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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我们不要送它们回家,我们要养在这里”我在当时

  的感情上也有这样的要求;但觉左右为难,一时没有话回答他们,踌躇地微笑着。一个孩子

  恍然大悟地叫道:“好我们在墙角里掘一个小池塘倒满了水同田里一样,就把它们养在那

  里。它们大起来变成青蛙,就在墙角里的地上跳来跳去。”大家拍手说“好”我也附和着

  说“好”大的孩子立刻找到种花用的小锄头,向墙角的泥地上去垦。不久,垦成了面盆大

  的一个池塘。大家说:“够大了,够大了”“拿水来,拿水来”就有两个孩子扛开水缸

  的盖,用浇花壶提了一壶水来,倾在新开的小池塘里。起初水满满的,后来被泥土吸收,渐

  渐地浅起来。大家说:“水不够,水不够。”小的孩子要再去提水,大的孩子说:“不必了

  ,不必了,我们只要把洋磁面盆里的水连泥和蝌蚪倒进塘里,就正好了。”大家赞成。蝌蚪

  的迁居就这样地完成了。

  夜色朦胧,屋内已经上灯。许多孩子每人带了一双泥手,欢喜地回进屋里去,回头叫着

  :“蝌蚪,再会”“蝌蚪,再会”

  “明天再来看你们”“明天再来看你们”一个小的孩子接着说:“它们明天也许变

  成青蛙了。”

  三

  洋磁面盆里的蝌蚪,由孩子们给迁居在墙角里新开的池塘里了。孩子们满怀的希望,等

  候着它们的变成青蛙。我便怅然地想起了前几天遗弃在上海的旅馆里的四只小蝌蚪。

  今年的清明节,我在旅中度送。乡居太久了,有些儿厌倦,想调节一下。就在这清明的

  时节,做了路上的行人。时值春假,一孩子便跟了我走。清明的次日,我们来到上海。十里

  洋场一看就生厌,还是到城隍庙里去坐坐茶店,买买零星玩意,倒有趣味。孩子在市场的一

  角看中了养在玻璃瓶里的蝌蚪,指着了要买。出十个铜板买了。后来我用拇指按住了瓶上的

  小孔,坐在黄包车里带它回旅馆去。

  回到旅馆,放在电灯底下的桌子上观赏这瓶蝌蚪,觉得很是别致:这真象一瓶金鱼,共

  有四只。颜色虽不及金鱼的漂亮,但是游泳的姿势比金鱼更为活泼可爱。当它们潜在瓶边上

  时,我们可以察知它们的实际的大小只及半粒瓜子。但当它们游到瓶中央时,玻璃瓶与水的

  凸镜的作用把它们的形体放大,变化参差地映入我们的眼中,样子很是好看。而在这都会的

  旅馆的楼上的五十支光电灯底下看这东西愈加觉得稀奇。这是春日田中很多的东西。要是在

  乡间,随你要多少,不妨用斗来量。但在这不见自然面影的都会里,不及半粒瓜子大的四只

  ,便已可贵,要装在玻璃瓶内当作金鱼欣赏了,真有些儿可怜。而我们,原是常住在乡间田

  畔的人,在这清明节离去了乡间而到红尘万丈的中心的洋楼上来鉴赏玻璃瓶里的四只小蝌蚪

  ,自己觉得可笑。这好比富翁舍弃了家里的酒池肉林而加入贫民队里来吃大饼油条;又好比

  帝王舍弃了上苑三千而到民间来钻穴窥墙。

  一天晚上,我正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孩子在桌上玩弄这玻璃瓶,一个失手,把它打破了

  。水泛滥在桌子上,里面带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蝌蚪躺在桌上的水痕中蠕动,好似涸辙

