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节
声：“谢谢。”就开始端着牛奶杯子，吃早点，身旁坐着岳念华，就像从前一样。
周安见她来得匆忙，一件行李也没带，于是问道：“怎地来的这样急，于连呢”
岳青宝端着牛奶杯，被热气一熏，眼泪就掉了下来，“于连不在了。”
周安和岳念华都吓坏了，心中不由得大恸，见青宝真哭了，岳念华手忙脚乱地去抱她，“不哭了，不哭了，还有我们呢。”
难怪她来得这样匆忙
周安细细打量青宝，她才多大啊，家里的亲人一个个都没有了，怎么能不难受她悄悄地转过身，抹了眼泪。
眼下见她难过，便不追问，想着来日方长，以后再细问缘由，她便开口道：“先把饭吃了吧，待会儿带你去看大姐姐。”
青宝闷声不语，点了点头。
周安是看着她长大的，念华更是自小长在一处同父异母的姊妹，来到这里，她仿佛找回了一点家的余温。吃过饭，青宝梳洗了一番，她没有换洗的衣服，不过她与岳念华身量差不多，岳念华便借了一身衣裳给她穿。
是一件白底杏花的长袖旗袍，外面是一件细绒的坎肩。岳念华给青宝梳了个辫子，整个人再不是来时的风尘仆仆，爽朗多了。
三个人去了许家看岳爱华。
许家是紧邻，府邸却是气派许多，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岳爱华刚起不久，用过早饭，在花厅等她们。
她怀孕有好几个月，已经显怀了，身上的旗袍腰身是特地改过的，肚子圆鼓鼓的，像一颗球一样。
这会儿方才的难过才消散殆尽，岳青宝伸出手，问：“大姐姐，我可以摸摸吗”
岳爱华见到许久不见的小妹也很高兴，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轻轻的就行。”
青宝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却觉得没有什么大不相同，既不软也不硬，就是一颗球一样，难以想象这面竟然是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岳爱华房中的老婆子端上茶来，见到青宝，不禁赞道：“二少奶奶的小妹妹同姐姐长得像，也是个大美人。”
岳爱华笑了，“刘妈妈可是会说话，我家小妹妹长得像太太，人人都说是家里顶漂亮的。”
岳青宝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姐姐莫要打趣我了许久不见，大姐姐婚后才是愈亮了”
周安听得一笑，却说：“结婚后是会更加漂亮一些。”
屋中都是女眷，听她这么一说，都低声笑了起来。
青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怔了片刻。只见岳念华红着脸道：“妈妈说这些做什么。”
周安答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以后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呀。”
女眷们又笑闹了一阵。
岳爱华突然问：“怎么不见老七呢”
其余三个人僵了片刻，周安顾忌到爱华有身孕，不得不瞒她，只说：“于连还在北平。”
岳爱华没有察觉到几人的古怪，只“哦”了一声，转了话头道：“如今大嫂刚生了，也不知好不好。”
青宝适才想起来，她离开省城那会儿，岳敏的太太周氏将将怀孕，算了算日子，确实已经生了，日子原来过得这样快，她眨了眨眼，问：“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岳爱华笑眯眯地，“是个小公子，岳家也算添丁了”
岳青宝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大哥有了儿子，该是很高兴。”
岳爱华点点头，“已经写信去要小侄子的相片了，等他寄来，我们都看看，是岳家第一个小的呢”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二少奶奶，二少爷要出门了。”
话音刚落，许凤林就抬步跨进屋来。他穿了一身长袍，斯斯文文的模样，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特意过来同太太道个别。
他一揖道：“岳母来了。”抬眼见到岳念华和青宝，笑道：“小妹妹来西安了。”
从前许凤林是岳公馆的常客，几个姊妹都是熟识的。
岳青宝招呼他道：“大姐夫。”
许凤林见她眉目如旧，笑道：“你来了西安就好，几个姊妹常常在一起多好。”他望向岳爱华，“说说笑笑也给太太解闷了。”
许凤林是个爱妻之人，岳爱华怀孕之后，他时常寻些好玩的玩意逗她开心，如今爱华听他说要姊妹替她解闷，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凤林望向青宝道：“这一次你来做客，我本来该好好招待你，只是眼下药行有些急事，待我回来，就领你们去城里最好吃的饭馆是小吃。”
