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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9.三十九个×

  第三十九个章 三十九个x

  五月的靖北仍然十分凉爽,昨日刚下过雨,现在连外面的杨柳上也沾着咸湿的泥土味。赵祯的信又到了,裴樾却不敢打开,想看又不敢看。一封封的捷报呈上去了,可是换回来的却是赵祯一天天虚耗下去的消息。

  赵祯打开信,意外的是这封信不是赵祯写的,却是晋王赵袀写的。赵袀在信中言道,赵祯已昏昏不醒两天了,让他速战而归,甚至隐隐透出让他解了靖北之围后尽量赶回去见赵祯最后一面的意思。裴樾紧紧攥着赵袀的信许久后向着帐外道,“请聂将军和白狐来。”

  外面的小兵应声去了,不一会儿,聂远和白狐便先后而至。他们刚进门抱拳道了句侯爷,裴樾便道,“今晚上本侯要夜袭北燕军营。”

  白狐不语,聂远惊道,“侯爷,此举不妥啊,粮草还未赶上来,我们冒然拉长战线,怕是会断粮,到时候将士们脸吃饱都成了问题,还怎么打仗!”

  裴樾低沉着眉头道,“陛下等不了了。”

  只这一句话,聂远便闭住了嘴,白狐只开口问道,“怎么办?”

  裴樾走至营帐里的地形图旁指着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道,“我们现在在落马山,往西北百里便是呼延狼的大军。”说话间他们话锋一转,指着旁边的一座山峰道,“这是落霞峰,只要绕过这座山,便是北燕的易州,看见了吗?”裴樾指尖划过一条小路道,“从这里上去。”

  聂远看了半晌为难道,“这里能上去,可是我们从哪里回来?”

  聂远说的不错,这落霞峰正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若是在遇见敌军,简直就是被人放在砧板剁。

  裴樾闻言笑道,“这个好办,北燕的守军大多在落马山,易州守卫薄弱,我给你的兵每人派十天的粮,你去将他们打下来,易州城内自然会有余粮给你们补充,然后你们守着易州就是,等本侯来接你!”

  聂远一拱手道,“是。”丝毫不怀疑裴樾能不能将他们从易州接出来。

  裴樾又道,“聂将军,本侯最多能等十日,你可一定要拿下易州,这是陛下的命!”

  聂远严肃恭谨地行了一礼道,“是!”

  裴樾又拉着聂远道,“聂将军你看这里,落霞峰这里又处小山崖,上面是绝路,下面却是条活路。万一本侯没来得及接你们,你们就自己从这里回来,虽然路上危险些,可也是一条路。”

  聂远闻言大喜道,“是。”

  裴樾抱拳道,“等将军凯旋。”

  聂远笑道,“必不辱命。”

  白狐不懂行军,只看着二人筹谋,此时方道,“那我做什么?”

  裴樾道,“陛下曾叮嘱本侯要将苏潇尘活着带回去,自然是去接苏大公子,今晚上我们夜袭独孤狼,输赢不论,只要放了火我们就走,你负责一定要将苏潇尘绑回来。”

  白狐点头道,“是。”

  裴樾冷笑着补了句,“只要别死了,怎么着都成。”

  白狐面无表情地道,“先蒙倒,再下毒。”

  聂远莫名被戳中了笑点,他连连笑道,“不愧是陛下的人。”

  白狐颔首道,“过奖。”

  聂远与裴樾议定之后当即去点兵,除了裴樾带来的十万兵马,靖北原来就要十万兵马,裴樾大手一挥给了聂远七万兵马与十天粮草,聂远自知责任重大,绷着一根筋直到出发前也没有再笑出来。

  裴樾拍了拍聂远的肩膀道,“速战速决,辛苦兄弟们了。”

  聂远道,“为国尽忠,九死不悔!”

  他身后的士兵听见了,齐齐举着腰间的长刀道,“为国尽忠,九死不悔!”

  裴樾热泪盈眶,从赵祯出事开始,他从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踏实过,只有这些兵,只有这些刀,才能安抚他内心深处的恐慌。

  裴樾跟着士兵们举起拳头高呼道,“为国尽忠,九死不悔!”

