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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 章

  皱眉。

  想了想,取出子花,探向崖下。

  那孩子讶然道:“姐姐你做什么?”

  我“嘘”了一声,道:“莫说话,姐姐使妖法。”

  他果然乖乖不敢再动。

  我专心嗅闻,果然不久,一阵浓烈奇香,缓缓飘上。

  微微一笑,我满意的直起身,却听身后那孩子突然啊了一声。

  我转身看他,他满面惊骇,瞪大乌溜溜的眼珠,吃吃道:“妖,妖花……”

  我有些诧异,笑道:“你也知道这东西。”

  他依旧回不过神来,道:“我听……听nǎinǎi说过,这里有妖花,是山中鬼魅妖气所化,十年开一次,每次开花,都要勾走十个人的魂魄,然后一年吃一个,等到下一个十年再开花……姐姐你你你,你不是要采这个妖花吧?”

  我失笑道:“我是要这个花,可哪有什么鬼魅妖气的,你nǎinǎi是说故事给你玩呢。”

  他委屈道:“姐姐你不也是山精么?”

  ……

  我无奈叹息,只好道:“是啊,山精和鬼魅斗法,想不想看?”

  他摇头,“不要,你千万别去,那个很厉害的……”

  我抬头看看天色不早,蹲下身,拍拍他的肩,道:“不早了,你回去吧,放心,我没事的。”

  说着便向那山崖走去。

  他却拉住我衣服不肯放手。

  仰头看我,道:“姐姐不要去……听说下去的人,没有活着上来的。”

  我怔了怔,心底忽觉温暖,这些年,风霜雨雪,我经历的yīn谋算计,背叛欺瞒,较之温情关切要多上许多,久而久之,我已忘却温暖的滋味,如今,亲人不能给我的,却是这个素不相识的孩子,给了我。

  轻轻挪开他的手,我道:“那你在这里看着,姐姐保证,一定能拿回妖花。”

  取过他手间绳索,我道:“姐姐借你的绳子,就一定不会有事了。”

  他咬着嘴唇,见我神色坚定,只好退了一步。

  我走到崖边,攀上一株树,将子花绑在腰带上,顺树滑下。

  树自崖壁生出,自树底部,我挪至崖壁之上,施展壁虎功,缓缓游下。

  行至崖身一半时,因子花的靠近,花香更加浓郁,我大喜,眼光四处搜索,便见崖壁有一处微凹,色泽浅红,丛生几簇草木,其中一枝,草色妖碧,四叶之型,正是四叶妖花的母花。

  我立即抠下四块树木,一一弹shè到崖壁上那花的上下四角,以供我双手双脚扣住光滑崖壁,壁虎功需双手施展,我的手要腾出来挖yào草,只得先备好落足之处。

  看准那花位置,双手一撑,飞身而起,横掠三丈,直扑那一小块崖壁。

  一声轻响,我啪的贴在崖壁之上。

  啊!

  烫!

  突有烈火焚身!

  霍地仰头,我几乎惨叫出来。

  手臂不能自己的一松,立失凭靠,我仰身翻倒。

  身子立即倾出悬崖之外,流星般向下坠落。

  一切只在刹那间,快至我猝不及防。

  头顶,孩子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那尖叫如斯穿透,如电光一道,劈入我混沌的脑海,唤醒我为剧痛瞬袭而至迷糊失控的神智,虚浮半空中我霍然睁眼。

  耳边风声迅烈,我正以极速飞快下坠。

  手腕一振,绳索全力甩出。

  啪的卷上最近的一颗树。

  绳索一绷,再一松,下降之势立止,我悬浮在半空,抬头看崖顶的孩子已成小点,而身下不远处便是崖底,碎石嶙峋,白骨粼粼,在幽沉黑暗的底色中闪烁着狰狞的光。

  惊魂未定,我汗落如雨,突觉胸腹间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裘衣上的毛已为高温所逼,全数卷起,并迅速消融,灼热的痛感席卷全身,宛如无数细碎小刀割裂肌肤,灼得连心都似乎在颤抖!

  我仰头看去,先前那方崖壁,黑乎乎不甚清楚。

  然而我已明白,那一方浅红崖壁,不知有何奇异,看似寻常,却灼热如熊熊烈火,虽无火形,其炽烈却较真实火焰更令人难捱。

  “……生于极寒极热之处……”

  脑中灵光一闪,剧烈疼痛中我突然明白了这句话。

  哈剌温山极寒,那一方怪土极热。

  四叶妖花便生于此。

  天知道有多少采yào者因此丢掉xìng命,无人能全身而回,是以至今流传中只知那极寒极热四字,却不知奥妙原来如此。

  我咝咝的吸着冷气,将裘衣撕下扔掉,抓了把雪堵在胸口,才将那灼心的疼痛缓解了些。

  暗悔自己托大,焰雪绡就背在身后的包袱里,却没有取出来穿,平白受此一劫,险些丢掉xìng命。

  若不是那孩子的绳索,若不是他的尖呼惊醒我痛极昏迷的神智,今日我亦葬身山崖。

  咬牙苦忍了好一阵,疼痛略略减轻,我慢慢向上爬,爬到那赤土所在方位时,听得上面孩子一遍遍带着哭腔的呼唤:“姐姐,姐姐……”

  心中感动,我连忙扬声:“我没事……”

  “啊!”他一阵欢呼,“山精就是山精!”