岳念华笑了一声，打趣道：“姐夫这个提议好，青宝肯定喜欢。”
岳青宝听说有最好吃的饭馆，也不顾她的打趣，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许凤林笑笑，不忘嘱咐岳爱华道：“今日你要去赵氏药铺看诊，莫要忘了，身子不便就坐汽车去，让司机开车也小心些。”
岳爱华笑道：“知道了，你快出门罢，莫要耽误了正事。”
许凤林接过听差递来的礼帽，转身终于出了门。
岳青宝见两人情状，大感高兴，大姐姐嫁给许凤林，真是嫁对了人。
周安坐了一小会儿就要回院子里看一看鸡汤炖好了没有，岳爱华知道拦她也拦不住，便由她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姊妹。
岳爱华犹豫了片刻，还是对青宝说道：“待会儿我去赵氏药铺，妹妹不如和我同去，有个人，我想，你可能想见一见。”
岳青宝愣了，整个西安城里，她想见的人屈指可数，无外乎都已经见到了，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是她想见一见的
c第51章
岳念华恍然大悟，惊讶道：“姐姐说的是”也不把话说得完整。
岳青宝很有些着急，“你们说得究竟是谁啊”
岳爱华本不想卖关子，可是她也实在不很确定，她一个内宅妇人，统共就见过他几次，攀谈的机会也少，只能说：“你随我去看看吧。”
姊妹三人坐上汽车就去了赵氏医药铺。
赵氏医药原就在西北，是个百年的医药世家，许家初来乍到，与赵氏交往颇多。岳爱华怀孕以后，隔几个月就会去赵氏医药看诊。
岳青宝坐在车里，看窗外景象飞驰，一段黄土旧城墙绵延不觉，直到这会儿她才真切地有了来到西安的感受。
她睁着眼睛看车外川流不息，心里默默想，不知道陆远山知不知道她走了，或许，他新婚正忙，还不知道吧。
然而，远在北平的陆远山当然知道岳青宝跑了。
肺简直都要气炸了
他在宅院里细细搜查了一番，她衣服没带，首饰不带，只带了些钱银票子，走得真干脆
小武连同卫戍已经在院子里跪了半天了，陆远山把家翻得底朝天，想找出关于她去向的蛛丝马迹。
徐妈见他脸色铁青，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也不敢去劝，只默默立在一旁。
陆远山翻了一圈，一无所获，他走到院子里，看见鼻青脸肿的小武，心中怒火止不住狂烧，“你再从头到尾说一遍，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派去找孙译成的人回来了没有”
小武脸上挨了拳头，说话都疼，却不敢含糊，“报告，昨天岳姑娘是早上九点去得孙公馆，岳姑娘进了书房就没有出来，我起先站在门口不能进去，可是等到中午的时候，岳姑娘还没有出来，我就有些着急去敲书房的门，结果没人应，我打开门，才发现里面已经没人了。我立刻去找孙译成，可是孙公馆的听差说他已经去了军统府。”
小武抬头见到陆远山的脸色，连忙低头继续道：“我匆匆就回了宅院，见到岳姑娘没有回来，我们几个人就兵分几路去找，去了工厂，火车站，还去了军统府。”
陆远山咬牙切齿道：“既然去了军统府，怎么没人通知我”
小武咽了一口唾沫，“军统传话说，这点小事不要告诉你，说，要是扰乱了婚礼，就一枪崩了我。”
陆远山面寒如水，“然后呢”
小武又道：“昨天到晚上岳姑娘没回来，我们都觉得大事不妙，我和几个卫戍就去了孙公馆要人，可是听说孙译成连夜就去了省城。”
陆远山冷笑了一声，“他跑得倒是快。”
小武不知道他口中的“他”究竟是哪个他，只低着头，闷声不响。
陆远山站在庭院里，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妈的。
他蓦然转身就进了客厅，一路走到卧室里，一间好好的卧室已经被他翻得乱七八糟。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梳妆台前的玉蝴蝶上。
她连这个都不要了。
陆远山抬手把玉蝴蝶拽在手里，触手一片冰凉。他在屋中走了两圈，最后颓然地倒在了床上。
他妈的。
真的就这么跑了。
枕头上还残留着枕边人的气息，陆远山吸了吸鼻子，猛地就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大踏步地出门而去，小武急急地从地上爬起来，紧跟上他的步子，“少帅要去哪里”
陆远山头也不回，“去省城。”弄死孙译成。
汽车开到城中赵氏医药铺停了下来，岳青宝走下车来，抬头看见一块镶嵌金边的黑匾，上书“杏林”二字。
“就是这里了。”岳爱华道。
她身子重，岳念华和岳青宝一左一右地搀她上了二楼。
看病的是个老中医，给岳爱华细细把了脉，“脉象平稳，养的不错。”然后开了一副安胎药给她。
岳爱华转而把药单递到青宝手里，“劳烦小妹帮我去一楼取药罢。”
岳青宝捏着龙飞凤舞的药单，噔噔地跑下楼梯去拿药。
