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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九百十二

  吴书记指着面前桌子上的菜品对林部长和其他客人说,请先用点菜。于是大家响应,一齐低头吃那个雪蛤。萧跃进吃着这东西,觉得它很爽滑,有点甜,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

  将一些东西衬了胃底。吴书记开始叫上酒。服务员是县委县政府以公务人员名义选招上来的一些美女,一个个身材高挑,脸庞俏丽,看着秀色可餐。林部长说工作时间,不可用酒。吴书记笑着说,部长,知道你严格。不过无酒不成席,这是中国人的规矩。多少喝一点,随意尽欢就是。林部长就不再说话,看服务员倒了小半杯就连忙摇手说可以了,服务员也不再强加。萧跃进看那酒,是法国卡斯特和中国五粮液。

  首先大家都小心地抿一点。吴书记一看就说,我这里的酒是情意,大家这样喝就不够意思了,这样,我喝了这杯,你们就-< 书海阁 >-!吴书记说着,端了一大杯葡萄酒一饮而尽。林部长见吴书记这般盛情,自己不喝倒显小气了,就也把自己杯子里的小半杯五粮液喝了。

  气氛立马活跃起来。林部长说我说个谜语,大家猜出来了就算,猜不出的要罚酒。大家哄然说好。

  远看像棵树,近看不是树。说它是茶树,它又长了松毛;说它是松树,它又结了茶包。你们说,这是什么东西?萧跃进立即明白林部长要难大家。好让大家多喝酒。这谜语的谜底是不好意说出口的。说知道在领导面前又不敢粗野,说不知道又要喝酒。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桌子上哄笑起来。大家都纷纷举起杯来说还真猜不出,喝吧!喝完,大家纷纷请教林部长,这是什么东西啊?

  林部长白了大家一眼:我知道就不问你们啦!

  哈哈哈哈……大家又哄笑起来,逼着林部长喝了一杯。

  欧洪洲部长拿了白酒酒杯,向市组的同志挨个一杯一杯地敬。市组的同志们见部长这样喝,也不好意思不喝,两个不太喝酒的小伙子脸立即腾地红得像耍大刀的关公。

  欧部长敬过,就拿眼睛看萧跃进和另外两个副部长。萧跃进也站起来。先敬了林部长一杯满满的红酒,一口而干。吴书记看着,满意地抿嘴一笑。而后,萧跃进挨个地敬了其他同志的白酒。他的脸也全红了。红到了脖子根。

  酒酣耳热,大家说话的气氛亲切而迷离。林部长不停地拍着欧部长的肩膀,说洪洲,你在这样的班子里工作,幸福呀!好好干,到时我们脸上也有光啊!林部长又回敬吴书记,吴书记也是一口干了一杯。林部长非常感动,说吴书记,你,你的事。我会好好向市委汇报!

  吴书记微笑着,看着萧跃进和其他人,你们,好好敬林部长。酒喝了数巡。萧跃进觉得自己有些晕乎乎的,在似醉非醉之间。不过这样的场合,可千万现不得原型。他这样想着,苦撑着自己。但不一会儿,还是撑不住,就对欧洪洲说,部长我出去一下。然后他来到厕所。用手指往喉咙里掏,哗啦啦呕掉了酒液,这才好受一些,又回到桌边。

  林建达部长衡书记依然谈笑风生,在那里低低地说着体己话。萧跃进看他们俩个关系就是不寻常。心想。哪个领导没有几个柱子撑着?然后又想起了常遇春为自己所做的事,心里更加感激起来。

  林部长衡书记两个说了好一会儿。然后俩个扫视桌上,见大家都看着他们微笑。吴书记就说,怎么样,都吃好了没?大家自然说吃好了。吴书记说这样吧,洪洲,找个地方让林部他们休闲休闲。欧部长忙说,已经安排好啦!