  ……

  我喘息稍定,转头,抠下山石,避开那赤土位置,在旁边shè出四个洞。

  刚才那一刹的感觉,我已知道只那处生着母花的赤土有异,别的地方倒是安全的。

  从包袱里拽出焰雪绡,将之裹在手上,我再次飞越到了崖壁上。

  果然,这回无异常,我取出yào铲,小心翼翼探手过去,挖下了那棵几至我于死地的母花,放进背后包袱中。

  一路爬了上去,脚刚一接触到雪地,立即趴倒在地。

  那孩子被我吓一跳,惊呼着来扶,我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道:“让我凉一凉。”

  他不明所以的站住,喜滋滋的蹲在我身边,道:“姐姐好本事,当真上来了,回去我要告诉nǎinǎi,哼,她总和我说这崖有去无回有去无回,原来都是假的。”

  我翻身坐起,苦笑道:“也不是假的,今日若不是你,只怕我也死了。”

  他喜道:“真的?”

  我点点头。

  他越发高兴,忽抬头看看天色,惊呼道:“哎呀,天要黑了,得赶紧下山,这夜里林子里好危险,姐姐你和我一起下山好么,就住我家,nǎinǎi肯定很高兴看见你。”

  我寻思着,找个雪洞睡觉总不如猎户人家火炕来得舒适,今日这一番惊吓疲惫实也需要修憩,当下应了,他欣喜的拉我的手,一路下山,叽叽呱呱说个不停,突然转头看着我包袱,问道:“姐姐你是去采yào吗?”

  我嗯了一声。

  “是给很重要的人吧?”他眼光里突然有点忧伤,“我听nǎinǎi说,我娘当年生我时得了重病,爹爹在雪最大的天气上山给她采yào,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娘也去世了……”他声音越说越低。

  难怪这么小年纪就出来打猎,弱孙老fù,无依无靠,当真是凄凉得很了,我心中不忍,拍了拍他的肩,道:“不要伤心,你爹娘是一起成仙去了,在天庭里过着好日子,这人间的愁烦,从此与他们无关,你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孩子毕竟是孩子,他果然振作起来,嘻嘻笑道:“嗯,nǎinǎi也这么说,其实我也没见过他们……对了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怔了怔,想了想,缓缓道:“是,是给很重要的人。”

  “他是你的夫君么?你给他采yào,就像我爹给我娘采yào一样?”他睁大乌黑的眼睛,目光明澈。

  我的脚步顿了顿。

  微微出神。

  他不明所以的也停下来,轻声唤:“姐姐?”

  “不。”我回过神,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大脑袋。

  “他是别人的夫君。”

  ※※※

  当晚,我受到了淳朴祖孙倾其所有的热情款待,次日我便离开了哈剌温山,一路赶到离哈剌温山最近的暗卫所在地漠河。

  临行前,我将身上的银票都留了给那孩子。

  饶是如此,依旧觉得救命之恩难以言谢,我记下了他祖孙的姓名,到达漠河后,我将他们名字jiāo给当地暗卫,要他们接这祖孙来,照顾他们安度此生,如果有可能的话,好好培养那孩子。

  四叶妖花我亦jiāo给他们,连同使用之法,命令快马传递,送至应天黔国公府驸马手中。

  离他生辰也近了,便算寿礼吧。

  这驸马二字出口,令我心口抽痛。

  怕被人看出端倪,我快步上马,离开。

  扬鞭疾驰,风扯直长发,扯回昨日记忆。

  昨日,那孩子听到我的回答后,大惑不解,想了半日,问我:“姐姐你爱他,是么?”

  小小年纪却老气横秋问出这般话来,我几yù失笑,然而最终我没能笑出来。

  我爱他……是么?

