掏出一个绣着山茶的口袋,从里边摸出一个个三角形的绿色果实,兴高采烈地分到每一个人手上。

  月写意远远看了一眼,道:“先生,这是侗乡特产的茶苞。”卓王孙点了点头,琴言第一个送到口中,嚼了一下,只觉得清甜可口,微香满颊。其他人连忙效仿,都是称赞不止。

  吉娜心中大乐,连忙提起拖拖拉拉的长裙,上前几步,递了一个到卓王孙面前:“喏,这个是给你的。”

  卓王孙笑着接了过来,一尝之下,却皱起了眉头。吉娜小心地偷窥着他的脸色,见他只是皱了皱眉头,还是咽了下去,不由甚是高兴,笑吟吟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卓王孙淡淡一笑:“你们好大的胆子。”众人一惊,顿时停止了喧哗,半晌,只见他缓缓道:“原来吉娜早就和你们串通好了,这种东西分明又苦有涩,你们却都说又香又甜。”

  大家虽已明白卓王孙并无真正问罪之意,但一时也不敢出言辩解,只有吉娜偷偷掩住嘴角,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月写意看了看她,突然明白过来,顿时笑道:“原来先生,我们可不敢骗您,吉娜两样的心,当然是两样的茶苞,我们的,是吉娜愿意把蜜糖给好朋友分享,先生的,自然是吉娜要中意的久相和她一起吃苦了。”

  众人都这才放了宽心,一齐笑了起来。卓王孙也笑道:“吉娜,什么是久相,为什么他们吃甜的果子,却要我吃这种苦的。”

  吉娜年纪还小,一片天真,对这久相的事,其实也是懵懵懂懂,她偏着头想了想:“恩,其实我也不是很知道啦。我们苗人看到自己中意的人儿,就给他吃这种味道不同的茶苞。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久相啊?”

  琴言脸上有些变色:“先生,吉娜童言无忌,您不要怪罪。”

  卓王孙没有回答,他没有回答的这段时间中,丹书阁里一片沉寂。卓王孙支颐而坐,突然笑道:“做久相就要吃这么苦的果子,倒真是没有什么意思,若是能有甜的果子吃,那倒不妨做了。”

  众人登时如释重负。琴言悄悄松了口气,只觉手心湿湿的,尽是透出来的冷汗。吉娜拍手笑道:“好啊好啊,反正这样苦的茶苞我就只有一颗,就算你还想吃,也没有了!”

  卓王孙道:“现在你已经请我吃完东西了,该我请你吃了。”

  吉娜抬起头,向天上看了看,道:“不,我们苗人找到久相后,要一起跳舞的。今天月亮这么好,我们大家都来跳,好不好?”

  卓王孙皱眉道:“跳舞?”

  吉娜道:“对呀。我们族里大家欢乐的时候,就用舞蹈来表现自己的心情。难道你现在的心情不好么?”

  卓王孙沉吟片刻,道:“好吧,我们就看看你跳舞。”说着,走下座来。

  吉娜却摇着手道:“不行不行,现在还不能跳舞。”

  卓王孙悠然望着她,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吉娜道:“首先要到个空旷的地方去,再生一堆火,然后拿些酒肉来,一边喝酒,一边在火堆上烤了肉吃,然后才跳舞呀。难道你们这边不是这样的么?”

  卓王孙笑道:“好,就是这个样子。来人,小姑娘怎么说,就怎么办。”

  吉娜大喜,拉着卓王孙的手道:“走!我们先去占个好位置!”兴冲冲地向外奔去。吉娜如此放肆,卓王孙却并不觉冒犯,只因她一派天真,纯出天然,任谁都知道她的心中正是光明洁净的一片,没有任何渣滓。连卓王孙这样的一代枭雄,都被她摆布得团团转,不忍拂了她的高兴。阁中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阁主今日的脾气怎会如此得好。不过既然阁主高兴,众人当然随喜,当下几人赶去置办烧烤用具,酒类肉食,其余的人跟随鱼贯而出。

  清宁道长的长眉挑了挑,道:“敷非三老闭关已久,从来不问俗事,你请回吧。”

  孟天成的眸子霍然睁开,盯在清宁道长的脸上。清宁道长身子震了震,就听他淡淡道:“我还以为清宁道长从来不说谎话呢。”

  他的眸子跟着抬起,停在紫霄宫高兀的脊顶上:“四年了,不知清宁道长的剑法长进了没有?”