  然后欧洪洲部长就带着吴书记和市组的同志们休闲去了。萧跃进和小崔他们回办公室,小崔笑着说,哎,我也真想去休闲休闲啊!萧跃进明白所谓的休闲就是泡泡脚,洗洗脸,搞搞什么的,不太感兴趣,脑子里嗡嗡的,就跑到自己办公室,头往后一仰就睡着了。

  他做着甜美的梦,和丁小玲缠绵。却不知道,灾难其实已经像达摩克利斯之剑,就在头顶。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萧跃进醒了过来。天都黑了。

  他摸摸发疼的头,起来开了灯。急忙打电话问小崔,林建达部长他们到哪去了?小崔说林部长他们谈完后就告辞到邻县去了,欧部长知道他醉了,就没有叫他。

  啊,真糟糕!萧跃进暗叫,没想到第一次见林建达部长就有头无尾的。这位高大慈相的部长,心里不定怎么评价自己呢!

  正在暗自责怪,手机响了,有信息。

  他一看,差点跳了起来!是丁小玲的呼机号,整整十个呼机!

  萧跃进连忙回机,可是电话响得嘟嘟嘟,就是没人接。萧跃进忙又回过来看短信发送的时间,真晕,是正午十二点到一点半发送的,都好久了。

  丁小玲如果没有急事是不会发这么多呼机的,她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柳麻子打了她?这可恨的柳麻子,也算是个陈世美式的人物,对爱情没有责任心也就罢了,还打人……萧跃进想得火起,看一下墙上的挂钟,晚上七点了。肚子有点咕咕叫,但这个时候也没处吃饭,想回家里吃,张思玉那张脸真是让他没胃口。

  萧跃进没情没绪地站起来,慢慢地往县政府大门走,走到大门口,鬼迷心窍地又打了的士,对司机说,三七市!

  他想象着丁小玲见他没有吃饭,一定会到厨房里弄饭端给他吃。丁小玲炒的菜超好吃。再说。一看到她,不好吃的菜也好吃了。

  萧跃进甜蜜而焦心地想着这样的事儿,催促司机快点。的士司机们驾着的出租车本来就是在街道、路上乱窜的老鼠,为了挣钱哪有不想快的道理,但怕顾客因为不安全骂人。这个时候顾客要求快,求之不得!

  出租车风驰电掣地飞奔在107国道上。夜色里不断的成群的出租车掠过。

  不知那些车里有多少是我这样的人?萧跃进苦笑了笑。有点惭愧。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自己是不是还没富贵就了?

  不由得想起十年前和丁小玲在一起的时候的一件事。丁小玲对他说,跃进,柳麻子都去送礼了。是去书记家。你也应该去送送,不然,书记肯定不把你放心上。

  萧跃进一听,就非常不屑。鼻子里哼了一声,怪丁小玲那么市侩。

  “你知道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么?”萧跃进搂着丁小玲的腰,爱怜地问她。

  啊。不知道。丁小玲离开他的怀抱,平淡地说。

  这么简单的故事你都没听过吗?那我讲给你听好不好?萧跃进没发现丁小玲情绪的变化,得意地问。

  算了,不要说啦。我不想听。丁小玲没情没绪地借故走了。

  萧跃进傻傻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这些念头一挤出来,萧跃进就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混蛋,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为什么就没有读懂这句话呢?想着这些,他心里隐隐作痛。

  师傅,到了,一百五十元。出租车司机面无表情地说。

  萧跃进掏出钱包,可已经是囊中羞涩,只有少少的几张百票了。他拿出两百元,司机找零五十。目送出租车嗖地一声消失在城市的灯红暗影里,萧跃进有些发呆,近来自己的钱全部喂他们了。

  萧跃进心里有些沉重,男人身上没钱就没胆。如果丁小玲想让他办什么事,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想着,往偏僻公寓的八楼爬。

  他气喘嘘嘘地来到八楼的时候,敲了好久的门,里面都没有声音。萧跃进又贴着猫眼往里看。似乎也没有灯光。

  她难道不在家里?到哪里去了。

  萧跃进这才发现自己可能扑了空。一种异常孤单,异常失落的情感立即攫住了他的心房。

  小玲她哪里去了?萧跃进站在八楼的平台上不停地转圈。不愿意离开。肚子越发咕咕地叫起来。

  等了好久,萧跃进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因为丁小玲说,柳麻子已两次找到这里,要是让他发现了可不是玩的。