  聂远饮酒向裴樾辞行后迅速翻身上马,带着大军出发了。裴樾目送这他们离开直至看不见方才沉声向自己的副官道,“胡归,点兵。”

  胡归迅速行了一礼,快速去点兵,裴樾看着早晨雾蒙蒙甚至有些黑暗的天气,拍了拍身上的露水,转身回了军营。

  其实这仗可以不这么打,只是他真的等不了了。裴樾现在只要一想起赵祯又像他出发前的那般昏迷模样,就觉得整颗心被攥在手里仿佛要捏碎一般。

  “侯爷准备好了。”胡归回来道。

  裴樾点头道,“出发。”

  从天亮道天黑,终于赶到了落马山。裴樾带着大军蜿蜒绕过主力,率领着骑兵就冲了进去,也不恋战,冲进去就是到处放火,一把烧了粮草,营帐也是处处火光,裴樾斜着脸笑了一下,冲天的火光印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裴樾见冲的差不多了,直吆喝着道,“撤!”

  裴樾带来的本就是精壮骑兵,此时也是说走就走。呼延狼赶了出来,终于见到了裴樾,嘴里嗬嗬着拔出腰间的弯刀怒骂着,裴樾一拍马屁股笑着向呼延狼拱手道,“再会!”

  呼延狼徒步追了许久,终是两腿难敌四足,败在了裴樾的战马蹄下。裴樾带着众骑兵出了落马山三十里方才停下点兵,这一点,发现折了二百。裴樾点头道,“甚好,此处向南有座孤鹰谷,常年无人,你们且躲在哪里,若是看见靖北城燃起的狼烟,就迅速出击,介时我们两面夹击,非要了呼延狼的命不可!”

  “是!”胡归领命道。

  裴樾带着十余位骑兵迅速离开了,胡归则带着人一路向南,各奔一边。等呼延狼赶到的时候,连一个人都没追到,仿佛裴樾是从天而降又凭空消失一般。呼延狼气的炸毛,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匆匆赶回营地,便听到手下来报,“安国公被劫走了。”

  呼延狼气的将手上的弯刀狠狠剁在营地盘桓的木桩上,木桩上的大旗应声而落,手下的将官惊呼道,“将军,这是军旗!不能倒!”

  呼延狼砍完了方反应过来,急忙大呼着众位手下上前去将军旗在立起来,一时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裴樾刚回营帐便命令大军拔营回靖北城,他刚掀开营帐后便看见白狐提着晕晕乎乎的苏潇尘坐在椅子上,还是一张冰块儿脸。

  裴樾走近笑道,“厉害啊!”

  白狐嘴角微动,“过奖。”

  裴樾一看外面的天色道,“你立即上路,我给你派几个高手,连夜赶回京城。”

  “是。”白狐起身道。

  白狐一路在沿途驿站换快马,加之裴樾给他派的高手个个武艺过人,只八日便赶到了京城,倒京城的时候,苏潇尘已经被卸掉了半条命,此时虽是清醒了,但是被白狐的毒/药辖制,一点也不敢动,只盼着北燕能派人来就自己。谁知道白狐颇为机警,一路毫无意外的避过了北燕的三路人马,然后,他们就到京城了。

  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街上也没什么行人,白狐等人一路飞驰到宫门口,将腰牌递给了守卫将军,守卫接过一看,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忙指使着手下把宫门打开放这一行人进去。

  白狐刚至宣德殿便看见段虚洲,他走上前去道,“段大人。”

  段虚洲惊讶道,“白狐,你怎么回来了?”

  白狐指着身后的人道,“奉靖北侯之命送苏潇尘进京。”

  段虚洲闻言向白狐身后看去,果然见到了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被众人押在后面,他眼中一亮道,“好!”

  白狐皱眉到,“陛下”

  段虚洲摇摇头道,“上午醒过,可能明天会再醒来。”

  “回来了?”赵袀从宣德殿走了出来,段虚洲和白狐双双行礼道,“晋王殿下。”

  晋王颔首走至苏潇尘身边到手夹起他的下巴道,“回来了?”

