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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4.风情番外(四)云宫事变

  “我看看”我凑近昂首挺胸的雅儿,在她头顶后面的树干上用刀狠狠刻了一下,“啧,可惜,没长高。”

  这一回的刻痕,很明显,和上一次是重叠的。

  雅儿忙转过头,趴到树干上认认真真地看,看到自己的个子果然没变化后,眼睛又红了。

  身边的阿碎见她马上就要哭出来,忙小心地抱过她,食指和大拇指掐出一个半寸的长度,“谁说二小姐没高,高了,高了,二小姐看,高了这么多呢。”

  “唔”雅儿含着自己的食指看向我,似在求证阿碎的话,泪眼汪汪的。

  “阿碎,你怎么不直接说她和我一样高?”我把小刀扔到一边,站起身来抚平衣摆,“半个月了还不长个,以后长大了也是个小矮子,没人要。”

  “呜哇——”雅儿张嘴大哭起来。

  “少宫主!”阿碎嗔怒地看了我一眼,又抱着雅儿一颠一颠地哄起来。

  “对了,最近怎么老找不到越桃?”我揉着蹲得酸麻的大腿,环视了一圈四周,“总是看见你和阿枫兄弟俩,无趣得紧。”

  “越桃不是在给少宫主做白衫子么?”

  “对喔”

  “少宫主!少宫主!”阿枫的声音从远处焦急传来,“少宫主,二小姐,宫主回来了!”

  父亲走了才不到一个月,竟就回来了,往日他都要去好几个月的。我心里顿时开心起来,示意阿碎抱着雅儿和我一起去前殿迎接父亲。

  雅儿还是不消停,哭个没完,阿碎也哄不住。我只得放下脸,捏了一把她柔软的鼻头,“好了好了,雅儿就算长不高,也一定有不长眼的要。就算没有这不长眼的,姐姐养你一辈子,行了吧?”

  阿碎啧了一声:“少宫主,你到底会不会安慰孩子啊?”

  我嗤笑一声,道:“就是要我说昧良心的话呗。”

  “少宫主!”

  “行,行。”我叹了口气,不想让父亲以为我虐待了这小孩,只得妥协,“雅儿乖,其实长高了的,是我坏蛋,给你故意刻回去了。高了这么多这么多呢。”我张开双臂,比划了老远的一个距离。

  “唔”雅儿不哭了,含着食指,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唇角瘪出一个小小梨涡。

  我摇了摇头,负手朝大殿走,边走边和阿碎说:“她怎么这么笨,不敢相信我和她竟是同父同母。”

  “话不能这么说,少宫主的头脑是罕见的聪慧,不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并肩的,即使是同胞妹妹也未必啊。”阿碎满面讨好地说。

  “哼。”我瞥他一眼,没说话。

  不多时,我们已走到了大殿。

  父亲坐在殿上主座,好似刚刚歇下的模样,正端着一杯茶水慢慢喝。他手边放着一个很大的包裹,包裹缝中露出一点木质盒子,盒面简约朴素,无甚纹样,看上去像个剑匣。

  “风情,来爹这里。”父亲看见我,欣慰地笑起来,他放下茶杯,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我已经大了,不愿再去坐父亲的大腿,只是走到他身边,摸着那个大包裹,“爹,这是什么?”

  “你还记得,爹说过要去找一个重要的东西,找到了就带回来给你瞧么。”父亲笑着抱过那个包裹,仔细拆开,露出里面的长方木匣,“就是它了,就是匣子里的这把剑。”

  他打开匣子,从里面捧出一柄寒光凛凛的青黑长剑。这把剑长三尺有余,通体雕刻繁复精美的花纹,只是有些已被岁月消磨损坏,剑柄分为三格执握,剑格乃一块暗银云石,剑身由纯黑铜锡所铸,剑刃根部刻有两个很小的古体篆字,我看不清。整把剑在父亲的手中显得很重,沉甸甸地坠手。

  “古书云,此剑之成也,精光贯天,日月争耀,星斗避彩,鬼神悲号。风情,你看如何?”

  父亲说的这段话我也在某部文献中读到过,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出处,“爹,这把剑就是天下第一铸剑师欧冶子在湛卢山铸成的那把”

  “不错,这就是十大名剑中排行第二的湛卢剑。”父亲的手小心地抚摸过锋利刺骨的剑刃,像是抚摸一个新生的婴儿一样,充满了怜惜。

  “可是,爹找它做什么呢?这把剑固然厉害,却和我们云宫没什么关系吧。”

  “你以后便会知道的,总之,它很重要,你需得记得。”父亲又摸了一遍湛卢剑的剑身,严谨地将它收入匣中。

  “”

  殿外忽然有个侍卫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宫主——宫主——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他c他们找到这里了!”

  父亲蹭的从座位上站起,陡然色变。他嘴唇哆嗦着,将装着湛卢剑的剑匣塞给阿枫:“阿枫,你带着这把剑和阿碎立即从后山潜出,去兖州,藏好了剑,寻我安排在那里的人手过来,动作一定要快!”

  阿碎和阿枫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带着剑施起轻功飞出大殿。

  “怎么了爹?”我从来没见过父亲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的表情,好像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不可能的”父亲摇着头自言自语了一阵,目光忽的转向雅儿,几步上前,抱起雅儿放到我怀里,“风情,你也是,马上带着雅儿离开这里。”

  我不愿走,抱着雅儿直直地站着:“爹,能不能和我说清楚,到底是谁找上来了?是不是要杀我们?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辈子都要这么躲躲藏藏?”