  他没情没绪地又往楼下走。才走到六楼,下面就有脚步声上楼来。萧跃进心中想是不是小玲回来了?心里希望立即熊熊燃烧。但仔细一听,那声音是两个人。不会是柳麻子也来了?萧跃进立即紧张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那两个人很快来到身边。还好,既不是柳麻子,也没有丁小玲,可能是楼里的房客,一男一女。

  请问,你们认识丁小玲吗?萧跃进刚一出口就后悔了,丁小玲是租在这里,不可能让别人知道。

  丁小玲?那两个人同时看向萧跃进,眼神有些复杂:你是他什么人?

  啊,我是他同学,有事找她。萧跃进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

  啊。其中女人叹息说,原来你还不知道,她死了。另一个男人点头说,是的,她死了,才几小时。

  什……什么?!

  萧跃进觉得自己遇到了魔鬼。人世间什么话不好说?为什么要咒人死?

  她死了,今天下午,她从这里八楼的窗户跳下去的,脑磕钉碎了。男人摇头说,那个惨啊!可惜了那样一个漂亮女人……

  是啊!我当时看到了,现在胃里还难受,直想呕,那场面太惨了!当时很多人都不知她是谁,从她袋里掏出身份证,才知她叫丁小玲。女人补充。

  那两人不停地摇头,惋惜地叹息,然后往七楼进屋。

  唉……萧跃进连忙问,她的尸体现在在哪里?萧跃进脑袋轰轰地响。眼睛都要裂开来。心里火烧似的难受,喉咙则像被谁卡住了。他急忙问了这个他看来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不知道。是一个满面麻子的人叫小车把她的尸体运走了。男人说着就关上了门。萧跃进无法再问下去。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忘了脚下是楼梯,猛地栽了下来。

  这一跤,摔得他三魂渺渺,七魄幽幽。过了好半天,他才醒过来,淡淡的灯光下,地面上有血。他这才觉得额头痛。手一摸,上面粘糊糊的,连忙用袖子揩去。

  小玲!萧跃进觉得上天扯去了他所有的心肝和魂魄。下楼。一步一步,他感到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小玲!他呼喊着这个让他颤栗着幸福如今让他颤栗着痛苦的名字。

  不知走了多久,萧跃进走才到平地上。黑暗里,他双膝一跪。整个人扑倒在地面上。泪水如决堤之江,倾泄而下。

  狠狠地哭过一场,他想他应当去找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揩了一把泪水,脸上是血与泪的交织,他顾不得这些,随手拦了呼啸而来的出租车。上得车来,出租车司机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以为见到了鬼。

  “翁姑岭县公主西苑。”萧跃进一边无声地哭泣。一边说。这个地址是他向丁小玲打听到的。柳麻子调入河口乡不久,就在县城里买了套房子,九岁的女儿好在县城里读书,由柳麻子的娘照管。五年前,柳麻子就开始和另外的女人有染,纸包不住火,才半年多,丁小玲就知道这些事,家庭不再平静,所以丁小玲一直在翁姑岭乡不肯调出来。她恨柳麻子。她后悔莫及。

  出租车司机看萧跃进这个样子,就不再说话,闷头开起车来。他搞不清这个男人出了什么状况,开了好长一段路才说,哥们。是家里遭难了吧?你要节哀。

  萧跃进也不说话,闭着眼睛。任泪水不停地往下淌。他觉得自己的幸福世界分崩离析,从此再也不存在了。

  整整一路,一个多钟头,车里静得难受,出租车司机有点害怕,一到公主西苑,就说先生到了,你赶紧下吧。萧跃进没魂一样往外面走,也不记得拿钱。出租司机急了,先生,你不拿钱啊?萧跃进怔了一下,才掏出钱包,拿了一张一百的。司机看了看,叹了一声,也不再要就说哥们你保重,呼地一声开走了。

  公主西苑是个小区,投资商在这里开发了两千多套房子,卖得出奇的火,现在这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小区门口还有警卫。

  萧跃进感到心情无法控制的难受。他现在完全清醒了。自己这样子闯进去,别人会疑问,你是个什么角色?