  清宁道长脸色渐渐阴暗了下去,突然大笑道:“我就知道你上武当山,是找茬来了!剑!”

  他一语方罢,旁边他的弟子赶忙递过一柄佩剑。清宁道长看都不看,随手挥出,长袖卷着剑柄,刷的一声,将长剑抽出。剑诀一引,清冷冷的剑光犹如一泓碧水,指在了孟天成的面前。

  “拔剑!”

  孟天成并没有去看清宁的剑。这一剑离他的眉心只有两尺,但孟天成却丝毫不去理它。他的话语一如武当山间缥缈的云雾:“四年前,我败你,用了三招剑法。四年后,我再败你,已经不必用剑法了。”

  清宁道长脸上闪过一丝怒容,道:“好!我就要看你怎么败我!”长剑一引,一招孤云独去,向孟天成刺了过来。眼前倏然影子闪动,孟天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手中的古剑,正指在清宁的眉心一寸前,而清宁的那招孤云独去,却只施展了一半!

  孟天成长剑并未出鞘,但一股冰寒的杀气透鞘而出,闷撞在清宁的额头上。清宁只觉一道烈火从心头涌起,几乎就要张口将全身的鲜血都喷出去!孟天成淡淡道:“你败了。但你必定不知道败的原因。”

  清宁咬牙道:“什么原因?”

  孟天成道:“你用剑指着我,剑离我太近,这是第一失误。剑太近,再刺出的时候,力道便不足,速度便不快,便不能一举毙敌。但倘若你运用得当,未始不能克制我的行动。然而你偏偏施展自己得意的孤云独去,剑尖划开,横掠而出,然后再运劲前刺。这一招利则利矣,只是剑锋已太靠前,便在后撤的时候形成了空档,被我一剑中宫直入,夺得了先机。这是第二失误。这两个失误虽足致你死命,但尚有可为之机,你的第三个失误,将使你永将败于我的剑下。”

  清宁忍不住问道:“是什么?”

  孟天成道:“四年前我虽一剑败你,但你却认定我是投机取巧,今日一战,你以为身在武当,先占了地利,必能胜我,所以心气已浮。你的第三失误,就是你太高看了自己!”

  随着他的话音,古剑上真气陡地一震,清宁道长只觉周身都被这无所不在的剑意所笼罩,他才真切地知道,孟天成对剑的领悟,竟是自己永远所达不到的!

  紫霄宫中忽然腾起一个洪亮的笑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武当山,震得石鼓铜钟嗡嗡大响:“好!好!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精辟的剑论了,小朋友,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呢?”

  华音阁人员鼎盛,日常用品自也就准备得充足,哪消多时,就在池塘边上用桂枝木炭生了熊熊的一堆火。侍女片了肥嫩的鹿肉和小牛腰子肉,在火上烤得滋滋作响,旁边用大壶盛了白酒,也在火旁温着,另用泉水冰了糯米酒,放在一边。众人围火而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吉娜兴冲冲地跑到火堆旁边,拿起糯米酒就喝。这糯米酒冰得恰倒好处,入口甘凉,酒味并不很浓,却正可品评它的芳醇。吉娜赞了声:“好喝!”旁边侍女将烤好的鹿肉递过来,吉娜张口大嚼。一面喝一面吃,当真是放浪形骸。忽然抬头,看到卓王孙他们只是立在一边看她吃喝,便道:“你们也来吃啊,不吃我们怎么跳舞。”

  卓王孙手一挥,道:“大家一齐吃。”吉娜笑嘻嘻地将一桶酒递给卓王孙,等他喝完了,自己喝一口,然后递给琴言,琴言喝完了,再传给下一个人,依足了苗疆的规矩。等一桶酒传完了,大家也差不多围着火堆坐成了一个圈。吉娜笑道:“好了。酒我们喝过了,下面应该跳舞了。阁主,你先跳一个吧。”

  卓王孙脸色一沉。十几年来,没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说话。但吉娜睁着清澈的眸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双目中充满了期待,却又不忍责备于她。琴言插话道:“小妹子,我看这样好了,你先跳上一段,让我们看看你们苗疆是什么规矩,然后我们跟着来,好不好?”