杏林药铺十分宽敞，一楼立着一排又一排的药柜，取药台在最里面，岳青宝绕过几盘药柜才见到朱漆的取药台。
里面站着个人影，长身玉立，着一身灰色的长袍，他细心地把药材放在金色的托盘上，修长的五指拨弄小巧的秤砣。
青宝犹记得那手指捏着画笔的模样。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处，她才终于出声唤道：“小安。”
那人影端着药称，身影一僵，却没有转过头来，等在一排拿药的中年妇人，疑惑道：“赵掌柜，怎么了”
“没什么。”他放下手中的称，熟练地把药材包扎在牛皮纸包里，递给那妇人。
岳青宝从始至终都定定地看他，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小安还是那个小安。
等到妇人走远，他才转过身来，问她：“可是要拿药”表情客气而疏远。
青宝勉力笑了一下，“小安，你不认得我了吗”她又问道：“你如今姓赵了是找到家人了吗”
他并没有接话，只接过她递来的药单，转身去药柜里拿药。
怎么不同我相认难道不是小安可那分明就是小安啊。
青宝立在原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
莫不是有什么苦衷，不能与我相认难道是怨母亲当初赶他出门
等他回来以后，青宝露出个笑容，只问：“你现在叫什么名字过得还好吗”
“我叫赵怀安。”却不答她的后半句。
青宝见他动作娴熟，问道：“你在这个药铺多久了”
赵怀安却没有答她。
岳青宝能够见到小安，已经觉得实属不易，便没有追问下去，她静静地看着他。
隔了这么长的时间，物是人非，可是小安却还是那个小安啊。
她低声说：“当时是我母亲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怪她。”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头渐渐低了下去。
赵怀安抬眼看了她一眼。
他不怪木慧然，更不怪青宝。
得知岳家遭难，他也曾经想过要回去，可是终没有成行。
今天在这里见到她，也不能说是始料未及，岳爱华嫁到西安，碰面只是早晚的事情。
他只是始终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来见她。
岳青宝抬起头来，与他的视线一碰，见他立刻转开了视线。
就是小安啊。
他把包裹好的药包递给她，青宝道谢，“谢谢你了，我如今和二姐姐住在一处，兴许以后就会长留在西安了，若是你愿意，大可以来找我。”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她见到小安心中只有欢喜，若是他愿意，青宝自然要和他来往。
赵怀安听她要长留西安，心中一动，却什么话都没说。
待到姊妹三人出了杏林药铺，岳爱华着急地问：“如何见到没有”
岳青宝点点头，肯定地说：“见到了，就是小安。”她皱起眉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与我相认”
岳念华摇头道：“这你还不明白么，他现在是赵家的掌柜了自然不愿意让旁人知道他从前的身份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岳青宝有些怅然地点了点头。
傍晚，许凤林果然应诺带着岳家三姊妹去城里的饭馆吃小吃。
吃过饭，青宝和岳念华回了周安的小院。
这一天下来，岳青宝打定主意要在西安住下来，便问周安道：“这附近可还有出售的宅院”
周安不解道：“据我所知，没有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岳青宝照实说：“我打算在西安长住下来，想着要置一处房产。”
周安皱紧眉头，“在这里住下，住得好好的，非要买什么房产，有这个钱不如多为将来打算，我虽只是你的姨娘，可我买下这个院子，也是太太当初体已的钱，你来了我就要住下，以后再不要提搬出去的事情了。”
岳念华连忙帮腔道：“这个院子不少，房间也多，平日就我和妈妈两个人，怪寂寞的，你来了更好。”
青宝喏喏地说：“这怎么好意思”
周安叹道：“你一个姑娘家单独住在外面，像什么样子。这里有家有口的，为何还要费那钱，住出去呢。”
岳念华作势打了她一下，“你要是真搬出去住，大姐姐肯定还以为我们亏待了你，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客气的。”
青宝见两人态度坚决，心中大为感动，点了点头。
岳念华笑了笑，“不过，明日还得陪你去街上逛逛，你老穿我的衣服，也不行。”
岳青宝不由笑道：“知道了。”
门外忽然传来笃笃两声，敲铜环的声音。
周安有些惊讶，起身去看，“这么晚了，是谁呢”
岳念华着急道：“是不是大姐派人来了”
周安“啊”得一声，赶紧去开门。
赵怀安站在门外。
c第52章