  之鱼,演成不可收拾的光景归我来办善后。善后之法,第一要救命。我先拿一只茶杯,去茶

  房那里要些冷水来,把桌上的四个蝌蚪轻轻地掇进茶杯中,供在镜台上了。然后一一拾去玻

  璃的碎片,揩干桌子。约费了半小时的扰攘,好容易把善后办完了。去镜台上看看茶杯里的

  四只蝌蚪,身体都无恙,依然是不绝地游来游去,但形体好象小了些,似乎不是原来的蝌蚪

  了。以前养在玻璃瓶中的时候,因有凸镜的作用,其形状忽大忽小,变化百出,好看得多。

  现在倒在茶杯里一看,觉得就只是寻常乡间田里的四只蝌蚪,全不足观。都会真是枪花繁多

  的地方,寻常之物,一到都会里就了不起。这十里洋场的繁华世界,恐怕也全靠着玻璃瓶的

  凸镜的作用映成如此光怪陆离。一旦失手把玻璃瓶打破了,恐怕也只是寻常乡间田里的四只

  蝌蚪罢了。

  过了几天,家里又有人来玩上海。我们的房间嫌小了,就改赁大房间。大人c孩子,加

  以茶房,七手八脚地把衣物搬迁。搬好之后立刻出去看上海。为经济时间计,一天到晚跑在

  外面,乘车c买物c访友c游玩,少有在旅馆里坐的时候,竟把小房间里镜台上的茶杯里的

  四只小蝌蚪完全忘却了;直到回家后数天,看到花台边上洋磁面盆里的蝌蚪的时候,方然忆

  及。现在孩子们给洋磁面盆里的蝌蚪迁居在墙角里新开的小池塘里,满怀的希望,等候着它

  们的变成青蛙。我更怅然地想起了遗弃在上海的旅馆里的四只蝌蚪。不知它们的结果如何

  大约它们已被茶房妙生倒在痰盂里,枯死在垃圾桶里了

  妙生欢喜金铃子,去年曾经想把两对金铃子养过冬,我每次到这旅馆时,他总拿出他的

  牛筋盒子来给我看,为我谈种种关于金铃子的话。也许他能把对金铃子的爱推移到这四只蝌

  蚪身上,代我们养着,现在世间还有这四只蝌蚪的小性命的存在,亦未可知。

  然而我希望它们不存在。倘还存在,想起了越是可哀它们不是金鱼,不愿住在玻璃瓶

  里供人观赏。它们指望着生长c发展,变成了青蛙而在大自然的怀中唱歌跳舞。它们所憧憬

  的故乡,是水草丰足,春泥粘润的田畴间,是映着天光云影的青草池塘。如今把它们关在这

  商业大都市的中央,石路的旁边,铁筋建筑的楼上,水门汀砌的房笼内,磁制的小茶杯里,

  除了从自来水龙头上放出来的一勺之水以外,周围都是磁c砖c石c铁c钢c玻璃c电线c

  和煤烟,都是不适于它们的生活而足以致它们死命的东西。世间的凄凉c残酷c和悲惨,无

  过于此。这是苦闷的象征,这象征着某种生活之下的人的灵魂

  假如有谁来报告我这四只蝌蚪的确还存在于那旅馆中,为了象征的意义,我准拟立刻动

  身,专赴那旅馆中去救它们出来,放乎青草池塘之中。

  阿咪

  阿咪者,小白猫也。十五年前我曾为大白猫“白象”写文。白象死后又曾养

  一黄猫,并未为它写文。最近来了这阿咪,似觉非写不可了。盖在黄猫时代我早

  有所感,想再度替猫写照。但念此种文章,无益于世道人心,不写也罢。黄猫短

  命而死之后,写文之念遂消。直至最近,友人送了我这阿咪,此念复萌,不可遏

  止。率尔命笔,也顾不得世道人心了。

  阿咪之父是中国猫,之母是外国猫。故阿咪毛甚长,有似兔子。想是秉承母