  吉娜拍手道:“好啊!”说着,理了理头发,歪了头道:“我跳个什么舞呢?对了,你们在喝酒,我就跳个祝酒舞吧。”走到场中,忽然道:“哎呀!没有鼓子声我怎么跳啊?”

  琴言笑道:“这祝酒曲的调子我倒还记得。我就用琴音模仿一下,好不好?”

  吉娜答应一声,琴言将琴取出,铮铮的弹了起来。这祝酒曲乃苗疆中来了客人,主人在殷勤劝酒的时候所唱。一面唱,一面还要少女们跳着舞来助兴。所以在欢快之中,又有宾主酬答的雍容之情。吉娜在家并不怎么跳舞,但这祝酒舞却是阿妈说是必须要学的,从小时候就跳得滚瓜烂熟。这几年虽不跳,倒也并不生疏。琴言琴音低回悠扬地伴弹,吉娜合了节拍,踢踢踏踏地跳着,不时向了众人罗圈一揖,风姿嫣然。苗女本就大方,吉娜更是从不知害羞为何物,看在众人眼中,那是别有一番异域风味。篝火c美酒,又有这么活泼的少女献舞,大家也就不那么拘谨了。跳有一时,琴言弓弦倏拔,几个弯折上去,将琴音挑到极高,吉娜衣裙摆开,随着她琴音越高,旋转越快,突然“铮”的一响,琴音绝于无息,吉娜身形急转而下,倏然委倒在地,做了个双手朝拜的样子,围观众人都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好”。吉娜笑嘻嘻地跑到卓王孙面前,道:“你看我跳的怎么样?”

  卓王孙也含了微笑道:“我以前见白鹤舞于青岚之上,得剑法之要义,当时只觉天地之理,已穷于此,今日见了你的妙舞,我才知道我着实错了。若是当日能看到你的舞蹈,恐怕我现在的造诣当在十倍之上。”

  吉娜嘻嘻一笑,道:“你们汉人可真是奇怪,说的话我一些都不懂。”吉娜似乎没有思考他的话,她的兴致向来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这时抢过一只鼓来,敲得梆梆做响,一会又就琴言的手中拨弦玩,让她弹不成曲子。再一会又傍着卓王孙,谈些小孩子的玩意,众人为她所引动,也就围着篝火谈笑起来。不时有人清曲一奏,娱己兼且娱人。酒肉渐渐减少,篝火也没有开始的那么亮了。

  卓王孙始终微笑而坐,并不禁止。再一会子,听不到吉娜的声音,众人看时,已经趴在阁主旁边睡着了。琴言怕卓王孙生气,急忙要叫醒她时,卓王孙挥了挥手,命令众人安静,小心地抱起吉娜,交在琴言手上。琴言倒不知道阁主怎会对吉娜如此纵容,积威之下,当然也不敢多问,带了吉娜回新月宫安歇。

  卓王孙缓缓站起,负手而立,许久道:“我们似乎很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众人不知阁主究竟什么意思,往日阁主一旦如此说话,那就肯定有什么人要获罪。都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动辄得咎,广场上刹时安静下来。卓王孙默然片刻,再不看众人一眼,独自向外面走去,众人难测阁主是喜是怒,面面相觑之时,卓王孙已经走远了。一场难得的大会,因吉娜一句话而高兴的场面,又在卓王孙的一句话中,冰冷下去。

