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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孤城

  又起风了,大漠的风总是起得这么的毫无理由而又来势汹汹。往往一连好几天,遮天蔽日整个世界一片的混沌。五年来时时如此。

  我登上城楼,铺天盖地昏黄的风沙绵延到天地相接的地方。城楼上的士兵,个个表情木然看着远方狂风掀起的黄沙,目光呆滞,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更确切的说是麻木了这样的场景。我想起每当新兵刚到这座城中,第一次踏上城墙时对一切都好奇的眼神,初次看到无边无际的大漠时的兴奋,只是他们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接下来面对是什么样的命运。初次遭遇沙暴时眼神中透出的恐惧,目光中闪烁着等待命运将给带来的未知数。时过境迁,当他们的体肤渐渐的被这风沙浸染到一般昏黄的时候,他们不再恐惧,略显刚强,对死亡有恐惧,说明还有对生的渴望。而如今,一个个,站成了树。没有人知道自己要在这座城中待到什么时候,他们要做的只是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每天重复做着相同的事,面对这无际的大漠,和心里无尽的孤独。

  我下令“传令下去,沙暴就要来了,大家做好戒备,城墙上的守兵十人留一,撤下来的全到城中集结,分成七人一队,轮番上城上的瞭望台,两个时辰一轮番。”官兵们熟练地完成了这临时调度,因为五年来,每遇沙暴天气,子然都会这么做。他说:他只是想让尽可能很少的人受这风沙的侵害,将士们都已经太苦了。而我接管魏城的三个月以来,沿袭着这一制度。我觉得子然是对的。

  晚饭过后,我走进兵营,营帐中死一样的寂静,将士们多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我知道他们很少有人睡着,角落中,一个羸弱的身影在静静抽泣。我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想家了?”

  他慌忙地起身胡乱的擦拭着泪眼:“没~~~没有~~~。”

  我示意他坐下:“来这地方多久了?”

  他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半个多月了……。”

  压低了声音声音中还是夹杂着些许抽泣继续说到:“半个月前,我到药铺给俺爹抓药,回来的路上,碰上了来抓人的官兵~~~~。”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趴在地上解释:“将军,赎罪,我~~我~~只是担心家中重病的父亲无人照看,这一晃都半个月过去了,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我淡淡一笑,让他不必紧张:“放心,家里人,我会差人分别到各地的府衙安排,只要是在这服役的官兵的家属,都会有定期的抚恤,会有专人定期的照料。”

  他笑了笑,在这灰烬般的环境中,这样单纯的笑容,我好像好久都不曾见过了,真的好久好久了。只是他还不知道,我只是说了一句,曾对无数个新兵说过却从没兑现过的话。子然说:这样至少可以让他们心安一点。因为当初我和子然,率兵戍守魏城,自立誓言:“终此一生,戍守魏城,以自身之余力,保百姓以安乐。”来这以后,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这座城位于大漠深处,周边都是茫茫无际黄沙,只有这城中有地下水脉经过,渐渐地成为了来往商旅栖息补给之所,后来渐渐地衍变成一座古城,由于处于大漠之中,是一个很好的中转站,所以自然也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而控制了这座城,也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大漠,也就控制了由西北胡荒之地到中原的咽喉,古往今来,每朝每代都会派重兵把守此地。就如同刚刚经历过的那次大战一样,魏城失守。蛮荒入侵,惹得生灵涂炭。

  但在这戍守的官兵,平常的活动范围也只局限于这城中,因为大漠无情,独自出城,很容易,被大漠淹没。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主将都会颁布死令,绝不能独自出城。久而久之这条不成为的禁令也就沿袭了下来。我们也只能这么做。来这座城的官兵,都不能出城,所以除非新兵入召,老兵退役,来到这的士兵都没有回头路。五年来,我们就这样一直,坚守着,坚守着。直到三个月前的一纸王命。

  那晚,子然召我入帐,沉默了良久后他终于开了口:“臾寒,王城出事了。”

  我感到微微不安。

  他扶了一下腰间的佩戴坚定的说:“我要去救她。”

  我苦笑:“五年了,你还是没有忘了她~~~“

  子然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神伤:“呵呵,怎么会忘,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一辈子都难忘的,我想她已经种在了我的心里了。”

  我知道子然如果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话,他是不会对我说的。而一向以来他决定的事,我是从来都改变不了的,以前我也从未试图改变过,因为在我的心中。子然永远是那么的沉稳睿智,和他相伴的这些年来,事实也在一件件证明着他曾经做下过的决定。就像当初跟随着他闯荡,跟随着他征战,最后跟随着他来到魏城。

  “可是你如果走了,这魏城怎么办?”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有两条军令,一条你的,一条我的。”

  次日,三军前,子然昭告三军,自己退身副将,把魏城主帅之位让与上将关龙臾寒。

  而我登坛拜将后所颁布的第一条军令就是:

  “召,魏城副将,吕子然亲帥天子之兵,班师回京勤王,点兵三万,即日起程。”

  就这样,子然,出城了。

  直到子然纵身上马的背影,恍如隔世的感觉,让我还是不敢确信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是一幅曾经那么熟悉的背影,而今已渐模糊,五年了,在这座城中守了五年了,五年来,每每看到他,孤身一人,屹立在城楼之上,看着云外的昏黄,我知道,他是孤独的,没人能理解他这种背向世界的孤独。我觉的他太累了,他要一个人承担着这么许多。我曾问他:“为什么每当日暮时分,他都要登上城?”

  他说:“听远方的钟声。”

  我不知道谁会在这大漠的深处,超然于物外,守着一座古刹,日日敲响那孤鸣的寒钟。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份信仰,就像我们一样的死死的守着这座孤城。

  而今,要离开了,对他来说也许这也是一种解脱,我知道这么些年来,子然受尽了折磨,杨马一鞭,子然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