  教之故,态度异常活泼。除睡觉外,竟无片刻静止。地上倘有一物,便是它的游

  戏伴侣,百玩不厌。

  人倘理睬它一下,它就用姿态动作代替言语,和你大打交道。

  此时你即使有要事在身,也只得暂时撇开,与它应酬一下;即使有懊恼在心

  ,也自会忘怀一切,笑逐颜开。哭的孩子看见了阿咪,会破涕为笑呢。

  我家平日只有四个大人和半个小孩。半个小孩者,便是我女儿的干女儿,住

  在隔壁,每星期三天宿在家里,四天宿在这里,但白天总是上学。因此,我家白

  昼往往岑寂,写作的埋头写作,做家务的专心家务,肃静无声,有时竟象修道院

  。自从来了阿咪,家中忽然热闹了。厨户里常有保姆的话声或骂声,其对象便是

  阿咪。室中常有陌生的笑谈声,是送信人或邮递员在欣赏阿咪。来客之中,送信

  人及邮递员最是枯燥,往往交了信件就走,绝少开口谈话。自从家里有了阿咪,

  这些客人亲昵得多了。常常因猫而问长问短,有说有笑,送出了信件还是留连不

  忍遽去。

  访客之中,有的也很枯燥无味。他们是为公事或私事或礼貌而来的,谈话有

  的规矩严肃,有的噜苏疙瘩,有的虚空无聊,谈完了天气之后只得默守冷场。然

  而自从来了阿咪,我们的谈话有了插曲,有了调节,主客都舒畅了。有一个为正

  经而来的客人,正在侃侃而谈之时,看见阿咪姗姗而来,注意力便被吸引,不能

  再谈下去,甚至我问他也不回答了。又有一个客人向我叙述一件颇伤脑筋之事,

  谈话冗长曲折,连听者也很吃力。谈至中途,阿咪蹦跳而来,无端地仰卧在我面

  前了。这客人正在愤慨之际,忽然转怒为喜,停止发言,赞道:“这猫很有趣

  ”便欣赏它,抚弄它,获得了片时的休息与调节。有一个客人带了个孩子来。我

  们谈话,孩子不感兴味,在旁枯坐。我家此时没有小主人可陪小客人,我正抱歉

  ,忽然阿咪从沙发下钻出,抱住了我的脚。于是大小客人共同欣赏阿咪,三人就

  团结一气了。后来我应酬大客人,阿咪替我招待小客人,我这主人就放心了。原

  来小朋友最爱猫,和它厮伴半天,也不厌倦;甚至被它抓出了血也情愿。因为他

  们有一共通性:活泼好动。女孩子更喜欢猫,逗它玩它,抱它喂它,劳而不怨。

  因为他们也有个共通性:娇痴亲昵。

  写到这里,我回想起已故的黄猫来了。这猫名叫“猫伯伯”。在我们故乡,

  伯伯不一定是尊称。我们称鬼为“鬼伯伯”,称贼为“贼伯伯”。故猫也不妨称

  为“猫伯伯”。大约对于特殊而引人注目的人物,都可讥讽地称之为伯伯。这猫

  的确是特殊而引人注目的。我的女儿最喜欢它。有时她正在写稿,忽然猫伯伯跳

  上书桌来,面对着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稿纸上了。她不忍驱逐,就放下了笔,和

  它玩耍一会。有时它竟盘拢身体,就在稿纸上睡觉了,身体仿佛一堆牛粪,正好

  装满了一张稿纸。有一天,来了一位难得光临的贵客。我正襟危坐,专心应对。

  “久仰久仰”,“岂敢岂敢”,有似演剧。忽然猫伯伯跳上矮桌来,嗅嗅贵客的

  衣袖。我觉得太唐突,想赶走它。贵客却抚它的背,极口称赞:“这猫真好”