  苏潇尘幽幽道,“哼,是我回来了,你们想怎样?咳咳,陛下快死了吧?哈哈!”说话间他颇为得意,直笑得快咳死还笑着。

  赵袀嫌弃地看着苏潇尘的脸,轻轻松开道,“陛下若是有事,本王会让你生不如死。”

  “把他关到霜华殿,等明天陛下醒了诏见。”赵袀转身吩咐道,“白狐,待会儿你来偏殿。”

  “是。”白狐躬身道。

  苏潇尘浑浑噩噩被扔在了霜华殿,等众人都离开了,方听见一个人在敲墙壁,对面传来仿若蚊鸣的声音,“是苏大哥吗?”

  苏潇尘挣扎半晌方道了句,“是怀亦?”

  宋怀亦语气更急,“你怎么来了?被抓住了吗?北燕会不会救你?”

  苏潇尘听宋怀亦语气着急,他笑了笑,声音沙哑地问道,“我听说你服毒了是吗?”

  宋怀亦一时间没了声音,苏潇尘又道,“是你从我手里抢过的那包?”

  对面窸窸窣窣半晌,终于宋怀亦道了句,“是。”

  苏潇尘似是笑了两声,“随你。”

  宋怀亦不说话了,隔着墙壁,也感受到了苏潇尘彻骨的寒意,他默默退回了里间,合上眼便又是一夜。罢了,舅舅很快就该来了,过了这几日他也就回去了,大齐之人,再与他无关。

  次日一早,陈宝德便过来宣旨,原是宋怀亦的母舅黎简到了。黎简不过三十岁,精干圆滑,面色不怒而威。宋怀亦越往宣政殿就越紧张,等身边跟着的小太监道了句“到了”的时候,宋怀亦才恍然抬起头下意识向前看去。

  “舅,舅舅——”

  宋怀亦结巴了。一别故土五年,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亲人,一时间眼泪就流下来了。黎简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快步走上前去就道了句,“殿下。”

  宋怀亦扑进黎简的怀里一时间哭成了泪人,黎简轻轻拍了拍宋怀亦瘦弱的肩膀道,“臣c我来接殿下回家。”黎简这句臣说出来的时候,才陡然发现,南越已亡,他是臣子,却不是南越的臣子,只是一时间竟没改过口来。

  黎简等宋怀亦舒缓了一下心情之后才转身向坐在身后的赵袀躬身道,“多谢晋王殿下允臣带外甥回故里,全臣老父天伦,黎家上下不胜感激。”

  赵袀笑道,“此事乃是陛下的旨意,详细的旨意还请陈公公颁下圣旨才能知晓。”

  黎简弯腰行礼道,“多谢陛下。”

  赵袀笑道,“既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不过一会儿,陈宝德便带着赵祯的旨意来了,赵祯果真同那天跟宋怀亦说的一样,封宋怀亦为南越王,年年上供,世世为臣。

  “臣叩谢陛下圣恩。”宋怀亦拜伏在地,黎简也跟着跪拜。

  “昨日在来的路上,臣听闻陛下身中奇毒,便想起南越曾有一种办法延长时间,兴许可就陛下于危急。”黎简道。

  赵袀闻言大喜,果真是意外之喜,他起身道,“此话当真?”

  “是。”黎简俯身掏出一个小盒子来,打开只见是一颗浑身通透的白玉珠子一般的药丸,赵袀接过拿在手里端详了半晌道,“这药当真有奇效?”

  “此药名为龟息丸,服用之后会呈假死之状,皆是浑身经脉血液皆会变得缓慢,毒性侵袭则亦然。只要不度穴唤醒,便可一直活下去,直到找到解药。”黎简躬身道,“愿此药可解陛下燃眉之急,愿陛下安康,护佑我南越百姓安定。”

  赵袀皱眉道,“此药服下可有害处?若是服下此药后长睡不醒又该当如何?”