  “乖,你先走,等你长大了爹和你解释”

  “我不走,爹,我受够这样东躲西藏的日子了,是不是我们第五家真的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所以全天下的人都要追着我们喊打喊杀,让我们连说出自己真实名姓的机会都没有?我们是杀过很多很多的人,还是参与颠覆了哪个王朝,我们”不知为何,越说我越觉委屈,眼中酸涩难忍。

  父亲叹了口气,他蹲下来握住我的肩,温声道:“风情,你记住,我们第五家族,从来没有做过一件错事,没有杀过人,没有行过奸佞之事,什么都没有。”

  “那为什么”

  “因为”父亲打断我的话,他闭了闭眼睛,面上表情复杂难言,半晌,他才吐出后半句,“世人贪婪。”

  “世人贪婪?”

  “你长大了便会懂得我的话。风情,你知道你祖上是什么人么?咱们第五姓的祖上,是万人传颂的舜帝啊。”父亲抚摸着我的侧脸,他的眼中难得地起了动荡之色,“你要时时谨记,你是舜的后人,你光明磊落,清清白白。我们不得不隐退于世的原因,从来都与我们本身无关,明白么?”

  “嗯。”我咬着唇点了点头,认认真真地把这句话记进心里。

  “好,那便快些走吧,我送你去后山口”

  “走?你们要走去哪里呀?”

  一个柔软的女子声音蓦地响起,父亲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我不禁抱紧了怀里的雅儿,警惕地望向殿门。

  大殿门口,一个高挑柔美的女子倚靠着门框站立,她手上拎了一把长剑,吊儿郎当地转着玩耍,语气大不正经。我向她身后看去,只见我云宫守卫倒成一片血泊,几无生还之人,那些尸体流出的血液,几乎要漫进门槛,淹入大殿。

  明明是几个时辰前还打过招呼的颜家兄弟,给我端来菜肴的顾家大妈,还有一直将我视如己出的年迈的乌长老。半天前,他们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与我聊天说地,谈笑风生。

  全死了,全死了。

  人命就是这样吗,脆弱得就像一根稻草,一阵风来,便随风逝。

  父亲将我和雅儿拉到他身后,厉声道:“姒玄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那女子笑盈盈地向我们这边走了两步,道:“看来你们一直都没有发现这个内鬼呀。不过我得好好感谢她,要不是有她跟着你们几经迁址,我还真找不到这个么犄角旮旯的破地方。”

  “内鬼?是谁?”父亲怒道。

  名叫姒玄微的女子从她身侧的墙壁后拽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将她狠狠推了一把,推到我们能看见的地方,“喏,就是她咯。”

  那个女孩子颤巍巍地抬起头,心虚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又低了下去。

  那竟是——

  越桃?!

  不知为何,过去的几件事在我心中豁然贯通,无比清晰地串联在了一起。

  一“宫主到底忙什么呐,也不多陪陪少宫主,近些年奴婢甚至都没见过宫主了。”

  一“爹在找一个东西,我也不清楚。不过爹这次说了,要多操心一下迁址的事,最多两个月,就得搬到兖州去。”

  一“这样啊”

  一“今天恰是上巳节呢,这时候南边该是早春了,可惜咱们这儿偏北,还下着雪。不过凤伽城的人也都是过上巳节的,白日里他们郊外游玩回来,夜晚就会在城中各处设宴,大家都可以去尽情玩。”

  一“少宫主,带二小姐一起去看看?或许二小姐就不哭了呢。”

  一“你们先沿着这条路向北走,那边是龙回亭,一定摆了凤伽城最大的宴席。奴婢想去东边的绸缎庄,买些东西。”

  一“你要去买什么?”

  一“听闻绸缎庄新进了一批成色极好的白缎子,有由南边贡过来的蜀锦。奴婢想去买一些,回了云宫为少宫主做新的白衣衫。”

  为我做新的白衣衫?

  哈,哈哈,太好笑了。

  原来她从来都是靠我来知晓云宫的行动,上次便是借由去上巳节的宴会玩的理由出了云宫,给外面的人传信,通告我们的行程。怪不得,怪不得在只有一个月就搬离这里去兖州时,这个女人正正好赶了过来。

  她自我五岁起就相伴身侧,我家里人很少,能陪我玩的更没有几个,所以虽然我嘴上不说,可一直都很依赖她,恨不得时时与她待在一起。她曾在无数个日夜伴我身侧,陪我读书写字,帮我研墨添茶,这云宫中我最信任的就是她,我曾信她,胜过信阿碎与阿枫。

  她却背叛我。

  到底是为了什么,她竟背叛我!

  “为什么越桃,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步冲上前,拎起她的衣领子,恨不得活活撕碎了她。

  越桃泪眼迷蒙地看着我,嗫嚅道:“少宫主,对不起,我不得已我的妹妹,还在她手中,我不能抛弃我的妹妹”

  “所以你就抛弃我吗!”我逼近她的脸,只觉脑中的愤怒已达到了顶峰,“我此生,最恨别人欺骗我,我之前喜爱你几分深,如今便痛恨你几分深。越桃,你会有报应的,你害死了云宫上下所有的人,一切和你有牵扯的人,包括你的妹妹,都会有报应的!”

  “少宫主,我对不起你,杀了我吧”越桃闭上眼,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你既然已不是我的侍女,我确没有理由留你,如今,云宫上下这么多人因你而死,你死在云宫之中,亦是你的赎罪之法”我闭上眼,挑出袖箭,搭上越桃的脖颈。

  父亲急道:“风情,不要造杀”

  不要造杀孽么。

  我之前总是会想,若我这双手注定要造一场杀孽,第一要杀的,会是谁?

  那时候,我几乎把所有人都想了一遍。独独没有她。

  以往越是信任,而今就越恨她的辜负。

  恨到我必须亲手了结了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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