  第十二章竦长剑兮拥幼艾

  华音阁的建筑基本上呈圆形向四周辐射分布。中间以阁主居住的虚生白月宫c议事用的丹书阁c司礼用的大成殿构成的三角为中心,往外是东部苍天青阳宫c西部均天太初宫c南部炎天荧惑宫c北部乾天玄冥宫,再往外是各宫下属的弟子居住区,这一区外面就是各种机关耳线,防御工事了。基本上华音阁的人事也就按照这个局势安排。阁主之下分日c月c星辰三派,日则是东c西c南c北四宫弟子,分别以苍天c均天c昊天c乾天为名,司医护c刑杀c外事c内政四事。除了四天令回归这样的大事外,卓王孙很少出他的虚生白月宫。至于阁主想的是什么,却没人知道,也没人敢问。

  今天也不例外。卓王孙仍然一身麻衣,负手立在宫正中的公步厅的中央,看着四周澹荡的春光。似乎这天地间玄妙无极的元理,就盈盈浮于一瓣瓣将开已开的花朵之上,和那天边微微流动的云彩中,等待卓王孙目光的采撷。卓王孙默然站着,连神采都不变动,似乎自混沌初始,他便如此站立,又似乎他本身已经跟这流动着的天地元气产生了一种玄妙的共和,自身的意识早就进入到不可知的空间里去。

  朝阳嫣红的神态渐渐消去,浮腾于苍茫的东天之上,而变的渐渐明亮起来。终于它争脱开这一切的束缚,炽烈的光芒迸发出眩目的光彩,向敢于蔑视它的物类发出毁灭的警告。在这唯一的光芒的照射下,它们永远只是命运的奔劳者。一切欢欣和鼓舞都是它所赐予的,任何不敬的思想都是在唾弃自己的灵魂。正如悬空孤独傲立着的太阳,是万物永恒的统治者,排斥一切可跟它共列的物类,光芒万丈,不可一世。

  孟天成站在紫霄宫的正中央,却没看到宫中拜祭真武大帝的香火。只有香案,没有香火,因为香案上摆满了鸡鸭鱼肉,三个穿得邋里邋遢,身上更脏得连皮肤的颜色都看不出的老头,正围着香案大嚼。一个老头盘腿坐在香案上,手中抓着一只烧鸡,将它油淋淋按在腿上,两只手交替撕了来吃。他的裤子上全都是灰土鼻涕,沾得烧鸡上都是,他也全然不觉。另外两个人就躺在地上,各自将两只沾满了臭泥的黑脚翘得老高,一个拿了碗红烧肉,一块块地丢到空中,然后张嘴来接;另一个捧了好大一只蹄膀,那已经不能叫吃,只能说是洗脸。

  这三个老头相貌举止虽粗俗无比,但都生了两条长长的寿眉,垂了一尺余长,修理得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倒有几分图画神仙的感觉。

  踞坐案上的老头见孟天成走了进来,笑道:“你这孩子剑法不错,讲起道理来也头头是道。比我的徒子徒孙们强多了,老道士倒忍不住想跟你比划比划。”

  孟天成目光精光闪动,道:“我趁着三位前辈开斋之日前来,目的之一就是要领教一下三位绝世的武功。”

  那老头笑道:“绝世不绝世的,都是别人说的而已。不过老头子年纪这么大了,倒不好意思欺负年轻人。这样好了,你用你的镆铘剑,我用这条鸡腿,如何?”

  说着,他将手中那条吃了半截的鸡腿提了起来,笑嘻嘻地指着孟天成。那鸡腿一大半被咬残了,油脂淋漓的,还不住地向下滴着。被老头拿在手中,显得有点滑稽。他的姿势更极为漫不经心,仿佛不是在比试,而是要丢掉它一般。

  孟天成却丝毫都没有小看这条鸡腿。他脸色肃然,缓缓将古剑放到身前,慢慢将剑身拔了出来。那剑黑沉沉的,只有剑锋上的一线,隐透出精光闪烁来,显得无比地凌厉。那老头叹道:“这是第三次见到镆铘剑了。老头子头两次见它,都没有什么好事,不知这次是否也这样?”