  “此药乃是南越不传之秘,药性稳定,绝不会有损陛下龙体,臣愿以黎氏一族的性命担保。”黎简躬身道,言辞恳切倒也看不出个什么不对劲来。

  “可有多余的药容本王一试?”赵袀道。

  黎简摇头道,“制作此药的老者已经于十年前离世了,这药世上只有一颗。”

  赵袀将药放回盒子里道,“此事还要陛下亲自拿主意,这药就多谢黎大人了。”

  黎简躬身道,“陛下安康便是天下之福。”

  赵袀见这黎简也上道,便没有再说什么,只道,“黎大人自南越而来想来辛苦了,又与南越王久别重逢,想是还有许多话要说,本王便不留你们了,待会儿就让手下的侍卫带黎大人到驿馆歇息。”

  “家母思念外孙甚急,不知臣等可否今日便启程回南越?”黎简躬身道。赵袀扫了一眼他的眼色便清楚他担心夜长梦多。现下陛下昏迷,他们早些离开自己也放心些,便点头道,“好。”

  黎简高兴地立即还礼谢恩。

  “我能不能看一看苏潇尘?”宋怀亦忽然开口道。

  黎简大惊,王爷这是糊涂了,已经因那苏潇尘受此灾祸,更何况苏潇尘是戴罪之身,王爷怎么还能再去见他?一时间便要开口阻止,却不料赵袀闻言点头了。他道,“若是想去也可,只是莫要久留。”

  宋怀亦闻言躬身道,“是。”

  宋怀亦想要一个人去,黎简却不许,自家侄子离开南越漂泊五年,在这国都处处受人欺负,没想到自己来了,还要上赶着去受气,简直是——

  “舅舅,我一个去能行的。”宋怀亦软声央求道,“你就让我去吧。”

  “要么一起去,要么就跟我回去,你外祖母眼睛都快哭瞎了,听说你在京城的消息,连夜就让我赶来了。”黎简对着宋怀亦全没有方才的持重,他一把抓住宋怀亦的手腕道,“你选!”

  黎简生的高大,宋怀亦少年身形像个小弱鸡站在黎简的面前,他嘴角动了两下低头道,“那便一起吧。”

  黎简登时欢喜了。

  看守苏潇尘的守卫早就得了命令,见宋怀亦和黎简二人过来,立即开了门。苏潇尘抬眼望去,只见宋怀亦同身边一个稳若泰山的人一起走了进来。

  宋怀亦见苏潇尘打量着黎简,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是我小舅舅,他——”是那个怀亦转眼看见站在身后的黎简一张黑脸,下意识就把剩下的话吞进了嘴里,他呐呐伸手掏出赵祯给他的那本《越安集》放在了苏潇尘眼前的桌子上道,“这本书也算物归原主,有的事情我觉得你又必要知道,越安,并非我南越之安,而是越人之安,其实,你一直都错了。”

  ——杀苏浅书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当然这句话,宋怀亦没有说出口。他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苏潇尘从宋怀亦进门便没开口,直到宋怀亦走至门口,眼看就要走出他的视线了,方道了句,“抱歉。”

  宋怀亦闻言脚步一顿,却利落的转身离开了。如果那晚早点回府,再如果当初他没有跟裴樾离开,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宋怀亦摇摇头,不欲再多想。比起苏浅书,他幸运了很多,最起码,自己在能保护他的时候,保护了他一次。

  有的人,自相遇起,就只能剩一缕叹息。

  傍晚,宣德殿。

  赵祯一连睡了两天,终于醒过来了。他轻轻摇了摇窗前的丝绦,系在床上的银铃立适作响,陈宝德本来候在一边,此时立即迎了上来。

  “陛下。”

  赵祯示意陈宝德扶自己起来,然后缓缓问道,“南越王走了?”

  “是,今早上走的。”陈宝德回道。

  “他走之前见苏潇尘了吗?”赵祯笑着问道,虽然现在他已经虚弱到脸笑一笑都要费偌大的力气,可是他还是想笑。

  “见了,还把《越安集》赠给了苏潇尘,苏潇尘今天一天都没有再说话,只一个人在霜华殿里坐着。”

  陈宝德怕赵祯问起来浪费精神,捡重要的一股脑都说给了赵祯,赵祯闻言果然又笑了,他颔首道,“去将苏潇尘请过来,朕有话想对他说。”

  陈宝德立时吩咐下面的人去了,不到半刻中,苏潇尘便被押了上来,脚上还带着镣铐,整个人一片颓唐之气,他进门看见赵祯第一眼便开口道,“他最后说了什么?”

