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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节

  撞,对他跳舞,对着他挥舞五颜六色的火焰,而他有的是时间对付。他一心一意地用眼睛朝我坐的地方瞧,好像惊呆了一样,而我也非常惊奇地注意着他。

  沃甫赛先生越来越睁大眼睛注视着我,其中蕴藏着深刻的寒义,在他的头脑中仿佛转动着许许多多的事情,却糊里糊涂,这把我也弄得百思不得其解。我坐在那里思索着,甚至在他登上一块大表盒子腾云而去时,仍然果坐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即使是一个小时之后,我走出了剧院,心中还在考虑着这个问题。这时,突然我看到他正站在剧院门口等我。

  “你好吗”我说道,连忙和他握握手,然后一同转弯走上大街,“我看到你站在台上看我。”

  “皮普先生,我看到你了”他答道,“是啊,我当然看到你了。不过,还有一位不知是谁”

  “还有哪一位”

  “这可是件奇怪的事情了,”沃甫赛先生带着非常失望的神情,又说道,“我敢发誓,我明明看到了他。”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恳求沃甫赛先生说明这话的用意。

  “如果你不在场我会不会一眼就注意到他,”沃甫赛先生还是那一副丧魂落魄的样子,说道,“那我就很难说了,不过,我想我还是会注意到那个人的。”

  我不自主地看了一下四周,因为我每次回家时看看四周动静已成了习惯,何况他这几句神秘的话不禁使我打了个寒噤。

  “噢他不在这里了,”沃甫赛先生说道,“在我下台前他就走出去了,我看到他走的。”

  他的这番话使我有理由怀疑起来,甚至对这个可怜的演员我也怀疑了,这莫不是设计的圈套,让我一头钻进去不打自招。于是,我望了他一眼,继续和他一起走着,并没有再讲什么。

  “我的想法太可笑了,皮普先生,我还以为他是和你一道的,后来我才发现你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旁边,他就坐在你的后面,样子就像一个鬼魂似的。”

  刚才的寒噤又开始在我心中复活,不过我决定什么也不讲。从他的这些话看,他完全有可能是受人指使来诱我人瓮的,想把我和普鲁威斯联系起来。当然,我完全可以肯定,普鲁威斯决没有到这戏院里来过。

  “皮普先生,我敢打赌你听了我的话一定很吃惊,我看得出来,不过,事情也太奇怪了我要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相信。当然,如果是你告诉我,我自己也不会相信的。”

  “真的吗”我说道。

  “没错,完全是真的。皮普先生,你不会忘记过去有一次过圣诞节的日子吧。那时你还是一个孩子,我们在葛奇里家中吃饭,有一队官兵找来说有一副手铐要修理,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太清楚了。”

  “还有,你记不记得追捕两个逃犯的事我们也加入了当时官兵的行列,葛奇里背着你,而我在前面领路,你们在后面拼命地跟着以免掉队”

  “我全都记得一清二楚。”我记得比他更清楚,因为他最后一句话是胡诌的。

  “我们正赶上看到那两个逃犯在水沟里,当时他们两个人正打成一团,其中一个人被另一人打得够呛,脸上到处是伤,记得吗”

  “这事就好比发生在眼前一样。”

  “你可记得那些官兵点着火把,把这两个逃犯国在当中,我们跟过去要看个究竟,只见在那黑压压的沼泽地上,火把正照在他们的面孔上我特别要提到的是这一点,当时在我们的四周是一片漆黑的夜,你可记得他们的火把正照在两个逃犯的脸上”

  “记得,戏说道,“我记得很清楚。”

  “那么,皮普先生,这两个逃犯中有一个今天晚上就坐在你后面2我看到他就在你的后面坐着。”

  我嘱咐自己要“冷静对付”,于是便问他:“你看到的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

  “就是被打得满脸是伤的那个,”他立刻答道,“我敢发誓,我看到的就是他我越想,就越肯定是他。”

  “这可太奇怪了”我说道,极力装出和我毫无关系的神态,又说了一句,“确实太奇怪了”

  通过这一次谈话,我心中不安所增加的程度怎么说也不为夸大。一想到这个康佩生竟然“像一个鬼魂”似的就在我的身后,我的这种特殊的恐惧就更加难言了。因为自从我的恩主躲藏起来后,我无时无刻不在考虑着康佩生;如果说有那么一刻不曾考虑到他,那恰巧就是他距离我最近的时候。我是非常小心谨慎的,竟然这一次却毫不留意,失去警惕,就好像为了避开他我关上了一百道门,隔断他的一切来路,结果猛一回头,他却就在近处。无可怀疑,因为我去到戏院,所以他也跟到了戏院。从表面上看来,我们四周危险的陰影还很小,可事实上危险永远在我的身边,而且随时会被触发。