  孟天成不答,淡淡道:“敷非长老神功盖世,在下不敢轻慢,虽然手持利器,但在长老看来,却与鸡腿鸭掌无异,算不得僭越。请了。”

  敷非笑嘻嘻地道:“要请就快请,打完了我们还要赶着吃呢。呸!三年就这么一天开斋的日子,我可没有太多的时间蘑菇。”

  孟天成也不管他,古剑缓缓展动,自左而右,划了个圈子,剑光霍霍透出,将整个前胸护住。渐渐真气运达极诣,镆铘剑锋脊的一线,嘶然声响中,溅出两寸长的一波青光。敷非长眉挑了挑,喜道:“剑气!”

  孟天成剑势接着运转,剑脊青光突然转为赤红,他凌空将镆铘剑一划,爆发出一声轰然震响,赤红怒卷成虹,横亘遍整个紫霄宫,一剑迅捷无伦地向敷非刺了过去!

  这一剑毫无花巧,只是太快,太急,快到犹如闪电,急到挡无可挡!剑身附着的赤虹长天怒卷,将镆铘剑乌黑的剑身烧得通红,犹如一轮烈阳般,随之滚涌而前!孟天成身化迅影,附着其后,就如上古巨人托日而临,当真是声威赫赫,大有横扫天下之势!

  敷非道长眯起了眼睛,仿佛不胜那烈阳的炽烤,淡淡道:“剑道通神,好!好!”他手中的鸡腿也刺了出去。

  有太阳,就有黑暗;有黑暗,就有光。这本是宇宙的至理,就算是神祗,也无法违背,否定。这鸡腿仿佛什么力量都没有,却偏生直破那无比炽烈的阳光而入,抵在了镆铘剑的剑尖上。镆铘剑腾放出的光芒本来宛如真正的太阳,垂照万物,但等到那鸡腿刺入之后,每个人都赫然发现,这太阳还是有盲点的,这鸡腿所指之处,就是盲点所在。

  鸡腿顶着剑尖,古剑连一分都进不了了。孟天成的脸色变了。他知道敷非长老武功绝世,乃是武当派仅存的硕果,但没想到他的武功竟然一高至斯!他全力所出的一剑,竟然被他一条鸡腿抵住!

  但敷非长老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孟天成的长剑剑尖,在迅捷无伦地颤动起来!这一颤动,就仿佛太阳爆炸,突然变成万千个太阳!太阳两两重叠,就算每个太阳都有盲点,但重叠起来之后,就没有任何盲点了!

  太阳没有盲点,剑术也就不再有破绽!敷非长老的脸色变了。就在他变色的一瞬间,他手中的鸡腿“噗”地爆成一团粉雾!

  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所有的动作都静止。敷非长老歪着头,很仔细地看着镆铘剑的剑尖,脸上的神情,极为古怪。镆铘剑的剑尖就夹在他指间,孟天成的目光,也盯在剑尖上,同时,也盯着他的手指。

  没有人看得清这两根手指是如何夹住镆铘剑的,连孟天成也一样。他只是忽然发觉,镆铘剑忽然就不受他控制了。然后,这两根手指才出现。他的脸色变得深沉起来,眼中神光不见了。

  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凝聚起来,深藏在眼间最深处,等待爆发。

  敷非长老忽然收手,转身走回香案,重新拿了一条鸡腿啃着,笑道:“好剑法,果然是好剑法。老头子碰见镆铘剑,就没有好事。你这孩子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孟天成缓缓将剑归鞘,依旧背在背上,道:“在下此来,只是想让三位前辈看一样东西。”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物,上前放在香案上。

  他放的,是香案上唯一一片洁净的地方。敷非长老的动作却突然顿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地上躺着的敷疑c敷微二老,也站起身来,三人尽皆面容肃然,盯住此物。

  这是一缕乌黑的头发,看上去没有太特殊的地方,只是太黑,太浓,纠结盘曲,却又宛如一条极细的毒蛇。敷非三老凝视着,突然叹道:“她又重出江湖了?”

  孟天成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样的问题不必回答,他也并不是个多嘴的人。敷非长老脸上阴晴不定,道:“她说了什么没有?”