  赵祯淡淡笑了笑,伸手向陈宝德招招手,陈宝德立时将从裴樾府上带回来的信封递给了苏潇尘。苏潇尘接过只一眼便怔住了,时隔五年,再一次见到了浅书的手书。

  他颤抖着双手拉开信封,拿出那张只写了十二个字的信纸,泪如雨下。

  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

  苏潇尘捂着心口登时跪在了赵祯的床前,他口中又是哭又是笑,仿佛不可置信地道,“何来为子不孝?何来为弟不恭?何来为师不正?我弟苏浅书,品行端方,艺高德馨,从无轻狂之举,从无妄悖之言!何来这等罪端!”

  苏潇尘红着眼,满脸皆是泪水,他将苏浅书的手书不断拍在胸膛上,哭的撕心裂肺,他不断质问,“何罪之有?”

  赵祯欣赏了一会儿苏潇尘的狼狈模样后,他认真地看着苏潇尘,缓缓道了句,“他爱你。”

  “他爱我啊 ,他爱我,他爱我有罪吗?”苏潇尘怒目看着赵祯,盯着赵祯的双眼道,“你说,他爱我有罪吗?”

  赵祯轻声笑了,“怎么没罪?他自己不是说了么?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师不正。断绝子息违逆长辈是为不孝,对兄长心存淫邪之念是为不恭,不孝不恭之人又何来身正?他最大的罪,就是爱上你。”

  苏潇尘红着眼恶狠狠地盯着赵祯,赵祯却不看他,只自顾自地道,“世人都容不下他,朕却觉得他分外可怜。当年苏浅书不过十七,对自己的兄长暗生情意却不能说出来,日日煎熬,终有一天教伯母知道了,伯母立时为自己的儿子——”赵祯顿了一下,眼神划过苏潇尘的脸,优雅地重复了一遍,“凤毛麟角的长子嫡孙,定下了一门亲事。”

  苏潇尘张口半晌却没说出话来,赵祯又道,“日日见全家的人都为自己未来的嫂嫂用尽心思,日日见自己的兄长满怀期待地等着娇妻,日日看见大伯母满眼鄙夷仇恨地看向自己,日复一日。苏浅书究竟似乎怀着怎样的心思写下那章《越人歌》来,你可想过?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尚有与子皙同袍的机会,可他自己却只能日日上演着兄友弟恭的筹码。”

  苏潇尘听到此处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喊,他仿佛被人纠着心脏一般在宣德殿的地下匍匐嘶吼着,他不断用力砸着自己的心脏,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心尖上的刺人的绞痛一般。

  “事情到这还没结束呢。苏浅书一日日消沉,看向兄长的眼神也愈发缠绵凄苦,直至他将最后一篇手稿交给祖父的时候,被祖父发现了端倪。苏廉居爱惜孙子才华前途,终是不忍,在手书的封面上写下了三个字,越安集,便是希望苏浅书能够迷途知返。可惜苏浅书与兄长从小情深,哪里断的了,便在兄长成亲前偷偷去了祠堂,只求远远离开兄长,莫要再受爱人即将洞房花烛的苦楚。”

  “三更雨湿冷刺骨,五更钟便是催死的诅咒,他终究是着了风寒。那年朕派人去江南接阿樾,因着阿樾不放心,便谴人将这金丝雀带回了京城,也逃过了苏家流放之祸。只可惜他心绪难平,又乍闻兄长去世的消息,终究是去了。”赵祯一连说了半晌,气力不支,他靠着陈宝德喘息半晌方才挪眼去欣赏苏潇尘的泪水。

  苏潇尘泣不成声,半晌嘶哑着嗓子问道,“他去的时候”眼句话没说完泪水已滑落在衣襟上。

  “那天下雨,朕正好不在府里,等回来的时候便发现苏浅书已经去了。那夜的雨,真冷,可是他却开着窗户。”赵祯沉吟了一下道,“朕想着可能是他在后院养病太久,忌讳太多,终究是想外面了,可惜那日是十五,却连月亮也没有。月不见,人未圆。”

  苏潇尘眼神空洞,只听着赵祯说话,赵祯随手将放在枕边的《越安集》手书扔在了苏潇尘的眼前,冷声笑道,“你们都说是朕杀了苏浅书,可是谁知道,只有朕懂他,只有朕知道他的心意。哈哈,真是好笑。”

  苏潇尘双手颤抖着翻开《越安集》,急切地翻到苏浅书写下越人歌的那篇,眼泪迷蒙了他的视线,他使劲擦干,看了不过一行字,又模糊了,再擦。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苏潇尘却还停留在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苏潇尘终是抱着手书像丢了糖果的孩童一般呜呜哭了起来,甚至还打着哭嗝,他口中反复反复地说,“你怎么不告诉哥呢?你怎么就不告诉哥呢?”