  我向沃甫赛先生提了几个问题,问他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他没有办法回答,说是先看到了我,然后就看到了这个人坐在我的后面。他先没有看到他,看到他后又过了一会儿才认出他;起先他有些糊涂,以为那人是和我一起来的,说不定还是我们村子里的同乡呢。我又问他,那人的穿着如何,他说衣服是挺讲究的,不过并不引人注意;他认为那人穿的是黑色衣服。我问他那个人脸上有没有破相他说没有。我也认为那人没有破相,因为我觉得虽然我在沉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些坐在我背后的人,但如果他们当中有一张脸是破了相的话,我是会注意到的。

  沃甫赛先生告诉了我所有他能回忆起来的情况,以及所有能被榨出来的情况,所以我招待他吃了些夜宵,以消除他一晚以来演出的疲倦,然后便告别了。我回到寺区时大约在十二点至一点之间,寺区所有的门都关了。我走进栅门,回到家,一直没发现四周有人。

  赫伯特早已回来,我们坐在炉边,进行了一次非常严肃认真的讨论。但是讨论并无多大成果,办法只有把我今晚所发现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温米克,并提醒他我们正在等待他的指点。我想,我到城堡去的次数也不能太多,否则说不定会连累到他,所以我便写信告诉了他。我在睡觉之前写好信,并连夜赶出去投进邮筒,一来一回都没有发现周围有人。赫伯特和我都同意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小心谨慎。我们已经够小心谨慎了,不过,只要可能,我们还要比以前更加警惕。从我来说,干脆不再到四湾一带去,即使划船经过时,也只是像看其他任何地方一样对着磨坊河滨看一眼

  第48章

  在上一章中我提到曾两次遇到熟人,这第二次大约是在遇到沃甫赛先生一个星期后的事。我还是在轮敦桥下的码头下船,也还是在下午,但比第一次要早一个小时。当时我还没有决定到哪儿去吃饭,于是便逛到了齐普塞德,沿着街东看西看。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爇闹,而我却是一个无处着落的人。正巧,这时有一只大手落在我的肩头,是从后面追上来的,一看就知是贾格斯先生的手。他然后挽住我的手臂,“皮普,我们又走到同一条道上来了,我们一起走吧。你正准备上哪儿去”

  “我看是到寺区去吧。”我说道。

  “你不晓得你到哪去”贾格斯先生问道。

  “是啊,”我答道,很高兴这一次在他洁难我时,我却占了上风,“我是不晓得,因为我还没有作出决定呢。”

  “你是不是去吃饭”贾格斯先生问道,“我想你不会不承认这个事实吧”

  “不会不承认的,”我答道,“我是想去吃饭。”

  “没有约什么人吧”

  “这一点我也承认,我没有约别人。”

  “那么,”贾格斯先生说道,“你就和我一起去吃饭吧。”

  我正准备推却,请他原谅,他又说道:“温米克也要来一起吃饭的。”所以我立刻掉转话头说愿意接受,虽然已经出口了前半句话的几个字,不过无妨,这对推却和接受都是一样的。我们沿着齐普塞德一直向前,然后斜转人小不列颠街。这时店铺橱窗里都射出了明亮而又耀眼的灯光,傍晚的街上人流拥挤,连在街上点灯的人都找不到一处可以放梯子的地方,只有上蹦下跳,奔进跑出,于是在雾气氵蒙氵蒙之中出现了许多许多红眼睛,比上次我在黑蒙斯旅社的那盏灯草芯蜡烛灯高高映照在陰森森的墙上的上百只眼睛还要多。

  在小不列颠街上的律师事务所里,因为正要下班,所以大家都在准备着,有的在写信,有的在洗手,有的在熄灯,还有的在锁保险柜。我懒懒地站在贾格斯先生办公室的火炉边,那忽明忽暗的火焰照着架子上的两只头像,仿佛这两个家伙正同我玩躲猫猫这可恶的游戏。贾格斯先生正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事务所里的一对又粗糙又肥大的蜡烛发出优暗的光,蜡烛上还包着肮脏不堪的裹尸布一样的纸,真好像是对他的那一群已上了绞刑架的客户的纪念。