周安认出他来，愣了半天，才说：“小”一出口发现不妥，又改口道：“赵掌柜这么晚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赵怀安立在原地，忽然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我来见六小姐”
岳念华紧跟在周安身后，见到是他，“啊”了一声，“是你。”
搬来西安以后，先前也与他见过，却不见他来，今天青宝不过刚刚来，就见小安找上门来。
岳念华笑嘻嘻地回头叫道：“小妹妹，是你的客人。”
青宝正走到院子里，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很是奇怪。
她哪里来的什么客人
待到抬头一望，她才看见是小安。
他就站在门口的路灯下，身上还是白日里穿着的长灰袍子，他的脸就在灯影下，棱角分明，头发比之前短了些，往后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是一样的剑眉星目。
岳青宝高兴地往前跑了两步，停在到他面前，就笑了，“你来找我”
赵怀安点了点头。
周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那请进屋说吧。站在外面，天黑了，也凉。”
赵怀安走进屋来，和青宝进了花厅。
周安带着岳念华去了西侧的房屋，留得二人单独说话。
岳青宝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
“你是怎么到西安的”
“你怎么会来西安”
两人却是同时开了口。
岳青宝笑了笑，“你先说罢。”
赵怀安浅笑道：“我从省城离开以后，就到了西安，机缘巧合下才到了赵氏医药铺。”
“那你姓赵”
赵怀安目光低垂，道：“我确实姓赵。”
青宝大叹道：“能够找回家人就好啊，从此以后你就再不是孤儿了。”
赵怀安抬头问：“你呢，六小姐为何会到西安来”是不是真要留下来
青宝摇摇头，“我不是什么六小姐了。”她缓缓说，“我原本去了北平，后来于连不在了，我不愿意再呆下去了才来的西安。”
赵怀安心中一落，他自然知道青宝与于连是多么要好，他仔细地凝视她的脸，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只是眼中多了惆怅，他宽慰她道：“你节哀，来到西安，四小姐和五小姐都在，你会快活些。”
岳青宝垂低了头，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笑道：“不说这些了，今天能够见到你，你肯与我相认，我就很高兴。”白天里的一点愁绪此刻已经散尽，“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怀安沉默了一刻。
是啊，我为什么要来，来了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他只得说：“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来看看你，白天里没有与你相认，是我不对。”
青宝不在意地摆摆手，“你现在是掌柜了，我明白的，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也不是什么六小姐了，不过若是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像好朋友一样，常来常往。”
赵怀安见她笑容真挚，说得光明磊落，目光却渐渐黯淡了下去。
她好像变了，变得不像从前一样了。
岳青宝见到小安，心中自有一种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可是却没有自己料想中的激动。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好久没有见到小安，有些生疏了罢。
赵怀安微笑了一下，“这样也好。”
从前她是六小姐，如今她只是岳青宝了。
两人复又说了一小会儿话，天色已经不早，手中的热茶也已经凉了。
赵怀安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了，告辞道：“我先告辞了，若是你想找我就到杏林堂来，我总是在的。”
岳青宝点了点头，送他走到院门口，见到他的背影走远，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岳念华早已经在花厅里抱臂等她，笑眯眯地问她：“小安同你说了什么”
岳青宝老老实实地全部说了，岳念华大失所望，“没别的啦就没有什么，从前我和你身份悬殊，不敢爱你，如今有了事业，要来娶你的这种话么”
青宝噗哧一笑，“二姐姐，你想的太多了。”