  萧跃进跑进一片有树林的空地,这里黑黑的没人来往。萧跃进在这里放声痛哭,摧心裂肺般的难受让他不停地击打自己的胸脯,他不明白突然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事情。哭了好久,他终于抑止了自己的情绪,他得去看丁小玲,无论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他只爱过她,而且是这样全心全意不顾一切地爱过她。她现在却和他阴阳两隔了。他得看看她,他得握着她的手送她一程。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走出那片黑黑的林子,向公主西苑走来。

  公主西苑三十八栋三零二号。萧跃进来到了这里。屋里杂乱地响着人声哭声。哭得最凄惨的是丁小玲的母亲。她儿啊肉啊,那声音仿佛一只尖利的爪子,要挖去萧跃进的心肝。

  已经有很多人在屋里。都是丁小玲生前的亲人和好友。萧跃进进来,谁也没有什么怀疑,人独了,什么都会放下。人们让开一条路,萧跃进来到丁小玲的遗体边,她依然是修长的身体,躺在床上,脑袋已经过整容,脸上被画得像个戏子,但依然牵人心魄的漂亮。

  男人们都看着摇头,女人们则都上来揭开那小得像纸扎的寿被,看一眼原来的好友。没有男人会看死者的容貌。

  萧跃进不同,他走到存放丁小玲尸体的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半蹲半跪着蹲在床前。他扯开寿被。握住丁小玲冰凉的手,泪如雨下。

  柳麻子站在旁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木然地看着萧跃进悲怆无地的样子,仿佛这事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萧跃进哭了很久很久。

  外面就有人纷纷议论,说这个男人是谁啊?好意思……

  有的声音就说,你还说呢,本来丁小玲是他老婆,是后来变了卦的。

  啊,原来是这样子……

  “跃进……起来吧。好孩子。”早已退线在家的丁乡长颤抖着手,老泪纵横地拉他,嘴里说,孩子。我们全家,我们小玲,都有悔呀!

  萧跃进站起来,默默无声地抱住了老丁乡长,过了一会儿,他松开手,眼里*地看着柳麻子。

  跃进……柳麻子牵了一下嘴角。

  呼的一声,萧跃进一拳伸出,柳麻子疾不及防,通地一声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了血痕。

  柳麻子由于好几年养尊处优,身材渐胖,倒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屋子里刹那间乱了,有的人嗡嗡说话,有的人大叫不许打人,有的人说这个人是谁啊?狗拿耗子他管什么闲事管得宽啊?!有的人说让他打,打得好!打得好!

  萧跃进呼的又是一拳。嘴里说,刚才那一拳,我为自己打你,这一拳。我为小玲揍你!你这个畜牲!

  萧跃进打过,头也不回,离开了这间让他感到窒息的房子。

  他感到胸间非常闷,非常难受,他七歪八倒地往家里走。不时用手去抠胸部。迷离灯影里,他的身子歪歪斜斜。脚步杂乱无章。

  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张思玉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儿子作霖也坐在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在啃。

  爸爸回来啦,好容易爸爸回得早一点呀!作霖欢喜地说。

  张思玉瞅了他一眼,没有作声,按着手里的遥控,频道一个一个翻过去。

  萧跃进心里翻腾得难受,他只冲作霖点了一下头,就冲进卫生间里。他一坐在便池上,喘着粗气。他觉得今天不对劲,似乎丁小玲死了,把自己的灵魂和所有好的感觉都带走了。

  他坐不住,就转过身来,打开便池的盖子,将嘴巴对着便池,心里又一翻腾,一股腥味喷涌出来,跟着哗的一声,一口巨大的鲜血喷了出来。

  爸爸,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作霖关心地过来看,一见到满便池的血,溅得到处都是,萧跃进额头肿得老大,脸色惨白,吓得哭了起来:快来呀,妈妈,爸爸吐血了!爸爸是不是病得要死了啊?