  话头转向了猫,紧张的演剧就变成了和乐的闲谈。后来我把猫伯伯抱开,放在地

  上,希望它去了,好让我们演完这一幕。岂知过得不久,忽然猫伯伯跳到沙发背

  后,迅速地爬上贵客的背脊,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后颈上了这贵客身体魁梧奇

  伟,背脊颇有些驼,坐着喝茶时,猫伯伯看来是个小山坡,爬上去很不吃力。此

  时我但见贵客的天官赐福的面孔上方,露出一个威风凛凛的猫头,画出来真好看

  呢我以主人口气呵斥猫伯伯的无礼,一面起身捉猫。但贵客摇手阻止,把头低

  下,使山坡平坦些,让猫伯伯坐得舒服。如此甚好,我也何必做杀风景的主人呢

  于是主客关系亲密起来,交情深入了一步。

  可知猫是男女老幼一切人民大家喜爱的动物。猫的可爱,可说是群众意见。

  而实际上,如上所述,猫的确能化岑寂为热闹,变枯燥为生趣,转懊恼为欢笑;

  能助人亲善,教人团结。即使不捕老鼠,也有功于人生。那么我今为猫写照,恐

  是未可厚非之事吧猫伯伯行年四岁,短命而死。这阿咪青春尚只三个月。希望

  它长寿健康,象我老家的老猫一样,活到十八岁。这老猫是我的父亲的爱物。父

  亲晚酌时,它总是端坐在酒壶边。父亲常常摘些豆腐干喂它。六十年前之事,今

  犹历历在目呢。

  1962年仲夏于上海作

  肉腿

  清晨六点钟,寒暑表的水银已经爬上九十二度。我臂上挂着一件今年未曾穿过的夏布长

  衫,手里提着行囊,在朝阳照着的河埠上下船,船就沿着运河向火车站开驶。

  这船是我自己雇的。船里备着茶壶c茶杯c西瓜c薄荷糕c蒲扇和凉枕,都是自己家里

  拿下来的,同以前出门写生的时候一样。但我这回下了船,心情非常不快:一则为了天气很

  热,前几天清晨八十九度,正午升到九十九度。今天清晨就九十二度,正午定然超过百度以

  上,况且又在逼近太阳的船棚底下。加之打开行囊就看见一册论语,它的封面题着李笠

  翁的话,说道人应该在秋c冬c春三季中做事而以夏季中休息,这话好象在那里讥笑我。二

  则,这一天我为了必要的人事而出门,不比以前开“写生画船”的悠闲。那时正是暮春天气

  ,我雇定一只船,把自己需用的书籍c器物c衣服c被褥放进船室中,自己坐卧其间。听凭

  船主人摇到哪个市镇靠夜,便上岸去自由写生,大有“听其所止而休焉”的气概。这回下船

  时形式依旧,意义却完全不同。这一次我不是到随便哪里去写生,我是坐了这船去赶十一点

  钟的火车。上回坐船出于自动,这回坐船出于被动。这点心理便在我胸中作起怪来,似乎觉

  得船室里的事物件件都不称心了。然而船窗外的特殊的景象,却引起了我的注意。

  从石门湾到崇德之间,十八里运河的两岸,密接地排列着无数的水车。无数仅穿着一条

  短裤的农人,正在那里踏水。

  我的船在其间行进,好象阅兵式里的将军。船主人说,前天有人数过,两岸的水车共计

  七百五十六架。连日大晴大热,今天水车架数恐又增加了。我设想从天中望下来,这一段运

  河大约象一条蜈蚣,数百只脚都在那里动。我下船的时候心情的郁郁,到这时候忽然变成了

  惊奇。这是天地间的一种伟观,这是人与自然的剧战。火一般的太阳赫赫地照着,猛烈地在

  那里吸收地面上所有的水;浅浅的河水懒洋洋地躺着,被太阳越晒越浅。两岸数千百个踏水

  的人,尽量地使用两腿的力量,在那里同太阳争夺这一些水。太阳升得越高,他们踏得越快

  ,“洛洛洛洛”响个不绝。后来终于戛然停止,人都疲乏而休息了;然而太阳似乎并不

  疲倦,不须休息;在静肃的时候,炎威更加猛烈了。

  听船人说,水车的架数不止这一些,运河的里面还有着不少。继续两三个月的大热大旱