  孟天成道:“她说,若是三老还记得她是谁,就将昊天令交给我,并请一月后至嵩山一行。”

  突然靠窗的金铃响了一下,卓王孙目中光芒一闪,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低头进来,跪下道:“启禀阁主,秋姑娘有请。”

  卓王孙眼中光芒闪烁,正用自己的神识,将四周的清空秋色转变为充盈的杀机,天地之间的一切脉律似乎都被他控制,正从柔和而变为无所不催的凌厉。

  他并没有回头看这个温顺害怕的小姑娘,却依然感到她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着,似乎她也感受到卓王孙这令万物战栗的杀意,但却早就失去了抵抗的意识。

  卓王孙猝然合眼,道:“你起来,前头带路吧。”一语说完,小姑娘只觉压抑于心头浓重的死亡的感觉瞬间消失,急忙答应了一声“是”,又行了一礼,方才站立起来,低头侧身慢慢向前面走去。

  阁主之下分日c月c星辰三派。三派并非并列,而是以日派为主。是东c西c南c北四宫弟子,分别以苍天c炎天c昊天c钧天为名,司医护c刑杀c外事c内政四事,绝大多数为阁中男弟子领衔,是华音阁最为正式的编制。月派则全都是女子,直属阁主管理,就仿佛皇帝身边的御林军,在阁中享有特殊的地位,相比日派丝毫也不相让,有时亦可兼领日派之职。日月两派弟子并不一定居住在华音阁中,如琴言c楼心月则常年驻守分舵。星派则是华音阁所网罗的天下奇人异士,人数虽然众多,却没有一定的职司,只有极少数,也在名义上领衔日派头衔。而且除了阁主以外,再无人知道他们如今的名字c身份c面貌,其中还包括几个当年令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魔头。华音阁声势浩大,垂数百年而不朽,人物鼎盛不能不说是一个原因。

  虚生白月宫跟四天宫的交界之处便是月派弟子的居住之所,每一居所都似乎是个大花圃,比如相思的荷花,琴言的牡丹,楼心月的蔷薇。但最负盛名,也最绚丽的,却是下弦月主秋璇的海棠圃。圃中一色都是大红的花种,当八月中,满圃秋棠花开,繁彩蔟锦,几若行于云上。但今天走近海棠宫,却连一朵的海棠都看不到。几百树海棠都是光秃秃的,绿叶仍然迎风向人,那几千朵花却不知去向。

  卓王孙皱了皱眉,带路的小姑娘又跪下道:“秋姑娘请阁主一个人进去,请恕婢子不能带路了。”卓王孙点了点头,衣袖带开宫门,行云流水般进了去。

  秋璇最喜红色,宫中一切装饰,都以红色为主。卓王孙只将之归为怪异,倒也不怎么干涉。今天一走进来,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连青色的院墙不知被什么颜料涂成了大红的血色,还有种甜甜腻腻的气味传来,看上去诡异之极。

  院中一片花海,几千万朵剪下的海棠花堆成了个很大的花床,秋璇侧卧其上,一身水红的绸装,大半都没入了花瓣之下。她一手微搭胸前,玩把着一只琥珀杯,一手枕于香腮之下,懒洋洋的支向前方。更有意无意从裙下花上露出一截胫骨丰妍,粉雕玉砌的素足,真是海棠含露,春睡未足,无一处不撩拨人的无限情思。

  她看到卓王孙皱眉的样子,脸上笑容更甜,招手道:“请阁主过来。”

  卓王孙也没说什么,走过去坐在花床上,秋璇半喜半嗔,纤手支颐,轻轻叹了口气:“等了好久,还以为阁主不会来了。”

  “丹书阁接苍天令,只有你不曾去。”他淡淡的道。

  秋璇笑出声来,轻轻舒了下腰肢,轻轻道:“病了,怎么能去。”

  卓王孙冷冷注视着她,道:“病了?什么病?”