  张思玉一惊,丢下遥控来看,也吓得白了脸孔,她急得乱了方寸,好半天才哆嗦着手打了120。

  120的急救车很快就出现在家门口。医生们七手八脚地把萧跃进抬上车去。张思玉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说,跃进,你不要有事啊,你要是有事,我和作霖怎么办啊?跃进,白天还好好的,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跃进,跃进……

  萧跃进意识昏沉,眼睛睁开的时候看着张思玉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的样子,觉得她哭的时候和不哭的时候都一样不好看。然后他就努力地在记忆中去搜寻丁小玲的样子,丁小玲精致的五官,苗条的身姿,就立马浮现出来,而且温存着笑脸往他身上靠。萧跃进恍惚觉得丁小玲温暖的气息,眼前的张思玉就幻化成了丁小玲。

  玲,玲,你带我走……他喃喃地说。

  张思玉觉得萧跃进在说什么,就凑近去听,听到玲这个字,脑子里立即警觉起来!她迅速在脑子里过滤,县政府里上班的那些女人,哪个有带玲字的?怪不得没心在家里呢,果然他心里有事了!

  张思玉想着,嘴都气歪了。她恨恨地瞪着萧跃进,嘴巴哆嗦着,没有说话。那神情,分明在说,等你好了,我来收拾你!

  120急救车一到医院,医生立即对萧跃进进行检查。

  查了好久,发现他除断了一根肋骨,脑袋上起了一个大包外,身体状况良好。

  可是他为什么会吐血呢?大家疑惑不解。医生说尚待观察。

  他是不是受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医生问张思玉。张思玉百思不得其解:他刚提拔不久。本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会有巨大的精神刺激?

  是了!那个玲!她是什么人?难道是她让萧跃进受了刺激?那她人呢?她一定是个女人!张思玉心里打翻了一个醋瓶子,难受得要命。

  萧跃进闭着眼睛,一直昏沉地睡着。其实,他根本就睡不着,他的脑子清醒得很。丁小玲死了,连幻想她还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了。她的手那么冰冷,面容那么幽寒,她的死,把萧跃进对爱情的最后一点儿想望都带进了地狱。

  张思玉不停地试探萧跃进的鼻子,也许她就是怕他不知不觉咽了气。

  萧跃进觉得生无可恋。真想这样睡过去才好。

  “爸爸,爸爸,你醒醒,你听到了吗?”作霖带着哭腔。拼了命地叫他。萧跃进觉得有温热的泪水掉在自己手上。张思玉在一边好说歹说才把作霖劝去上学。

  但是他依然不愿意睁开眼睛。他有一种幻觉,觉得自己这样睡着,就可以不停地和丁小玲交流,可以看到她活着的样子,他万般留恋这种感觉,甚至愿意在这种感觉里不再醒过来。

  常遇春第一时间就带着柳奇正来医院里看他。

  跃进,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子?常遇春爱怜地嗔怪。

  跃进,常主任来了,你听到了吗?张思玉呼唤着。

  萧跃进依然不睁眼睛。他打了一个冷颤,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境。丁小玲从楼上坠下,鲜血四溅。可是常遇春说,这个女人的离去会给他带来机会。机会?萧跃进心里绞痛,我不需要机会啊!

  常遇春看过,对张思玉说,你好好照顾他,部里的工作我会跟部长说的。张思玉深表感谢,说真是不好意思让主任分心担忧。

  然后常遇春就走了。萧跃进心里有点抱歉。但是他无法说服自己,悲伤把他彻底地击倒了。

  下午洪洲部长带着小崔等几个人也到了医院。萧跃进不好意思再昏睡下去,就睁了眼睛。说部长真是对不起,你们这么忙,还要牵挂我的事情,太感激了。

  欧洪洲部长看了看张思玉,又看看萧跃进。微微地笑了一下,对张思玉说。我怎么称呼你啊?张思玉腼腆地说:我叫张思玉。就叫我思玉吧。

  啊,思玉,你辛苦了。欧洪洲说。张思玉说哪里啊,这是我应该做的。欧洪洲又问萧跃进,你好点没有?萧跃进说,我没什么事,都好了。欧洪洲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过了一会儿,欧洪洲对张思玉说你回避一下,我和跃进要说一下工作上的事情。