  赵祯见苏潇尘如此,想到自己命不久矣,再过一月,裴樾便是与苏潇尘一样的结局,登时心下不忍,他忍了忍缓缓道,“当年苏家的案子是父皇压着不动的,江南世族太过专权,当年那封原稿,朕送到了父皇的手上的。”

  苏潇尘恍若不闻,他只抱着那本原稿坐在地上,仿佛着天地之间只剩下那封手书了。可惜,斯人已逝,黄泉碧落,又哪来那么多的神话?若是这世上有黄泉忘川,那也好啊,只可惜人死之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苏浅书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赵祯放任苏潇尘哭了半晌后向着段虚洲皱眉道,“把他送到苏浅书的那个小院子里,找人看起来,别让死了。”

  苏潇尘痴狂地抱着苏浅书的手书,在一群宫廷护卫的手下被押出了宫。他走至门口时,赵祯忽地又记起了什么,他道了句,“先站住。”陈宝德闻声立即高声道,“站住,陛下有话说。”

  赵祯看着苏潇尘的背影,缓缓道,“你知道宋怀亦为何替你担下罪名吗?他说他心悦你。苏潇尘,你永远只会看见抓不住的,永远只会辜负这一颗颗真心。”

  苏潇尘闻言全身瘫软在了门口,最后被侍卫强拖着离开了宣德殿。

  苏潇尘刚走,赵峥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直直又吐了两口血,他颤抖着双手擦着嘴角的血迹,确是拦不住地往手帕外渗出。

  “陛下!”陈宝德惊叫道,“太医!董太医快来!”

  赵祯虚弱地摆摆手道,“无妨,不要大惊小怪的,暂时还死不了。朕终究是毒了些。”

  “陛下!”赵袀正好进来就听见赵祯这样说,不免高声叫了一句,赵祯闻言抬头道,“皇兄。”

  赵袀快步走上,一把扶起赵祯道,“陛下。”

  赵祯扶着赵袀的手躺下,任着太医给自己扎针推穴,一阵忙活后赵祯方才向赵袀问道,“皇兄,江南道的案子怎么样了?”

  “都处理好了,新官也放下去了,朝中的势力也清理了不少,会越来越好的。”赵袀闻声道。

  “谁陷害苏家的找出来了吗?行军路线到底是谁漏出去的?”赵祯问道,言语间十分迫切。赵袀给他顺了顺气道,“依臣所见,应当是定南候李克,只是他身后之人”说道此处,赵袀皱了皱眉眉,似是颇为为难。

  “怎么了?”赵祯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

  “他背后的人,可能是父皇。”

  赵袀此话一出,赵祯便又是一阵咳嗽,他惊怒道,“什么!行军岂是儿戏!”赵袀无奈地道,“此事你看如何是好?”

  赵祯深知自己的父皇平庸多疑又好大喜功,当年攻打南越,便是他觉得自己文成武功中缺了点,作为皇帝不圆满,便计划出兵攻打了南越。攻打南越,修理江南,瓜分兵权,作为一个皇帝,他不能说自己的父皇做错了,可是先皇做事,确实德行有愧,难服天下,只是现在先皇已经大行,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赵祯摆摆手道,“罢了,就此了结吧,到定南侯这里就了结吧。”

  赵袀点头道,“好。”

  兄弟二人已经是心照不宣,这卖国的罪名,只能定南侯李克一人来承担了。

  赵袀又拿出一个锦盒道,“陛下,这是今日黎简来接南越王的时候给臣的药,此药名曰龟息丸,只要服下,便会陷于假死沉眠不醒,但是此药却可以在现在暂时延长寿命,等臣等找到真正的解药。”

  赵祯闻言眼中也闪过了一道光,赵袀接着道,“只是药性不知,所以很危险”

  赵祯笑了笑道,“朕现在醒着,也跟没醒差不多,既是一个机会,我们也不能放弃是不是?”