  ,田里c浜里c小河里,都已干燥见底;只有这条运河里还有些水。但所有的水很浅,大桥

  的磐石已经露出二三尺;河埠石下面的桩木也露出一二尺,洗衣汲水的人,蹲在河埠最下面

  一块石头上也撩不着水,须得走下到河床的边上来浣汲。我的船在河的中道独行,尚无阻碍

  ;逢到和来船交手过的时候,船底常常触着河底,轧轧地作声。然而农人为田禾求水,舍此

  以外更没有其他的源泉。

  他们在运河边上架水车,把水从运河踏到小河里;再在小河边上架水车,把水从小河踏

  到浜里;再在浜上架水车,把水从浜里踏进田里。所以运河两岸的里面,还藏着不少的水车

  。

  “洛洛洛洛”之声因远近而分强弱数种,互相呼应着。这点水仿佛某种公款,经过

  许多人之手,送到国库时所剩已无几了。又好比某种公文,由上司行到下司,费时很久,费

  力很多。因为河水很浅,水车必须竖得很直,方才吸得着水。我在船中目测那些水车与水平

  面所成的角度,都在四十五度以上;河岸特别高的地方,竟达五六十度。不曾踏过或见过水

  车的读者,也可想象:这角度越大,水爬上来时所经的斜面越峭,即水的分量越重,踏时所

  费的力量越多。这水仿佛是从井里吊起来似的。所以踏这等水车,每架起码三个人。而且一

  个车水口上所设水车不止一架。

  故村里所有的人家,除老弱以外,大家须得出来踏水。根本没有种田就逢大旱的人家,

  或所种的禾稻已经枯死的人家,也非出来参加踏水不可,不参加的干犯众怒,有性命之忧。

  这次的工作非为“自利”,因为有多人自己早已没有田禾了;又说不上“利他”,因为踏进

  去的水被太阳蒸发还不够,无暇去滋润半枯的禾稻的根了。这次显然是人与自然的剧烈的抗

  争。

  不抗争而活是羞耻的,不抗争而死是怯弱的;抗争而活是光荣的,抗争而死也是甘心的

  。农人对于这个道理,嘴上虽然不说,肚里很明白。眼前的悲壮的光景便是其实证。有的水

  车上,连妇人c老太婆c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都在那里帮工。

  “镗,镗,镗”,锣声响处,一齐戛然停止。有的到荫处坐着喘息;有人向桑树拳头上

  除下篮子来取吃食。篮子里有的是蚕豆。他们破晓吃了粥,带了一篮蚕豆出来踏水。饥时以

  蚕豆充饥,一直踏到夜半方始回去睡觉。只有少数的“富有”之家的篮子里,盛着冷饭。“

  镗,镗,镗”锣声响处,大家又爬上水车,“洛洛洛洛”地踏起来。无数裸的肉腿并

  排着,合着一致的拍子而交互动作,演成一种带模样。我的心情由不快变成惊奇;由惊奇而

  又变成一种不快。以前为了我的旅行太苦痛而不快,如今为了我的旅行太舒服而不快。我的

  船棚下的热度似乎忽然降低了;小桌上的食物似乎忽然太精美了;我的出门的使命似乎忽然

  太轻松了。直到我舍船登岸,通过了奢华的二等车厢而坐到我的三等车厢里的时候,这种不

  快方才渐渐解除。唯有那活动的肉腿的长长的带模样,只管保留印象在我的脑际。这印象如

  何住在都会的繁华世界里的人最容易想象,他们这几天晚上不是常在舞场里c银幕上看见

  舞女的肉腿的活动的带模样么踏水的农人的肉腿的带模样正和这相似,不过线条较硬些,

  色彩较黑些。近来农人踏水每天到夜半方休。舞场里c银幕上的肉腿忙着活动的时候,正是

  运河岸上的肉腿忙着活动的时候。

  1934年8月15日于杭州招贤寺

  渐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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