岳念华轻轻叹了口气，“小妹，我还不知道你嘛，从小就爱和小安玩在一处，长大了也不避嫌，总是往他跟前窜，从前倒也算了，如今小安再不是从前的小安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若是一年前的岳青宝听了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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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安见她来得匆忙，一件行李也没带，于是问道：“怎地来的这样急，于连呢”
岳青宝端着牛奶杯，被热气一熏，眼泪就掉了下来，“于连不在了。”
周安和岳念华都吓坏了，心中不由得大恸，见青宝真哭了，岳念华手忙脚乱地去抱她，“不哭了，不哭了，还有我们呢。”
难怪她来得这样匆忙
周安细细打量青宝，她才多大啊，家里的亲人一个个都没有了，怎么能不难受她悄悄地转过身，抹了眼泪。
眼下见她难过，便不追问，想着来日方长，以后再细问缘由，她便开口道：“先把饭吃了吧，待会儿带你去看大姐姐。”
青宝闷声不语，点了点头。
周安是看着她长大的，念华更是自小长在一处同父异母的姊妹，来到这里，她仿佛找回了一点家的余温。吃过饭，青宝梳洗了一番，她没有换洗的衣服，不过她与岳念华身量差不多，岳念华便借了一身衣裳给她穿。
是一件白底杏花的长袖旗袍，外面是一件细绒的坎肩。岳念华给青宝梳了个辫子，整个人再不是来时的风尘仆仆，爽朗多了。
三个人去了许家看岳爱华。
许家是紧邻，府邸却是气派许多，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岳爱华刚起不久，用过早饭，在花厅等她们。
她怀孕有好几个月，已经显怀了，身上的旗袍腰身是特地改过的，肚子圆鼓鼓的，像一颗球一样。
这会儿方才的难过才消散殆尽，岳青宝伸出手，问：“大姐姐，我可以摸摸吗”
岳爱华见到许久不见的小妹也很高兴，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轻轻的就行。”
青宝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却觉得没有什么大不相同，既不软也不硬，就是一颗球一样，难以想象这面竟然是孕育了一个小小的生命。
岳爱华房中的老婆子端上茶来，见到青宝，不禁赞道：“二少奶奶的小妹妹同姐姐长得像，也是个大美人。”
岳爱华笑了，“刘妈妈可是会说话，我家小妹妹长得像太太，人人都说是家里顶漂亮的。”
岳青宝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姐姐莫要打趣我了许久不见，大姐姐婚后才是愈亮了”
周安听得一笑，却说：“结婚后是会更加漂亮一些。”
屋中都是女眷，听她这么一说，都低声笑了起来。
青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怔了片刻。只见岳念华红着脸道：“妈妈说这些做什么。”
周安答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以后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呀。”
女眷们又笑闹了一阵。
岳爱华突然问：“怎么不见老七呢”
其余三个人僵了片刻，周安顾忌到爱华有身孕，不得不瞒她，只说：“于连还在北平。”
岳爱华没有察觉到几人的古怪，只“哦”了一声，转了话头道：“如今大嫂刚生了，也不知好不好。”
青宝适才想起来，她离开省城那会儿，岳敏的太太周氏将将怀孕，算了算日子，确实已经生了，日子原来过得这样快，她眨了眨眼，问：“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岳爱华笑眯眯地，“是个小公子，岳家也算添丁了”
岳青宝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大哥有了儿子，该是很高兴。”
岳爱华点点头，“已经写信去要小侄子的相片了，等他寄来，我们都看看，是岳家第一个小的呢”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下人的声音：“二少奶奶，二少爷要出门了。”
话音刚落，许凤林就抬步跨进屋来。他穿了一身长袍，斯斯文文的模样，收拾妥当准备出门，特意过来同太太道个别。
他一揖道：“岳母来了。”抬眼见到岳念华和青宝，笑道：“小妹妹来西安了。”
从前许凤林是岳公馆的常客，几个姊妹都是熟识的。
岳青宝招呼他道：“大姐夫。”
许凤林见她眉目如旧，笑道：“你来了西安就好，几个姊妹常常在一起多好。”他望向岳爱华，“说说笑笑也给太太解闷了。”
许凤林是个爱妻之人，岳爱华怀孕之后，他时常寻些好玩的玩意逗她开心，如今爱华听他说要姊妹替她解闷，也跟着笑了起来。
许凤林望向青宝道：“这一次你来做客，我本来该好好招待你，只是眼下药行有些急事，待我回来，就领你们去城里最好吃的饭馆是小吃。”