  秋璇顺势将满满一杯的酒递上来。那酒色也正如秋璇的衣衫,红的诡异无比。卓王孙看都不看,一口饮尽。秋璇附在他的耳边,腻声道:“一种让太昊清无之阵完全失效的病。”

  太昊清无之阵,是华音阁四重防御之一,也是太古以来,最为著名的蛊毒之阵,在《蛊神经》中排名第一,却已失传江湖数百年。华音阁多方搜罗,方才保留一脉,又经过数十年的研究,才让之能重新运转。

  这个阵法,既是华音阁守卫的重要关卡,也是阁中的不传之密,更是四重防御中最为核心的一部分。其中布满奇蛊异毒,相生相克,威力无比,甚至可以到了生杀自如的地步。而阵法随星象运转,毒性也变化不定,敌人一旦踏入,绝难生还,更不要说破解了。而蛊阵的解法,只有每一任阁主以及负责此阵运转的人才会知道。自宋末太昊清无阵开始运转以来,从没有被破坏过,而此阵一破,就说明敌人已突破了最后的防线,数百年来,号称武林禁地的华音阁如今竟被人侵入了核心,此事何等重大!秋璇作为阵法守护者,自然难辞其咎,其罪责也非削职降级能够打住的。然而她却丝毫不在意,只轻轻松松的说了出来,宛如这也是她喃呢情语的一部分,而后微笑着看卓王孙的表情。

  卓王孙的神色并未有丝毫改变,道:“你现在知道病症的来源没有?”

  秋璇低头,又斟了一杯酒,握在手中微微转动着,她注目嫣红的酒汁,脸色也更加娇媚,柔声道:“我以为,就和伤风一样,总是要有风,才会伤。而有人刚刚一进入阁中,太昊阵也就被侵入了。这伤风也伤得未免也太巧了一些吧。”

  卓王孙淡淡道:“你说吉娜?”

  秋璇好像不胜酒力,轻轻扶了扶额头:“这我可看不清了,总之,那人在两个时辰前进入迦耶索道,然后渡过霜钰湖c莫支湖c最后进入太昊清无阵。好笑的是,这些传说中绝无人能破解的阵法,好像一刻之间也都病了似的,连警戒都没有发动。”她微蹙秀眉,将手中的酒盏举起,微微沾唇,又推到卓王孙面前,盈盈浅笑道:“先生何不再饮一杯?”

  卓王孙轻轻将酒盏推开:“这就是你找我来的目的?”

  秋璇蹙眉道:“这算什么,比起我要请先生喝酒的事,根本不值一提。”

  卓王孙淡淡笑道:“你可知道失守太昊阵的罪责?”

  秋璇慵懒的支起身子,弹了弹发际的落花,漫不在乎的笑道:“什么样的罪责,也得让先生陪我喝完酒再说。”她说着一转身,轻轻靠在卓王孙肩上,伸出纤纤玉指,在酒盏中轻轻一点,然后纤指放到卓王孙唇边,眼波却如春水一般化了开去。

  秋风淡淡,卷起满地海棠,宛如落了一场红雨。而这满天落红,起落无声,仿佛也为她夺目的艳色而退避。

  卓王孙不去看她,从她手中接过琥珀盏,昂头饮尽。

  秋璇目光流转,注视着卓王孙,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有些疯狂,她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娇躯乱颤,连手中的酒盏也握不住了,残酒点点洒出,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斑斑红迹。卓王孙也不去理她,她笑够了,才拂着鬓边乱发道:“先生,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

  卓王孙淡淡笑道:“毒药?”

  下弦月主执掌太昊之阵,用毒之术天下第一,世人闻之,莫不心惊胆战,咬牙切齿,能如卓王孙这样从容问讯她的人,也算绝无仅有。

  “不是。”她秋波斜瞥:“什么样的人,敢在先生身上下毒呢?先生不妨再猜。”

  “迷药?”

  “不是,不是!”秋璇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卓王孙冷冷地看着她,既不制止,也不说话。秋璇笑了一阵,双目中春波潋滟,双颊红晕更盛,衬得周围的海棠都黯淡了下去,她醉态更盛,微微喘息着,轻声道:“是春药。”

  卓王孙皱眉道:“春药?”