  张思玉疑惑地看了看欧洪洲,心想现在是太平盛世,又不是做特务工作的战争年代,干嘛还神秘兮兮?想着,连忙说,好好。就出去了。

  欧洪洲让其他人都出去,让小崔关上门,然后说,跃进,你胆子不小啊,还跑到别人家里去打人家的老公!死者是你什么人啊?

  萧跃进立即黑了脸,说,那是个畜牲!打他算便宜他!

  死者是你初恋情人?欧洪洲问道,语气却是肯定的。

  萧跃进老实地点了一下头,悲哀的神情泛上脸来,让欧洪洲也感到万物萧索的深秋到来的感觉。

  那你老婆知道吗?欧洪洲严肃地问。

  我不知道,我跟她不会说这些事,我们也没有多少话可以说。萧跃进淡淡地说,脸上又扭曲地现出难受的神情。

  欧洪洲重重地按了一下萧跃进的肩膀,说,振作起来,要有男人的样子。

  萧跃进感激地看了看欧洪洲说,不好意思,部长,我这样子,耽误工作了。

  没事。工作上你很有办法,吴书记,包括整个常委班子对你非常满意,现在,村级组织的管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级干部的待遇已经全面落实,下面乡镇对村级干部管理开始规范,村干部一动起来,老百姓办事就有了着落,很多事情在村里得到解决。信访部门说。这两个月信访量大幅下降。县政府过去就像拥挤的闹市,这个月你去看看,没有多少老百姓来闹事,所以吴书记非常高兴,这个方面,你还要努力,要坚持下去,做出真正的成效。欧部长兴奋地说,等你那人事考试的方案出来,加上年终考核的工作一旦实行。我看,我们这个工作总算是找对了着力点。还有,你和莫部长联系上了没有?让他抓紧时间宣传,争取在中央级报纸打响。那样,你惊我们翁姑岭县争大面子了!

  还没有和莫部长联系好啊……萧跃进不好意思地说,部长,我这人是不是太情绪化了?和欧部长说了这一阵子话,萧跃进觉得眼前好像开朗了很多。想要好好工作的念头开始抬头。

  欧部长看着萧跃进,笑笑:是有点情绪化,不过,即使是铁血男儿,也是有感情的。没有感情的人,那才真是可怕可憎。所以。虽说拿在明里讲,那小丁是柳凤堂的老婆,你去惦念是你错。不过,我知道了你和她的事,我觉得你有情有义。你快点给我好起来,多少事要做啊!即使是感情受了打击,也不可耽搁工作,明白吗?

  嗯。萧跃进心里感激。不论是常遇春还是欧洪洲,都让萧跃进感到贴心,感到温暖。

  说了一会儿话。欧洪洲就带着大家走了。张思玉进来,笑着说,你终于更好些了,可把我吓死了。萧跃进冲她笑笑说,辛苦你了。辛苦什么。我们是夫妻,只要你好好的。就是我的福气。

  萧跃进笑了笑,又闭目养起神来。张思玉叹息地说,你啊,阂说的话加起来也不知有没有你今天和你领档的话多啊!你对我,比对个邻舍都不如……两个人就不再说什么,房子里又是那种沉闷的压抑气氛。张思玉说,我回去给你做饭,弄点好喝的汤让你补补,你自己注意点。萧跃进点点头,没有说话。张思玉又是长长的叹息,走了。

  不一会儿,作霖进来了,见萧跃进睁开了眼睛,非常高兴地扑过来说,爸爸,你好了,真好,你好了就好啊!说着说着,作霖就扁嘴巴想哭。萧跃进笑着说,儿子哭什么,爸爸好好的,没事。作霖就破涕为笑说,爸爸你是金刚,金刚是不会有事的。萧跃进摸了摸作霖的头说,好,爸爸就是金刚,不会有事,你好好学习,爸爸就好好地做金刚,好不好?