  我们三人乘上出租马车向着吉拉德街驶去,不一会儿便抵达目的地,刚坐好饭菜便送上来了。在这种场合,我非常清楚我不能和温米克作伍尔华斯的情感交流,连一个眼色也不能丢,但是我希望温米克能不时看上我一眼,表示出一点友谊。然而,就连这一点也无法办到。每逢他从桌子上抬起眼睛时,总是向贾格斯先生那里望去,对我则表现出冷淡,表现出疏远,仿佛温米克还有一个双胞胎兄弟,今天来的不是温米克本人,而是他的孪生兄弟。

  我们刚开始用餐,贾格斯先生便问道:“温米克,你是不是已经把郝维仙小姐的那封信寄给皮普先生了”

  “还没有,先生,”温米克答道,“我正打算把它寄出时,你和皮普先生来到了事务所。信在这里。”他把信递给了他的上司,而没有交给我。

  “皮普,”贾格斯先生把信递给我,说道,“这是郝维仙小姐写的一封短信,因为她弄不清你的确切住址,所以寄给我转交。她告诉我她想见见你,说你曾经向她提过一件小事。你准备去她那里一次吗”

  “我要去的。”我说道,把眼睛转向这封短信,匆忙地看了一下,上面写的确是贾格斯先生所说的意思。

  “你准备什么时候到她那里去呢”

  “我这个阶段和别人有约,”我看了温米克一眼,说道,他这时正在把一块鱼肉送进他那邮筒式的大嘴,“所以去的时间尚不能确定。我想,很快就会去的。”

  “如果皮普先生打算很快就去,”温米克对贾格斯先生说道,“你看,他就没有必要写回信了。”

  一接到这个信息我就知道我该越快去越好,不能耽搁,于是便说我明天就去。温米克喝了一杯酒,面色中反映出他的满意,在满意中又带着严酷,他用这个眼神望着贾格斯先生,却没有望着我。

  “皮普我们的那个叫蜘蛛的朋友,”贾格斯先生对我说道,“出了手好牌,这一局他赢了。”

  对于他说的我只有同意。

  “嘿这倒是个有前途的家伙,他自有办法,不过不见得永远都行。鹿死谁手尚难预料,强中自有强中手,谁最有本领还未见分晓。万一他一变而动手打她”

  我这时从外到内都气得直冒火,打断了他的话头,“贾格斯先生,你当然不是真的认为他会卑鄙下流到这个程度吧”

  “皮普,我没那么说,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如果他真的一反常性而动手打她,当然在力气方面是他大,如果讲到运用心计,他明显地不行。像他这种人在如此情况下遇到的如此之事,其结果会是什么呢自然,两种结果的机会相等,都有可能。”

  “我可以问两种机会均等的结果是什么吗”

  “像我们的朋友蜘蛛这样的人,”贾格斯先生答道,“要么是拳打脚踢,要么是满脸陪笑畏缩奉承。他也许畏缩奉承时会发牢蚤鸣不平,也许就是畏缩奉承而不发牢蚤。总之,他要么拳打脚踢,要么奉承陪笑。究竟怎么样,你可以听听温米克的高见。”

  “要么拳打脚踢,要么奉承陪笑。”温米克重复着说,根本就没有看我。

  “来,我们为本特莱德鲁莫尔夫人干杯,”贾格斯先生从他的回转式食品架上取下一瓶津制酒,给我们每人斟了一满杯,也给他自己斟满一杯,说道,“但愿究竟是谁胜的问题处理得使夫人满意要使夫人和先生都满意,绝对不可能。茉莉,茉莉,茉莉,茉莉,你今天怎么这样慢啊”

  在他呼唤她时,她正在他的旁边,为餐桌上一道菜。菜上好后她缩回双手,向后退了一两步,有些紧张地嘟哝了几个词表示歉意。她说话时手指做了个动作,这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怎么啦”贾格斯先生问道。

  “没有什么,”我答道,“只不过谈论起这件事使我有点儿痛苦。”

  她这手指的动作好像是在编织什么东西。她站在那里望着她的主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或者走后是不是又会被叫回来,主人有更多的话要对自己讲。可不是,这一双眼睛,还有这一双手,不是最近我曾见过的吗在我的记忆中是多么清楚