  这些年,从湘王宫前初遇起,沐昕一直陪伴我身侧,燕王府,紫冥宫,妙峰山,大漠鬼城,夹河战场,云南,湖北,山东,江南,自南至北再至南,无论怎生艰危时刻,他都在我身边,我不在时,他走遍天下寻我,从未曾有一刻放弃过追随,久而久之,他的守候和等待,成了我眼中惯见的景色,习惯至,仿佛那是另一个我自己。

  然而现在……我,失去了我自己。

  有寒意森森袭来,我停下马,抱紧双臂,这半年多来,我总是不自觉的摆出这个姿势,似乎只有这样的姿势,才可以抵御离开他后我的空虚和苍凉,我终于知道一个人的存在可以如此清淡如风却又无处不在,失去他仿若失去呼吸的力量,如搁浅的鱼无力挣扎,身周一切看来茫茫如雪野,留我独自徘徊,我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去维持表像的平静,却无从抵挡心深处,万蚁咬啮的疼痛。

  于是我知道,这些年,沐昕令我习惯的存在,让我忘记思考我对他的真正的情感。

  如今,我很迟很迟,挽留不及的终于知道。

  我爱他,是的。

  如同当年,我爱过贺兰悠。

  当年,圆月下作天魔舞的银衣少年,是我少年记忆里瑰姿艳逸的梦,那梦被血色浸染过,被黑暗吞噬过,被暗昧遮蔽过,多年后再展开细览,已不复当初模样,而那羞涩微笑的少年,亦早已非当年初见,贺兰悠君临武林,睥睨江湖,他的野心和权yù,生发如春草,不动声色而又坚定的,铺漫了整个武林。

  自他当上教主后,紫冥宫一改当年不问世事,悠闲世外的作风,将权力的触角,探入每股势力每个帮派,将本如散沙的帮派势力,以权争,暗杀,挑拨,合纵连横,势力牵制等种种手段,分别对待,逐一击破,直至如臂使指,元转如意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的鹫骑,带着肃杀与寒烈的气息,飞临苍穹,黑色的翅影张开,笼罩了整个武林大地,人人在死神般的yīn影里颤栗,跪伏仰望着他的温柔微笑,和微笑中温柔发出的杀戮指令。

  他不惧于流更多的鲜血,去加固他统治的黑色城池。

  他在一刹前羞涩微笑,明媚动人如处子,一刹后他的命令,将犹自沉迷于他明丽笑容中恍惚不知所以的人们,搩成ròu泥。

  对于诚服的人们,他温和至近于谦虚,对于悖逆的人们,他yīn狠至近于魔神。

  而我,看着武林君王贺兰悠一步步登临他的高位,修长背影逐渐消失于我的视野,如同当初隔着门缝看见父亲满面珍爱在谨身殿抚摸宝座扶手,心生无奈的苍凉。

  你和我,终非同路人。

  马车底,圆月下,相见一刹的铭记终生。

  却最终换得一个无奈转身。

  我唯一能做的,是将那梦珍重收起,深埋,有生之日,永不开启。

  ※※※

  从哈剌温山下来,我突发游兴,想去看看当年那个爽朗明快的草原女儿塔娜。

  草原的形势,这些年也算风云变幻,贵力赤在东蒙古首领阿鲁台支持下,袭杀大汗坤贴木儿,废元国号,城鞑靼,封阿鲁台为太师,索恩为太尉。

  据留驻草原的暗卫线报,杀坤贴木儿的人,很有可能不是阿鲁台也不是贵力赤,而是新太尉索恩。

  这个我倒相信,以索恩的yīn狠,有此一举情理之中。

  也因此,我有些担心那个视她的少爷为天边雄鹰草原豪杰的塔娜,当心中膜拜的英雄变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对于向往明朗日光的少女索娜来说,意味着什么?

  总觉得索恩那样的人,不会好好的待塔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劝劝她,带她去中原。

  往草原而行,其实也有避开贺兰悠的意思,他近期举动频繁,今日在山西吞并帮派,明日在河南巡视分舵,虽说并不大张旗鼓,但暗卫的线报里可以看出,他足迹几乎也遍及全国了。

  他最先去的是云南,并放回了原被掳走的都掌蛮人,自那年金马山紫冥大会后,虽说沐昕和贺兰悠没有谈成都掌蛮人问题,但那次之后,紫冥教停止了掳劫都掌蛮人,这些人回到家乡后,对自身经历缄口不言,无人得知,贺兰悠到底用他们做了什么。

  贺兰悠每到一处,并不接见人,只由手下护法出面,自己却数日踪影不见,别人殷勤探问,都说教主静修练功,不见外客。

  我听到这消息时,默然半晌,我和他,有情还似无情,到头来,相见争如不见。

  永乐元年的除夕夜饭,我在马背上啃着干粮渡过。

  长空下连天衰草,断雁西风,我倒骑马背上,有一口没一口吃着干粮,注目远处蒙古包前艳红跃动的篝火,看着盛装的牧民进进出出,端着烙饼和手把ròu,年轻人勤劳的打扫自家的牛犊圈和羊圈,老人们细致的点数牲畜,点燃长命火,祈祷着来年牲畜更加肥壮。

  蒙族的除夕称“白月”,亦是一年中最为盛大的节日,人群里洋溢着喜气,黑红的饱经风霜的脸,在这一日也皱纹舒展。

  我淡淡的看着,不是不欣羡那份温暖和热闹,只是更宁愿自己一人体味这份寂寞。

  马却突然不安起来,轻轻的瓟着蹄子。

  我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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