  作霖很乖地回去做作业去了,张思玉也回去做饭。萧跃进看着医院白色的墙壁,闻着浓烈的药水味,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发闷,心想,人要是天天要住在这里,真糟糕。他就起来在房里走动,护士进来看了一下,见他没有什么事,就说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就是快,不过你肋骨断了,不要随便乱动,免得包扎的地方移位。

  护士出去了,萧跃进心上伤痛,一想到丁小玲的样子,想到世界上不再有丁小玲在心中就有流血的感觉,他正痛苦着,门开了,朱一明扑了进来,带来一股冷风。

  跃进你这家伙!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朱一明跑到床前,仔细端详着萧跃进:让我看看,伤哪了?为什么伤成这样子?

  萧跃进看着他楞怔怔的,都不知先回答哪个问题。

  朱哥,你好。又麻烦你跑到医院来……萧跃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又痛得呲牙咧嘴。

  朱一明就瞪着眼睛说,哼!还朋友一场,有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真是气人!

  萧跃进长长地叹息一声说,别生气啊,你可来了,不然我要闷死啦!我现在心里难受得要死……

  闷死活该!朱一明瞪他一眼。

  萧跃进笑着说,能死了倒好,现在这样子,哎,半死不活的才让人愁呀!

  怎么了?听说你到柳麻子家闹了?现在整个县城里风风雨雨,大家议论纷纷,说想不到你跟柳麻子老婆居然也有一手。朱一明似笑非笑。

  随他们怎么说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本来那是我老婆……萧跃进说到这里,喉咙像什么割了一下似的,脸上现出异常难受的神情,眼睛又红了。

  朱一明看他的样子。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就说。你忘了吧,你和她注定有缘无份,现在人都没了,她也不知道你会这样为她难过。

  朱哥,你不知道,是柳麻子逼死她的。她不愿意跟柳麻子过了,但柳麻子怕影响他的仕途,到处找她,逼他回家,她心都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是不是和柳麻子分居了?朱一明敏感地问。

  是啊,她自己租了房子住在三七市。萧跃进老实地告诉朱一明。

  你去过?朱一明说话毫不客气步步紧逼。

  是,我去过三次……萧跃进不愿意瞒朱一明任何事情。

  跃进,不要难过了。节哀吧,丁小玲有你这样的朋友,她这辈子也无憾了。朱一明说完,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萧跃进。

  萧跃进不知为什么,眼睛一热,半晌没有说话,泪水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朱哥,知道吗,这个世界,除了我父母。她才是我的精神家园,她不在了,我感到我的世界蹋了一半。

  朱一明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部说,不要难过了,跃进,人死不能复生,你自己节哀。

  朱哥,你说奇怪不?萧跃进看着朱一明,他在认真听着。于是他继续说:前一阵子我晚上连做了一个梦。梦见她从高楼上坠落下来,鲜血溅了一地,到处红艳艳的。我把这个梦跟常主任讲了,但只说是一个女人,没有告诉常主任她是谁。常主任说。一个女人的离开会让我获得非常好的机会。我当时没想到离开是这样的意思。我要那样的好机会干什么?你说,经过了这样的生离死别。还有什么机会会让我感到兴奋呢?只要她活着,什么机会都没有我也很高兴啊!