  他叫她下去,她便悄然地从房中退出。但是她好像仍然站在我眼前,那么逼真,一点不假。我看着她的双手,我看着她的双眼,我看着她那飘起的秀发;我把它们和另外一双手比较,和另外一双眼睛比较,和另外的一头飘起的秀发比较,心想,如果那个人嫁了一个野性未改的丈夫,经历二十年的艰辛生活,会不会也成为这个样子呢。我又望了一下这位管家婆的一双手对眼睛,心头涌起一阵无可名状的感觉,想起了我最近一次在那座荒芜了的花园c在废弃了的制酒作坊散步时当然不是孤独的散步心头所涌起的情感。我又想起,有一次从马车的窗户里伸出一只手向我挥舞,探出一张面孔望着我时,我当时心头也涌起过同样的情感。我又想起,我曾经乘坐马车当然不是孤独地乘坐,在经过一条黑暗的街道时,突然遇上了耀眼的灯光,在我脑子里这同样的感觉又一闪而过,就像闪过的雷电一般。我想起我在戏院中时,由于一时的联想却忽略了康佩生的在场;以往我不善于联想,而现在却对联想有了牢固的习惯,埃斯苔娜的名字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时,我便联想到那手指编织时的动作,那双专心一致的眼睛。我感到我捕捉到了一个绝对可靠的情况,这个管家婆就是埃斯苔娜的母亲。

  贾格斯先生曾经见到过我和埃斯苔娜在一起的情形,他不见得看不出我这未加掩饰的纷乱情感。当我说到这件事使我十分痛苦时,他拍了一下我的背,又给我们斟了一次酒,然后便自顾吃起他的晚饭了。

  后来这位管家婆只又来过两次,而且在房里逗留的时间很短,再加上贾格斯先生对她又总是那么声色俱厉。但不管怎样,她的那双手就是埃斯苔娜的手,她的那双眼睛就是埃斯苔娜的眼睛。我的判断是肯定的,即使她再来一百次,我对此确信的程度也不会再增加,更不会减少。

  这是一个很沉闷的夜晚,温米克一见酒杯斟满酒,就拿起酒杯像例行公事一样一饮而尽,这就和一发薪水他就把钱往口袋里一塞一样。他坐在那里,两个眼睛不断地望着东家,永远是一副准备被盘问的架势。至于他的酒量嘛,他的那张邮筒般的嘴和邮局的邮筒口也一样,只要向下投信,是来者不拒的。在我看来,今天在这里的肯定是温米克的双胞胎兄弟,尽管从外表上看,他和伍尔华斯的温米克长得一模一样。

  我和温米克早早地告了辞,两人一起离开。我们在贾格斯先生的鞋堆里摸索着帽子时,我就预感到真正的温米克就要来了。我们顺着吉拉德街朝着伍尔华斯的方向走去,只不过才走了几码远,我就发现我已经用手臂挽着真正的温米克的胳膊了,而那个假的双胞胎兄弟已消失在夜晚的空气中。

  温米克说道:“唔一切都结束了他可是个奇怪的人,他这个样子的人天下无双。我只要同他一起吃饭,就不得不把我的嘴巴拧紧;不过呢,事实上只有放松我才感到舒服。”

  我感到他这话说得真是一针见血,我便把我的看法告诉他。

  “这话除了你之外是不能和别人说的,”他答道,“我知道你我之间所说的话不会再让别人晓得。”

  我问他是不是见到过郝维仙小姐的养女,也就是本特莱德鲁莫尔夫人。他说没有见到过。为了话说得不那么突然,我先和他谈到老人家,又谈到司琪芬小姐。他一听我谈到司琪芬小姐,脸上便表现出一些狡猾的神色,并且停在街头擤起他的鼻子,那个摇头晃脑的样子和拿着手帕在空中挥舞的动作,就透出了他心里的高兴。

  “温米克,”我说道,“你记不记得在我第一次去贾格斯先生家之前,你告诉我要注意他家的管家婆”

  “我说过吗”他说道,“哦,我想起来是有这件事。真糟糕,”他脸色陰沉地补充道,“我想我是说过。我觉得我的嘴巴还没有完全拧松呢。”

  “你把她叫做一头被驯服的野兽,有这回事吗”

  “那么你把她叫做什么呢”

  “和你叫的一样。温米克,贾格斯先生是怎样驯服她的呢”

  “那是他的秘密了。她待在他那里已经有许多年了。”

  “我很想知道她的身世,希望你告诉我。我对她的身世特别感兴趣。你知道,我们两个人之间谈的话不会再让别人晓得的。”

  “好吧”温米克答道,“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世,也就是说我不了解她的全部情况,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当然,我们谈的都是以私人的身份和个人的关系为出发点的。”

  “那是自然的。”

  “约摸二十年前,这位妇女曾在轮敦中央刑事法院受审,犯的是谋杀罪,后来又无罪释放了。那时她可是个生得绝美的女人,还相当年轻。我看她身上有吉卜赛的血统,只要她一发脾气,就了不得了,你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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