  秋璇随手抓起一捧花瓣,微一施力,一蓬嫣红的花雨在她眼前盛开,将她长长的睫毛也染的绯红。透过朦朦红雾,她的笑声更为肆无忌惮:“对!春药!只要是人,就无法抗拒,这本来就是本性。”

  卓王孙道:“我没有人性。”

  秋璇倏然止住笑,挑战般的仰视着他,道:“对!你不是人!可我这春药就是专门为你这种不是人的人设计的。”

  卓王孙倏然回头,一把握住秋璇的长发,拉到自己怀中,俯视着她春色浓浓的眸子,一字字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控制我卓王孙。”一用力,将她推倒在花床上,站了起来。正待离去,突然心中一震,居然这一步就迈不出去。

  秋璇翻身抱住他,嫣红的脸颊上还沾着残酒的余红,笑意带着些许疯狂,却偏偏呈现出一种诡异得惊人的美艳——那是毫不吝惜自己的美丽,偏要一刻燃尽的疯狂和快意:“为什么我做的一切你从来都是装做看不见?无论对还是错,无论对得多厉害,错得多利害!太昊之阵被破,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只是想看一看你到底有没有喜怒哀乐!为什么,为什么你对一个小姑娘都这么好,对我却总是冷冰冰的?为什么?”

  卓王孙冷冷道:“因为她比你好。”

  这句话说得突兀,只有秋璇知道,他说的“她”,并不是“小姑娘”吉娜,而是另一个,和她分庭抗礼的女人。秋璇目中射出狂热的目光,忽然一笑,柔声道:“我去杀了她好不好?”

  卓王孙道:“你敢。”

  秋璇凑过来一手撩拨着他的衣襟,眼睛追逐着他的视线道:“我去杀了她,你就会恨我,不管你恨我还是爱我,都会记得我了,是不是?”

  卓王孙冷冷道:“你杀了她,我就杀你。”

  秋璇凑在他的脸边,轻轻向他耳朵里吹了口气,腻声道:“你舍得么?你知道我比她要好的多,是不是?莫非你已经忘记了?”

  卓王孙猛然转身,将她重重地按倒在花床上,顺手将一旁残杯端起,和身俯了上去,将剩下的酒液全数注入她的口中

  海棠花似乎很伤心人类为什么这么不爱护它,都一瓣瓣地零落下来,不一会儿,满地都是残损的花瓣,再也看不到一朵整的了。卓王孙一身麻衣都被海棠花瓣染成血色,秋璇仍然俯身在海棠花上,破碎的花瓣铺陈在她的雪肤之上,宛如一袭绯红的华裳。她牵着他的手,柔声道:“怎么不去找她了?”

  卓王孙冷笑了一声,并不回答。秋璇道:“你以为我是嫉妒她么?”

  卓王孙道:“我知道你是发疯。”

  秋璇又咯咯地笑了起来,突然神色一厉,道:“对!我就是发疯!我就是个疯子!”她声音一顿,又变得柔和无比:“你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看看潜入的敌人到底躲在哪里了?或许就一直藏在对面的树上偷窥我们?”

  卓王沉着脸,正要转身离开。猛然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们在做什么呀?”卓王孙回头看时,却是吉娜。她坐在一枝海棠树上,两只脚丫正如两只辫子,一摇一摇的,看来已经看了多时了。

  卓王孙也不惊讶,只冷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吉娜道:“我去你那里找你玩,他们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啊。刚才你们在打架,我就去找了个苹果来吃,找来了你们也打完了。你吃不吃呢?”

  卓王孙摇了摇头。秋璇却坐了起来,连连朝吉娜招手道:“小妹妹,你下来,我请你喝我的海棠花露,这可比苹果好多了。”

  吉娜纵身跃下,道:“真的呀,甜不甜呢?”

  秋璇道:“甜的腻死你。刚才他也喝过了,你问问他是不是甜呢?”

  吉娜转头向卓王孙,意示询问。秋璇却拿起另一个杯子,倒了半杯猩红的液体,正如方才卓王孙所喝的,向吉娜递去。卓王孙脸色一沉,秋璇却轻扭着身子笑了。卓王孙袍袖一摔,走了出去。

  夕阳渐沉,就听后面秋璇得意的笑声传了过来,吉娜啧啧称赞道:“这花露真比苹果好吃,再来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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