  萧跃进顾自说着,涕泪俱下。朱一明看着他,很感动。时下,人们不再奢谈爱情,很多人都把爱情作为奢侈品。很多人认为爱情根本不存在。年轻人,那叫性的吸引,只是上帝的杰作,人的本能的需要;中年人认为生活里根本没什么爱情,只要看着合适,就可以作伴,作伴而已……可是萧跃进却依然痴迷着他的所恋。朱一明想起自己的爱人,结婚十五年了,两个人真的对对方有了可有可无的那种感觉。

  跃进,放下来吧。生活就是这样,不一定让你如意,即使你如意了,也会因为人性的冷漠和不珍惜而失去。关键是你尽心了,就可以。人得往前看,不是吗?朱一明觉得自己的说教是空洞的,因为自己只见过那女人,曾经也为她的美丽感叹过,但仅是感叹而已,感性认识都谈不上。

  朱一明陪了萧跃进整整一天。和萧跃进聊天,他觉得自己也很踏实,朋友就是彼此愉悦彼此安慰的人们。

  张思玉这天上班去了。

  朱一明说,跃进,你老婆怪不得你不喜欢,她太平淡了,平淡到有些丑陋,成天没事就和单位的人邀着去打麻将,哎……

  不说她吧。萧跃进皱了一下眉头。

  朱一明说,跃进,怎么说呢,本来嘛,结婚了就该收心,好好对待家人,你也是一样。可是,我们男人呢,很多人都眼高手低,遇到喜欢的,对方不一定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你又不一定喜欢,所以只好为了生活去凑合,如果遇到两情相悦,那是多么难的事啊,所以,谁愿意放过?生活那么长,年年月月,我们天天打拼,等有了点成绩,又遇到喜欢的人,但法律和道德已经夺去了我们这个权力,而我们男人又喜爱追天上的星星,天上的星星有谁追得到呢?它永远都是飘缈无影。所以,跃进,你有了儿子,得有责任维护这个家好让你儿子有个避风港,不要再为这件事伤心了,不然,你家里也会起风波。我是你朋友,才会这样说你,你要记着我的话,为了你自己和家人,节制点,现实点,这对你今后的生活有好处。

  朱一明说的这段话,萧跃进完全没有听进去,他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两个人正说着,张思玉进来了,她看见朱一明,就笑着说,局长你好,让你也为他操心,真是过意不去。朱一明笑笑说,你才下班啊?这几天跃进身体不好,你就不要上班,照顾照顾他。

  他啊?张思玉噘起嘴巴说,在这里照顾他?想闷死我啊?哎,反正他也没事了,可以自己走动,我才懒得管他。

  朱一*说,还不是舍不得你的麻将,你这种女人真是……

  话不投机半句多。朱一明就告辞离开。临走留了五千元给萧跃进,说这个你买点补品,算朱哥我一片心意,你不要忘了,有事找你朱哥!

  萧跃进非常感动,朱一明知道萧跃进手头拮据,所以拿了这么多钱来。

  朱哥,明天我就出去,在这里我都要疯了,明天我就来拜访你,萧跃进也不留他,目送他走了。回到病房,萧跃进对张思玉说,请你办下出院手续,明天出院。

  张思玉呆了一下说,怎么可能?明天才是第三天,你的伤……萧跃进不耐烦,我的伤我自己知道不碍事,我的工作很忙,不能再耽搁了。

  张思玉不再争辩,说,好吧,我去跟医生说一下。

  张思玉立即找满嘴胡子的李医生。李医生白了她一眼说,你没病的人怎么也跟他一样有病?张思玉说他的性格,你是不知道,医生。你不给他办手续他也会走的。

  李医生叹息地说,他额头上的包是没事,但胸口的肋骨断了,最少要调养半个月才能出去,不要说我没告诉你们,要是到时候发炎化脓引起生命危险,你们不能怪医院没提醒。

  张思玉一听,心里纠结,立即返回病房告诉萧跃进。萧跃进不高兴说能有什么危险啊?你听他们的,他们一看到风就说雨来了!萧跃进不再为难张思玉,而是自己看着墙壁发呆。他闷得难受,觉得太孤寂了,心里一片黑暗。

  张思玉说你安心地呆着吧,我回去弄饭送过来。你脸这么白,吃这里的食堂怕不合适。

  萧跃进看看张思玉,没有说话。张思玉就回去了。萧跃进看着天要黑下来,窗外的小树摇曳着一地凄凉,不由得心里又是一痛。他闭上眼睛,默默地祈求,玲,来吧,来我梦里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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