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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6节

  关连的。但我,已经不是你心目里那个二龙啦我离开火线太久啦是的,我不能再当自由哥萨克啦

  现在,那个曾经翻江搅海的于而龙活了,任何力量都挡不住他,他恨不能马上站到“将军”面前:“周浩同志,给任务吧”

  他多么渴望着一场战斗啊

  想到这里,便把那些沙土,重又扒拉好,把那块石碑覆盖住,心里在默默地向那个长眠在新居同他一样,也被赶出了老房子的芦花祝愿着:“再见吧,芦花,你放心地安息吧春天已经来了,这块土地一定会装点得更美的。”

  老林嫂有些奇怪地:“二龙,怎么不把碑立好,又埋下去,干什么”

  于而龙想起小姑家那位老抗属的话:“ 就让芦花像她活着的时候,和乡亲群众们紧紧抱成一团那样,埋在深深的土地里吧”

  她问:“那么碑呢”

  “人心才是没字的碑啊”

  这时候,老林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他:“ 二龙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于而龙打开一看,是一枚很小的手枪子弹的弹头,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了。

  “是从芦花棺材里摸到的。”

  他愣住了,一切都如他所设想的那样印证了,他认识这颗弹头,熟悉这颗弹头。啊,一幅再清楚不过的图画,在头脑里呈现出来。

  听见水生在叫喊,那条猎狗飞也似的蹿了出去,于是,他们告别了芦花的新坟地,通过曲曲折折的盘陀路,来到湖岸边。

  “二叔”水生跑着迎了过来。

  “咦人呢”

  “她在那边上岸了,偏要上去不可。”

  “那是为了什么”

  “她说她见到了一个人影。”

  人影于而龙猛地一惊,难道真的有一场战斗是他蹊跷坐不住金銮殿了吗只见那条晓事的猎狗,也显然被空气中陌生的异味吸引住了,跳起来汪汪地叫了两声,企图引起人们对它的注意。

  水生把珊珊娘要他讲的话,全告诉了于而龙,并且掏出了那五块银洋。啊一点不差,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块丁当响的银元。当年的游击队长顾不得飞跑出去的猎狗,一把抓在手里,然后捏了些沙土,将银元逐个擦了一遍,当在每个银元的背面都发现一个熟悉的字样时,他的手由不得颤抖了。怎么能不激动呢人是有血有肉的感情动物呀想到这五块银元,从赵亮带到石湖开始,辗转周折,四十多年的血和泪,终于又落到他的手里,于而龙是凡人他自己一直这样讲的,怎么能按捺下那颗不平静的心呢那银元上镌刻的五个字:“ 于而龙芦花”,仅仅联系着他们两个人么四十年风波,整整两代人的命运呵

  他记得芦花说过,有一天,等莲莲长大了,出嫁了,要把这五块银洋,当做压箱底的钱,给她作陪嫁的礼品呢

  呵这一天果真来了。

  他笑了,纵情地笑了,连拍着沙滩的浪花,也发出哈哈的笑声,在呼应着,此起彼伏,仿佛整个石湖都在笑着。

  是的,那是芦花抱着她心爱的女儿,在三王庄银杏树下说的,现在,银元还在,银杏树却没了踪影。于是他向那娘儿俩追问起银杏树的下落,谁知他们回答挺干脆:“砍了,早砍了”

  “什么砍掉那样一棵大树,不怕罪过”

  老林嫂说:“长了虫子,把里头都蛀空了,树就死了。”

  “死了”于而龙很难相信,那样一棵巨人似的树木,也有倒下的一天。

  “从里头往外蛀,从根上往顶蛀,想不到会败得那么快呀二龙,生了蛀虫,就算是没法治啦”

  “能有这么厉害的蛀虫”

  “有的,有的”老林嫂叹息着。

  听她的口气,好像这类蛀虫,不光在自然界里有,甚至在社会上,在党里,在人们的生活中,在伟大的革命事业和前进道路的各个方面,都可能滋生这类钻到心里去蛀空一切的害虫似的。

  哦也许如此吧本来就是一个复杂多端的人类社会吗于而龙继续在拿沙土,擦亮那五块银洋,四十年的积垢,被他慢慢打磨掉了,露出它本来的灿烂光华。同样的道理,国家c社会c民族以及亲爱的党,或许会暂时蒙上一点灰尘,一点泥污,难道不可以回复原来纯净的面貌么人类要没有一点净化自己的能力,早灭亡了。

  把娘儿俩撇在身后,他思索着,独自顺着满是芦苇的沙滩往前走着。

  芦苇愈来愈茂密,青翠的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正张开手臂,迎接亲人似的,舒展开宽大的叶箬,拥抱着明亮温暖的阳光。按照辞典上的解说:“ 芦苇,是一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属禾本科。它从来不曾被人高看过,但大有益于人类,由于它的根系异常发达,深深扎根在泥土里,所以生命力惊人的顽强。它具有朴实无华的性格,从不追求鲜艳的色彩,也不羡慕绚丽的外表,而是扎扎实实,根深蒂固地成长,在疾风暴雨中挺立,在惊涛骇浪里搏斗,毫不畏缩,决不后退。它把自己无保留地全部贡献出来,从顶端的花须,直到泥土中的芦根,都为人类竭尽了它的绵薄之力。