岳念华笑了一声，打趣道：“姐夫这个提议好，青宝肯定喜欢。”
岳青宝听说有最好吃的饭馆，也不顾她的打趣，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许凤林笑笑，不忘嘱咐岳爱华道：“今日你要去赵氏药铺看诊，莫要忘了，身子不便就坐汽车去，让司机开车也小心些。”
岳爱华笑道：“知道了，你快出门罢，莫要耽误了正事。”
许凤林接过听差递来的礼帽，转身终于出了门。
岳青宝见两人情状，大感高兴，大姐姐嫁给许凤林，真是嫁对了人。
周安坐了一小会儿就要回院子里看一看鸡汤炖好了没有，岳爱华知道拦她也拦不住，便由她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三个姊妹。
岳爱华犹豫了片刻，还是对青宝说道：“待会儿我去赵氏药铺，妹妹不如和我同去，有个人，我想，你可能想见一见。”
岳青宝愣了，整个西安城里，她想见的人屈指可数，无外乎都已经见到了，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是她想见一见的
c第51章
岳念华恍然大悟，惊讶道：“姐姐说的是”也不把话说得完整。
岳青宝很有些着急，“你们说得究竟是谁啊”
岳爱华本不想卖关子，可是她也实在不很确定，她一个内宅妇人，统共就见过他几次，攀谈的机会也少，只能说：“你随我去看看吧。”
姊妹三人坐上汽车就去了赵氏医药铺。
赵氏医药原就在西北，是个百年的医药世家，许家初来乍到，与赵氏交往颇多。岳爱华怀孕以后，隔几个月就会去赵氏医药看诊。
岳青宝坐在车里，看窗外景象飞驰，一段黄土旧城墙绵延不觉，直到这会儿她才真切地有了来到西安的感受。
她睁着眼睛看车外川流不息，心里默默想，不知道陆远山知不知道她走了，或许，他新婚正忙，还不知道吧。
然而，远在北平的陆远山当然知道岳青宝跑了。
肺简直都要气炸了
他在宅院里细细搜查了一番，她衣服没带，首饰不带，只带了些钱银票子，走得真干脆
小武连同卫戍已经在院子里跪了半天了，陆远山把家翻得底朝天，想找出关于她去向的蛛丝马迹。
徐妈见他脸色铁青，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也不敢去劝，只默默立在一旁。
陆远山翻了一圈，一无所获，他走到院子里，看见鼻青脸肿的小武，心中怒火止不住狂烧，“你再从头到尾说一遍，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派去找孙译成的人回来了没有”
小武脸上挨了拳头，说话都疼，却不敢含糊，“报告，昨天岳姑娘是早上九点去得孙公馆，岳姑娘进了书房就没有出来，我起先站在门口不能进去，可是等到中午的时候，岳姑娘还没有出来，我就有些着急去敲书房的门，结果没人应，我打开门，才发现里面已经没人了。我立刻去找孙译成，可是孙公馆的听差说他已经去了军统府。”
小武抬头见到陆远山的脸色，连忙低头继续道：“我匆匆就回了宅院，见到岳姑娘没有回来，我们几个人就兵分几路去找，去了工厂，火车站，还去了军统府。”
陆远山咬牙切齿道：“既然去了军统府，怎么没人通知我”
小武咽了一口唾沫，“军统传话说，这点小事不要告诉你，说，要是扰乱了婚礼，就一枪崩了我。”
陆远山面寒如水，“然后呢”
小武又道：“昨天到晚上岳姑娘没回来，我们都觉得大事不妙，我和几个卫戍就去了孙公馆要人，可是听说孙译成连夜就去了省城。”
陆远山冷笑了一声，“他跑得倒是快。”
小武不知道他口中的“他”究竟是哪个他，只低着头，闷声不响。
陆远山站在庭院里，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妈的。
他蓦然转身就进了客厅，一路走到卧室里，一间好好的卧室已经被他翻得乱七八糟。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梳妆台前的玉蝴蝶上。
她连这个都不要了。
陆远山抬手把玉蝴蝶拽在手里，触手一片冰凉。他在屋中走了两圈，最后颓然地倒在了床上。
他妈的。
真的就这么跑了。
枕头上还残留着枕边人的气息，陆远山吸了吸鼻子，猛地就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大踏步地出门而去，小武急急地从地上爬起来，紧跟上他的步子，“少帅要去哪里”
陆远山头也不回，“去省城。”弄死孙译成。
汽车开到城中赵氏医药铺停了下来，岳青宝走下车来，抬头看见一块镶嵌金边的黑匾，上书“杏林”二字。
“就是这里了。”岳爱华道。
她身子重，岳念华和岳青宝一左一右地搀她上了二楼。
看病的是个老中医，给岳爱华细细把了脉，“脉象平稳，养的不错。”然后开了一副安胎药给她。
岳爱华转而把药单递到青宝手里，“劳烦小妹帮我去一楼取药罢。”
岳青宝捏着龙飞凤舞的药单，噔噔地跑下楼梯去拿药。
杏林药铺十分宽敞，一楼立着一排又一排的药柜，取药台在最里面，岳青宝绕过几盘药柜才见到朱漆的取药台。