  “陛下要服用?”

  赵祯看了眼床头的信封,缓缓笑着道,“朕还没活够。”

  赵袀默然不语,只是这药吃了,也还不能保证赵祯能不能醒过来,等不能活下去。赵祯见赵袀不说话,便猜到了赵袀的心思,他笑着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罢了,你先将此药放下,等太医们看过了再说。”

  “是。”赵袀低声道。

  “今日苏潇尘哭了,就在朕的眼前,像个孩子一样。”赵祯缓缓道,“你说朕要是死了,裴樾他会不会哭?”

  “他不哭我就送他下去见你。”赵袀冷声道。

  赵祯笑着道,“可别,他要是还活着,还能记得朕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要是他死了,便又少一个人知道朕存在过。等千百年后,朕便只是史书上的一个名字而已。朕是真的怕尸骨未寒却已被人们遗忘。”

  “不会的。”赵袀道。

  赵祯撑着眼皮道,“朕有些累了,今日可有从靖北送回来的快报?”

  “有。”赵袀转身拿出来一封信,抽出来放在赵祯的眼前,只两个字,“等我。”赵祯看见这连个字嫌弃道,“越发敷衍了,朕还没死就剩下两个字了,死了岂不是顷刻就忘了朕。”说着还不满地揉了揉那团纸,揉罢了又舍不得,细细用指尖又抚平了。

  赵袀就看着他动作,半晌不语,他又忽然道,“陛下,太后娘娘这几天似是给你在物色皇后。”

  “什么!”赵祯惊得差点坐起,“这不是祸害人家小姐么?”

  赵袀有些为难道,“此时臣也同娘娘提过几句,娘娘说总不能等你走的时候,还是形单影只的,这么些年连个身边人也没有。”赵袀说至此处看了一眼赵祯的脸色方又道,“人事未知。”

  赵祯:用他老娘的意思来说就是不能让自己儿子到死的时候还是个老处男。

  赵祯果真有些红了脸,半晌唯唯诺诺道,“你去告诉母后,朕不想祸害人家小姐。”

  赵袀看了一眼赵祯道,“是。”

  裴樾在靖北战事上虽然一片顺利,血战三日之后他大败独孤狼,易州也被胡归攻下了,只是今日早上他接到独孤狼的书函,却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他让来使亲自打开了书函,独孤狼是个粗人,也不会怎么润色辞藻,只用毛笔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我皇要和你谈判,明天到乌隆山来。”

  裴樾盯着独孤狼那行狗爬字半晌,弯腰问那个已经被手下压着跪在营帐里的大胡子道,“独孤狼说你家陛下要来?”

  “是!”那大胡子颇为硬气,来到敌军营帐,也没什么怕的,此时虽然跪在地下却耿着脖子大声道。

  裴樾腰弯的更低了,“北燕皇帝萧凤熠要来?”

  “是!”

  “他要和我谈判?”

  “是!”

  “本侯不信。”裴樾直起了身子,转身坐回了椅子,翘着二郎腿看着这个大胡子。大胡子被气着了,恨恨看着裴樾道,“你这人太没出息,我家将军岂会说谎话!要是这信里有半句不是实话,我把胡子都割下来给你炖茶喝!”

  裴樾手下的一群将军齐齐笑了,裴樾收了翘起的二郎腿坐起身来道,“真来了?”

  “是!”

  裴樾:

  “好!”裴樾起身拍了一下大腿道,“甚好!你家陛下有没有什么要求?”

  “没有!”

  “好!”裴樾起身道,“本侯一定去!”裴樾笑了两声突然又问道,“你家陛下要跟本侯谈什么?要易州?”

  “哈哈!”大胡子高声笑了两声道,“易州我们自会拿回来,我家陛下是想与你家陛下联姻。结两姓之好,护两国太平!”

  “联姻?”裴樾眼皮一抖,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于是裴樾试探着道,“我大齐陛下并无公主,也没有尚未出嫁的姐妹。”

  “哈哈!”大胡子又狂笑了两声,他自豪地说了一句,“我家陛下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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