  啊芦花,她不正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献身革命的女员么

  是啊高大的银杏树被害虫蛀倒了,但是,千千万万的芦苇仍在蓬蓬勃勃地生长着。

  人民是不死的。

  希望在人间,而且最后审判权属于人民。

  就在那条猎狗的汪汪吠叫声中也许它嗅到了什么血腥气味,再也沉静不住地在暴跳c在狂跑。于而龙听见了一个女人,虽然衰弱,但是非常有力的喊叫声。

  游击队长好像一下子回到三十年前,那个恐怖可怕的大年初一里去了。

  难道历史当真能够再次出现吗要不,就是于而龙以超过光速的速度,回到了已经逝去的历史中间了。雷同的场景,雷同的人物,实在是令人脊背出冷汗的,因为它同噩梦一样,会使人感到被魇住一样的窒息。但是,他还是来不及地朝传出喊叫的林子里钻进去。

  半点也不是虚幻,而是活生生的现实,珊珊娘,对,正是那个可怜的母亲,躺在密林的一堆乱草上。于而龙快跑了两步,走到这位终于明白了一切的四姐身边,她口角流出一丝细细的血迹,已经奄奄一息了。

  “珊珊娘,你”

  这个觉醒了的被腐化的无产阶级,睁开了眼,上气不接下气地呻吟,“二龙,快去追他”

  “四姐,四姐”

  “我把珊珊交给你了,二龙”她疲倦地,像长途跋涉以后,得到彻底的休息那样,把两眼合拢了。

  他接着往前面跑过去,找不到任何危险的踪影,和可疑的形迹。相反,沙洲的密林其实,都是些不很高大的灌木,倒是相当静谧,毫无动静。

  他唤了一声:“黑子”

  立刻,从树丛里,那条猎狗,像影子似的,悄没声地滑行到他的腿旁,差点把他吓了一跳。

  “混账”他骂了一句,然后拍拍它的脑袋,抚摸它的颈毛,显然,这条训练有素的猎狗,领会到于而龙的意图,便嗅着,闻着,在根本不是什么路的林中小道穿来穿去。

  打猎是个苦差使,要比钓鱼劳累多了,而且危险性也大。鱼不会蹦出水面来咬人,但即使一只兔子,也会蹬脚挠腿,需要费点力气对付的。这里,很少照得进阳光,也听不到石湖的浪涛,他顾不得树枝剐破了脸,荆棘扯破了衣服,鞋里灌满了沙土,随着那条猎狗往前走。鬼知道,它还要把自己领多远,五块银元在口袋里,发出丁丁当当的声响,连黑子都回头,带点责备的眼光在瞅他。

  “妈的,我算是个什么打猎的”他咒骂着自己,紧接着采取措施把银元分装在几个口袋里,以免惊动要追踪的对象。现在,他才感到真正的遗憾,要是有去年劳辛作贿赂哦,新名词叫做送礼。的那支安茨双筒猎枪该多好对付狼,对付熊,都是呱呱叫的,如今,手无寸铁,就怕打不着野兽,倒有被野兽收拾了的可能。

  谁知道被追踪的对象,会不会突然反扑过来

  于而龙脚步放慢了,打猎人固然要舍得花力气驱逐追赶,但也必须懂得以逸待劳的道理,追和被追者之间,后者的体力消耗要大得多。

  他捉住黑子,蹲下来抚摸了一阵,然后,松开手,使劲送了它一把,猎狗径顾自己冲出去了。

  越往密林深处行进,道路也越艰难。但是,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劲,于而龙硬是从这个脚都插不进的沙洲密林里,生挤出一条路来。

  要不然,他就不是于而龙了

  突然间,黑子在前面不远处大声地,然而是急促地叫了起来,那是训练出的规矩,它发现目标了。这种显然是兴高采烈的吠叫声,一方面是通知主人,一方面是惊扰猎物,使得主人好瞄准射击。

  可是我们的游击队长赤手空拳,只好学景阳冈的武松,在一棵死树上,劈下一根树杈提在手里,当做哨棒,给自己壮胆。

  他走不几步,黑子叫得更厉害了,透过树梢的稀疏空隙看过去,皇天保佑,于而龙差点背过气去,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熟得不能再熟的背影。

  于而龙的两条腿,像桩子似钉在那块沙土地上,再也挪不动了。妈的,他唾骂自己的理智,竟至于控制不住感情。“ 二龙你怎么搞的人家都说于而龙的腿,是最能走的,你怎么啦二龙竟惊愕得无可名状,以至于六神无主了么笑话。这是一场刚刚开始接触的战斗,冲锋号吹响了,向前冲吧”

  什么也挡不住,他大踏步向前走去。

  是他,活见鬼,真是他

  “站住,混蛋”于而龙像雷也似的吼着,以致在密林里到处响起了回音。

  “站住,混蛋”

  “站住,混蛋”

  那个人影果然站住了,并且回过脸来,密林里虽然光线暗淡,但仍旧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就是王纬宇,若无其事地,坦然地向过去的石湖支队长笑着。

  于而龙问道:

  “你那把美式左轮呢”

  他毫无反应地站着,密林里像死一样地沉默着。

  于而龙又大声地喝问着:

  “你带来那把美式转轮手枪了吗杀人犯”

  :一汀烟雨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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