里面站着个人影，长身玉立，着一身灰色的长袍，他细心地把药材放在金色的托盘上，修长的五指拨弄小巧的秤砣。
青宝犹记得那手指捏着画笔的模样。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直到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处，她才终于出声唤道：“小安。”
那人影端着药称，身影一僵，却没有转过头来，等在一排拿药的中年妇人，疑惑道：“赵掌柜，怎么了”
“没什么。”他放下手中的称，熟练地把药材包扎在牛皮纸包里，递给那妇人。
岳青宝从始至终都定定地看他，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小安还是那个小安。
等到妇人走远，他才转过身来，问她：“可是要拿药”表情客气而疏远。
青宝勉力笑了一下，“小安，你不认得我了吗”她又问道：“你如今姓赵了是找到家人了吗”
他并没有接话，只接过她递来的药单，转身去药柜里拿药。
怎么不同我相认难道不是小安可那分明就是小安啊。
青宝立在原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
莫不是有什么苦衷，不能与我相认难道是怨母亲当初赶他出门
等他回来以后，青宝露出个笑容，只问：“你现在叫什么名字过得还好吗”
“我叫赵怀安。”却不答她的后半句。
青宝见他动作娴熟，问道：“你在这个药铺多久了”
赵怀安却没有答她。
岳青宝能够见到小安，已经觉得实属不易，便没有追问下去，她静静地看着他。
隔了这么长的时间，物是人非，可是小安却还是那个小安啊。
她低声说：“当时是我母亲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怪她。”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头渐渐低了下去。
赵怀安抬眼看了她一眼。
他不怪木慧然，更不怪青宝。
得知岳家遭难，他也曾经想过要回去，可是终没有成行。
今天在这里见到她，也不能说是始料未及，岳爱华嫁到西安，碰面只是早晚的事情。
他只是始终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来见她。
岳青宝抬起头来，与他的视线一碰，见他立刻转开了视线。
就是小安啊。
他把包裹好的药包递给她，青宝道谢，“谢谢你了，我如今和二姐姐住在一处，兴许以后就会长留在西安了，若是你愿意，大可以来找我。”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她见到小安心中只有欢喜，若是他愿意，青宝自然要和他来往。
赵怀安听她要长留西安，心中一动，却什么话都没说。
待到姊妹三人出了杏林药铺，岳爱华着急地问：“如何见到没有”
岳青宝点点头，肯定地说：“见到了，就是小安。”她皱起眉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与我相认”
岳念华摇头道：“这你还不明白么，他现在是赵家的掌柜了自然不愿意让旁人知道他从前的身份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岳青宝有些怅然地点了点头。
傍晚，许凤林果然应诺带着岳家三姊妹去城里的饭馆吃小吃。
吃过饭，青宝和岳念华回了周安的小院。
这一天下来，岳青宝打定主意要在西安住下来，便问周安道：“这附近可还有出售的宅院”
周安不解道：“据我所知，没有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岳青宝照实说：“我打算在西安长住下来，想着要置一处房产。”
周安皱紧眉头，“在这里住下，住得好好的，非要买什么房产，有这个钱不如多为将来打算，我虽只是你的姨娘，可我买下这个院子，也是太太当初体已的钱，你来了我就要住下，以后再不要提搬出去的事情了。”
岳念华连忙帮腔道：“这个院子不少，房间也多，平日就我和妈妈两个人，怪寂寞的，你来了更好。”
青宝喏喏地说：“这怎么好意思”
周安叹道：“你一个姑娘家单独住在外面，像什么样子。这里有家有口的，为何还要费那钱，住出去呢。”
岳念华作势打了她一下，“你要是真搬出去住，大姐姐肯定还以为我们亏待了你，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可客气的。”
青宝见两人态度坚决，心中大为感动，点了点头。
岳念华笑了笑，“不过，明日还得陪你去街上逛逛，你老穿我的衣服，也不行。”
岳青宝不由笑道：“知道了。”
门外忽然传来笃笃两声，敲铜环的声音。
周安有些惊讶，起身去看，“这么晚了，是谁呢”
岳念华着急道：“是不是大姐派人来了”
周安“啊”得一声，赶紧去开门。
赵怀安站在门外。
c第52章
周安认出他来，愣了半天，才说：“小”一出口发现不妥，又改口道：“赵掌柜这么晚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赵怀安立在原地，忽然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我来见六小姐”
岳念华紧跟在周安身后，见到是他，“啊”了一声，“是你。”
搬来西安以后，先前也与他见过，却不见他来，今天青宝不过刚刚来，就见小安找上门来。
岳念华笑嘻嘻地回头叫道：“小妹妹，是你的客人。”
青宝正走到院子里，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很是奇怪。
她哪里来的什么客人
待到抬头一望，她才看见是小安。
他就站在门口的路灯下，身上还是白日里穿着的长灰袍子，他的脸就在灯影下，棱角分明，头发比之前短了些，往后梳着，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是一样的剑眉星目。
岳青宝高兴地往前跑了两步，停在到他面前，就笑了，“你来找我”
赵怀安点了点头。
周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那请进屋说吧。站在外面，天黑了，也凉。”
赵怀安走进屋来，和青宝进了花厅。
周安带着岳念华去了西侧的房屋，留得二人单独说话。
岳青宝憋了一肚子的话要问。
“你是怎么到西安的”
“你怎么会来西安”
两人却是同时开了口。
岳青宝笑了笑，“你先说罢。”
赵怀安浅笑道：“我从省城离开以后，就到了西安，机缘巧合下才到了赵氏医药铺。”
“那你姓赵”
赵怀安目光低垂，道：“我确实姓赵。”
青宝大叹道：“能够找回家人就好啊，从此以后你就再不是孤儿了。”
赵怀安抬头问：“你呢，六小姐为何会到西安来”是不是真要留下来
青宝摇摇头，“我不是什么六小姐了。”她缓缓说，“我原本去了北平，后来于连不在了，我不愿意再呆下去了才来的西安。”
赵怀安心中一落，他自然知道青宝与于连是多么要好，他仔细地凝视她的脸，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只是眼中多了惆怅，他宽慰她道：“你节哀，来到西安，四小姐和五小姐都在，你会快活些。”
岳青宝垂低了头，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笑道：“不说这些了，今天能够见到你，你肯与我相认，我就很高兴。”白天里的一点愁绪此刻已经散尽，“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怀安沉默了一刻。
是啊，我为什么要来，来了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他只得说：“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来看看你，白天里没有与你相认，是我不对。”
青宝不在意地摆摆手，“你现在是掌柜了，我明白的，不需要向我道歉，我也不是什么六小姐了，不过若是你愿意，我们还是可以像好朋友一样，常来常往。”
赵怀安见她笑容真挚，说得光明磊落，目光却渐渐黯淡了下去。
她好像变了，变得不像从前一样了。
岳青宝见到小安，心中自有一种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可是却没有自己料想中的激动。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好久没有见到小安，有些生疏了罢。
赵怀安微笑了一下，“这样也好。”
从前她是六小姐，如今她只是岳青宝了。
两人复又说了一小会儿话，天色已经不早，手中的热茶也已经凉了。
赵怀安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了，告辞道：“我先告辞了，若是你想找我就到杏林堂来，我总是在的。”
岳青宝点了点头，送他走到院门口，见到他的背影走远，才转身回了院子里。
岳念华早已经在花厅里抱臂等她，笑眯眯地问她：“小安同你说了什么”
岳青宝老老实实地全部说了，岳念华大失所望，“没别的啦就没有什么，从前我和你身份悬殊，不敢爱你，如今有了事业，要来娶你的这种话么”
青宝噗哧一笑，“二姐姐，你想的太多了。”
岳念华轻轻叹了口气，“小妹，我还不知道你嘛，从小就爱和小安玩在一处，长大了也不避嫌，总是往他跟前窜，从前倒也算了，如今小安再不是从前的小安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若是一年前的岳青宝听了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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